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书名:枕边娇雀(双重生)   作者:茶暖不思   文案:   [和腹黑将军的三生韵事]   上辈子,锦虞从娇宠公主沦为前朝余孽,被新帝传唤侍寝,锦虞不愿,以死相逼,日夜想着从这深宫逃出去。   后来,她无意撞进了定南王池衍的王帐。   男人银装铠甲,把盏一杯香茗,笑眸轻狂潋滟:“小姑娘,军中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地方。”   终归是涉世未深,只一眼,她便付了情衷。   这段风流韵事传到了新帝耳朵里,新帝一怒之下,血洗了定南王府,连着锦虞也未放过。   重生回到逃出宫的那晚,这辈子,她想要他好好的,于是锦虞直入新帝寝殿。   静夜,寝宫红烛香暖,她叩首认罪,愿入后宫。   末了,水晶帘后,缓缓步出一人。   “朕允了。”   池衍在她震惊的眼神中,勾起那抹魅异依旧的笑痕。   *   池衍记得那小姑娘右足踝系了条细细的链子,悬着个铃铛,一走一晃的清响,比刀戟声好听。   初见时,便是这铃铛声,颤动心弦,惹起他的寸寸情动。   从头活过,他想,他要他的枕边,夜夜都有这银铃声。   既然这江山是他亲手打下的,那这皇位何苦舍之于人。   这辈子,不如自己来做她的王。   [阅读指南]   ①前世今生+双重生,基调甜宠爽,1v1+双c+he。   ②时间线上男主重生比女主早,感情流。   ③更多排雷在第一章 作话。   一句话简介:和腹黑将军的三生韵事   立意:认清生活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重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锦虞(笙笙),池衍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王帐   暮冬,九夷山脉的雪尽情落了好几日,莹雪皑皑,堆银砌玉。   戌时,夜色添寒。   锦虞提挈一盏宫灯,匆促奔走,薄底鹿皮小靴踩在厚雪上,仿佛都不觉僵冷。   她右腕的雕花手链上坠了只巧致的银瓷铃铛。   跑得快了,嵌在里头的玉珠子撞过来,又兜回去,叮叮当当作响。   前路忽陡,锦虞猝然一踉,方稳住身子,便听见了背后逼近的脚步声。   她眉心蹙痕一重,猛地转过了身。   数十人披甲佩刀,悄无声息肃立周遭,俨然一支精锐兵卫。   锦虞捏紧宫灯,回眸望了眼身后深浅不明的雪坡。   她羽睫一颤,喘息在这天寒地冻的深夜,凝成了凌乱的霜雾。   这时,两侧兵卫高举的火把之下,一人自暗处稳步走上前来。   冠帽束发,锦衣庄严,他站在她面前两步远,一身浩然正气。   “属下奉命,接公主回宫。”   看清他的脸,锦虞忐忑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   精致的玉容渐渐覆上一层寒意,她声音轻轻的:“我倒想听听,如今,你所奉何命,奉何人的命。”   那人保持着扶剑行礼的姿势,没有任何动作。   锦虞漠然看着他,眼底一片凉薄:“谢怀安,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谢怀安依然闭口不言。   他素来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那双杏眸清透绮丽,为人称羡,眼波掠来的温度像是能将人的心跳都夺走。   便如同现在,他也只是垂着眼睑。   他似乎不愿当着她的面回答,但锦虞没想放过他,“说话!”   习惯了服从她的命令,僵持半晌,谢怀安还是深吸了口气。   “属下……”他索性闭了眼:“楚,金吾卫统领,谢怀安。”   听罢,锦虞嘲讽一笑:“好一个大楚的金吾卫统领。”   她深凝目光,语色渐冷:“昔日你谢家犯下不赦之罪,父皇仁慈,与你重用,更是金印紫绶,他对你这般信任,到头来,竟是你谢怀安通敌叛国!”   她字句讥讽,刀刀刻在他心上。   然而谢怀安始终未抬头,夜色昏昧,没人看得到他的情绪。   此时,勘探的斥候兵归来复命,近他耳边低声启禀:“统领,赤云骑的营地就在附近,是池将军亲自领的兵。”   闻言,谢怀安眸光一动。   池衍……   片刻后,他收回思绪,招了手,便有一兵卫呈上一件金丝绣鸾羽缎披风。   谢怀安接过,旁若无事般轻轻抖开,“夜寒,公主千金之躯,莫要受凉了。”   厚暖的披风刚落到肩头,便被锦虞蓦地掀甩在地。   他也不恼,缓缓道:“请公主随属下回去,只要公主安分留在后宫,陛下断然不会为难你。”   锦虞冷冷剜视着他:“楚国的皇帝,你唤得倒是顺口!”   谢怀安微顿,而后极低一丝叹息:“东陵疆土已成楚地,陛下既有意立妃,公主大可与从前一样锦衣玉食,免了流放的苦,又何必……”   “啪——”   重重的掌掴声清脆,他歪头闷哼,声色戛止。   “他杀我父皇,屠我东陵子民,毁我城池灭我王城,血仇深恨不共戴天!”   紧抿的双唇因愤怒而颤动,锦虞攥起拳头:“谢怀安,你最好是现在杀了我,否则我和你,不死不休!”   她很倔,一旦笃定,便就不会变了,谢怀安从来深知不疑。   他直起身,这次态度强硬了几分:“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如若公主还要执迷不悟,属下只能得罪了。”   话音落下,谢怀安终于抬眸轻望她一眼。   见状,锦虞神色微变,凛声呵斥:“你敢!”   他没有停下,只朝她迈开步子。   也对,毕竟他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唯她是从的东陵参将了。   静默了极短的一瞬,锦虞清眸流露一抹决绝。   “谢怀安,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她言语间尽是疏离,谢怀安身躯蓦地一僵。   便在他迟滞的间隙,锦虞连退数步,毫无意外地踩空,身子一倾,蓦地跌滚下了山坡。   谢怀安一惊,忙不迭伸出手去抓她,却只有一片衣角从手心滑过,和掉落脚边滚动的一盏宫灯。   “公主——”   事情来得意外,谢怀安脸色一白,愣愣望着脚下魆暗的雪渊。   他很快寻回理智,压下慌乱:“所有人,立刻分寻九公主,务必将人安全带回来!”   身后有兵卫踌躇着提醒:“可是统领,陛下交代过,此事万不能惊动池将军……”   皇帝怀有私心,故而金吾卫此行隐秘,谢怀安自然记得。   谢怀安也知道,这位池将军,便是楚国赫赫有名的大将军王,池衍。   嘉延三年,是他亲率赤云骑,以无可匹敌的武力兼并了晋、宣二国,打破了天下四国并立的格局。   时至今日,新帝登基仅有五年,楚国便就政局稳固,军力强盛。   半月前楚军大败东陵,也都是因为有他的存在。   是以,连皇帝都忌惮他三分。   楚皇欲强迫九公主为妃的事,倘若被池衍知晓……   谢怀安皱眉,深邃的眸子闪过一道复杂光色。   *   覆压枝头的霜雪未待消融,又有新雪如琼玉般纷然碎落。   雪絮皎素,一片一寸飘降下来,轻轻落在她披散的墨发上。   “姑娘,姑娘?”   “该不是从山顶掉下来,咽、咽气儿了?”   “不至于吧,这么缓的坡,顶多废只胳膊断条腿!元青,你知会将军一声去。”   “可将军在沐浴啊……”   耳边喧噪不止,锦虞不耐皱眉,一片模糊的意识点点回温。   她慢慢睁开眼睛,便见一众战甲骑兵,低头一瞬不瞬观望着她。   “哎,醒了醒了!”   不知在雪地上昏倒了多久,锦虞虚浮着爬起来,身上跌疼了,忍不住低低呻楚。   她还活着,低头看了看自己,也没缺胳膊少腿。   光亮落到眉梢,锦虞这才看清他们身后是一片营帐。   数簇火把灼灼燃着,将那面楚国旌旗照得一晃一明。   但锦虞没有注意到,另一侧还有面印了“池”字的赤金色帅旗。   火光跳跃在夜色间,一霎映亮了她瓷白无暇的面容。   她一袭胭脂锦裳,刺绣金丝雀翎,百鸟衔枝,腰间一根黛色织云衿带系出玲珑曲线。   只不过此刻她衣发皱乱,略显狼狈,但即便如此,也无损她皎美的容颜。   士兵们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这深更半夜,会有个这般貌美的姑娘从天而降,虽看上去落魄,反倒衬了几许无害娇怜的意味。   锦虞怔愣良久,猛地清醒过来。   这里难道是楚军营地……   她一惊,未作多想,忍着脚上的疼痛反身就跑了开。   营地驻扎在山丘背风处,三面环山,仅北面一条出路,亦是守卫重重。   锦虞逃不出去,很快便被他们围堵到了中营一座军帐前。   此帐显然与旁的不同,是用阔气的牛皮和羊毛毡捆绑搭建的,分明是行军的营帐,却甚为雍容贵气。   这遭经历下来,锦虞身心俱疲,双唇冻得发白,雪肤也微泛异红。   她都跳崖寻死了,没想到还是躲不开楚军势力。   锦虞一时无措,忽然一阵晕眩袭来,她伤脚一崴,倒向身后垂落的帘幔。   她低呼,整个人蓦地栽进了帐中。   众人都来不及阻止,原地愣住。   为首的元青怔怔道:“要完……”   *   偌大的帐内,两盏光玉琉璃灯透亮高悬,一室溢彩烁目。   锦虞吃痛闷怨,再摔下去,她非残了不可。   她咬着牙支起半身,目光触及前方,顿住。   银丝绣线的软罗幕帷,自四面静静垂落,脚下的云纹朱锦长毯一路铺展到纱帷最深处。   透过虚掩的纱帐,一鼎落地螭兽鎏金熏香炉,缭绕轻烟。   又似有水波雾光,随之轻漾。   光影恍惚,帐幔上朦胧勾勒出一人挺拔颀长的身影。   楚国的将士,都如此骄奢安逸的吗?   锦虞半疑半惑,慢慢站起身来,向纱帐内轻步走了过去。   四下悄然,只有里边似有若无的动静,和她腕间轻微碰撞的瓷铃声。   锦虞轻轻拂开帷幔一角。   只见暖烟迷离,男人背对而立,上身半裸,肩背肌理线条完美,后敞的流云丝衣正穿到一半。   那人缓缓偏过头,侧颜轮廓初现。   锦虞呼吸一窒,第一反应竟是非礼勿视,倏地转过了身去。   便在这时,帐门外传来元青谨小慎微的试探:“将军恕罪,属下大意,没能将人拦住……可需……属下进去?”   闻言,锦虞一怔。   他是穷凶极恶的楚军将领,她在心虚个什么劲!   回过神,锦虞清眸一凛,摸向腰侧,一把镂金锋锐的贴身短匕现于手中。   她身姿修挑轻盈,飞身入帷,裙裳飘飞,四周纱幔无风自扬。   而里头那人,已披上了云白软袍,去簪散发于身后。   他徐徐侧身,闲坐案前,始终从容淡然,当她不存在似的。   不过一息,锦虞便掠至他身后,细薄锋刃架在他脖颈上,冷声:“让他们走!”   熏炉轻烟萦绕着水气,有异香浮动,四下忽而陷入死寂。   男人仿若不觉刀匕在颈,手指修长,稳稳执过案上的羊脂白玉盏,低头浅抿了口茶。   他状极悠闲,全然不将她的威胁放在眼里。   锦虞有些后怕。   毕竟她只是虚张声势,知道自己从前偷学的几招花拳绣腿,不可能慑住一个戎马沙场的大将。   但他既不听从,也不反抗,让她捉摸不透。   锦虞咬唇,下意识捏稳刀柄,胁迫催道:“快啊!”   她一动,铃铛里的玉珠子便晃荡出了几许清音。   男人像是突然顿了一顿。   默了会儿,茶盏放回案上,他微微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锦虞不满他的无视,正想将匕首压下几分,便听他缓缓开口。   “乌墨。”   他的声音有些微清冷,但低醇质感,很是好听。   锦虞心绪一紧。   明明第一次听,甫一入耳,她心底却不知缘由地,仿佛有处空虚忽然被苦涩覆没。   他只是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可听到他的声音,她蓦然间,心觉酸楚和不甘……   锦虞讨厌这种感觉。   旁侧那张纯白柔貂铺就的软塌上,突然传来一丝动静。   锦虞思绪一断,斜眸望去,这才发现那儿躺了只尺玉雪猫,一身蓬松的软毛陷在白貂锦毯里。   听到男人低唤,它从清梦中醒来,怏怏掀开眼睛,露出异色双瞳。   左琥珀,右宝蓝,十分漂亮。   它趴卧着,像只高贵的小狐狸。   锦虞从未这么近地见过猫,她细皮嫩肉的,宫奴们总怕它们太野挠伤她,故而不允有猫狗进她的宫殿。   可这只雪猫,锦虞总感觉自己养过它很多年。   只是它通体羽白,居然名为乌墨,好生奇怪。   这时,男人指节敲叩案面。   还在柔毯上舒服磨蹭的雪猫,这才不情不愿低呜了声。   它伸个懒腰,跳下软塌,一瞬便蹿出了营帐。   锦虞恍然回神。   她莫不是在雪地跑了太久,出现幻觉了,不然怎会对他的猫也有怪异的感觉……   *   帐外,雪夜更深。   乌墨侧坐在众人面前,绝美的眼眸微细,清高又贵气。   毕竟相处不是一朝一夕了,乌墨一出来,他们便就明白了里面那人的意思。   为首的另一人叫元佑,他点头笑笑:“得嘞小主子,咱们不打扰了,这就走,这就走!”   而元青略有些迟疑:“真走啊?将军他……”   “嘘,快都散了散了!”元佑挥退了众兵,边将他拽走,边道:“将军用你操心吗,谁能伤得了他?”   元青回头望了眼渐渐远去的军帐,“我担心的是那姑娘,你见哪个进过将军帐里的女子有好下场了?”   “嘭——”   他话音方落,便听见瓷器银瓶的迸裂碰撞声,接二连三自王帐中传来。   两人一怔,懵懵对视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每晚9点更,有变动会在最新章作话告知。   ★腹黑妖孽大将军x傲娇可爱小公主●v●   【阅读指南】   ★前世今生+双重生,非典型重生文节奏,可以理解为三生三世。   第一世和第二世是前世今生,第二世到第三世是重生。   ★文案顺序就是正文顺序,开篇第二世,放心看,超甜不虐,无痛重生_(:з」∠)_   ——基调是甜爽宠文,不是虐文,重生是为了爽和更甜,不要问虐不虐啦!   ——男女主不是仇人,具体自己看正文,凡是有因果,不要看个文案就各种质疑,明明正文里都有答案,看到我会删,互相尊重一下谢谢。   ★三世都是1v1,双c,不慢热。   ★男主很好,边撸猫边恋爱,反派火葬场。   ★拒绝写作指导,架空私设多,禁止考据,众口难调,不喜则退,弃文勿告。   ★看文愉快,别杠,么么啾~   ——————————————   【专栏预收《媚色藏娇》】   #男主重生#   #霸道太子横刀夺爱#   锦官楚氏世代忠良,一旨诏书,十里红妆,楚家唯一的女儿楚凝嫁了六皇子为妻。   大婚当夜,春情暖浪,可楚凝一觉醒来,枕边躺着的却是太子顾陵越。   出了这样的荒诞事,她蜷缩在被褥里哭得不像话。   而男人丝衣半敞,宿醉后头痛欲裂,透哑的嗓音一沉:“别哭了!”   小姑娘吓得一哆嗦,倏地噤了声,长睫上还坠着泪珠,好不娇怜。   失了清白身,楚凝一头撞在汉白玉柱上,想要一死了之。   结果人没死成,醒来后记忆竟错乱了,非抱着顾陵越喊夫君,还直往他怀里拱。   宫奴们:六皇妃要完……   谁知太子殿下静默片刻,搂住了粉雕玉琢的小美人,低咳一声:“此事棘手,暂且由孤照顾弟妹也无妨。”   说罢,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将人领回了东宫。   发冠上翡翠熠熠生辉的六皇子:……皇兄?   *   上辈子顾陵越眼睁睁看着她嫁给了自己的弟弟,凄惨而终。   他亦是遭人背叛,成了落魄废太子。   幸得重来一回,储君之位,娇娆美人,他都要!   后来,每夜楚凝双颊酡红,咬唇溢着哭腔,他都会附到她耳边,温柔又孟浪。   “凝凝乖,大点儿声。”   楚凝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是某人蓄谋已久。   #赠你锦绣山河好#   #是她先勾引的我#   [阅读指南]   ①甜的,宠的,无虐,男主重生,女主不是傻白甜。   ②双c,1v1,he。 第2章 铃铛   王帐内,琉璃灯盏在纱帷投下千回百转的光影。   案上的玉盏银器均被扫落在地,打斗的痕迹满目狼藉。   “你松开!”   锦虞狠狠一挣,无奈双手被那人反扣身后,只得半仰半坐在案面,动弹不得。   身子被迫这么一挺,绯衣下少女的绵软被描勒得妙曼起伏。   锦虞羞愤,凝脂的脸蛋飞红:“流氓!无赖!登徒子!”   捏在手心的短匕突然被轻轻抽走,随后脖上一凉,锋刃已抵到了她细嫩的颈间。   锦虞倏地噤了声。   自己的护匕有多利,她不是不知道。   刀刃在那人手中缓缓移动,停在了离咽喉半寸处,迫得她更后仰了些许。   锦虞生怕被一割破了血脉,咽都不敢咽一下。   耳后有温热的呼吸传来。   他语气如谈论起居般轻巧:“嗯,接着骂。”   锦虞紧咬下唇,不敢再乱动了。   原先是想趁机手刀打晕他,谁晓得这人反应这么快,反手便将她制住,最后她人没逃出两步,还这般姿势跌在了案上。   更可气的是,身后那人彻头彻尾都坦然坐在那儿,在他面前,她宛如弱小的兔子,只有任他宰割的份。   她极力克制的慌颤显而易见。   只听那人声线慵然温沉:“现在知道怕了?”   但他似乎也只是吓唬她,说罢,便将匕首离了她肌肤几分。   没等锦虞舒口气,他手里的匕锋又落到了她侧肩,沿着衣帛,一寸一寸,欣赏般慢慢滑过。   锦虞心中一骇,这时,她的领襟被刀背略微挑开。   男人打量须臾,慢条斯理道:“鳞针丝绣。”   一听,锦虞心里咯噔了下。   她绯里衽口章绣花蔓,锦裳衣襈纹鸾凰金缘,那是东陵王族独有的绣线纹饰。   他能说出来,一定也能猜到她的身份。   锦虞也不藏掖,扭过头,眸底泛出恨意:“善恶报应,你们这□□恶残暴之辈,必受千夫所指!我定会手刃你们的!”   她微侧的脸庞娇红愠怒,那人略一静默,突然轻轻一笑,将短匕丢掷长案一角。   “不必性急,你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行刺。”   他的语气总是古井无波,连温度都不曾让人感受到一丝。   但锦虞偏就听出了挑衅的意思。   “你……放开我!”挣扎无果,锦虞讽道:“原来楚国的将领只会躲在背后,怕不是嘴脸丑恶,见不得人!”   锦虞骂完,就兀自冷哼回头,她气不过,就是想逞个口舌之快。   白白折腾一通,最后还得被抓回楚皇宫去,想到这儿,锦虞便觉脑袋发疼,眼前恍惚了下。   她一筹莫展,手腕上的力道却突然松了。   他放开了她。   锦虞一讷,反应极快,扬手探过短匕,随即自案上跃起。   她轻柔的身子霍然反身一旋,刀锋夺命,直直攻向身后人的颈部要害。   电光火石间,那人行云流水般一偏,仅凭两指之力,匕首竟就生生停在了他颈侧,再进不得半分。   腕上那只小小的玉瓷铃铛,伴了一缕剑风,从男人耳际轻轻擦过,荡漾清鸣。   锦虞墨睫一颤,深知自己绝非他对手,欲跳下案面脱身。   不承想,她右脚扭伤严重,先前还能强忍一时,这会儿她猛一踩地,脚踝骤然撕裂般剧痛。   “啊……”   锦虞眉头蹙紧,双唇一刹失了血色,腿一软,便不受控地跌仰下去。   镂金短匕“咣当”一声掉落在锦毯上。   玉骨娇躯径直撞进了男人怀里。   腰间一紧,他顺势扣住了她。   锦虞疼得额间沁出了层薄薄的冷汗,一时忘了去分辨他是挟持,还是好心扶她一把。   总之,他们之间距离陡近。   他刚刚沐浴过,一身白袍,几丝微湿的发垂落胸前。   身上拂来淡淡的气息,如若帐外清冷渺茫的夜,雪落无声,孤清寂冷。   但他怀抱的温热,又像林间的微风暖雾,濯尽寒殇。   两相格格不入的极致,在他身上却毫不突兀。   心里又开始莫名涩涩的。   锦虞缓了缓呼吸,竭力压下这令她不舒服的感觉。   “投怀送抱?小姑娘,怎么尽学些不好的。”   男人疏懒的嗓音似笑非笑。   锦虞一惊,慌乱抬头,四目瞬息相对,她这才看清了眼前那人的样子。   他肤色冷白,眉骨深邃,一双桃花眼眸狭长,右眼尾有一点淡淡的泪痣。   双眸略略眯起时,浮露一丝惑人的迷离,满眼风流。   偏生那飞扬的剑眉如丝如雾,为这俊美的面容,平添了三分乖戾,几许轻狂。   男人垂眸凝视着她,浅褐瞳仁倒映出她的脸庞。   锦虞失神一瞬,很快便被满心的羞赧吞没,她绷着脸,扬手就要打他。   一出手,就被他捉住了手腕。   那一霎,瓷铃铛随之碰撞出清悦的声响。   玉珠子咣当,咣当……在他眼前悠悠摇晃。   他略掀眼皮,视线静静落在她白净的腕上。   乌墨不知何时回到了帐里,在锦毯上躺了好久,铃铛一响,它突然一下跳上长案。   一团白影从锦虞面前倏地飞蹿而过,她惊呼,眨眼的功夫,雕花手链便被它的爪子勾走了。   “哎……”   乌墨转身就跳上了软塌,窝在白貂里玩弄着她的瓷铃铛。   “喂!”这猫根本不搭理她,锦虞挣了挣右手腕,秀眸直瞪它的主人:“还我!”   男人瞟了眼软塌,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揣测的情绪,随即又消逝不见。   他不动声色,微挑薄唇:“唔,它喜欢你的东西。”   “你……”锦虞张了张嘴,气得说不出话。   亏她先前还觉得这一人一猫有几分别样,一定是上辈子同她有冤仇!   锦虞伸手去推他,他也没阻拦,任她挣扎,然而她却连站都站不起来。   坐在他腿上,她脑袋愈渐昏沉,呼吸弱了些,眼皮慢慢耷拉下来。   她好困……   从楚国皇城逃出来,到今日,她都没有好好睡过。   她本该在那安静的大殿,躺在烟罗帐下的雕花紫檀榻上,床垫以白玉制成,其上铺就鸾凤罗衾。   软玉枕上一觉醒来,便有宫人为她更衣梳妆,备好膳食茶点待她享用。   而今,她却是费尽心思地,在四处逃亡。   在一个温暖舒服的怀抱里,锦虞僵了一夜的身躯慢慢地虚软了下来,周身的气息催人欲睡。   她好想靠一靠……   有那么一瞬间,锦虞竟恍惚觉得,窝在他怀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仿佛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么做的。   但也只是一瞬的错觉。   锦虞有些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男人垂眼,便见少女双颊透粉,娇娇纯纯的,但再仔细瞧上一眼,会发觉那分明是灼烧般的异红。   而她身上,还残留着风雪夜裹携而来的寒凉。   从她手腕递来的热度逐渐滚烫,他顿了一顿,眸光微沉。   他唇角慢慢弯出一丝弧度,别有深意:“脸怎么红了?”   锦虞不舒服地呼出一口热气,皱皱眉,懒得骂他轻浮。   帐外突然有声音响起。   “将军——”   离而复归的元青继续高声唤道:“金吾卫谢统领求见——”   谢怀安?   乍一听,锦虞倏地睁开眼,瞳色交缠着红血丝,尽显惫态和局促。   男人精湛的目光掠她一眼,默了片刻,他无言,微凉的指腹落到她额际,抚过某处,轻轻一点。   锦虞眼皮忽沉,脑袋一重,便失去意识歪靠到他的胸膛睡了过去。   *   静夜深沉,飘雪载着北风,细细碎碎的,却又久落不尽。   中军大帐,谢怀安扶剑站立,他眉眼皱紧,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干等在一侧。   迂久,他终于听到了动静。   “见过池将军!”   帐门外,金吾卫士兵齐齐跪膝叩首。   落地火炬分排两旁,燃烧的火焰不断吞噬着落下的雪粒,不时发出刺啦声。   只见不远处一人徐步走来,他只单单穿着那身云白软袍,长发肆意后披,便就是这般随意,流露出的那股不可一世,更叫人望而生畏。   后边的元青忙追上,将手里的雪银色狐毛大氅披到了他肩头。   而元佑快步上前,掀开中军帐的帘幔,请他入内。   谢怀安见了他,立刻上前两步,拱手行礼:“末将谢怀安,参见池将军。”   那人一言未发,不急不徐步至上首,一掠氅袍,在太师椅慵然靠坐了下来。   元青元佑一路跟随着他,替他沏了盏热茶后,退站到了侧后方。   听得一声淡淡的“嗯”,谢怀安这才直起腰背来。   他深知眼前之人,便是定南王池衍。   先帝唯一亲封的异姓王,也是楚国权倾朝野的大将军。   世人皆知,先帝在位时,池衍年不及弱冠,却已是朝中首屈一指的战将,智勇谋略,无人能及,而他所为一切,皆因先帝对他偏爱有加,更于他有恩。   而今的池衍战无不胜,说是令人闻风丧胆也不为过。   故而他不开口,谢怀安未敢先出声。   瓷盖撇拂盏沿发出轻响,只听那人语气平静:“何事。”   谢怀安应声,颔首道:“有东陵余孽藏匿附近,我等奉陛下之命追捕,唯恐逃犯潜入军营对将军不利,还请池将军允金吾卫搜查。”   “余孽?”   池衍眼尾无声一挑,那一点泪痣显得他的神情漫不经心。   他淡淡道:“看来谢统领初来乍到,对楚国律法还不甚了解,元青元佑。”   元青和元佑本是兄弟俩,前者眉清目秀,后者则粗犷些,两人如今二十左右的年纪,已参军多年,一直跟在池衍手下办事。   闻声,他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元青上前一步,阐述道:“东陵人有罪当诛,无罪释放,但凡不愿归附者,依楚律均充配疆域,不论王室抑或庶民。”   接上这话,元佑看向谢怀安:“谢统领,东陵皇帝罪恶滔天,难当君主大业,死不足惜,但旁人皆是无辜,理应充军或放归,不知余孽何人,陛下可是另有打算?”   谢怀安微默,谨慎道:“金吾卫行事乃陛下授意,不便细说,望将军见谅。”   缓缓浅啜了口清茶,池衍放下杯盏,低敛的眸心渐邃:“那就不用说了,送客。”   他这就下了逐客令,谢怀安愕然,略一斟酌后道:“池将军,不将余孽带回去,金吾卫难以交差。”   淡睨他一眼,池衍意味深长:“本王军中没有该入牢狱之人。”   他神色冷淡散漫,又是薄薄一笑:“还是谢统领认为,我赤云骑将士们连区区罪犯都拿不下?”   他所言罪犯,而非余孽,似另有深意,但谢怀安来不及多想,即刻垂首:“末将绝无此意!”   “看来陛下有许多事,没能与本王说说,回去告诉他,待收服临淮,本王回京后定会寻他叙上一叙。”   他话语不愠不火,却又无形中散发凌厉。   显然他不欲再多言,谢怀安犹豫再三,只得行礼告退:“恕末将唐突,深夜叨扰池将军。”   *   池衍回到王帐时,玉枕上的少女还在静静沉睡。   帐内清亮的琉璃灯已经熄了,只有案上一盏烛火摇曳,床边的地上一只古环四足炉盆中,炭火燃着暖意。   烛影斜斜,覆映上她瓷白的脸蛋,睡着后的模样恬淡安静,不见一丝骄纵,倒是乖柔极了。   她纤细的素手露在外面,交叠搭在锦衾上。   池衍站在床榻旁,垂眸看了她一会儿,俯下身。   正想将她的手放到被褥里,小姑娘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抓得紧紧的。   池衍一顿,随后便听见她唇边溢出低低的呢喃,很模糊,但“父皇母后”的字眼依稀可辨。   手被她抓得很牢,肌肤递来冰凉,池衍稍有迟疑,最终还是在边上坐了下来。   旁侧的软塌传来响动,池衍循声瞥去,只见那一团雪白撅着臀。   他想到什么,轻唤了声:“乌墨。”   乌墨停了动作,异瞳对上男人不容置喙的视线,扭捏了下,它只好叼着手链,三两下跳到他膝上。   池衍取走它嘴上的手链,轻拍了下它白绒绒的脑袋。   薄唇含笑,低沉道了句:“小姑娘的东西都要抢。”   乌墨“噫呜”了声,扬着尾巴乖乖埋首在他腿上。   雕花手链躺在他右掌心,借着微渺的烛光,能瞧出那表面刻了一个“笙”字。   既是贴身之物,想来八成是姑娘家的小字。   池衍指腹缓缓抚过瓷铃铛,这只玉瓷铃铛乃不可多得的青瓷所制,镂空图案分明是他从未见过的纹路,却也不知怎么的,偏就有几分眼熟。   他鬼使神差般慢慢一摇,里头的玉珠子便荡出清吟。   就像是弹在了他的心弦上。   极短的一瞬,他的心跳被勾得一颤。   恍如有什么穿透过刀戈剑戟,从千里外的天涯遥遥传来,又缥缈散尽,只留了一场空泛的梦。   似一叶渐远的兰舟,望得见,却抓不住。   又是这种感觉……   池衍闭上眼,脑中便浮现出小姑娘的面容。   从她入帐那一刻起,从他听见第一声铃铛响时起,心上强烈的惆怅便萦绕不去。   “哥哥……”   身边一句轻轻的梦呓,池衍缓慢睁开眼睛,低下目光,淡淡扫去。   但见少女黛眉精致,纤长羽睫弧度柔美,温软的双唇微微抿着。   大抵是梦到了什么,她眉间的蹙痕久久不退。   他回想方才,眸色渐渐深幽,无法解释为何自己会对一只瓷铃铛有如此反应。   夜渐深,靠坐床边,他做了个梦。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阿衍哥哥是个除了对笙笙宝贝外,都很有原则的美男纸(〃°ω°〃)   这几天还是每晚24点更~ 第3章 绮梦   梦里微雪落梅,少女娉婷的身影朦胧。   他走到哪儿,她便跟到哪儿。   她会歪着脑袋看他,眼底融了笑:“阿衍哥哥!”   她的脸很模糊,他看不清晰,只知道那双眼睛漾着流光莹动。   跟在他身边一走一晃的时候,系在她右足踝的铃铛会发着好听的清响。   忽然天色一沉,渺渺夜雾间,她的目光变得清娆而诱人。   她轻轻地笑,纤臂绕上他的脖颈,慢慢靠近他清冷无声的唇畔。   踮起脚尖轻柔吻上来的时候,那双星眸似蒙了层水雾。   她唇齿间不停呢喃着他的名字:“阿衍,阿衍……”   他紧闭着眼,呼吸一点点急促。   终于,所有的顾忌和迟疑都被瞬间击溃,他蓦地低下头,深深探寻她香柔的舌尖。   ……   “将军,属下送早膳来了——”   听见声音,靠坐床边的那人慢慢睁开了眸子。   一夜过去,天光已然拂晓。   长案一侧有扇窗牖,浮光透进王帐,折射到玉枕上。   帐外,元青一如往日,托着食盘站了会儿,未见他出声,也不见乌墨出来,在心里默数了几个数后,轻车熟路地撩开帘幔走了进去。   “将……”   溜到嘴边的话一噎,视线盯在那两人交握的手上,元青骤然瞠目结舌。   都知大将军王池衍,名满朝野,是人人趋附的对象。   隔三岔五就有人往王府送稀贵之物来讨好他,也有不少送女人的。   只不过那些妖姬艳妾从未入过他的眼,她们甚至都见不上他一面,便就灰溜溜地穿好衣服,被赶出了王府。   所有人都以为他不喜女人。   元青亦是头一回瞧见有姑娘能和他这般亲近,甚至躺在他的榻上。   难不成将军喜欢这调调的……   见他发着愣,池衍淡淡瞟了过去:“放着。”   元青立马停止臆想,倒吸凉气:“……是、是是!”   他连步将食盘放置案上,又出去了趟,提回来一铫子热水放好。   离帐前想到一事,他回身道:“将军,外边雪停了,现在出发,酉时便可抵达浔阳,可要准备启程?”   池衍往榻上掠了眼,静默须臾,缓缓道:“留百人驻守营地,半个时辰后动身。”   应答后,元青便立刻出去了。   王帐内重归静谧。   池衍背靠床头,曲着一条腿踩在踏板上,右手懒懒搭着。   然而再如何散漫的姿态,也压不住他身上的高贵和清冷。   摊开右手,一缕清暖掠影般流淌过掌心的瓷铃铛。   他不由想起昨夜那个荒诞的梦。   凝视身边人半晌,池衍目露思索,将链子收了起来。   而后极缓地将左手从她紧攥的指间一点点抽出。   锦虞睡得很沉,手也恢复了温暖,方才都无甚动静,现下手心一空,她睫毛动了动,竟就这么悠悠转醒了。   古环四足炉盆中的炭火正好燃尽。   淡淡的曦光照在眼皮上,她杏眸微张,眼前由朦胧渐渐清晰。   一入目,便是男人轮廓完美的俊颜,和那双迷离的桃花眼眸。   锦虞懵懵对上他幽邃的目光,怔了好一会儿。   直到望见那人嘴角慢慢翘起一丝弧度,她转瞬睡意全无,一惊之下猛地丢开他的手,几乎是弹坐起。   “你……畜生!”   她不由分说,直往床榻里侧躲,用锦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瞬不瞬瞪着他。   劈头盖脸就是一骂,池衍眉梢微挑,还有这力气,看来烧是退了。   彻底清醒,锦虞忍不住低头看了眼,发现自己衣裳完好,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她水缎般的长发直泻腰畔,素容白净清纯,澄澈的眼睛里盛满了怒意和警惕。   昨夜睡熟后牵住他,不停唤哥哥时的乖巧,瞬息不见。   还真是个善变的小姑娘。   或许是她的不同寻常,让他突然生了逗她的心思。   池衍轻哑着嗓音:“抓了哥哥一宿,这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音色舒隽,哥哥二字似是携了蛊惑,听得锦虞心头一跳。   她蹙起秀眉:“你乱叫什么!”   再反应一瞬,脸颊忽热:“谁抓你一宿了!”   方言罢,锦虞便自己噤了声。   刚刚醒来时,她貌似确实捏着他的手指……   池衍稍稍倾身欺近:“占了我的床,还要这般诟病,不太厚道。”   他噙着深邃的笑容,一字一句缓缓道:“你说呢,九公主。”   锦虞怔了一下,并未惊诧,毕竟他昨夜就识出了自己,况且东陵唯她一个公主,他能猜出来也不奇怪。   不过锦虞还是提了神,被褥里的手下意识摸向枕边。   摸索半天,却空空如也,她眼波微动,头顶突然传来温和又轻挑的声音。   “在找这个吗?”   锦虞眉眼一抬,只见她那柄护身匕首,正被那人修长的手指闲散转动把玩。   “……”   心思被看透,锦虞咬咬唇,索性扭过头,一声不吭。   池衍轻笑了声,将短匕抛到她手边,而后徐徐站起来,走向长案。   锦虞飞快将匕首收回自己腰间暗封,而后回头,瞥向侧后方。   便见他掀下狐氅,随手丢在了软塌。   榻旁的金楠木施上搭着一袭银甲,火麒麟云纹,威仪凛凛。   隔着一层绡纱帷帐,他背对着,抬手取下,穿上身。   隐约可见他动作淡泊优雅,和那张矜贵清俊的面容倒是相得益彰。   锦虞突然想到昨夜他半裸的肩背,脸无端一烫,忙不迭收敛了视线。   随之而来是一段冗长的安静。   锦虞心底又浮现出昨夜的莫名。   这感觉她真的很不喜欢,可一靠近他,一听他的声音,心情就会变得复杂。   锦虞掩饰般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打破了寂静:“东陵王族可杀不可辱,我绝无可能委身你们皇帝,若再逼我,就带着我的尸体回去复命吧!”   她语气凝重,池衍淡淡反问:“我为何要逼你?”   “谢怀安不就是来找我的?”   锦虞冷漠相怼,身后突然传来水声。   只听他不慌不忙:“那是他们金吾卫的事,与我无关。”   锦虞怔愣半晌,反复推敲他的意思,狐疑试探:“……你不交我出去?”   等待片刻,水声停了。   他慢悠悠道了句:“我说过的话,向来不必重复。”   锦虞悬着心放了下来,但仔细斟酌,又不明所以。   她可没忘记他是楚国人,他没将她的行踪透露,岂不是和皇帝作对?   他一个小小将领,何必因她冒如此风险?   不过这些都不值当关切。   锦虞冷哼嘀咕:“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恩戴德了,家国仇恨,你们楚军一个都逃不了!”   这悄声的话还是入了那人的耳。   少焉,男人含笑的语气玩味悠长:“行,我等着。”   恰在此时,她空空的肚腹猝不及防喧嚷了声,锦虞蓦地身躯一僵。   正担忧被他听见,就响起了两声指尖敲碰碗沿的清脆。   随之那人声线温醇:“过来。”   锦虞略作犹豫,还是偏过了头,这才发现他已穿戴整齐。   他一身银装铠甲,玉髓簪缨束发,坐在案边垂眸翻阅着什么。   而他手旁的瓷碗里还冒着热气。   饥肠辘辘,但还是存了份不食嗟来之食的骨气,锦虞抱膝蜷在床角,不搭理他。   仿佛是将她看穿了,池衍从容说道:“病未好全,再饿晕了,我倒是不介意找人替你收尸。”   他就没一句话不叫她恨得牙痒的!   锦虞在心里暗骂他,一径沉默,最终还是温温吞吞下了床。   肿伤的右脚踮着地,一踉一跄挪到案边。   锦虞不给他好脸色,“我要先梳洗。”   池衍修眸一抬,见她颇为娇蛮,反而略一弯唇:“哦,在你身后。”   锦虞也不客气,转身,一眼就瞧见榻上那团白毛,蓬蓬的尾巴盖住了自己的脑袋,睡得正香。   可不就是昨夜那只抢她手链的猫。   锦虞忍不住咬牙,人不是好人,猫也不是什么好猫!   但她眼下又累又饿,没力气收拾它。   锦虞拐着腿走过去,小心提起面盆架旁的铫子,将热水倾倒入铜匜。   热水烫手,她指尖一点一点触碰了好些次,才拧干了随身的白色丝帕。   案面铺展绢帛图,池衍凝注图上所画地形,耳后是水珠滴滴嗒嗒的轻响。   良久,边上有了动静。   池衍视线从绢帛上抬起,少女清容白净如玉,凌乱的长发也抚顺了。   她就着伤脚侧坐在了案边蒲垫。   只是她轻皱眉眼,凝着眼前瓷碗里的香米粥和一碟素糕,迟迟不动筷。   到底是锦绣堆里娇养大的,自小只尝珍馐美馔,没吃过什么苦。   池衍看在眼里,这回倒是好心哄了她一句:“军营里没什么好的,公主殿下且将就着。”   锦虞微抿粉唇,还算说了句人话。   白皙的手端起热粥,她仔细喝了两口暖了暖身子,又执起筷箸夹了块素糕送到嘴边,咬了下去。   似乎是味道不错,她舔舔唇,起初紧拧的眉头舒缓了些。   她专心吃饭的模样还有几分乖静可爱。   池衍淡淡收回目光,托了玉盏,垂眸浅啜一口清茶,缓缓道:“军营留驻了百人,想走了,他们会送你出山。”   闻言,锦虞愣住,不由问道:“你要走了?”   视线落到绢帛上,她一眼辨认图上之地,眸光一亮:“你要去浔阳?”   在心里略一衡量,不等他回复,锦虞便立刻脱口:“我跟你走!”   她瞳色清润,目光于半空中和那双醉人的桃花眸相撞,瞬息如水流波。   池衍一顿,梦中的笑音忽闪而过,他邃眸难探喜怒,牢牢固住她的。   他不语,锦虞心中一悸,却见眼前之人突然勾了薄唇。   “小姑娘,”池衍把盏指间香茗,眼尾一挑修长弧度,“军中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地方。”   他不应,锦虞稍微有些急了:“谢怀安不抓到我,是不会罢休的,就算出了这九夷山,我也逃不到哪儿去。”   确实也在理,“那你想如何?”   “你带我去浔阳,”锦虞眸光轻闪,微顿一瞬:“我自有打算。”   如今的情况,临淮她铁定去不成,那姑且得先到浔阳。   池衍点一点头。   当他这是允了,锦虞还没来得及欣喜,就被他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你不愿侍君,却想跟着我。”   那浮漫魅异的泪痣,衬得他如妖孽般,瑰俊轻狂,“小姑娘,这么不懂得保护自己?”   笑容还没来得及蔓延,锦虞一愣:“……什么意思?”   池衍调笑的尾音略扬:“美色当前,我若不趁此享受享受,还是不是男人了?”   听此言,锦虞反应过来,手里的筷箸几乎要将剩下的半块素糕戳烂。   她气绝,却又疑惑这人毫无君臣忌惮,咬牙道:“你敢,就不怕狗皇帝治你的罪!”   男人却笑得愈发放肆:“喔,那看来,我只能派人送你回宫了。”   说罢,又好整以暇量度她几眼,带了一丝兴味,“还是说,你想赖着哥哥?”   他故意招惹,锦虞气得直朝他扔了筷子,却被他凌空稳稳接住。   小姑娘怒得面红耳赤,池衍倒是不欺负她了,含笑将筷箸放回她手边。   “快吃,错过了出发的时辰,可没人会等你。”   锦虞微顿,这话的意思,是愿意带上她了?所以他方才是在取笑她?   慎思片刻,锦虞忍了口气,默不作声低头继续填肚子。   作者有话要说:  做完春梦的阿衍哥哥:虽然前世还没想起来,但我就想欺负你QAQ   求收藏求评论,别让我寂寞沙洲冷呀,不然我要嘤嘤嘤了! 第4章 表妹   等到动身的时辰,锦虞才磨磨蹭蹭从王帐里出来。   她身上披着某人的雪银色狐毛大氅,而自己的锦裳被掩在了里边。   诚然她起初是不愿的。   还坐在案侧吃饭时,是那人直接将大氅丢盖到了她头顶。   脑袋一沉,眼前漆黑,还没来得及扯开,但听他语气温沉,不容置喙地说了声“穿好”。   当时,锦虞一瞬便犹豫了。   如今东陵王城沦陷,虽还有不少残兵败逃临淮城殊死抵抗,但绝大多数城池已投诚大楚。   浔阳便是其中之一。   她衣襟上东陵王族的纹饰平常楚军大都不识,可一旦到了浔阳,就人尽皆知了。   况且她衣裳单薄,狐氅柔软又暖和。   于是她也不委屈自己,将颈间雪白的狐毛拢得严严实实。   帐外。   锦虞一出来,便听见了交谈。   “将军,这姑娘来历不明,当真要带着?”   “是啊将军,女子在军中总归不大方便。”   回想先前帐内所见,元青接着提议道:“不如属下派人先护送她回王府,待临淮事了,咱们不日便能归京。”   雪后初晴,天空绽了光,倾洒下来仿若在雪地上镀了层辉。   千里冰封的天地间,男人身姿挺拔,一袭银铠凛冽夺目。   他负手从容,状态悠闲。   那人没说话,锦虞默默站了会儿,下一刻,他目光似有穿透力,径直朝她掠了过来。   四目触及,但见他不以为意的笑划过嘴角。   锦虞心底莫名一跳。   “喔,”一线清光落到他眉睫深处,狭长双眸略微眯起,他轻缓的语色耐人寻味:“远房表妹,还是放在身边的好。”   不只锦虞,元青和元佑更是惊诧万分,二人循着他的视线回过身,这才发现了她。   锦虞虚扶着门。   男人本就高出她不少,宽厚的狐氅穿在身上,长及脚踝,显得她娇小依人。   阳光下懵昧的杏眸清透纯净,不说话的模样竟有几分怜楚。   饶是担忧她扰乱军心的那两人,一时也说不出任何指责的话。   谁会去迁怪一个无害的小姑娘呢。   “去将雪融牵出来。”   这时,池衍倦懒的嗓音淡淡响起。   “……是!”二人回了神,忙应下,转身离去。   路上,元佑百思不得其解,悄悄问道:“哎,将军幼时便被先帝收养膝下,从何来的远房表妹啊?”   元青边走边思索:“嗯……失散多年,特意来寻的?”   又自语般低喃:“将军是重情义之人,难怪会对她这般好……”   他们一贯听命行事,绝无二话。   且昨夜谢怀安来这儿吃了瘪,他们也只以为逃犯是男儿。   故而全然没怀疑锦虞的身份,只当她是寻亲途中失足落下山坡。   ……   这边。   雪路太滑,锦虞迟迟不敢挪动脚步,却又不想在他面前表露怯意,便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池衍站在几步远的距离,好整以暇地看着帐门口的小姑娘。   被他明晰的眸子不瞬凝着,锦虞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她决定先发制人,嗔睨道:“你干嘛要那么说?”   池衍不急不徐走到她面前,修眸蕴笑:“小姑娘,占了便宜,怎么这语气?”   “你才……”   刚想说他才是占了便宜,但锦虞转念一想,自己平白无故随军,总得有个说辞,便止了声。   可心里又不想让他得意了。   她轻嗤:“我哥哥才不像你这般泼皮!”   她唤的是哥哥,而非皇兄,自然是指的同胞兄长,东陵太子锦宸。   确实是个值当称颂的正人君子。   池衍笑了一笑,不语,递了手给她。   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那只宽大的手掌,锦虞一时愣住。   见她半晌没反应,池衍低下头,眉眼间尽是取笑:“走了。”   果然还是被他看出来了……   锦虞无法拒绝,但也不示弱,她哼声避开,只别扭地拽住了他银甲下,月白战袍的袖子。   小公主难免一身的傲骨,池衍挑了挑眉,也就由着她去。   “会骑马?”   锦虞半扶半扯着他的手腕和袖口,极其小心地踩在雪地上。   忽然听他这么一问,认真思考了下,虽说骑术不精,可她也是偷学过的。   于是乎,她理直气壮:“当然了!”   池衍回眸睨了眼她,懒懒一笑:“行。”   *   赤云骑行军一向准时,除却驻守营地的百人,其余战兵骑兵皆已整装待发。   众多威风凛凛的战马之中,属前排一黑一白的两匹最为显眼。   黑的那匹最是高大威猛,筋腱壮实,毛发如黑缎顺亮,一看就是不好惹的存在。   而白的那匹,是小巧玲珑的矮马,体型只有常规马匹的一半,颈部鬃毛厚实,相比之下,它不具半点威胁,反倒可爱至极。   锦虞被那人带到队首,放眼望去,不由感慨。   她常年被锁在深宫之中,头一回见到这么多漂亮的好马,心里抑不住地泛起小小的兴奋。   秀眸一扫,正想挑一匹来骑,却见身边那人突然走出两步。   池衍轻抚那匹小白马的鬃毛,侧眸对她道:“它叫雪融。”   瞟上一眼,软绵绵的像只小羊羔。   锦虞兴致淡淡:“哦。”   “性情温顺,你放心骑。”   “哦。”   顿默片时,锦虞倏地抬头,后知后觉道:“什么?你让我骑这个?”   这玩意儿是拿来骑的?   见她睁着大大的眼睛不敢置信,池衍但笑不语,答案显而易见。   锦虞险些气笑,那刚刚询她会不会骑马又是哪一出?   就这小马驹她还能骑跌了不成?   锦虞瞪他一眼:“那你方才有甚好问的!”   池衍眉峰微微一挑,不以为意:“战马难训,再摔一次你这腿就该废了,况且,雪融不算马?”   “你……”   锦虞又被他云淡风轻地气到。   这一群全是健壮的大马,唯独她的是半点儿大的小马,蹲在中间简直像个笑话,多丢人啊。   再说,他怎么就断定她会摔了!   锦虞觉得他在羞辱自己:“你瞧不起谁呢!”   见她满脸不服,池衍噙着一丝笑,踱步到边上的黑骏旁。   “那你要想骑哥哥这匹呢,也不是不可。”   他慢条斯理,固好它颈项缰绳:“只是乌骊认主,容易伤着你。”   眼前这匹精壮悍戾,一眼便知性子极野,姑娘家还是怕的。   锦虞嘴硬不起来,且他所言不无道理,真伤重了得不偿失。   她撇了下唇,还是乖乖挪到了雪融边上。   锦虞抱着马脖子挣扎了半晌,谁知右脚疼得都抬不起来,连这小矮马都爬不上去。   就在她倔强之际,腰身被人单手环住,那人轻轻一提,就将她放上了马背。   锦虞方一坐稳,回头就见他拉过雪融颈上绳索的锁环,扣到了乌骊的项绳上。   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元青突然从后方跑了上来:“将军,都就绪了,随时可以出发。”   池衍跃马而上,“嗯,走吧。”   “是!”   元青看见边上的锦虞,眉开眼笑地唤了声“表姑娘”,才侧身离开。   锦虞怔了怔,静思后姑且接受了这新身份。   *   九夷山脉是楚国和东陵国境的分岭,也是去往浔阳的必经之地。   赤云骑的精兵锐骑声势浩荡,一路行往出山的方向。   元青元佑等人于最前方探路,锦虞随在大军中间,颇为闲适。   何况某人一根绳索,将雪融和乌骊拴在了一起,根本无需她动手驾驭。   闲来无趣,她忽然记起一事:“喂。”   侧前方的那人闻声,淡淡回首。   锦虞抬眸漾他,嗓子清了一清:“你猫呢?”   池衍悠然驭于高高的马上,眉眼略扬:“乌墨,叫你呢。”   他话音方落,挂在乌骊颈侧的牛皮袋里突然有什么开始蠕动。   锦虞正奇怪,随后,袋中忽地探出一个白绒绒的脑袋。   乌墨困懒打了个呵欠,眼瞳惺忪眯拢着,仰头望了眼唤它的男人,见他无事,又埋头钻回了袋里。   锦虞懵然一瞬,原来这一路它都窝在里头睡觉。   她心有不满,对着牛皮袋一声娇嗔:“你把我手链弄哪儿去了!”   乌墨不理会,锦虞索性伸手去抓牛皮袋,想要揪它出来。   谁知她都还没碰到,乌骊就预感到威胁一般,斜眸发出闷闷的低吼,如黑曜石的眼珠子凶悍得吓人。   锦虞一惊,倏地缩回了手。   难怪一只雪猫要叫乌墨,怕不是蹭了乌字辈的狠厉作威作福。   锦虞咬唇腹诽,耳边突然传来了低低的笑。   她抬头望去,只见冬阳下男人银铠泛烁光晕,盛极笑意的侧颜如镌刻俊美。   是在嘲笑她吗?   锦虞黛眉颦蹙,声线染了浓浓的不悦:“笑什么?”   池衍长眸似蕴浮光,俯视将她端详。   她仰着精致柔嫩的脸蛋,玉肌如雪清透,裹在狐氅下的身子小小的,坐在马上矮了他大半截。   他只要探出手,便能轻易摸到她的脑袋。   一个娇俏又有脾气的小姑娘。   昨夜她唤哥哥时,和梦里模糊的声音,恍惚有几分相似。   “没什么。”   池衍缓缓敛了目光,唇边露出意味深长的坏笑:“和你挺配。”   听出他意有所指,说的是她和这小马。   锦虞顿时气结,再不和他说话。   将士男儿浴血沙场,连日行军是习惯了的。   但锦虞不同,路程如此之久,对她而言很是遭罪。   锦虞抱着雪融的脖颈,不知何时睡着了。   雪融驮着她,在乌骊的引带下走得稳当,不至于让她掉下来。   直至酉时,大军终于抵达浔阳城。   不似九夷山霜雪厚积,浔阳城中万千灯火辉照如昼,宝马香车迢迢不息。   为迎赤云骑,城门大开,浔阳太守方世尧早早便候在了那儿。   作者有话要说:  笙笙宝贝的今日份记仇小本本——   ①今天池狗给我骑小马,还说我们很配(╯‵□′)╯︵┻━┻   ②今天池狗的猫儿子抢我东西不还(’- ’*)   ③今天池狗的马儿子吓到我了o(╥﹏╥)o 第5章 娇蛮   暮色余晖落尽,天光早早淡了下来,已是入夜时分。   锦虞嗅着满城的寒梅馥郁,迷迷糊糊醒来之时,她还伏在马背上。   而军队一列已经停驻在了一处高院府邸外,府上众家仆皆出来恭迎。   一个身着白鹇纹理深蓝官袍,貌似不惑之年的男子,正端站在池衍马下点头哈腰。   “池将军驾临寒舍,实乃下官之幸,下官已命人备好酒菜,为将军接风洗尘,望将军不嫌。”   方世尧笑得恭谨逢迎,又暗推了下身后一女子,正色道:“汐容,还不快给将军带路!”   那女子衣妆艳丽,显然精心打扮过。   她猛然回神,视线忙从男人俊逸的脸上移开。   碎步上前,低头呈羞态状:“小女方汐容,见过将军,飨宴设在中堂,将……”   “寻个大夫来。”   池衍不咸不淡打断,而后翻身下马,始终未正眼瞧她。   闺中女子自然不及多年在官场周旋的父亲圆滑。   方汐容呆呆愣住时,方世尧立刻便命了人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   睡梦清醒些了,锦虞温温吞吞坐直身子。   方府所有人这才注意到跟在池衍身边小白马上的姑娘。   见她容貌不俗,方世尧以为姬妾,下意识为自家女儿提了三分警惕,谄笑问:“这位是……”   “这位是表姑娘。”元青上前来牵引乌骊,顺口答了句。   方世尧恍悟,随即欢笑道:“原来是表姑娘,路上一定累了吧,汐容,赶紧陪同表姑娘到房间,好生歇息歇息。”   方汐容连连应下。   但锦虞压根不理会,偏开眸光,留这一对父女原地尴尬。   浔阳作为昔日东陵的城池要地,却在国难时最早缴械投降,而今俯首称臣,唯大楚马首是瞻。   这太守方世尧,叛国之徒,锦虞掂得清楚,心里厌恶,但眼下也没表露太过。   士兵皆下马列队身后,只有她一人还骑于马上。   锦虞觉得在这矮马上气势太弱,略一思量,目视边上的男人:“喂……你扶我下来。”   听此清傲的语气,旁侧的元青元佑乃至众兵卫,皆一脸惊恐。   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没见有谁敢使唤将军……   都知道他绝非怜香惜玉之人,众人默契屏息,以为他要给人姑娘难堪。   却见他缄默片刻,走了过去。   池衍居高临下,迎上她那清傲的眼神。   略一挑眉,他附到她耳边,故作为难道:“这么多人看着呢,小姑娘,你这态度,我很没面子。”   要不是脚伤了下不来……   锦虞咬紧牙关,强扯出笑:“哥哥,扶我一下可以吗?”   他唇锋微扬:“可以。”   随即眸心又闪过一丝不怀好意:“但倘若能再笑得甜一些……”   闻言,锦虞怒瞪清眸,那眼神巴不得扑上去咬他。   池衍一笑,不继续逗她,伸臂揽了她下马。   被晾在一旁的方世尧寻着机会便凑趣儿:“将军和表姑娘,真是兄妹情深呀!”   看透这趋炎附势的嘴脸,锦虞心里冷嗤。   这么快就适应了当敌国的一条狗。   锦虞睨向边上的人:“背我。”   她憋着气没地儿出,便想刁难他卑躬折腰,谁让他是楚将,而且方才还顾及颜面戏弄她。   池衍眼底掠过一缕深湛,没多言,只是浮笑点了点头。   锦虞稍有丝得意,却见那人冷不丁长臂一勾,众目睽睽之下,一把将她拦腰横抱了起来。   “啊……”   双脚离地,锦虞慌忙搂住了他的脖颈。   旁人亦都始料未及,不可思议地倒抽冷气。   惊喘瞬息,锦虞压着嗓子,从齿缝间低低磨出音来:“我是让你背!”   谁知某人不以为然,温柔地提了声儿:“没事,哥哥抱得动。”   他故意的!   在锦虞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池衍嘴角一勾,若无其事抬步入府。   身后的方汐容被父亲悄一提醒,忙不迭追跟上前:“汐容给将军带路——”   深知池衍是万万招惹不得的主,方世尧命家仆安置好其余士兵,又派人到马厩喂养战马后,抹了抹额鬓的汗,终于缓下一口气。   太守乃一城之主,其府邸自然是浔阳城的军政要地,亦是最气派华贵的地方。   府外赫立双狮,金丝木匾高题方府二字,府内更是雕栏玉砌,别有洞天。   池衍稳步走在府里的青石砖上。   他身上的气息清冽,却又似流露着奇异的温泠让人恍惚。   目视前方的瞳眸是浅浅的冷茶色,而眼角那一点诱人的泪痣,总能轻易看得人心跳漏掉一拍。   锦虞在他怀里,极近的距离,使她不由自主安静了下来。   “抱这么紧?”   低醇缱绻的声音温温降落耳畔。   锦虞如梦初醒般一刹回神,抬头就见他微挑的唇线似笑非笑。   脸蛋瞬间赧红,心里一虚,锦虞倏地松开环绕他脖颈的手,缩回自己胸前。   她窘迫否认:“谁、谁稀罕,还没马脖子舒服呢!”   池衍垂眸打量她,喉间低笑声细碎,白日她抱着雪融,是睡得挺香的。   唇边的弧度还在,他声线微沉:“抱好了,摔了没人扶你。”   行吧,好汉不吃眼前亏。   锦虞低哼一声,还是重新搂上了他。   走在侧前方引路的方汐容忍不住回首窥了眼,入目便是男人丝丝惑人的笑。   他银铠仿若有光华拂过,那双桃花眸荡漾的张扬风流,直令漫天的月,满庭的花,都失了光色。   方汐容不禁心泛涟漪,一时竟看走了神。   方府中有不少单独的宅院,风水最佳的一处,自是准备给池衍的。   汀兰苑。   他们来了,候在院里的丫鬟奴仆纷纷行礼。   池衍进了间厢房,放了锦虞在床,淡淡道:“准备几套姑娘家的衣裳。”   “快去。”   方汐容吩咐下去后,又见他目光淡扫屋内,马上便识了眼色。   她柔声道:“东西还算齐全,表姑娘如若还缺什么,只管和汐容说。”   巴结那人不成,这是讨好她来了。   锦虞秀眸微泛冷意,一点儿不客气:“缺的可多了。”   方汐容一听,温婉笑道:“表姑娘尽管提,汐容这就着人去办。”   锦虞闲闲往床头一靠:“我要睡小叶紫檀的床,穿流光锦裁的衣裳,发簪首饰都得是金银锻制,玉要软岫的,还有,不是月净湖的鱼我不吃。”   她毫不掩饰的蛮横,让方汐容瞬间哑了声:“这……”   这些种种,都是非达官显贵不易得的,尤其眼下东陵受难,他们好不容易才保全自身,日子还过不安稳呢。   锦虞本就不想要他们安生。   纤细指尖懒懒弹了一弹氅袍:“没有吗?”   方汐容踌躇着道:“确实不太容易……”   锦虞淡淡“哦”了一声,白皙的小脸蹭在颈间那一圈雪白柔软的狐狸毛里。   她没再说什么,方汐容刚暗自舒了口气,便就听她漠然责问:“什么都没有,你们就是这般招待的?”   方汐容心下一惊,甚感无措:“表、表姑娘……”   锦虞冷冷挑眸看她:“你们浔阳兵卒不见一二,献城倒是冲在最前头,我还道这太守多有远见呢……”   略微停顿,锦虞眼底隐隐生恨:“却原来,只是个没能耐的,不如罢官得了!”   此话一出,方汐容吓得瞬间破了颜。   她下意识观了眼床边的男人,只见他好整以暇微细修眸,不予置否。   方汐容哪敢得罪,于是急忙赔礼:“表姑娘勿怪,汐容这便去给表姑娘置办。”   她微微迟疑,只得回身福了福:“池将军,小女告退。”   方汐容慌忙离了屋,然而锦虞却是蓦然愣住。   池将军?   锦虞突然意识到,先前只知自己落入了楚军营地,却不知是何军队,更是从未留意过他姓甚名谁。   如此有声望的将领,不论东陵大楚,都是屈指可数。   方才乍一听那声池将军,她的思绪才朦朦隐动。   似乎确实是有那么一个位高权重的池姓将军……   气势忽而弱了几分,锦虞讷讷道:“池……什么?”   池衍微微一低头,深邃的眼睛像是能看穿她一切心思。   他沉着嗓音徐徐道:“仗着本王如此跋扈,小姑娘,胆子不小。”   锦虞一下就慌了神,他还真就是楚国的那位大将军王池衍!   她虽深居后宫,但锦宸身为太子,精通朝政,故而锦虞没少听他提过池衍的名字。   锦宸曾说,池衍此人于沙场生杀予夺,他麾下的赤云骑军纪严厉,但凡经他手的兵卒,尚无一人敢存异心。   他轻狂恣睢,地位堪比国君。   回想这两日的所作所为,锦虞不由得往后避了避。   怕他如传闻暴戾,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离他远些了,锦虞又陷入思索。   被关在楚皇宫的那段时间,她亦有所耳闻。   因有他一人之言,楚国皇帝才不下令将东陵赶尽杀绝,否则上至王族,下至百姓,将无一幸免。   想到这儿,锦虞又觉得他应该没那么不近人情。   虽然心里仍有些怂怯,但她从来不是容易服软的人。   锦虞小小地挥了下拳:“你……你别以为我打不过你!”   少女浮愠的脸上稚气未脱,池衍觉得有趣,轻轻一笑。   等他意识过来,唇角扬着的弧度一望而知。   他微默,为自己不知何来的潜意识。   这时,元青轻叩门边,领了大夫进来。   池衍面不改色,曲指不太轻地弹了下她光洁的额头,语气颇有教训的意味:“养好伤了再蹦跶。”   额间一疼,锦虞吃痛捂住。   她抿唇不作声,谁让自己身陷敌军,只能忍着,乖乖让大夫看伤。   落坡和跌倒的连相刺激,锦虞右脚踝肿得厉害,好在没伤及筋骨,涂几日膏药便可。   雪山寒气透骨,前日她还染了风寒,今晨虽退了烧,但为防万一,大夫还是配了剂药。   有不少丫鬟留下伺候,池衍随后便离开了她的屋。   一日奔波,其他事情锦虞这会儿也懒得作想。   涂了药,吃了些东西,早早就歇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威作福笙笙子●v●   欺软怕硬笙笙子(づωど)   被狡猾池姓大灰狼叼走的纯情小白兔笙笙子(:з」∠)_ 第6章 书房   楚陵之战,至今不过短短两月。   两个月前,楚军十日破帝都,直攻东陵王城,各郡受命赴援,却久不发兵。   仅包括临淮在内的四座城池誓死抵抗。   而余下十八座,不出半月便弃城投降。   没有兵力支援,巍巍王城就是徒有其表的躯壳,楚军夺城,就有如瓮中捉鳖。   锦虞记得,那时战火连天,王城内外一片狼藉,陈尸遍野。   她在朝晖殿内躲了整整七个昼夜,父皇,母后,皇兄……   所有人都无能为力。   第七夜,朱漆雕金的殿门轰然崩塌,硝尘飞浮中,护驾的最后一个侍卫也倒在了血泊里。   她哭喊着被楚兵跪押在殿侧。   隔着朦胧的泪雾,眼睁睁看着领头者砍下了父皇的头颅。   那个人,像黑夜里的恶鬼,悍刀下的血滴滴坠落,犀利的丹凤眼眸冷扫而来。   那道锐利狠劲,从此每一个噩梦都仿佛将她注视……   “啊——”   蓦地梦惊坐起,锦虞失神的双瞳充斥惊悸,沁出的汗都染湿了鬓发。   她急促喘息着,半晌,呼吸才终于平复下来。   眸光低敛,逐渐邃远。   自从东陵失守,父皇殒命后,母后当场吐血攻心,哥哥不日又被流放疆域。   而她则是被关在了楚都皇宫,不见天日。   楚国皇帝风流成性,多次命她服侍,甚至打算强来,若不是她一支凤钗抵喉以死威胁,想来他不会暂且作罢,她也难得机会逃出来。   静了良久,锦虞偏过头,抬手撩起印纱床幔。   一簇明亮透过窗格,照进床榻,朝晖的光泽落到眼皮上,她不禁眯拢了秀眸。   天又亮了……   来到方府已有两日,丫鬟都会按时将膳食送进来请她用,她脚伤难行,也就一直待在屋内。   锦虞轻叹一口气,掀开锦被下了床。   她缓缓踩下右脚,发觉那膏药效果倒是不错,虽还不能恢复如初,但已不那么疼了。   敲门声“咚咚咚”轻响三下。   锦虞慢慢扶坐到桌旁,淡淡应答,守在屋外的丫鬟红秀这才推门进入。   “方才听得动静,表姑娘可是睡魇着了?”   锦虞不喜太守府,是因那方世尧,对丫鬟她自然不会多为难。   虚惊后的素容略显惨白,她缓缓倒了盏清茶,“没事。”   这两日都未见到那人。   锦虞微抿茶水润了润喉,略一细想后犹疑道:“他……我哥哥呢?”   红秀规矩站在边上:“回表姑娘,池将军一早便出去了。”   出去了?   眼波如水闪漾,锦虞思量一瞬,问道:“去哪儿了?何时回来?”   “……奴婢不知。”   锦虞倒也不指望能问出那人行踪。   她撑桌站起,神情若无其事:“躺了这么久闷得慌,过会儿你扶我到书房,我捡两本书看看。”   池将军对他这骄恣的小表妹有多纵容,初来那晚,方府上下便已尽知。   红秀未敢多言,颔首:“诺。”   *   自从池衍来了这儿,整个太守府就好似换了主人,众人皆以他的差遣为准,乃至浔阳城内一应军政,都必得问过他的意思。   早在赤云骑还未抵达浔阳前,方世尧就已将所有相关文书籍册,都命人搬至汀兰苑。   梳洗后,早膳都未用,锦虞便让红秀扶她到了书房。   檀木长案,堆垒的各种书册竹简摆得规整,条几上的珐琅铜盅内,熏香丸散着淡淡清味。   四下唯锦虞一人,和沙沙的翻书声。   她坐在案边,飞快将案上的书尽数看了遍,大到军器机要,小到内务流通,密密麻麻的字多到让她缭乱。   锦虞黛眉轻蹙,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最后她挑着撕下几页纸,折小了,利索地收到腰间暗封里。   她也不久留,随手抽了本书便起身,打算回屋去,方一侧身,又注意到案旁的青花画缸。   思考须臾,锦虞正欲将缸里的画卷也取出来瞧瞧有无玄机,谁知在那案底和画缸的夹缝暗处,目光落入一双异瞳。   金蓝剔透,正直勾勾盯着她。   微俯的身子惊怖一颤。   锦虞猛得倒抽了口凉气,及时压下险些溢出喉咙的惊呼。   或许是被她突然的反应吓到了,乌墨也跟着抖缩了下。   静缓片刻,锦虞抚着忽促的心跳,不悦地瞪住这只通体莹白的雪猫。   而它眨巴着蓝金双瞳,蹲在那儿还有几分威风神气。   她东翻西找那么久,这坏猫竟就一直默默蹲坐在这儿!   添上先前抢铃铛和乌骊的仇怨,锦虞气便不打一处来。   四目漠然相对,她微微撅嘴,低哼了声,指着它粉嫩的鼻子:“那链子可是我从小带到大的,你赔我!”   听罢,乌墨歪着脑袋,那毛发松软的肥臀一翘,一下就灵活跃了出去。   锦虞气急败坏,拎起裙边,跛着追上去:“站住!”   在这封闭的书房里,一只纯白尺玉猫惊得到处乱蹿,一道娉婷的红衣身影紧追不舍,颇有身残志坚的架势。   追赶了好半天,许是白玉砖面太过光滑,从案面跳下时小爪子没踩稳,乌墨趔趄了几步,四肢往外侧一滑,倏地趴瘫在地。   锦虞眼疾手快,整个人顺势扑倒,瞬间逮了它个满怀。   “跑,你再跑!”   被按头在地的乌墨委屈“呜呜”了两声,毫无还爪之力,只能半边脸着地,任由制裁。   稚嫩的脸颊因奔逐微微泛红,锦虞边吁吁喘着气儿,边呼开缠到嘴边几丝凌乱的发。   顾不得自己倒地的狼狈,她掐住猫脸,杏眸一凛:“姓乌的,这回可没人能救你了!”   “嗷呜——”尾音闷重压抑,乌墨凶凶咧嘴,露出的尖锐小虎牙仿佛是在昭示它不好惹。   不料,虽轻但极具威吓的一巴掌,“啪”得抽在了乌墨撅高的大白屁股上。   “还敢给我嚣张!”锦虞反手又去揪它的胡须,“还皮不皮了?”   前一刻凶狠还渗透骨髓的气势立马怂弱,乌墨高高立起小耳朵也耷拉下来,低低的呜咽像是在求饶。   见它突然这般乖顺,漂亮的双色晶瞳似覆了层水雾,萌软又可怜,锦虞眸心一动,不知怎的便心软了。   她也就是唬它一唬。   锦虞撇撇嘴:“算了,姑且饶你这次……”   纤白指尖轻戳它的脑门,锦虞粉唇微抿,郑重告诫:“但你不准再叫这名儿了!”   这时,她想到了雪融,如羽长睫扑闪两下。   稍加斟酌后,锦虞眼梢一弯居心不良的弧度:“以后你就叫雪昭,听到没有?”   乌墨呆住,灵动的双瞳一瞬失去灵魂般空洞。   “不从的话……”   锦虞眯眸凑到它面前,宛如地狱里的小女阎王:“汝命休矣!”   “吱呀——”   伴着她阴恻恻的声音,眼前的门突然被推开。   一双暗银麟纹战靴跨过门槛,落入眼底,锦虞身躯一僵。   她恐吓乌墨的那句命休,八成是被听见了……   锦虞仿若被定住了似的,头也不敢抬。   “你在做什么?”   清风微凉,携着男人轻沉的低音,慵然漾来耳畔。   意识到自己正伏身在地,姿势不雅倒也罢了,还将他的猫禁锢在臂弯里欺负。   心中咯噔了下,锦虞蓦地把乌墨从怀里丢了出去,烫手山芋般。   她佯装淡定低咳一声:“……它打搅我读书。”   脱离束缚,乌墨慌不择路地踢着腿,瞬间蜷躲到了男人身后,蹭他的脚后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和冤枉。   得知他身份后,锦虞便不自觉有些怕他,两日不见,尤其还是眼下如此情形。   余光瞥见他抱起乌墨,慢慢抚顺它的毛发,又放了它到手边的杌凳上。   而后他淡定如斯,在自己面前半蹲下身。   锦虞犹自怔愣间,一只修长冷白的手越过她的视线,捡起了地上那本她掉落的书。   随之便听一声轻笑:“《武经总要》,喜欢?”   “还、还行吧……”似有若无的应和从僵硬的唇瓣飘出,泄露了她满满的虚怯。   “小姑娘喜好特别,”他声线温醇,笑意深长:“莫不是……醉翁之意。”   低垂的眸心轻光一闪,锦虞倏然扬睫,直撞上男人风华潋滟的笑眸。   作者有话要说:  ①   笙笙宝贝:父债子偿!强行改名卡!(/‵口′)/~ ┴┴   乌墨: 喵喵喵???Σ(っ °Д °;)っ   ②   当女鹅做坏事当场被抓后:┬—┬ ノ( ' - 'ノ)(乖乖摆好)   当小乌墨有了靠山后——   ∧_∧   (òωó   丶 つ0   しーJ 第7章 祖宗   今日天色甚好,屋外骄阳破云,恍若伴了湖光碧波折耀而来。   他逆了光,清潋的暖阳缱绻在他周身,微风慢拂,轻轻吹动了他的发,瞬息让人眼前浮漫氤氲。   但见薄唇淡渲的那抹笑容,便知他风云不惊的气质素来不变。   锦虞本就提吊的心脉,莫名律动更快。   或许是心虚不安。   因为他案上那几张关乎临淮的书纸,都被她撕下藏在了身上。   锦虞暗暗捏紧袖下的手,难以自控地避开了他透彻的目光。   池衍一瞬不瞬看了她一会儿,俊眸幽深,最后却只玩笑道:“起来吧,不必行此大礼。”   锦虞顿住,重新对上他的修眸。   他居然不追究她欺了乌墨,也没有戳破她出现在书房的那拙劣理由。   锦虞还兀自愣神意外,随即便听他语气玩味,略带懒意:“怎么,起不来,还是在等我抱?”   话落,他有力的手握上她的胳膊,锦虞还没回过神,下意识借了他的力站起身来。   池衍唇角始终含着一抹难辨情绪的浅弧。   他视线落在跟前的小姑娘身上,淡淡流连一瞬。   她早便换掉了最初那袭东陵王族的暗绯宫裳,此刻一身胭红留仙裙,衬她肌肤柔腻胜雪。   点缀的香妃色边褶,褪敛几分高贵刁蛮,平添了温纯清美的味道。   她玲珑窈窕,个子只及他肩头。   眼前高她不少的男人,他神情自若,似乎并不准备计较。   稍稳心神,锦虞当无事发生,拍抚了下微褶的水红裙边。   见他递来那本《武经总要》,她便也心安理得地接过。   “下人说你今晨睡得不安稳,梦魇了?”   池衍越过她,徐徐踱步案边。   他语气静缓,听着像只是随口一问,但天生迷离的嗓音,让锦虞恍惚有种被关心的错觉。   习惯性想要回怼,却又慢慢回味到他方才的挑逗。   锦虞没来由地结舌:“反、反正没梦着你……”   语气无意中带着点绵软的味道。   说完,锦虞脸颊毫无预兆地发烫,这话听着似乎别有他意……   锦虞待不住了,轻一咬唇:“我回了。”   人还没坐到案边,闻言池衍侧身回首,只见那红衣小姑娘裙裾随风一扬,就跨出了门。   伤脚一跛一跛,跑得倒还挺快。   池衍敛了视线,在紫檀木椅坐了下来,案上摆放的书微乱,显然有搬动的痕迹。   他淡淡看了一眼,眸中却未起波澜。   想到什么,池衍微垂的目光逐渐幽邃潜静。   方才她说没梦着他时,他却一瞬念及在九夷山的王帐里,那夜的梦。   梦很荒诞,但他只当自己正值血气方刚之年,再正常不过。   只是没想到,这种错综复杂的心思,是对一个小姑娘。   且自那之后,他频繁做着同样梦。   梦里的少女还是那般。   容貌不清,可纠缠和炙暖都那么真实,直触他内心最深处的感情。   仿佛无尽的韶光再如何流转,都不会消逝凋零。   这时,乌墨三两下跳过来。   池衍一低头,就见它趴伏到他脚边,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控诉模样。   想到方才推门进来时,传入耳中的那声“汝命休矣”,他笑了一笑,伸手取过青花画缸里的一卷皮纸。   “诶,表姑娘——”   “表姑娘伤可好些了?”   院中稀稀疏疏传来说话声,很快又没了动静,随即,元青元佑并肩进了书房来。   “怎么脚伤了还走这么急……”元青低喃着走近,端了一盅方泡好的茶放到桌上,替他斟了一盏。   转而笑说:“这是当地最好的信阳毛尖,据说香醇甘冽,回味悠长,将军尝尝。”   茶色碧如玉,嫩芽浮沉,池衍托了瓷盏,悠然浅啜。   元佑合上门后,也走了过来,他一向心直口快:“表姑娘的脸好生红,是不是前几日染了风寒,还病着啊?”   元青挠挠耳后:“不像呀……”   脸红倒是真的,不过看上去挺有精神。   片刻之后,池衍放下茶盏,徐缓道:“她近日如何?”   元青反应快,答道:“药都按时用着呢,就是不知道表姑娘住得习不习惯。”   他们私下向来随性,元佑一拍大腿:“甭提了,听说那方二姑娘这两日是满城在跑,为了搜罗表姑娘要的东西,就差来求出城文书了。”   池衍唇角淡挑,小小年纪,还挺会折腾人。   他暂未作答,只目光落在铺展案面的那幅皮纸上,纸上所绘是临淮城的地形路线。   临淮是东陵最后一座未破的城池,赤云骑此行目的,自然是为攻城。   而临淮同浔阳一样,都是东陵的要地,且两城相近,物资军事皆强盛。   这也是池衍选择驻守浔阳,以备攻城之需的原因之一。   他指腹掠过纸面,思索须臾后道:“临淮城中还余多少兵力。”   元青答:“东陵存活将士如今都已退至临淮,加上城里固有守军,起码上万精兵。”   元佑自信轻嗤:“区区一万,虽说这次出来的兄弟不足三千,但咱们从来也不是以数量取胜啊!”   “这回你可别瞎莽撞,”元青认真道:“咱们迄今为止攻过最棘手的,恐怕就是这临淮城了。”   正如图纸所示,临淮城处高地接平原,视野辽阔,水源不匮,城中粮草能维持将近两年之久。   本就易守难攻,且它东部卧水,西傍江川,背依深峡,是以突袭所不能及。   元青理性总结:“除非绕兵横越山海,否则只能正面交战。”   元佑性子从来大大咧咧:“那就大破城门,索性来个痛快!”   对赤云骑来说,以寡敌众的确算不上难,只是临淮地形尚具大优势。   元青想了想,道:“将军,今日所巡兵器局,三日能造出火炮,若要直接攻城,也未尝不可。”   然而池衍修眸深敛,面容多了丝凝重:“城中尚有百姓。”   这是他唯一的犹豫。   正面攻城必定会伤及无辜城民,损失惨重,此为下策,他领兵一向奇兵绝袭,直突敌将首帐,若非迫不得已不会如此。   元青元佑懂他的意思,一时也陷入思考。   修长手指轻敲案面,一下一下,缓慢却极有节奏。   半晌后突然一停。   池衍抬眸,语气淡沉:“传信到豫亲王府,告诉湛羽,走水路,五日之内赶过来。”   元青应下,又问:“只世子一人吗,可要出兵?”   “不,”皮纸一叠,随手放到边上,池衍轻描淡写:“就他一人。”   ……   冬末春初,季候尚有回暖的趋势,天光日好,但屋内仍裹携寒凉之气。   床边摆放了一只金铜火盆,盆中燃着兽金炭,融融暖意间更闻松枝淡然的清香。   锦虞侧腿坐在床上,手里捏着先前在书房撕下的纸,每看一页便弯弯腰,随手丢入火盆。   纸面碰到金炭,透出一点猩红,随后寸寸成灰。   亲眼看着纸张燃烬后,锦虞平静坐了许久,随之叹了口长长的气,并不见多轻松。   纸上内容看起来都是临淮相关密事,但似乎对赤云骑攻城无关紧要。   锦虞略显烦躁地抓着满头乌丝,往后一仰,软软瘫躺在了柔锦上。   还被池衍那家伙当场抓住,真让人头疼……   今早做了噩梦,醒来也不太舒坦。   锦虞阖目静气,手背覆在双眼上挡着透入轩窗的日光,不知不觉就这么睡过去了。   屋子里安然恬静,适才燃了纸,金铜火盆里存有一缕轻烟袅袅殆尽。   估摸过了很久,睡意迷糊间,她听见红秀在外轻轻敲门。   “表姑娘——”   精致秀眉轻拧,锦虞不情不愿,懒懒回应:“什么事?”   “二姑娘求见。”   眠梦吵醒,本就惹人心情阴郁,一听是方汐容,锦虞便愈发不高兴了。   她慢吞吞坐起身,意识尚朦胧不清,但还是注意到了屋里纸笺的烟味未散尽。   兽金炭是不见一丝烟气的上好暖炭。   省得被瞧出端倪,略一静思,锦虞起身步下床榻,蹒跚走向房门。   门一开,便见方汐容优雅站于眼前,妆容明艳,带了可掬的笑:“表姑娘,小心着脚。”   知道她脚没好全还来打扰!   锦虞了然无趣,无言瞟了她一眼,而后自顾侧身,红秀扶着她,往外头走去。   方汐容咬咬牙。   她好歹是太守府的大家闺秀,何曾有人这般脸色待她。   但没办法,她还是跟随上去。   方府人不怎么样,但风水属实不错,尤其是汀兰苑。   粉墙黛瓦,雕栏游廊相衔通达,每间屋子皆可窥得天光。   且一出门,便见栽满梅树的庭园。   芳香幽然,亭桥端致,骄阳倾洒下来,湖水都泛着潋滟波光,美成了一幅画。   不远处的雕花廊下,摆了张黄花梨美人榻,既不晒,又能观赏风景,小憩也是极惬意舒服的。   锦虞旁若无人般,伸了个懒腰,靠躺了下来。   方汐容一路跟着,坐到她边上的梨花凳。   在心里琢磨了下,她先开口道:“表姑娘,流光锦和首饰明日就命人送来,小叶紫檀不出三日也能到,就是……那月净湖太远了些,不是活的鱼儿,煮出来该不新鲜了。”   锦虞暗自腹诽。   她明显是在刻意刁难,他们都还乐意为之,为了讨好池衍,方府还真愿花心思。   锦虞寡淡“哦”了声。   她虽未表露欣喜,但也没再执着,这倒是让方汐容舒了口气。   方汐容转了转眸,笑言:“表姑娘,汐容的大哥过几日归府,家父届时想在一品居宴请表姑娘和池将军,可定要赏脸呀。”   锦虞只想快些将她打发了。   她闭眼躺着,眉头微蹙,刚睡醒时的脾气一向都不太好。   “同我说甚,找池……找我哥哥去。”   “找哥哥如何?”   她方说罢,便听得这熟悉的声音随风入耳,慵然低磁,又隐含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①   专业鉴婊、人间过绿器——笙笙宝贝─=≡Σ(((つ °ω°)つ   ②   池狗:找哥哥干嘛?调情吗?(●—●)   女鹅:   ┏┛┻━━━┛┻┓   ┃乌|墨|本|墨┃   ┃   ━   ┃   ┃ ┳┛  ┗┳ ┃   ┃       ┃   ┃   ┻   ┃   ┃       ┃   ┗━┓   ┏━┛   ┃“请 ┃   ┃ 你 ┃   ┃ 闭 ┃   ┃ 嘴 ┃   ┃   ┗━━━┓   ┃否则小心本公主┣┓   ┃放雪昭咬你”  ┃   ┗┓┓┏━┳┓┏┛   ┃┫┫ ┃┫┫   ┗┻┛ ┗┻┛ 第8章 欺负   锦虞一激灵,下意识收敛了正骄纵搭着的腿。   坐端正后,她又转念一想,自己何必多此一举呢,还稀罕给他留好印象不成?   红秀向来人请礼之时,方汐容忙站起身,让出了凳子给他:“汐容见过将军。”   池衍目光径直掠过美人榻。   只见小姑娘曲着腿,抱膝半靠,姿势略显怂糯,但瓷白的脸蛋上却是显而易见的傲娇。   他越过梨花凳,在她刚刚搭腿的榻尾自然坐下。   这让方汐容有点尴尬,继续站着也不是,坐回去也不是。   分明有空凳子,非要占她一席地,锦虞颇为嫌弃:“你干什么来了?”   池衍挑眉反问:“你不是正有事寻我?”   锦虞心里直骂自作多情,微扬下巴,驳道:“不是我。”   这时,方汐容面露歉意,微微垂首:“是汐容怕将军忙于军务,这才来叨扰表姑娘的。”   又斟酌了番言辞,她眼波一漾,小心说道:“没有打搅到表姑娘吧?”   之前不还笑盈盈的,怎么他一来,这语气就委屈起来了?   锦虞嗤之以鼻,朝她傲慢一瞥:“打搅到了。”   方汐容怔住,低下头,腔调楚楚:“……汐容失礼了。”   锦虞熟视无睹,点一点头:“那走吧。”   委曲求全这招对她没用。   听了这话,方汐容顿时如鲠在喉。   池衍侧目,瞧了眼美人榻另一端的小姑娘。   她目光凝于廊外风景,一身红裳,清闲靠着,稚容平静,半分心愧也无。   他略一扬唇,微微哑笑。   几缕阳光透进,男人芝兰玉树,一笑便牵动眼尾泪痣。   薄唇勾起的弧度更添性感,如桃花诱人。   悄然窥视他一瞬,方汐容比之前多了丝羞媚。   她上前两步到他跟前,温声细语:“过几日爹爹设宴,还请将军赏光。”   就在这时,锦虞甚合时宜地打了个呵欠,双眸盈润,染着浓浓睡意。   在方汐容看来,这颇有暗示她扰人清闲的意思。   怕她再说出什么话来坏了事,方汐容低柔着声儿,先一步追问:“将军意下如何?”   池衍手握虚拳,散漫搭在膝上。   闻言,他看了眼边上的人,气定神闲道:“唔,表妹妹意下如何?”   锦虞揉着眼睛,满心困意,正要不耐烦,忽然想到什么。   这方世尧刻意大摆宴席,保不准是要谈攻城之事,她当然得去窃听一二。   短暂停顿,锦虞兜了话锋:“去,怎么不去,二姑娘都亲自来请了,总要给个面子,是吧?”   没料到她会答应得如此爽快,方汐容意外又欣喜,话还未说出一句,便又听她声调倦懒,蕴着刚睡醒不久的朦胧。   “那就来道金齑玉脍吧,可一定得是月净湖的鲈鱼,要新鲜的,别拿死鱼糊弄我。”   “……”果然没这么简单。   到底比不得方家前途重要,她就是要星星月亮,也得看在池衍的面上顺着。   方汐容默默吸了口气,“那……那汐容这就去为表姑娘安排。”   说罢,她柔弱谦卑地,同面前闲坐的男人盈盈请了退礼。   方汐容离开后,红秀也识趣地退下了,廊间总算清净不少。   四下只余他们二人。   锦虞曲腿靠坐着,软缎攒珠小绣鞋踩在榻上。   她面上波澜不惊,淡定眺望庭园风光,心中却是嘀咕着他为何还不走。   池衍挑出一缕笑痕:“九公主欺负起人,倒是张口就来。”   听罢这似笑非笑的语气,锦虞侧瞥他一眼,“就欺负她怎么了,再说,她要不是别有意图,能被我欺负吗?”   她乌发如云倾泻,凌乱半拢肩头,分明生了张透皙温稚的脸蛋,却非要摆出骄横老成的神情。   活像个不好惹的小祖宗。   静静审视她须臾,他算是明白了,小姑娘就爱和他唱反调。   池衍唇锋轻抬,故作沉吟道:“哦,原来……我们笙笙还挺机灵。”   笙笙……   锦虞陡然睁大双眸,又惊又愣:“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小字的?”   别说他一个楚国人,就算是在东陵王城,她的小字也只有极少数亲近之人才知晓。   他漫不经心的眼神中透了几分狡黠。   锦虞倏地恍悟过来,脸色一变:“是你拿了我链子!”   池衍淡淡含笑,不可置否。   锦虞将他瞪住,手一摊:“还我!”   她说罢,他也只是坦然地坐着,那渲了一身的轻狂散漫实在招人恼怒。   下一刻,锦虞果断扑上前,动手探向他腰窝处。   池衍倒也没拦着,东西确实在他那儿,不过自然不会随身带着。   折腾半晌,锦虞一无所获,但就是不死心。   池衍饶有兴味打量她一眼,幽叹:“不用找了。”   锦虞偏是不听,越发来劲了,跪坐在边上,不管不顾继续搜他的身。   他身上银铠坚硬,搜起来并不容易,腰袖都寻了遍也没找着半点东西。   锦虞累了,跪久了膝盖酸麻,她如黛青眉泄气一皱,直起腰背来。   原是想要换个姿势再逼问他,谁知动作大了,一不留神牵动了脚伤。   “啊……”   锦虞一疼,失力向前倾倒,掌心忙不迭撑扶在那人身上,才稳住了身子。   头顶随即传来一声男人的低哼,极闷极抑,难以言喻。   锦虞一愣,刚发觉不对劲,就被那人一把扣住手腕,蓦地拉开了她按在他腰腹下方的手。   美人榻上,锦虞半伏半坐。   青丝墨发缕缕垂悬下来,散落在榻尾那人的腿上,胭红云衣的广袖,缠叠着他肘腕的丹银护甲。   梅盛满园,温浅的清风携了馥郁暗香,在廊间隐隐浮动,偶尔会吹起两人的发。   锦虞仰着小脸,呆呆望着眼前一寸。   那人面容俊美,眉间却夹杂了一丝难抑的蹙痕。   一切都仿佛静止了般,只能感觉到捏在她腕间,他手心和指腹的冰凉,渗透肌肤。   他皮肤冷白,那撩心的桃花眸此刻蕴极沉凛。   在他深邈的眼神中,锦虞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咽。   池衍闭眼,缓下微重的呼吸,复又睁开,目视着她,肃容沉声:“谁告诉你,男人能随便摸的。”   他一字一句难得正经。   锦虞愣了半天的思绪终于回温,彻底意识过来。   她方才,不小心压了他那处……   娇面瞬间如霞飞,锦虞立马挣开他的禁锢,惊慌后挪,退远了距离。   她咬咬唇,小心觑了眼他的脸色,见他淡了往常的笑,情绪难辨。   锦虞羞窘又胆怯,心有余悸地认怂:“链子不要了,不要了……”   她声音软软糯糯的,蜷缩在榻端,一脸忐忑,像是生怕被他一刀抹了脖子。   池衍原本只是想单纯地警醒她一番,但这娇纵的小姑娘难得这般模样,不逮着欺负欺负可惜了。   他薄唇一抿:“你以为,就能这么算了?”   锦虞愣了一下,她长这么大,可从未有过让步,他怎的反倒没完了。   于是寻回一丝脾气,声音不太大地反驳:“那你还要怎样,不就碰了一下!”   “不就?”   他细细眯起的眸子透着危险的气息,锦虞方挺起的那一丁点儿骨气马上又灭了下去。   她极不情愿,努了努唇:“那……那就当我占了你便宜。”   手移到裙边默默一揩,好像能将之前罪恶的触感擦拭掉似的。   锦虞又磕巴着含糊道了句:“我错了还不成吗?”   话音方落,眼前忽暗,那人突然俯身过来。   男人高大的身躯一欺近,锦虞一惊,下意识后躲,纤背蓦地抵在了靠榻。   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清冽,和微转的流光交融一起,舒潋清暖。   微风过拂,漾来丝丝魅异,让她如临云雾之境。   他单手撑臂在她耳旁,浅褐瞳眸居高临下将她凝视。   锦虞心跳猛地怦然跳跃。   只听他嗓音低哑,语气颇深:“被你一个小姑娘轻薄,这要传出去,你让本王颜面何存?”   靠得近了,他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太重。   锦虞很想推开他,可又没什么胆量,只好缩着脖颈闭口不语。   “舌头咬掉了?”   他声线又沉几许。   锦虞怯怯低着脑袋,不敢正眼瞧他,下巴都快要垂到胸口去了。   见她一副饱受惩处的憋屈模样,池衍眸心闪过一瞬趣味,佯装漠冷的面庞瞬间破了冰。   他微微直起身子,正打算放过她。   谁知,小姑娘忽然拽过他的手,往自己脸上一摸。   池衍猝不及防怔住。   下一刻,锦虞又将他的手飞快丢了回去,白皙的脸蛋倏地透红,不啻于将胭脂粉黛尽抹双颊。   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给你轻薄回来了,我们扯平。”   锦虞避开他的目光,语气矜骄又扭捏。   掌心那软嫩温热的触感一瞬而过,却又好似久久温存。   池衍静默片刻,哑声一笑。   这账原来还能这么算。   锦虞眉心一拢,斜漾他一眼:“不许说出去!”   紧接着,又像是吃了极大的亏,低低抱怨:“我还要嫁人的……”   眼波流漾浅笑,池衍意味深长道:“亏得你还知道自己要嫁人。”   锦虞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些许调侃,红唇不满微嘟:“用你操心,又不嫁给你!”   端详她一眼,池衍好整以暇,薄唇淡勾:“其实呢,你这性子,就算嫁,我也未必想娶。”   作者有话要说:  ①   【笙笙宝贝想象中的情况】   她:不!想!娶?!(▼ヘ▼#)   ——我去你的!(╯‵□′)╯︵┴─┴   ——白鹤亮翅!( ̄#)3  ̄)   ——黑虎掏心!( ̄ε(# ̄)   ——飞龙在天!( ‵□′)──C<─___-)   姓池的:||▄█▔▉●||   ②   【实际上的情况】   池狗:你想嫁也不是不行,上我床来培养感情。   女鹅:老男人请注意言辞!我还小!╰_╯   池狗:摸都摸了(●─●)   ——不是哥哥不是人,只怪表妹太迷人。   ③   咦惹,阿衍哥哥这样,会不会把女鹅带坏……   —————   考虑到0点大家都睡了,那我更新改到晚上9点吧。   16号开始,晚上9点更哈~么啾~ 第9章 赴宴   这是在暗讽她脾性差?   锦虞杏眸一嗔,娇喝:“你说什么呢!”   她越是恼怒,池衍唇边的笑容反倒越是惬意。   他慢条斯理道:“没什么,你还太小。”   锦虞气不过,还没人敢这般反复嫌弃过她。   她自以为很凶地往他大腿踢了一脚,结果这人纹丝不动,宛如以卵击石。   池衍眉梢一挑,又觉好笑地弯了唇。   她总能做出些让他意外的事情。   锦虞万分窘迫,这人莫非是铁打的,这么硬!   在心里将他彻头彻尾直骂了个遍,嘴上也不想忍着。   她没好气地辩驳:“我马上十六了,在我们东陵……”   话还没说完,她一顿,噤了声。   现在哪儿还有什么东陵,赤云骑攻下临淮是迟早的事,天下很快就只有一个楚国了吧……   她突然垂着脑袋安静了。   池衍眸光一动,如玉俊面若有所思,却只不动声色含笑:“怎么?”   在他们东陵,十六就是大姑娘了,是要谈婚论嫁的。   锦虞一息回神,掩饰情绪般,开口便怼:“老男人!”   说完,她挪向一侧下了榻,崴着脚极快回了屋子,徒留身后那人独自在那儿。   池衍微愣一瞬,随后舔了舔嘴角,气笑。   他征战虽将近十年,但初上战场时都不及束发,居然嫌他老?   清光一缕,吹动湖心波光澹澹。   当那娇窕红裳消失在长廊尽头,如幻似金的云光仿若忽然淡了色泽。   池衍没有直接离开,仍是那般坐着,垂眸静静思量。   十六岁,锦瑟妙龄,还真是清纯明亮的小姑娘,若非突遇国难,确实是要红妆待嫁了……   *   与此同时,太守府另一处院落,哭声不绝于耳。   “哎哟……乖女儿,为了方家,你姑且忍忍。”   “可女儿什么都依她了,她也不知怎么的,非是跟我过不去!”   方汐容坐在桃木交椅里,手绢不停抹着颗颗滴坠的泪珠子,泣不成声。   自己惯大的女儿,脾气他再清楚不过。   方世尧站在边上手足无措,最后只得沉沉叹了口气:“这节骨眼上,爹也没办法了……”   这下方汐容哭得更凶了,边泣边拍桌案:“那表姑娘处处刁难,当自己是公主了不成!”   “哎,忍耐过这一时,待你嫁入定南王府,任她再无理,还不是得恭恭敬敬尊你一声表嫂?”   听了这话,方汐容稍微止了声,擦拭着哭花了的妆。   方世尧继续哄道:“一直听闻那池将军手段狠厉,之前爹以为是个莽撞粗鲁的,还担心委屈了你,可没想到会如此品貌非凡,和你般配得很呐!”   一想到那人的音容样貌,方汐容不禁面染娇晕,吸吸鼻子:“可是……”   见她迟疑,方世尧忙问:“你不喜欢?”   他紧接着劝道:“如今江山易主,方家摇摇欲坠,你要能跟了他,便是万人之上,无比尊贵,爹爹和你大哥,以后可就得仰仗你了!”   大将军夫人,可不是区区一个太守府二姑娘能比的,这道理她自然懂。   “喜欢……”   方汐容低羞说完,转瞬又委屈道:“可是,可是他根本不搭理人家,还纵着那表姑娘胡来!”   忽而想到什么,方汐容蹙了眉:“而且我听说,那表姑娘只是远方表妹,万一他们有点什么,也不是没可能……”   方世尧历过官场,心思多些,他思考片刻后,叹道:“ 你娘走得早,爹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放宽心,这事爹爹来想办法。”   听罢,方汐容擦掉了眼泪。   方世尧在边上坐下,“你大哥来信说,谢统领不日将抵浔阳,爹爹到时会将他一并请来,况且池将军好不容易肯赏脸,那宴席须得备得万无一失。”   静默片刻,方汐容惑道:“谢统领是……”   “他曾是王都参将,你大哥就是在他手下办事,如今国已不国,他便投楚成了金吾卫首领,想来是深受楚皇帝青睐。”   慨叹一声,方世尧深思须臾,又道:“池将军重兵在握,怕是难求他助我方家,但这谢统领好歹也是东陵人,又与晟儿颇有渊源,想必不会坐视不理,咱们定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时机!”   方汐容懂得其间道理,点了点头。   *   后几日,还算平静。   除了在屋里养伤,锦虞最多的便是趁池衍不在汀兰苑时,偷摸到他的书房,将不利临淮的书册都毁了个七七八八。   锦虞不懂兵术,但搜找多了,也得知临淮城可进可退,想要攻占,不是轻易能得手的。   而赤云骑以寡敌众,先手屈劣,却不知为何,静待这么些天都毫无动作。   锦虞一直在等,没等到赤云骑的动静,方汐容倒是不嫌累地时不时过这儿一趟,将她要的东西一一送来,始终维持着那谦和知礼的姿态,尤其是在某人面前。   锦虞也不藏着情绪,想怼便怼,该享受也照样享受,一点儿不亏待自己。   这夜,方太守大摆宴席,满城皆知。   酉时将至,方世尧先于一品居打点好一切后,又特意命人到汀兰苑备了马车,静候他们前来。   夜如墨砚,金灯似火。   锦虞出了屋子,红秀领着她往苑外走。   调歇了这么多天,她右脚虽还难以跑动,但走步是没问题了。   还未踏出汀兰苑,锦虞余光忽而瞥见花木疏影间,一团雪白晃了一晃。   她好奇地靠近瞧上一眼,才发现是撅臀埋头的乌墨。   这时,乌墨似有所感应,转过头来,瞳孔突闪惊恐,正想逃窜,锦虞一把逮住了它。   “偷吃什么呢?”锦虞蹲下身,揪它到怀里。   兴许是上回被她折腾怕了,乌墨缩着脖子都不敢乱动,乖巧得很。   锦虞扯走它叼在嘴角的一瓣梅花,对上它咕噜转的异瞳,一琥珀一宝蓝,比玉石还精致。   这么一看,还挺温驯,比某个抢她手链的老男人讨喜多了。   今时换了身茜色流光锦织丝裙,锦虞心情不错,在乌墨脑袋上胡乱揉了两下,松松软软。   她展颜逗它:“雪昭,雪昭……”   乌墨起初还缩头缩脑,后来似乎是被摸舒服了,它慢慢眯起眼睛,禁不住露出享受的表情。   “起来。”   这时,一道淡沉的声音自身后坠入耳中。   锦虞吓了一跳,不必回头看就知道是谁。   她措手不及,立刻将他的猫丢出怀里。   她翻脸忒快,突然被扔在地上的乌墨懵住。   红秀行礼退下后,锦虞当做无事发生般站起来,边捋长发边回过身。   半弯新月俏悬。   池衍一袭月白锦衣,肩上随意搭着雪色狐氅。   褪了坚毅的银铠战袍,淡淡柔和的清光下,他恍若矜贵的俊美公子。   然而他修眸的笑意若有似无,流延眼尾泪痣,又是惹人遐想无尽。   红热不知不觉蔓延两颊,锦虞恍然回神,忙撇开目光。   她想,这人莫非是邪祟,不然为何每次多看他两眼,她都像□□熏心了似的。   锦虞若无其事清清嗓子:“干嘛?”   “你说呢?”   池衍一如既往,神色悠然。   他是在等她一起前往一品居。   锦虞意识过来,不咸不淡“哦”了声。   锦虞也不等他,抬步就自顾往苑外走去,一边还抽出腰间的小金扇,打开来直往脸上摇风。   元青正好走过来,望见她的背影,自语道:“表姑娘怎么先走了……”   说着他抱起地上的乌墨,“将军,要将乌墨放回屋里吗?”   池衍垂眸看了眼,抚拍了下它,“嗯。”   随后他淡淡一笑,侧身走开。   *   一品居坐落漓江边上,是浔阳城内最华侈的食肆,在整个东陵亦是远近闻名。   一辆镶金嵌玉的华贵马车在门口缓缓停下。   知晓今夜的客人尊贵,立马便有酒楼的人迎上前来。   旁侧的元青元佑翻身下马,将靠近的人都拦下。   元青上前请道:“将军,到了。”   修手指骨分明,池衍拂帘而出。   下车后,他并未放手绣帘,而是对着车内笑问了句:“自己可以吗?”   锦虞正准备起身,听他这么一提,便想故意为难:“我要说不可以呢?”   车内一盏陶灯,浅光迷昧,映上她略施粉黛的娇颜,骄横的神情不加掩饰。   池衍剑眉淡挑:“那……哥哥再抱你一次?”   望见他唇边那游刃有余的笑痕,锦虞蓦地想起之前下马,想要刁难他背自己,却被反将一军的事。   好不容易散热了的双颊,一瞬又浮染红晕。   锦虞恼羞:“才、才不要你抱!”   她一径儿提裙下了马车。   只不过她右足还不似从前活络,就要莽然一脚踩下踏板。   池衍手快扶了她一把。   元佑“咦”了声,“表姑娘脸这么红,是不是又病着了?”   闻言,锦虞心里咯噔了下,要他多话!   她忙打开手里的小金扇,提到面前遮住半边脸,露出的秀眸将他一瞪:“热的!”   说罢,她移步低哼而去。   元青和元佑茫愣不解,都还未入春,夜里的风吹来都是冷瑟的,怎么会热呢?   而池衍浅笑不语,不急不缓跟在她身后进了一品居。   作者有话要说:  ①   【真香乌墨】   ——我池乌墨就算饿死,从这跳下去,也绝不原谅你!喵(òωó)   ——嘤嘤嘤,爸爸她摸得我好舒服●v●……   ②   【笙笙宝贝】   正常心跳: __∧__∧__   看见池狗时的心跳:_∧_∧_∧_   被池狗调戏时的心跳: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③   女鹅:老、男、人!(σ`д′)σ   池狗:哦?那我得身体力行,让你知道,哥哥我老当益壮,可软可硬●─●   ④   所以……阿衍哥哥是哪儿软哪儿硬?咳 第10章 笙笙   作为城中最大的酒楼,一品居向来都是官富子弟云集。   而今夜方世尧包下了整个酒楼,显然是花了大手笔。   池衍方步入,里边随即便扬起了此起彼伏的恭迎声。   厅阁是精心布置过的,一方戏台,有琴师鸣奏丝弦,有美姬随之翩然展袖。   正对戏台的席案自是主座。   池衍甫一入座,方世尧便恭迎席下,堆起笑脸。   “池将军和表姑娘愿驾临,下官不胜荣幸,此处酒肴不比楚京,望将军不弃!”   他殷切得像是巴不得跪下当牛做马。   锦虞轻嗤一声,拂衣在池衍边上坐下。   方世尧略感尴尬,但还是笑着。   随之,方汐容款步上前来,身边跟了个缎袍男子。   “池将军,这是犬子,曾任王都骑尉。”方世尧笑道。   缎袍男子上前拱手道:“属下方汐晟,久仰池将军大名。”   方世尧紧接着又是百般好话,最后赔笑着,隐晦说了句话,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是求池衍引荐的意思。   毕竟东陵亡国,他这太守迟早要被楚人所替代。   故而今晚这处心积虑的宴席,就是为了自家儿子能从池衍这儿得到机会,谋个好官职,以保方家权誉。   方世尧诺诺恭顺,然而池衍始终神情浅淡,慵然把玩着指间玉盏。   锦虞随意抬了下眼皮,正巧撞上那方家大公子投来的视线。   只见方汐晟向她微一颔首示意,看面像倒是彬彬有礼。   不过,锦虞自然是冷眼相待。   他一介小小骑尉,王城覆灭还能全身而退,想来和谢怀安是一路货色,   而这边,心知今夜关乎兄长前程,方汐容笑意盈盈:“汐容替将军布酒吧。”   她正想跪坐到案侧,就被侍立身后的元佑拦了下来,“不必,将军不饮酒。”   方汐容微愣,只好悻悻退了回去。   这方家儿女,一个卑躬屈膝,一个以色侍人,为人父者以此求荣,豁出尊严也要谄媚讨好。   有这样一个唯利是图的城守,难怪浔阳投城得最是果断。   锦虞又是憎恶腻烦,又是百无聊赖。   她单手托腮,提着小金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瓷盘上。   看出她不耐烦,元青想着她或许是饿了,便提声道:“我家将军喜静,各位无事便退吧。”   方世尧不敢违抗,也知急不得,便马上带着其他人退至两侧席案。   总算是清静了。   锦虞忍不住蹙了眉,搞了半天今晚的筵席无关攻城,她早该想到的,真是白费心思。   锦虞烦躁无趣,索性将肚里的气撒给边上那人。   “明知那家伙有所图,你既然不帮,干嘛还要答应来赴宴啊?”   放下茶盏,池衍漫不经心瞟了她一眼:“分明是你应下的,怎倒怨起我来了?”   “……”   锦虞张了张嘴,哑口无言,仔细一想还真是如此。   她埋怨咕哝:“……那也是你默许的。”   台上清歌妙舞,台下醇酒香茗,珍馐美馔,一场夜宴,华盛至极。   眼前一案的珍鲜佳酿,尤其那道横跨千里才得以制成的金齑玉脍,色泽鲜美,肉汁饱满。   虽如此,但和宫廷御宴还是没法比。   故而锦虞没劲地挑着筷箸,磨蹭半晌,只拣了两块鱼肉吃。   她口味一向刁钻,若非饿了,绝不愿委屈将就,从前就时常愁坏御膳司。   “小姑娘,拣衣挑食可不好。”   身边那人缓缓说了句,锦虞侧目望去,见他轻拨盏沿浮茶,不敛一身恣意好闲。   锦虞不假思索否认:“我不是挑,我只是不爱吃。”   她颇为正经,理不直气也壮。   池衍似笑非笑:“哦?差别何在。”   锦虞斜他一眼,微抬下颔:“不然照你的意思,你不爱饮酒,也是挑剔咯?”   这是正儿八经地在同他胡缠,池衍扬眉轻笑:“歪理。”   锦虞低哼,不再和他较真,随即想到什么,又突然好奇。   “都说戎马一生的男人,极少有不饮酒的,”她清澈的眼睛里携了一丝嘲笑:“难不成……你不胜酒力,一闻即倒?”   池衍默了默,唇边笑意犹在,眸心却渐邃。   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瓷盏。   阁中灯盏万千,一袭暖光碎碎点点,漾入他精绣暗纹的月白衣袂间,流逸雪色。   好半天,锦虞才听他平静说了句:“习惯了。”   他说话时,眼底深晦如渊,声音淡然得仿佛是在和自己说。   锦虞微微怔住,“什么?”   就在她愣神间,转瞬,那人斜斜靠向椅背,又成一贯的散漫慵雅。   好似前一息的清漠都是她看恍了眼。   池衍浮漫似真似假的笑意:“酒醉伤人,酒醒伤身。”   被那双惑人的桃花修眸一凝视,他没醉,她却差点儿迷了眼。   片刻回神,锦虞故作镇定一咳,满不在乎移开视线:“……就是喝不了呗。”   池衍淡笑不语。   锦虞支倚脑袋,纤指无趣地拨着盏托,丝丝云鬓顺着肩头滑下来,逶迤落在她茜红锦裙的柔纱上。   就在此时,方世尧再次走至案前。   他咧笑出声:“池将军,金吾卫谢统领不日前到达浔阳,下官想着他该和将军相熟,不如一道聚聚,便请他进来了。”   此言猝然打断了锦虞垂眸浅索的思绪。   她猛得抬头:“你说什么?”   方世尧没想到她会这么大反应,愣愣又道了一遍:“呃,金吾卫谢统领,就在门外……”   锦虞心中一紧。   谢怀安……他怎么也到浔阳来了?   惊诧片刻,锦虞微缓过来,睨了眼方世尧。   他自作主张请谢怀安进来,不就是想着依傍恭维么,毕竟谢怀安如今已是楚皇帝的亲卫首领。   况且他们曾同为东陵人,想来攀附起来要容易些。   锦虞冷笑,两边依附,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她眸底透出寒玉般的冷意:“就这么迫不及待巴结,为官这么多年,只学会了溜须拍马吗?”   方世尧胆颤,都不及细想她的话,便慌慌然寻上托辞:“表姑娘,下官是想着攻城在即,谢统领或许能助将军一臂之力……”   攻城……   叛国不算,他竟还替楚国攻打临淮操心!   锦虞骤然发作,扬手便将面前的白瓷盏掷地而去。   “你身上东陵人的血,怎么不放了喂狗!”   她愠怒的语气,裹挟着碎片迸裂一地的脆响,突如其来,方世尧彻底吓懵住。   所有人一刹寒蝉若噤。   前一刻尚还莺歌燕舞的厅阁,瞬间断了弦般,再无人有胆吱声。   侧座的方氏兄妹亦是生生怔住。   方世尧惶惶不安原地站着,自己也不知怎么的,就招了这表姑娘的不快。   见主座那人似是纵着她的行为,始终旁若无事,从容品茶。   方世尧更不敢吭声了。   直到陷入僵局,池衍才缓缓落下瓷盏。   轻轻唤了声:“笙笙。”   锦虞一顿。   听见他的声音,她突然如逆喧嚣,恍惚似坠落一隅亘久的流光。   胸口紊乱的起伏渐渐舒缓。   锦虞从这奇异的情绪中回过神。   她迎上那双满含深意的眼睛,方才意识到自己失了理智,好在没太显露身份。   在她面前,他从来都是带着淡淡的笑,安静而清宁。   锦虞下意识当他是友非敌。   冷静下来,锦虞抿唇闷闷道:“你让他们滚。”   带了一丝委屈的语气像是真的将他当成了哥哥。   她低垂眼睑,羽睫在光影里落下浅影,激动过后,娇容微红。   池衍心底倏然一动,静如止水的情绪微泛波澜。   他忽然发觉,遇上她后,自己所有的行为都开始有些不自觉……   少顷,池衍眸光略深:“聋了?”   他嗓音低沉,未发作,却更具无情杀伤。   方世尧浑身一颤,慌乱之中忙退下。   他赶紧奔向门外,思忖着措辞,想将外边那人体面劝离。   谁成想,谢怀安已不请自来。   “听闻池将军亲临浔阳,末将特来拜见——”   声音甚是耳熟,自门外高扬而来,锦虞刚抚平的心骤然提起。   一道暗灰身影越帘而入。   刹那间,锦虞忙不迭挥开小金扇挡住了脸。   但半透的小小金扇根本无济于事,等谢怀安走到跟前,断然能识出她来。   锦虞低埋着头,局促踢了下边上那人,声音压到只有他能听见:“喂,你快别让他过来啊!”   香扇纹花蔓镶金边,躲在后面的小脸微侧,黛眉轻颦,美目间惊慌凝聚。   粉面桃腮的小姑娘怯懦彷徨,怎不惹人心怜。   却也因此,让人尤其想要掐住她的脸蛋,好好欺负欺负。   池衍消遣含笑,低语暗惑:“不然,你求我一求?”   急归急,她也没那么容易屈从。   锦虞斜瞪他一眼,倔道:“不要。”   “喔。”   池衍笑容浅淡如旧,托起茶盏,从容不迫浅啜了口,而后才语调斯理:“过来了。”   不用看就知道,是谢怀安在往这儿靠近。   锦虞咬紧唇瓣,头埋得更低了,几乎快要整个人蜷缩到他腿边。   她的慌乱难安,和他的淡定如斯鲜成对比。   厅阁画栋飞云,雅壁雕花,盏盏莲灯绽放清光,流照主座。   在不知情的旁人看来,案前那对红裳雪氅,甚有几分亲密。   若非知晓是表兄妹,倒真要以为是王侯娇妾在私语笑谈了。   众人皆默声,而方世尧则是呆愣一侧,眼睁睁看着谢怀安脚踏长毯而入,左右为难。   池衍目光往身边掠了眼,小姑娘精巧漂亮的五官都苦皱到了一处,可就是不松牙关不低头。   他饶有兴味调侃:“真不要?”   锦虞声线都不经含颤了哭腔,却还是甚有骨气,娇哼嗔道:“不要不要不要!”   偏就是火燃眉睫了也不向他服软。   池衍不动声色笑了一笑,搁下茶盏,短叹:“犟。”   方言罢,他一掠狐氅。   而锦虞正想咬牙钻到案下去,大不了难看点儿,一片银雪色突然拂落眼前。   她一愣,还未思考半分,就被男人强劲的手臂一把揽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①   女鹅至理名言:我不挑食,我只是不爱吃●︿●   ②   女鹅的小日记:狗男人酒量极差(/≧▽≦)/   池狗:哥哥能不能喝,以后你会知道的⊙ω⊙   ③   当谢崽子靠近——   女鹅表面:(╯‵□′)╯︵┻━┻   女鹅内心:Σ( ° △ °|||)︴   池狗:害怕就到哥哥怀里来●─● 第11章 离席   事情来得出其不意,小金扇掉落在地,蓦然间,她大半娇躯都被覆罩在了他氅下。   恰在此时,谢怀安已至案前两步之遥,“参见将军。”   呼吸一窒,锦虞僵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不敢乱动。   这近在咫尺的声音,和那人隔着锦袍依然有力的心跳,无一不令她惊心动魄。   黑漆团刻长檀椅上,男人斜倚高座,披身的厚暖狐氅玉骨藏娇。   众人不禁睁大了眼睛,忙将头埋了下去。   连身后的元青和元佑都惊愕得倒吸冷气,诧异对视了眼。   池衍将小姑娘的脸按进胸膛,如玉修指陷入她披散的云鬓,散漫抚弄,带出几许玩世不恭的慵懒。   那双浅褐双眸有着醉人心神的风流姿容。   难不让人翩然浮想,掀开狐氅后,入目会是怎样一副活色生香的旖旎画面。   羽白氅袍下的茜红衣袂露出半截,谢怀安目光在那停了一停,眸色不易察觉地深了几分。   “说罢。”   池衍以手支额,微阖着眼,轻缓梳着指间她柔顺的长发。   谢怀安敛思,揖道:“金吾卫奉旨办事,路经浔阳,闻将军在此,故来请见。”   微顿一瞬,他暗暗垂眸:“是末将鲁莽,扰了将军雅兴。”   “知道还不走,等着本王请你吗?”   他沉缓依旧的声色泛透凉薄,谢怀安心中一跳,迟疑片刻,颔首又道:“末将斗胆,还有一事。”   池衍懒懒掀开眼皮,眸中疏倦平添生艳横波。   谢怀安望了眼座上那半掩的倩影,扶剑柄的手无声握紧:“想必这位便是传言中,不久前刚与将军相认的远房表妹。”   他打量的视线微凝:“末将本不该多疑,然此女子底细不明,蓄意接近也犹未可知,金吾卫愿为将军彻查。”   此言是要留她一探究竟。   隔着厚暖羽缎,锦虞手心不由发汗。   在那人胸膛和狐氅的方寸之间,锦虞全身重量都靠在了他身上,他灼人的体温沁入鼻息,几欲将她融化。   依着他硬朗的身躯,锦虞心律怦跳,已然辨不清是惊怕所致,还是因两人严丝合缝的接触而羞燥。   感受到她的忐忑,池衍徐徐抬眸:“你金吾卫如何,本王不过问,也不关心。”   他清冽眸光渐转幽厉:“但本王最不喜越界之人。”   “末将知罪!”   谢怀安怎么敢招惹他,普天之下,最招惹不得的,便就是眼前之人。   但他也不甘就这么离开,凝视那倾伏的红裳身姿半晌,眉头不自觉皱起。   而此时,锦虞就要忍不住了。   双手攥在那人衣襟上,越发地无处安放,埋在里边久了,呼吸更是憋得慌。   她咬唇,赶紧让谢怀安走呀!   终于,锦虞耐不住摸出一指,往某人腰窝戳了一戳,喉咙里飘出细弱的声息:“快点……快点……”   池衍方托起茶盏的手一顿。   她软软的嗓音气若游丝,带了点微促的喘息,仿佛是在他耳边吹气般无意撩拨。   身前的绵软贴着他,随着她难抑的呼吸微微起伏,若有似无地蹭在他的胸膛。   又是轻喘娇吟,又是温香软玉在怀。   但凡是个正常男人,就无可能控制住不往别处去想。   腰间的小手还在不停作乱。   池衍面上平静如旧,却是将拿到一半的瓷盏慢慢放了回去。   他淡定自如,抚在她发上的手轻滑到她温烫的脸蛋,稍稍一掐,以示警告。   谁知锦虞一疼,溢出了声似嗯又似啊的碎音来,反添了把火。   远处的人听不见,元青元佑却是都听到了。   吞咽口水,将军和表姑娘……   而谢怀安离得也近,脸色变得有些怪异。   池衍眸心微动,但面色不改。   不料怀里的人娇气地往他胸口捶了一拳,而后不知怎么的又开始折腾。   貌似是发间珠钿勾缠住了他的衣袍。   她有意无意的拉扯,一下一下碰在他身上,带了说不出的暧昧。   池衍暗吸了口气。   在无数妖媚艳骨面前都无动于衷的战神将军,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一个青涩的小姑娘轻易惹了火。   心神乱了,他的镇定佯装不下去了。   池衍抿起薄唇,索性将人拦腰搂起,带着她径直往外走去。   “好好招待谢统领。”   他沉冷撂下一句,方世尧慌不择路应声。   谢怀安及时反应,倏地转过身,“池将军——”   然而,池衍置若罔闻。   待谢怀安思缓过来,那道白色身影已经携揽着人儿消失在了门帘处。   他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   *   漓江之上,倒映星火万盏,入夜后的浔阳城,熙攘繁华。   被裹在柔氅里看不到路,锦虞脚步错乱,在某人的携揽下出了一品居,穿过人流簇拥,一路快走上了桥。   拱桥白玉雕栏,从江上拂来的夜风寒气颇重,故而桥上无人驻足。   他步子大,锦虞跟不上,怨愤挣扎:“喂……你慢点儿啊,我脚疼!”   若不是珠钿和他的锦袍纠缠着,她才不乐意被他拖着走这么远。   正好走至拱桥中央,池衍停了下来。   锦虞不断碰撞他的胸膛,想要挣脱,突然,脑袋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按住。   “别动。”   那人低沉的嗓音,随之从头顶传入耳畔。   他的语气有着不容悖逆的威严,锦虞撇了撇唇,安静了。   寒风吹来,散了莫名的燥热,也将人吹清醒了些。   池衍掀去她身上的雪氅,甫一垂眸,便见她歪着脖子,娇小的身躯窝在他胸前,发丝凌乱,显得有些可怜。   他微默,伸手拨开她缠绕的发,将那支镶珠钿钗从她发间慢慢取下。   钿钗离了发,锦虞如获大释般往后跳开几步。   她揉着被扯疼的头皮,樱唇微嘟,却见面前那人还低着头,在拆衣服上勾线的珠钿。   摆弄良久。   “真笨。”   锦虞看不下去,略带一丝嫌弃,上前接过:“我来。”   池衍拧眉,后又无声气笑。   他小心不拽坏她的发钗,还反被挖苦,当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两岸灯火遥遥,江面轻泛波光,桥上半明不暗的,静得好似隔离了凡尘喧嚣。   锦虞凑在他身前,埋头专心又仔细地解着衣上银线,羽睫一颤一颤,难得乖静。   昏昧朦胧间,呼吸轻轻的。   韶光缓慢流淌夜色里,池衍目光静凝,眼角依稀染衬柔和。   发现她云鬓散乱,他不自觉抬手想去抚顺,却又在离她发上一寸生生停住。   指尖一动,最后若无其事收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锦虞倏地仰头,清甜一笑:“我解开了!”   她手里举着发钗,透亮的双眸里漾着成功的得意和喜悦。   锦虞笑着整理了下乱发,想把珠钗戴回去,可惜没有铜镜,只好一手捏钗,一手在发上摸索。   见她怎么都对不准,池衍唇角微挑,抽走她握着的珠钗,“真笨。”   他将这两个字原封不动还给了她。   锦虞反应一瞬,笑意忽敛,低哼:“小心眼……”   话音刚落,钿钗便从那人修长如玉的指间,温柔簪入了她的发髻。   锦虞微微一愣,摸了摸发,两边珠钿倒是对称了。   但她记仇,抿抿唇,不和他说话,自顾伏到石栏边。   冷着了,偶尔吸一下鼻子。   肩膀忽然一沉,身上多了件狐氅,锦虞方要疑惑,便听他声音淡淡疏懒。   “别再病着了,诊金挺贵的。”   心底刚生出的那一丁点儿感动瞬间抹灭,锦虞蹙眉瞪他:“你……”   话到嘴边又止住了,锦虞想想还是咽下了这口气。   毕竟他多次帮她,还算良心未泯,而且就算国库都空虚了,他也绝无可能会缺银子!   锦虞偏过头不语,边上那人也开始沉默不言。   静默良久,锦虞还是忍不住悄悄侧目,便见男人修眸微眯,静静眺望着绵延千里的江河。   他抱臂的姿势慵雅惬意,一如既往,像是颇为享受这一刻的平静。   轮廓完美的侧颜映入眼底,可见他鼻梁高挺,剑眉如飞,泪痣落于眼尾之下。   连被江风扬起的鬓发都似带着邪肆的旖旎。   不得不承认,他是她见过最俊美的男人。   锦虞再一次盯着他失了神。   池衍未回头看,却好似知晓一切。   只薄唇微微勾起,缓缓地,低醇地:“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池狗:你再这样,哥哥可要忍不住了●─●   笙笙:?   池狗:哥哥好看吗?●v●   笙笙:??   池狗:想睡吗?●ω●   笙笙:???   池狗:来吧●─●   笙笙:????   池狗:你会喜欢的●ω●   笙笙:……老榴芒!(づ─ど)   ——————   不小心上头了,掐掉,再写下去要不可描述(/ω\)   【推一下我的两本预收,文案点专栏(* ̄3 ̄)╭】   ①《媚色藏娇》男主重生/霸道太子横刀夺爱   ②《美人与侍卫》忠犬侍卫小甜饼 第12章 桥上   偷窥猝不及防被戳穿,锦虞蓦地心捶如鼓。   她不想认,可又说不出违心的话,结舌好半晌:“就……就、就就那样吧。”   说完,她默默深吸了口气。   想了想,刚刚气势太弱了,于是她又万般不服地添上了句:“我见过的男人,多了去了!”   闻言,池衍嘴角的弧度深挑了几分。   锦虞偷偷觑了他一眼。   他应该听不出自己是在扯谎吧……   锦虞还是有点心虚,往颈间的狐毛领里缩了缩,撑靠在白玉雕栏上,装模作样欣赏江景。   又陷入了冗长的安静。   四下暗如泼墨,但有寒星点点散入阒静的桥上。   放眼望去,隐约可见少女披着温暖狐氅的背影,和高挺峻拔的男人并肩而立。   月影如波,江上流,浮霜色。   此处夜景甚美,如许凉风拂过温热的脸颊,锦虞敛眸,下巴抵在交叠的手背上。   她舒服轻叹,拖着惰慢又温甜的尾音打破了寂静。   “谢怀安不会再来了吧?”   在一品居时,他的语气那般重,谢怀安八成是没那个胆的,所以锦虞也就只是随便一问。   然而身边人却迟缓道:“未必。”   锦虞微愣,直起身子:“啊?”   池衍徐徐回眸:“你落入我军营,我又凭空多出个表妹来,你认为,他会信你尸骨无存?”   “所以他认出我了?”锦虞立刻道,思量片刻又恍然脱口:“难道今夜,他就是特意来寻我的!”   对上她受惊的小眼神,池衍淡淡一笑,像是默认。   锦虞皱眉,怪不得他出现得如此巧合,原来是早有主意,一路跟到浔阳来的。   “那怎么办呀……”   愁眉略一思忖,锦虞小心瞄了他一眼:“……他不敢反抗你的,对吧?”   小姑娘仰着脑袋看他,目蕴试探。   池衍眼尾淡挑,流露一丝玩味。   他目光一低,神情渐渐凝重:“不能让人知道我把你留在身边,那可是私藏逃犯,后果很严重。”   锦虞心猛得跳到了嗓子眼,磕磕巴巴:“那、那你……”   到底他也是楚人,似乎确实没必要无所顾忌地包庇她一个前朝余孽。   “嗯。”他语气漠然,未问先答。   锦虞突然慌了,手指无措地攥紧裙褶,轻咬唇瓣,却还是硬着头皮嗔怨:“那在九夷山,你直接把我交出去不就完了!何必大费周章!”   池衍眼尾浮笑:“这就恼了?”   低头近她一寸,他嗓音微哑:“倘若你的眼神温柔些,说不定本王心一软,就帮你了呢。”   锦虞张张嘴,这是在羞辱她吗?   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她突然很想一巴掌打上去。   见她咬牙怒瞪,是真气到了,池衍浅笑着收起轻浮,漫不经心替她拢了拢狐氅。   “行了,吓唬你的。”   锦虞怔住,心情被他搅得忽上忽下,一时分不清他最后一句是真是假,忘了作出反应。   半晌,她纹丝不动,亦不说话,池衍俯下半个身子,和她平视。   夜色深深,她双眸清亮,仿若有星辉坠入,让人难辨是光晕潋滟,还是眼眶晶莹。   池衍顿了顿,指腹从她眼睑轻抚而过,语气温温的:“哭了?”   锦虞倏然回神,一下拍掉他的手,“没有。”   原本是想漠视他,但这般姿势,他们的脸离得那么近,近得都能感受到他鼻息的温热。   他的目光加诸身上,锦虞觉得自己往哪儿看都不对劲,动了动唇,索性冷哼扭头。   池衍不急不缓站直身躯,指节敲了下她的脑袋:“怕什么,谁还敢打你的主意。”   一听这话,锦虞就想起了在一品居时,他的所作所为。   搂搂抱抱的,以后有他撑腰,确实没人再敢把她怎么样,但是……   锦虞恼怒,恨不得扑上来咬他,“都是你,非说是什么表妹不表妹的,现在好了,还得落个伦理笑柄!”   还不如让她自己钻到桌下去呢!   她的反应总是那么有趣,池衍噙着略带玩味的笑:“那不然,你想我如何说,侍妾?”   锦虞羞愤:“你想得美!”   迎上她斜晲而来的冷丽,池衍摇头叹说:“怎的还发脾气,我们私相容隐,你不该谢我?”   对于刻薄地开她玩笑,他似乎乐此不疲。   锦虞调匀呼吸,懒得同他计较。   她稳住情绪,面无表情道:“别忘了,东陵沦亡,你也难辞其咎,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情义可言。”   静思少顷,池衍轻幽一笑。   他不语,放远目光,缓缓扫过灯焰如昼的江岸。   深邃的眸心辨不出喜怒悲欢,他像是将世间诸般颜色都敛尽眼底。   忽然,他启唇:“你看,有人处尊居显,便有人阿尊事贵,蒹葭倚玉,世故如此。”   他的话语耐人寻味,锦虞一知半解,狐疑地顺着他视线望去。   那里喧闹繁盛,来往着形形色色的人。   为求生存,会有人像方世尧摇尾乞怜,会有人如方汐容满怀心思,也会有人和谢怀安那般,背信弃义……   “小姑娘,先谈生死,而后才是快意恩仇。”   他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锦虞也听出来了,他是在说自己呵斥方世尧的鲁莽,还有她那不该急于一时的满心嗔恨。   可她是娇贵如珠的九公主啊,虽然不谙世事,但家仇国恨轻易难放下。   不过,而今若非依仗他,端了个假表妹的身份,她连生死都难测。   为一己私欲攀附权贵,似乎,这个世界本就该是这样。   他是在教她,要学会隐忍和依附吗……   沉默良久,饶是心有动容,锦虞还是嘴硬道:“你这么厉害,还不是做不了江山的主。”   池衍笑了笑,江风一吹,鬓发飞扬半空,散尽英姿风华。   他望着苍茫江河,修眸微敛。   “这天下我若想要,”他语色沉缓,字字清晰:“不过探囊取物。”   幽邃的嗓音不轻不重,他眸底尽揽轻狂,毫无顾忌地轻言逆语。   锦虞深陷他那一许傲然盛气,竟一时说不出话。   直到这一刹那,锦虞方才感觉到,他果真是传言中,那个“一人可固大楚,只身统定天下”的大将军王,池衍。   他的锋芒,可见一斑。   细密卷翘的墨睫轻轻颤了颤,锦虞微微低头,心念飘转。   ……   静夜,月如钩。   锦虞低眸浅思良久。   迎面而来的江风凉意渐重,即便身上多披了狐氅,她还是禁不住瑟缩。   “回去吧。”   片刻之后,池衍一句轻言。   锦虞抬眸,而他尚未回首,只静静遥望远江。   目光越过他,投向桥头,她看见了来时坐的马车。   站在这里吹风怪冷的,锦虞点头,“嗯。”   锦虞捏着狐毛领走出几步,身后没什么动静,她停下来。   回过头,发现他真的没跟上来。   锦虞顿了顿,微惑:“你不走吗?”   池衍侧目,徐缓望来,那双眼眸相衬夜色,更显魅异。   对上他的视线,锦虞眼神飘忽了下,觉得自己多此一问。   但转念又想了想,好歹他将披风让了她,独自走掉似乎薄情寡义了些。   略一迟疑,锦虞温吞道:“江上……寒气重。”   池衍沉默一瞬,轻笑了声:“心疼我?”   一听这意味深长的语气,锦虞心脏一颤。   她半恼半臊,明知他又是在逗自己,却偏偏说不出呵斥的话。   眼下发怒未免显得她太过没心没肺。   池衍站立桥上,衣袖随风轻动,仿佛感受不到寒冷,眉头都不皱半分。   才懒得关心他呢,锦虞嗔了他一眼,抿唇道:“自作多情,那你自己走回来吧!”   说罢,她便自顾回身走了。   池衍眼尾一弯修长弧度,静望她渐远的背影,等她上了马车后,才不急不徐收回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笙笙:亻尔矢口辶首木乔上白勺风夕夕大口马 大至刂我讠兑白勺讠舌者阝口欠昔攵了——   池狗:嗯,今夜的风和你,都让人无法稳重●─● 第13章 护短   马车华贵雅致,停靠漓江边上。   窗帷半掀,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   锦虞躲在帘幔后,窥探桥上,远远瞧见那人的身影还驻立原地。   随后,元青和元佑行至他身边。   锦虞又望了会儿,只见元青一人返回,而某人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黛眉微凝。   没多久,便听元青隔着门帘,于车外笑言道:“表姑娘久等了,属下这就送您回去。”   他当真不走吗……   锦虞低低一咳,看似随意地问了句:“我哥哥呢?”   元青解着马绳,“将军应是另有打算,表姑娘早些歇息,不必担心。”   不知怎的,锦虞有点心烦,放下撩拂窗帷的手,冷淡“哦”了声。   心里轻嗤,夜风这么凉,冻病了也是他自己活该。   元青误解了她的反应,以为她是担心和将军不一般的关系落人口舌,于是嘿嘿一笑:“表姑娘无需在意,桃花流水,人之常情嘛。”   锦虞托腮倚着窗牖,闻言,眨了眨眼:“什么桃花流水?”   车前,元青支吾了下,对姑娘家,还是得委婉着说。   于是他略一斟酌后,道:“就是……将军年纪不小了,府里也没个妻妾,他自己却心如止水的,半点想法都无,其实大家伙都替他急着呢。”   马车平稳向前驶去。   车厢内,锦虞皱皱眉,云里雾里,不知他所云为何。   元青在前驱驾,不由又是一笑:“不过现在好了,以后王府就有女主人了!”   他话语间略带一丝暧昧,锦虞一瞬恍然。   原来说的是儿女情长。   锦虞动了动唇,想要解释,突然间又不晓得从何说起。   她就是金吾卫追捕之人的事,总是不能说出去的。   心里衡量了下,锦虞最终还是沉默了,搭着手臂,伏在了窗边。   在一品居时,有那么多人在场,那人就明目张胆地将她抱进怀里了,还捏她脸……   男人结实的身躯,和炙热的体温,当时的感觉她怎么也忘却不了。   一想到这儿,锦虞双颊倏地浮上一抹娇红。   回过神,锦虞拍了拍自己不争气的脸蛋,怎么每次在他面前都这么容易红!   重重呼了口气,她索性将脸深埋到臂弯里。   漓江绵延千里,岸边商铺繁华,车马络绎不绝。   元青驾着马车驶过一品居时,谢怀安正好从楼内出来。   方世尧巴巴地跟在边上说着什么,但他显然心不在焉。   一品居门口,谢怀安脚步忽顿,视线紧盯着那辆快行而过的华丽马车。   他语气略显急迫:“那可是池将军的马车?”   方世尧望了一眼,忙答道:“正是正是,那确是下官……”   谢怀安无意再听,直接大步迈出,上前想要追赶。   “谢统领留步——”   一道声音突然自后方高扬入耳,生生叫住了他。   不远处,元佑稳步走来。   见此,谢怀安眉宇间蹙痕渐深,他一眼便识出这是池衍的近卫。   拱桥两端,有赤云骑士兵站守,桥上依旧无人来往。   元佑带引谢怀安走至桥头后,便止了步,抬手示意他过去。   突然被召来此处,谢怀安心中稍有不安,但犹疑一瞬后,还是独自上了桥。   寒夜晦暗,江面不知何时泛了层薄雾。   男人负手静立,背影高大挺拔,哪怕一言不发,亦有股无形的压力透来。   谢怀安走到他身后,低头,“池将军。”   良久不闻声色,谢怀安屏息静气,未敢多言。   又过半晌,才听他语气不急不缓。   “自攻打东陵以来,赤云骑便一直在外行军,本王倒是许久未归京了,宫中近况如何。”   谢怀安谨慎颔首:“陛下勤政,且有尉迟大人辅佐,宫中一切都好。”   “是么。”   池衍语声寡淡,一身锦衣月白似玉,朦胧月色下如公子雅贵。   然而再如何,都掩不住他迫人生畏的气场。   水面随风汩汩流波,池衍目视着江河,“东陵旧部可都处理妥了?”   谢怀安冷不丁一僵,此问对他而言,难免讽刺。   但更多的是那人的话语,虽水波不兴,却让他心生一丝忐忑。   “东陵百姓大多自愿归楚,部分不愿顺服的王族后裔……”   言及,谢怀安顿了顿,稳下心神:“皆已发配疆域及漠北。”   “哦?”池衍嗓音低沉:“既都妥了,金吾卫又是在奉旨缉拿些什么?”   他深长的语气,听得谢怀安整颗心提了起来。   片刻,池衍微一侧首,露出完美又冷厉的下颔线条。   他语色冷了几分:“还不说吗?”   谢怀安一震。   他知道宴席上,池衍身边的女子,便是锦虞。   他也知,此事他们心中都互相明了。   何况自己暗中一路随行入城,池衍如此心思深彻之人,又怎会不知,不过是之前他没戳破和阻拦罢了。   其实从在九夷山,他决定求见他的那一刻起,皇帝背诺强留九公主的事,就瞒不过去了。   谢怀安的心沉了下去,垂下头:“陛下之命,卑职不敢违抗,还请将军莫要为难。”   池衍幽静的眸心隐见阴鹜:“看来,是不将本王的话放在眼里了。”   自他领兵起,便多出一条楚律——楚民定要甘愿臣服,不服者不伤性命,只遣至边疆北域。   嘉延元年以来,他攻晋伐宣,历来如此。   故而皇帝相中美色,可没得逞之前又不敢被池衍知晓,这才派了金吾卫秘密将人抓回。   事到如今,也无需掩藏了。   谢怀安认命深吸了口气:“将军立律,本意是为无辜者谋得生路,然九公主金贵,倘若被流放,与死无异,请将军网开一面,允卑职将公主带回。”   池衍眼底闪过一道暗澜:“只要她不愿,就得按着律例来,没人能逼她。”   “可是陛下……”   “就算是陛下也一样!”   谢怀安在他的肃冷中顿住了话语,霍然抬眼,对视之间,生生打了个寒战。   缓过神来,谢怀安咬了咬牙:“将军如此,恐惹人非议。”   这话暗指他此举是和皇帝作对,谢怀安那点心思,池衍如何不透彻。   池衍神色沉冽,“谢怀安。”   他淡淡侧身,语气不带任何情绪:“叛变之人的忠心,最难让人信任,只肖如是一言,便能身名俱废。”   他□□的威胁,令谢怀安心中大骇。   又见他狭长的眸子掠来摄人的目光:“你且记住,不该管的事,别想。”   谢怀安自然知道,自己的命在那人手里是连草芥都不及的,即便他统领亲兵卫,也难免有一天皇帝对他生疑。   只要池衍不容他。   谢怀安脸色僵白,他拧眉,略微局促道:“如果,公主她愿意入宫……”   池衍并不想听他多说,轻冷一笑:“你大可一试。”   夜间浮雾渺茫,风大了,江岸边行人渐少。   兵卫仍守在桥头。   其中一人止不住冷颤了下,探头探脑地问:“元大哥,你说是不是在一品居的时候,谢统领冲撞了表姑娘,才被将军唤到这儿来的?”   元佑两手交叉缩在胳肢窝里取暖,朝桥上张望了眼,言浅意深地点了点头:“嗯……我看是。”   他话音坠地,便有人起了哄。   “总算见着将军和女子亲近了,我差点儿真要以为将军是清心寡欲了。”   “哎你别说,表姑娘这么好看,这两人站一块儿,还挺登对!”   “就是年纪小了点儿……”   “这有啥,将军喜欢就成,你瞧这才几天,就如胶似漆的了。”   “那咱们以后,得改口叫夫人了吧?”   越说越离谱,元佑反手就赏了他们几记爆栗,“去去去,都还没成婚呢,别瞎喊啊!”   “迟早的嘛……”   有人想到什么,话锋一转:“元大哥,你不是有个打小定了亲的小娘子吗,何时结亲呀?”   “对啊对啊……”   闻言,元佑豪爽的脸上浮出微微赧红,掩饰般低喝道:“都站好了,再闲谈,当心军规伺候!”   就在这时,一人自桥上踱步而来,越过他们,白衣迎风翩然扬起。   众人立马站规矩了,齐齐垂首道:“将军!”   方行过他们,池衍忽而顿足,深湛的眸子斜睨而来。   大抵是心虚,他们下意识挺直腰背,站成一列端端正正。   只听他语气沉冷:“明日起,别让我在城内看到一个金吾卫的人。”   此话之意是要逐金吾卫出城。   众人皆愣住,都以为是谢统领在宴席上冒犯了表姑娘,故而将军动了怒。   “是!”   领命后,他们不由想着,看来今后得注意着些,万不能招惹到表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阿   衍   哥   哥   太   棒   啦   !   ☆ * .  ☆   . ∧_∧ ∩ * ☆   * ☆ (≧▽≦)/   ど笙笙丿 *☆   ☆ (つ丿 ☆   (丿   ——————   感谢在2020-09-13 00:00:00~2020-09-20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鸾暖啊、沈九九。、芹泽、十万伏特皮卡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69瓶;熹有释禅意. 34瓶;庭砌 22瓶;薄西酒酒子 5瓶;婷cy 3瓶;44853148、晗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花楼   清晨。   破晓的曦光打散了薄雾,湖面倒映蓝白色,天地至清。   一连喝了好几日汤药,满室遮不住的苦涩。   锦虞本是个贪睡的,但睡梦迷糊间一嗅到这味儿,她便难受得再入眠不了,于是烦躁地起了身。   红秀伺候她梳妆后,端来早膳,边上放着碗温热的药。   汤药浓重的气味着实失人胃口,锦虞嫌恶推走,皱着眉头出了屋。   红秀劝不动,也不敢多劝,便将窗都打了开来散散味,而后跟随她去了园中。   庭园梅香四溢,微风娇和,朝阳照耀下来,天也暖了几分。   锦虞舒络着筋骨,信步湖边鹅石路上,呼吸到了新鲜的气儿,人就舒坦了。   想到什么,她捏颈的动作略微一顿,步子也缓了缓。   听着是极不在意的语气,“……我哥哥昨夜几时回的?”   红秀跟在她身后,乖巧答道:“约莫是亥时那会儿。”   听罢,锦虞撇撇粉嫩的唇瓣。   江边夜风刺骨的冷,他还逗留这般久……   想想又觉不对劲,自己多管他的闲事做什么?   沿着湖边一路行过木桥水榭,许是水光碧色惹人惬意,走着走着,锦虞不知不觉便出了汀兰苑。   “快一些,别叫人瞧见了。”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前方窃窃传来。   锦虞正慢吞吞闲步,闻声,黛眉不由蹙起,目光斜斜瞟了过去。   下一刻,便见方汐容从盘踞的常青老树后拐了出来。   两人就这么直直撞见了。   似乎是没想到此处有人,方汐容脸色骤变,下意识退后半步。   看清来人,她飞快敛了面上情绪,勉强笑道:“表、表姑娘今日起得好生早啊。”   锦虞不接这客套话,清澈的眸中多了一份探究,上下将她打量。   她一身锦缎直裰,长发皆盘束脑后,竟是一副男子扮相,连身后的丫鬟亦是伪装成了小厮。   且她们大清早的行色匆匆,显然是要出府的。   一看就没怀好心思。   淡睨她一眼,锦虞直截了当:“做什么去?”   方汐容眼神略有些飘忽,语塞少顷,随后若无其事一笑:“金吾卫今日离城,汐容是要去一趟,替家父代为相送。”   离城?   谢怀安昨儿个还追她到宴席,这么轻易就走了?   锦虞愣了一愣,心中有念头轻闪,但她也不及细究,总归谢怀安走了是好事一桩。   一瞬后,锦虞扬睫凝眸:“穿成这样去?你是见不得人吗?”   知道她不好糊弄,方汐容难掩虚胆,眼珠低转了下,迟疑着说道:“只是为了出行方便些……”   锦虞低嘁一声,语气无不讽刺:“真够上心的。”   方氏父女攀权附贵的小心机锦虞也见怪不怪了,她觉得无趣,正想走,忽又发觉眼前之人一改往日模样,始终低着头,目光逃避。   锦虞秀眉蹙起,目露狐疑:“见着我就慌兮兮的,做什么亏心事了?”   被她这么明锐一追问,方汐容一颤,忙摆摆手:“不是的,只是没想到会巧遇表姑娘,有些惊讶罢了。”   锦虞并无兴趣关心她如何,满不在乎地“哦”了声,便提步越过了她。   “表姑娘慢走。”   待她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方汐容终于长吁了口气。   她还未开口,边上的丫鬟先埋怨道:“这表姑娘空有一副皮囊,性子傲慢又骄纵,也不晓得池将军看上她什么了。”   方汐容收回视线,眼中的谨慎早已消失不见。   想到昨夜,她眉头紧拧三分:“我就知道,她不单纯只是表妹那么简单。”   那丫鬟替她抱不平:“要奴婢说,她私底下保不准是个狐媚的,二姑娘可比她端雅得体多了。”   方汐容眉眼舒了舒,此言她爱听,但不解,“这话如何说?”   “二姑娘你想,军中清一色的男人,就她一女儿家,都不知道会多少勾人的手段呢,否则怎么连池将军这般人物都陷了进去,和她在大庭广众下卿卿我我。”   闻言,方汐容眸中的怨愤和不满渐深,细思片刻,她敛回思绪:“怡之,那边可都安排妥了?”   唤作怡之的丫鬟点点头,压了声:“二姑娘放心,那种地方只认银子,奴婢也交代了车夫,到时将马车停靠在后院,绝对无人看到。”   方汐容抿出满意的笑,有些迫不及待:“嗯,快过去吧。”   *   园中静雅。   日头又升了些,清辉四射,水波碧叶泛耀色泽,一片暖光流转。   然而锦虞此时却没了赏悦湖光的心思。   她长睫轻敛,步履愈来愈缓,兀自思索着方汐容那几句漏洞百出的话。   说是要送金吾卫出城,但方汐晟都回来了,这事轮得到她一个闺中女子去吗?   何况就方世尧那德行,不摇着尾巴送行千里都说不过去。   锦虞本是没想多管的,她来浔阳有自己的目的,不愿搭理,也犯不着和叛徒周旋。   不过她思来想去也忖不明白,到底是为何事,让方汐容又是改穿男装,又是担心被人瞧见。   思此,终究抵不过好奇。   锦虞倏地顿步,陡然转身原路返了回去,想要一探究竟。   她身子轻盈,连步走得极快,擦肩而过时带着一阵含香的清风。   红秀措手不及,忙唤道:“表姑娘去哪儿?”   锦虞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快备马车。”   ……   街道店肆鳞次栉比,薄薄的阳光倾洒在楼阁飞檐之上。   不过辰时,城中便已成一派熙攘之景。   吟花巷,相对清净。   一辆马车低调拐入胡同。   不多时,另一辆也驶出转角,紧随其后,却被管事的拦了下来。   突然停滞不前,锦虞凝眉,拂起帘帐一边往外探了眼。   正欲质问,便听车夫解释说,往那处是红袖招的后院,闲杂人等是不让进的。   锦虞微恼,怎的方汐容去得,她就去不得了?   方要启唇说什么,转念一想,以她今时的处境,不好太过招摇,遂未深究。   眼看着前方的马车转了个向,而后便不见了踪影。   锦虞郁结一叹,略一思忖后问道:“红袖招是什么地方?”   车夫是个老实的,支支吾吾地回答:“那是……那是……”   见他扭捏半晌说不出话,锦虞没什么耐心,提起裙裾,不假思索下了车。   “你就在这儿等吧。”   她撂下一句,折身向胡同外走去。   不多时,红秀后赶到,才得知她去了红袖招。   *   城中校场,号角连天。   赤云骑训兵从来风雨无阻,一日不落,总在第一缕晨曦破色前,便就开始了一天的训练。   高高的城头,漫天金光穿透薄云,耀烁那袭云纹银铠。   池衍撑手劲腰两侧,精湛的双眸微眯,好整以暇地看着下面的沙场。   一身桀骜的光芒,尽敛凌云傲气。   这时,元青突然跑上前来,大口喘着气:“将军,在表姑娘屋里伺候的丫鬟过来了,说是表姑娘去了红袖招,她不敢拦着。”   池衍徐徐敛眸,带着疑问的目光,斜睨他一眼。   “咳,”元青脸上泛起尴尬之色,挠挠耳后根,“红袖招……就是浔阳的勾栏院。”   勾栏院春宵帐暖,是王孙公子寻乐欢会之所。   谁都知道进了花街柳巷的女子,从来都只有供男人消解的份。   池衍不由自主轻拢眉眼:“她上那儿做什么?”   回想了下红秀所言,元青如实转达:“不知,似乎是偷跟着方二姑娘去的……”   池衍微默一瞬,“就她一人?”   元青点头应答,略一琢磨,又道:“不然……属下过去一趟?”   眉间蹙痕深了几许,搭在腰封的指尖敲叩了两下虎头玉扣后,池衍当即转身,径直步下城头。   作者有话要说:  池狗:回来,勾栏院的床,哪有哥哥的床舒服●—●   池狗:不过你喜欢这种情趣,哥哥也可以●v●   ——————   感谢在2020-09-20 00:00:00~2020-09-21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hor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湖上剑仙,陌上花开 5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寻她   锦虞步履轻快,绯红裙裳随之凌飞,拂面而来的微凉晨风,无意间将她柔软的身段勾勒尽致。   绕出小巷,便有雕镂精致的阁楼现于眼前。   朱色楠木牌匾上,妖娆地题着“红袖招”三字,楼上敞开的几扇窗棂,飘出薄纱香帏,应风招展。   锦虞站在正门外,微仰小脸,望着青漆粉饰的楼宇陷入迷惘。   这儿不像是茶楼酒肆,但比街上所有店面都要来得艳丽奢华,且不隐蔽。   然而不知为何,蓬勃的清晨,唯独此处颇为冷清。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儿,能让方汐容一大早赶过来?   锦虞眉间凝惑,在阶下停留了半晌,也无人相迎。   就在她准备自己进去之际,楼里出来了个女人。   半老徐娘,风韵犹存。   她体态丰盈,穿着翠绿罗裙,前襟大胆半露,沿着脖颈往下,隐约可见起伏的半圆。   锦虞从没见过这样的,当下除了惊愕,只觉得实在不知廉耻。   瞧见她,女人眼睛忽而一亮,尖着嗓子“哟”了声,三两步走上前来。   她一靠近,便有浓郁的脂粉味扑面而来。   锦虞立马后退了步,突然就没那么想进去了。   女人目光灼灼,在她明美的脸蛋和身躯上下流连,让锦虞甚感不适。   她锁起深眉,“我、我就看一看……”   话罢,侧身想走,女人却是拂手将她一拦,嗲然笑说:“哎呀,来都来了,不差这半会儿。”   不等锦虞反应,她又掐着莺啼般的腔调:“我是红袖招的薛娘,管我叫妈妈就成。”   女人风情饱满,浑身皆可以珠圆玉润来形容,她言笑晏晏,热情好客,百般的亲切很难不让锦虞卸下点防备。   但锦虞依然有些不自在,扭扭捏捏地“哦”出一声。   薛娘笑了笑,翘着兰花指,亲昵点落她肩头,极有耐心地打量她几眼。   锦虞年纪尚小,红裳衬得她脸蛋瓷白莹润,宛如含苞待放的花蕾,沾着露珠。   她容颜娇俏灵动,然而身形却出落得窈窕纤婀,是标致的美人骨。   倘若施以粉黛,点染胭脂妆,定然是个娇艳的人儿。   薛娘眼底不由泛漾惊艳的光,端详她面相,试探问道:“不是当地人吧?”   观其着装,她转而猜测:“从京都来的?”   讶于她的敏锐,锦虞愣了一愣,迟疑再三,还是点了头。   见此,薛娘嘴角咧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随后语气心疼:“好女儿,吃了不少苦头是不是?”   此言一语中的,直戳痛处般,令她不得不回想起这段时日的身心折磨。   锦虞抿抿唇,没出声。   “如此变故有谁能想到呢,虽说难免,却也是无妄之灾。”   薛娘又是黯然一叹,若有似无地抚了下她的头,“倒是可怜了。”   同为东陵人,总是有一份归属和亲近感的。   锦虞清润的眸光闪了闪,突然觉着她搔首弄姿的模样都比方氏父女顺眼不少。   就在锦虞走神间,薛娘亲昵握上她的手,柔柔笑说:“乖女儿,快进来坐坐,妈妈请你喝盏茶,解解乏,可好?”   锦虞双唇微动,想要拒绝,可随即一思索,又陷入了迟疑。   她跟踪方汐容而来,不过是因一时的玩心和好奇,在门口磕绊良久,早便失了大半兴致。   但薛娘这一言一语,让她突然间生了其他想法……   *   红袖招的楼阁富丽华美,里头更是画栋飞甍。   锦虞跟在薛娘身后,登上三楼长廊。   应是时辰尚早,偌大的楼内,只有寥寥几人走动,且皆是女子。   经过时,都会流笑地唤一声“妈妈”,继而勾着眼尾,打量后边的锦虞。   她们无不貌美袅娜,可都浓妆艳裹,一身的风尘味。   天之娇女怎懂这是何地,锦虞当下不明所以,却是下意识排斥地皱了眉。   薛娘推开深廊尽头的一间屋子,一路穿花拂帘,领着锦虞进入内室。   她如沐春风地笑着,引锦虞坐到榻上,而后又离身出屋,说是去为她沏壶好茶来,让她稍作歇息。   室中散着非花非露的幽香,惹人陶醉。   这儿的房间很特别,除却卧床,还摆了一张舒适宽大的香木长榻。   长榻旁靠四扇雕花屏风以作装饰,另一侧悬坠琉璃珠帘更添朦胧风情。   就在锦虞四下张望之际,薛娘很快便托着一盏茶瓯回来了。   她坐到边上,将茶送到锦虞面前,“好女儿,来尝尝,别处可寻不到这么好的茶。”   茶水的温热透过盏壁递到手心,锦虞问出了心中所惑:“你这儿是茶楼?”   勾栏院的鸨妈妈自然是阅人无数,听此一言,薛娘微微一愣,随即便确定了,这娇美的小姑娘还是个纯情的雏。   怪不得这么轻易就随她进来了,原来连她红袖招是什么地儿都不知晓。   凭此姿容,日后只要稍加□□,担任红袖招的头牌那是绰绰有余的。   真真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薛娘落在锦虞身上的眼光尽是爱不忍释。   她不动声色压藏了嘴角笑意,避而不答,只沉沉一叹:“自楚军南下攻城以来,这生意啊就不景气!”   未深聊,薛娘继而笑催道:“快些喝,天凉,冷茶伤身子。”   然而前一句不经意的话语,却令锦虞心生感触,她默默低头喝茶,一抿一啜,很快便饮下了半盏。   此茶口感不差,说不出好坏,但入喉偏热,有种别样的味道。   锦虞攒眉回了回味:“什么茶?”   薛娘捂嘴低笑,意味深长道:“这茶呀,名曰百媚香。”   宫中一向不缺好茶,可这百媚香她倒从没听过。   但锦虞意不在此,她将茶盏放到一旁,恳切问道:“你知道去临淮的水路要如何走吗?”   薛娘脸色变了变,有些微意外,人家逃都来不及,她竟想去那是非之地。   她眼珠子滴溜转了下,“可是有亲眷在临淮?”   锦虞果断点了下头。   就在这时,有婢女进屋来,附到薛娘耳旁说了什么。   听罢,只见薛娘站起来,淡然抚了下丝裙,柔笑道:“这会儿恰巧有贵客来,你先坐会儿,莫到处乱跑,妈妈很快便回来同你说。”   房门开了,又被合上,屋里仅剩她一人。   锦虞起身走出两步,又顿住。   她从一开始,便打定主意要到临淮,和东陵最后的子民一起抗敌,哪怕终究逃不过覆亡,身为公主,她也不想苟且偷生。   可府里都是池衍的人,她先前不敢如此询问。   锦虞知道,池衍虽容她留在民间,却不见得会放她去临淮,毕竟赤云骑不日便要攻城。   若是能从薛娘那儿问到什么,再好不过。   略作思虑后,锦虞还是坐了回去。   暮冬的晨间,天气微凉,可不知为何,她身上开始愈渐发热,似有股消不下去的火从体内跃跃欲出。   锦虞呼了口气,不由用手扇风。   ……   薛娘一出屋,面上善解人意的笑容便收了起来。   她摆着腰肢,不慌不忙地往外走,“人在哪儿?”   “方二姑娘正在碧水间等着。”   婢女跟在她身边,又疑惑道:“妈妈,那方二姑娘好歹金枝玉叶,偷摸着来这儿是个什么道理?咱们又为何要接待女客?”   薛娘满目精明地笑了笑:“如今池大将军就在方府,那池衍是何许人也,方二姑娘怎可能半点心思也无,她不会点儿房中本事,如何勾上男人?”   那小婢女听了,顿然恍悟“噢”了声,原来是学施展媚术的手段来了。   薛娘挑起柳叶眉:“这送上门的金子,岂有不赚的道理。”   小婢女也笑:“还是妈妈见识多。”   边朝碧水间走,薛娘也不忘了事,眸子闪过一丝诡谲。   “昨夜段公子喝得烂醉,宿在婉儿屋里头了,这时辰该醒了,你去问个安,说是妈妈我要送他个无与伦比的小美人,请他到醉梦间坐上一坐。”   小婢女一听便明了,“我晓得了。”   忽而想到什么,她又悄声道:“对了妈妈,方才你在醉梦间时,来了位爷,衣冠相当贵气,也俊得很,不过是生面孔,进了醉梦间对面那屋,只点了壶酒。”   “哦?”薛娘微讶。   □□就来风月场所的已是少有,来了却也不要姑娘伺候,就更奇怪了。   她思索了下,“等我应付了方二姑娘,再过去瞧瞧,你先去将事办妥了。”   小婢女“诶”了声,退下。   方汐容所在碧水间在三楼长廊另一端的尽头。   薛娘经过楼梯,正要往那处走,有姑娘从楼下匆匆奔上来。   “妈妈,妈妈——”   怎么今个大清早的,事情一波又起一波。   薛娘被她慌里慌张的喊声嚷得头疼,翘了一指,揉了揉颞颥:“又是什么事儿?”   那姑娘一身纱衣,显然是挂牌的,妆艳的脸上此刻跑得胀红,气息不稳道:“不少楚军官爷在咱们楼外呢。”   闻言,薛娘淡定如斯的面庞一刹动容:“什么?”   姑娘紧抿的嘴角流露痴醉,透着抑不住的激动:“池、池将军都亲自过来了……”   *   红袖招楼外,池衍负手而立。   一隅清光夺目绽落,他缀玉簪缨束发,银装薄铠下的身形完美修挺。   他一来,萦绕满楼的风尘味都好似突然淡化,连风也静肃几许。   见他剑眉斜飞,双唇薄而寡淡,泪痣映衬浅瞳丝丝惑人。   美妓皆为之心醉。   当他是来寻乐的,她们纷纷簇拥门边观望,又因他凛傲的气场,不敢靠近半分搭讪。   薛娘三两步赶到,越出门槛,眉开眼笑迎上前,赔礼恭迎。   年轻的美妓们不识时务,可薛娘是见过世面的,她知晓,他绝不是为了消遣而来。   毕竟池衍这般人物,要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勾栏院里的残花败柳怎可能入他的眼。   薛娘含笑恭敬道:“将军有事尽管吩咐,红袖招定当竭力配合。”   池衍漠然,甚至都未正眼瞧她。   他来此是为寻人,随行的也只有元青和元佑。   而后元青上前一步,话语极有分寸:“有位红衣的姑娘前不久上这儿来了,现在何处?”   乍一听,薛娘面色隐约一变,立马便知所言何人。   短短怔愣了下,她眼神闪躲,牵出笑来:“官爷可否告知名姓,红袖招姑娘诸多,奴不好分辨将军要找的人。”   在某人面前还有盘算的心思,大抵是薛娘此生做过最不明智的决定。   池衍冷眸深湛:“让她出来。”   被他语气中的寒意一慑,不仅薛娘心脏咯噔跳颤,旁的女儿也都后怯三分。   薛娘方有意识,自己忽悠进来的那小女孩或许并不简单。   迫于男人的威严没胆再隐瞒,她慎言道:“是有那么一位小姑娘进来喝茶,只是……”   她不敢再说下去。   在他这儿,任何细枝末节都难逃。   池衍眉目一沉:“人在哪。”   薛娘交握胸前的手暗自捏紧,掌心隐隐渗汗,“在、在三楼的醉梦间……”   方言毕,余光只见一道银白色身影闪过。   池衍径直迈入了红袖招。   那是他第一次踏进烟花之地。   薛娘心有余悸,眼看着男人一路往楼上去了,忙随手拉过一个美妓。   近她耳边压低嗓音:“赶紧去把段少爷拦下来……”   那美妓刚转身要去,“噌”得一声,突现一把三尺青峰横亘脖前,她吓得花容骤然失色。   元佑可没自家兄弟那么温和。   手中的剑锋芒灼眼,他扫了眼众人:“都站着别动!”   作者有话要说:  池狗:哥哥可以得到你吗?●v●   笙笙:奏凯!!!   ≡ ∧_∧  ∧_∧   ≡(#`Д'っ ;;;)Д`)   ≡/つ  / ど ど/ 第16章 偷藏   醉梦间内室,依稀有娇弱的呼吸声。   四扇雕花屏风后是一堵墙,之间狭窄,连双臂都施展不开。   锦虞蜷卧着,贴靠在冰冷的地面轻轻喘息。   先前薛娘离开时,她便感到不对劲,虽说屋里温暖,却也不至于热到她沁汗。   果不其然,坐在榻上,腹里的炙焰愈燃愈烈,出于恐惧,她躲到了屏风后。   屋外偶尔有人经过。   锦虞皱眉难耐,神智渐渐昏沉,体内催生的怪异让她心痒,可又不知如何宣泄。   “砰吱——”   门突然开了,锦虞想要爬起来,然而身子虚软撑不住,只好畏惧地往后缩了缩。   脚步靠近,隐约能听出那人步履沉稳,一径走来。   锦虞屏息,心跳提到了嗓子眼,外面忽然没了动静。   四下沉默良久,就在她要舒口气时,随着珠帘碰撞的碎响,一个高大的身影越过屏风。   角落里丝缕光线都暗下,锦虞一激灵,慌乱抬头。   视线迷蒙间,她看清他的面容,眸中的惊惧一瞬被怔愣所替。   半伏在地的小姑娘双颊酡红,一头乌发倾泻身前,眼波荡漾着迷离光色。   池衍眉间一凝,箭步蹲到她面前:“没事吧?”   顾不得思考他为何在此出现,锦虞微讷一息,便慢慢松了戒心。   她难耐低垂下头,声调娇软呜咽:“难受……”   艳若桃霞的脸蛋昭示着她的欲求不满,又是在这烟香柳色之地,想想便知发生了什么。   下药合欢,素来是老鸨的惯用手段。   池衍眼底倏暗。   静默须臾,低头对她道:“跟我回去。”   说罢,池衍握住她的手臂将人拉起。   谁知锦虞虚弱无力,未及站稳,身子蓦地向前倾倒而去。   池衍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而锦虞直直栽进了他怀里,唇畔依稀溢出一声轻吟。   她跌过来时,温软的唇瓣轻轻擦过他侧颈,带着暖气,呼入他耳畔。   池衍一僵,正想将她拉开,柔荑不由分说地缠上了他。   小姑娘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了他身上,绵绵糯糯的,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那透来的温度。   昨夜是柔暖,今时是炙热。   池衍呼吸一窒,立刻去掰她的手。   许是他身上银甲的冰凉能让她得到一丝消释,锦虞贪恋般,不由自主依偎过去。   她不肯放,反而更贴紧了些。   池衍无奈暗叹,嗓音微哑:“笙笙,松手。”   理智涣散的人,哪还有心绪去辨他的话。   锦虞细细低喘,糯音有点儿委屈地喃喃着热。   她白净的额鬓沁出层薄薄的汗,携散一缕少女体香,不经意流露迷人的甜腻。   喘息,猫音,凝香,触拥……   她生得娇巧,却不乏纤婀身姿,如此一来,每寸感知,都好似在挑衅男人的克制力。   池衍深缓一口气,耐着性子哄道:“先放开,我带你回去。”   双手方被他从侧腰拽下来,锦虞不满轻哼,反手就去剥扯自己的领襟。   她动作快,他也未有预料。   伴随一声刺耳的裂帛,顷刻间,瑰红罗衫半滑,浮下香肩一边。   腻光胜雪的玉颈削肩,瞬息落入眼底。   池衍一顿,见她还要往下褪,蓦地一把捏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再乱动。   她在做什么,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心底叫嚣的都是渴望眼前那人的体温。   锦虞挣脱不掉,似娇似嗔地咛了声,脑袋虚软一垂,额头便抵上了他精壮的胸膛。   酥麻感让她的思绪彻底飘散,空虚越发强烈,从脚趾到发丝都在不停升温。   她小脸潮红,蹭在冰凉的甲胄上,随着呼吸轻轻流淌而出的,都是好听的猫音。   她折磨,他也折磨。   池衍闭了闭眼,呼吸微重。   他向来冷性自持,心思从不放在情欢上,那是众所周知的事。   然而眼前这年纪才过及笄的小姑娘,却几次三番挑战他的定力。   谁能想到,他还真被她惑得暗火紊乱起伏,搅得心湖涟漪丛生。   池衍喉结动了动,须臾,他睁开眼,修眸清明了些。   他俯身,刚准备将她强抱出去,外面忽然响起了不小的动静。   门未合上,有人直接进了屋。   “人呢!连个影儿都没,要本少爷来打坐?”   年轻男子极度不满的喝声,裹挟刚睡醒的坏脾气,自屏风外乍响。   片刻之后,便又有人连步而来。   是个女子,她音色酥媚,娇啼道:“一出屋就听见少爷发怒,这是怎么了?”   “你们老鸨唤我过来醉梦间,说甚有新的美人儿,现在就给我看个空屋是个什么意思?戏耍小爷?”   “哎哟,段少爷莫气,许是妈妈在忙,不若婉儿先陪会儿少爷。”   男子傲然一哼。   随后便是琉璃珠帘掀起的声音,落下时噼里啪啦,发出撞响。   应是他躺在了长榻。   而屏风后那两人,还是那般姿势。   外边适才大吼大叫,锦虞虽神志不清,却下意识胆怯地安静下来。   池衍本是想马上带她离开,但眼下事出突然,他眸光一深,陷入思虑。   凭他身份,何必躲躲藏藏,只是他突然意识到怀中的人儿衣衫不整,倘若就这般出去,不得叫人瞧见。   何况,姑娘家从勾栏院出去,也有损名节。   他最后还是沉默了。   欲求得不到纾解,锦虞咬住嫩唇,往前挪了挪,又缩进了他怀里。   池衍倏然一哑,却又拿她毫无办法。   想要推开她的手悬在半空,停顿良久,终于还是慢慢放了下去。   只将她褪落侧肩的衣裳轻拢回来。   他在这一尺三寸地心神难稳,然而屏风外,惑音不止。   “怪不得少爷早早就起了身,原来是有了新欢。”   听得女子动人软语,男子靠着卧榻懒懒道:“你的挂牌本少爷翻的还少吗,至于跟个新来的计较?”   “少爷昨夜醉得不省人事,婉儿都没能好好伺候呢……”   她含嗔带怨,惹来男子愉悦的笑:“哦?婉儿这意思,是在怪我不解风情了?”   女子娇声娇气道:“婉儿可不敢。”   “那我怎么看你一脸不满足?”男子轻佻一笑:“脱了,过来。”   “少爷……”   女子媚媚羞唤,接着就没了响动,唯有香木长榻发出细微的吱呀。   但僻静只是一时,清晨,男人的贪婪总是很强烈。   不一会儿,近在咫尺的晦涩吟哦越来越大,阵阵传来。   四下涌动暗香旖旎。   而这一切的媚态横生,都只隔着一道雕花屏风。   有迷离的情愫漫入心扉,池衍隐忍地抿紧薄唇。   外面如波的春思并不能勾他欲念,真正刺激着他感官的,是窝在他身前意志尽失的小姑娘。   屏风后暗沉,只透进来一星半点的光晕,不知不觉,将一切幽思都无限放大。   锦虞纤细的双臂绕着他脖颈,那片柔和有致贴着他。   平日里骄纵纯情的少女,这一刻却像妖蔓一般娇娆,发烫的脸颊蹭在他颈窝。   屏风和墙壁狭隘的间隙,浮光昏暗。   她香香腻腻的,搅乱着他的神思。   池衍低头去看,小姑娘除了在他侧颈吐气如兰,让他心里波澜起伏外,倒是温静得很。   大概她也害怕。   就在他缓下一口气时,屏风外忽然响起一声脆音。   池衍剑眉暗皱,身为男人,他怎么听不出这用力一拍的声音打在何处。   他立刻抬手捂住了怀里那人的耳朵。   果不其然,随之便听屏风外,男子气息深重,狠厉道:“抬高!”   屋内只有一扇紧闭的窗,遮着帘子,外面的天光照进来,不明不暗。   女子吃痛轻嗯,音色娇曼,又难以言说。   长榻四足磨在地面上吱吱地,也有撞到屏风的动荡,所有声音不堪交错。   耳畔微凉的抚触,让焚身的炽热得到一丝快慰。   锦虞躁动的娇躯突然静下来些,片刻后,深埋他胸口的脑袋缓缓仰起。   杏眸迷离,她对上他的视线。   双耳被他宽大的手覆罩,锦虞只觉得四下静悄悄,能感受到的,唯独他掌心的温暖。   锦虞懵懵望着他,盈润的双瞳蒙了层水雾。   烟眸仿佛半醉半醒,衬她艳红一片的脸颊,别具诱人媚态。   不知是不是药劲太强,致她生了幻觉,锦虞梦呓一般,含丹娇唇呢喃轻启。   “阿衍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阿衍哥哥:我(jiu)还(hen)能(nan)忍(shou)●—●   ——————   你们不要这么饥渴……弄得我很紧脏_8(:з」∠)_   等时机到了,我会让你们恨不相逢在ht的(づωど) 第17章 姜茶   脑中嗡得一声。   池衍僵住,俊眸微张,胸口蓦地万般情绪翻涌。   她无声,只唇瓣微动,但口型足以让他清晰分辨。   池衍一瞬便又记起了那个梦,那个他已反复做过无数回的梦。   小姑娘此刻如他梦到的少女一样,勾缠着他的脖颈,一滴香汗顺着脸颊滑下,娇娆充盈。   他们离得极近,彼此的呼吸缠缭在一起。   池衍心中百感隐隐浮动,恍若绮梦一霎真实。   他甚至预想下一刻,她也会踮起脚尖来吻他……   屏风外妖媚的曲调波澜起伏。   勾栏院就是颠鸾倒凤的地方,从没有检点一说,但近在耳边的浪荡字句和欲音,池衍不想她听到。   虽然他积压的欲望就要冲云破雾。   虽然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和她这么亲密拥持下去了。   却又不忍心、也无法将她推开。   大堂里无一人敢上楼来。   水火交融的那两人对池衍来了红袖招的事全然不知情,还在榻上缠绵得肆无忌惮。   想来,床笫之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束的。   池衍气息压抑,剑眉拧得很紧,所有的自制力仿佛都被贴在身前的小姑娘摧得崩解。   他想,十年浴血厮杀,十年出生入死,他也未曾这般煎熬过。   ……   这时,突然响起一阵叩门声。   榻上的男子似是猝不及防,被惊得沉闷一哼,吁吁的喘气声得到释放,又似乎极不尽兴。   随后,屏风外的所有动静瞬息戛止,只余下女子唇齿间欲壑难填的急促呼吸。   “咚咚咚——”   敲门声不急不缓,却又久久不断。   段亦铭从婉儿身上下来,边套衣裤,边咒骂着往外走去。   门一打开,段亦铭便破口道:“谁啊,扯你娘的……”   话音骤断,他噗通一声软软昏倒在了地上。   门口一男子黑衣冷面,现于眼前。   婉儿瞠目一惊,纱衣方才裹住身子,还没尖叫出声,脖间就被一枚飞镖而来的银针刺中,随后她眼白一掀,在榻上晕躺过去。   黑衣男子大步跨进内室,屈膝揖拳道:“豫亲王府随侍墨陵,见过池将军!”   循声,池衍眼底划过一丝意外。   略一停顿,他低头将锦虞的衣襟掩了个严实,而后俯身横抱起她走出屏风。   “起来吧。”   池衍经过他时,忽又顿步,微微侧首道:“何时到的?”   既然知道他在屋里,想必来了不是一小会儿。   墨陵一向守规矩,起身后依然低垂眼眸,“世子收得将军来信,便就启程,今日方到。”   “他人呢?”   “就在对面的屋。”   池衍默了一默。   换作从前,他定是以军务为重,但小姑娘柔嫩的唇瓣在他颈窝不停磨蹭,呼吸酥软,如丝流淌。   她药效未过,甚是不安分,他哪还有心思管其他事。   池衍只停留了极短一瞬,便毫不犹疑越身,快步而去:“我从后院走,剩下的事让他处理。”   墨陵对着他离去的背影,颔首道:“属下遵命!”   *   等候在后院附近的马车,一路快马加鞭,回到汀兰苑。   池衍吩咐下人送来冰水后,便将锦虞抱进了湢室。   勾栏院惯下猛药,眼下药效彻底发作,锦虞敏感至极,滚烫的喘息喷洒在男人耳窝。   神志早被媚药控制,她分不清抱她的人是谁,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   浴桶中的冰水散发着冷冽的寒气。   池衍站在浴桶前迟疑了会儿。   欢爱之药向来无解,除却强忍和交合,别无他法。   几近初春,气温已没那么深寒,但以冰水浴身,却也不是轻易能受住的。   何况前段日子她又染风寒又是脚伤,怕是经不起再折腾。   要不要丢她下去……   就在他动摇不决时,锦虞含泣嗔吟了起来。   腹内某处的不适迟迟得不到满足,她在他怀里,不耐轻摩根窝。   池衍神情倏地绷紧,立马清醒几分。   他在犹豫什么?不这么做,难道真要了她不成?   从荒诞的想法中回过神,池衍不顾她挣扎,果断放她浸入水中。   浴桶里的水冰得刺骨。   锦虞喘着气反抗,模糊娇泣:“冷……”   她小脸烫红,嘴上哭着好冷,却又要去拉扯衣裳。   池衍稳稳按住她两肩。   知道她忽冷忽热,定然难受,但他现在只能以这种方式帮她缓减药劲。   心间被她无意撩拨得蠢蠢欲动,他也不是滋味。   或许他也需要消消火。   锦虞蹙眉眯眸,浑身的不适让她呜咽低吟。   脑袋下意识往旁侧一偏,右脸便枕上了他搭在肩头的温热手背。   脸蛋暖热滑腻,在他手背轻轻蹭着。   池衍略一怔忡,最后对着涣散虚软的小姑娘一声幽叹。   指腹抚上她脸颊,池衍极轻一捏:“不是说还要嫁人吗?”   他嗓音邃缓:“听话,忍一忍。”   在冰桶中浸泡良久,锦虞终于慢慢冷静下来,不再胡乱动了。   待她肌肤异样的红晕消下,药劲退散大半,池衍才将她抱出浴桶。   红秀听得传唤进屋来,替锦虞换下湿衣裳。   而后池衍又吩咐她端来一碗姜茶。   ……   厢房宁静,床榻旁的炉盆中,炭火燃着浓浓暖意。   柔光似水,透过雕花窗格的缝隙,流照在轻绡帷帐,映出里榻的朦胧曼影。   一只修长的手慢慢挑开罗帐。   池衍驻足床边,视线凝落榻上小姑娘温静的睡颜。   一遭闹腾,锦虞已是昏沉累极,一身洁白丝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入了眠。   她沉睡的面容恬淡安然,池衍也不想吵醒她,但为避免她寒热复发,只得让她喝下姜茶驱寒再歇息。   池衍侧坐床沿,长臂一伸,将她半揽入怀。   他动作很轻,锦虞倒是没有醒来,只倚在他胸前,发出低闷不满的哼唧声。   池衍取过边上的瓷碗,递到她唇边。   姜茶的味道并不是很好,浓醇的茶汤顺着盏壁,方倾流一点入唇舌,锦虞便颦蹙眉睫,抗拒地偏开了脑袋。   须臾,淡粉双唇吧唧了下,锦虞眉头又渐微舒展开来。   姜味虽难闻,但似乎热茶温暖了肚腹,令她感到舒服。   锦虞舔一舔唇。   见她颇为难搞的模样,池衍哑然失笑,再次将姜茶喂到她嘴边。   她就着他的手,一抿一嘬饮得慢极了。   好半晌,才总算将小小的一碗姜茶喝完。   空碗随手放到一旁,池衍语气疏懒又无奈:“我可没这么伺候过人。”   他一丝叹息,轻缓扶她靠回玉枕之上,又为她掖好被衾,才站起身。   池衍垂眸,目光静静扫过她乖顺的容颜。   他从没这般耐心待过旁的女子。   在他看来,对付这个小姑娘,可比打仗棘手多了。   沉默良久,他舌尖略抵腮帮,突然自嘲一笑:“是不是我上辈子欠你什么了?”   否则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她背离自己所有原则。   池衍眼尾淡淡一挑,手心落到锦虞头上。   看似随意地揉了揉她的发,却又像是带了点若有似无的宠溺。   但只一瞬,他便收回手,转身出了屋。   *   汀兰苑庭园,景色雅致。   碧水湖边,池衍负手而立,静静望着前方波光粼粼泛耀的湖面。   先前在湢室,锦虞没少挣扎,将他的战袍银铠打湿了半截。   他此刻换作那袭银丝暗纹月白锦袍,背影修挺俊逸。   “墨陵说你在红袖招带走一姑娘,不知是何方女子,能让池将军弃要事不顾?”   一道清润的声音笑语温文,自后方随风传来。   那人走到他身边站定。   池衍微微侧首,斜睨旁人一眼,而后薄唇淡勾:“我倒想问问你,到了浔阳不来见我,怎么反而先去了那种地方?”   那人眉目疏朗,身穿鸦青色绸衫,冠衣墨发,透着一股温润斐然之气。   他笑颜儒雅:“你命人快马加鞭传信到我府上,又是限我五日之期,我岂敢怠慢。”   池衍没说话,只眼梢淡淡一挑,等他的后文。   此人便是豫亲王府世子苏湛羽,曾为皇帝幼时近身伴读。   他才华横溢,深谙权谋之道,堪与池衍并称当世。   苏湛羽年少池衍那么两岁,年及束发后曾在赤云骑有过几年历练。   故而他们二人,既是领将下属,亦为手足良友。   豫亲王府权势显赫,苏湛羽出身高门,为人称誉敬崇。   或许这世上,能遣动他的,也只有池衍一人。   苏湛羽颔首而笑:“说来话长,是要去寻你的,不过中途发现了有趣的事,才耽搁了。”   略一顿兀,苏湛羽看向他,啼笑皆非:“倒是你,月余不见,怎么多出个表妹来?”   闻言,池衍未感诧异,从容依旧。   想来他都从元青元佑那儿得知了。   池衍远眺湖光碧色,沉默少顷,才云淡风轻道了句:“捡的。”   作者有话要说:  池·正人君子·衍:你火消了,我呢●—● 第18章 哥哥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苏湛羽颇为不敢置信:“捡的?”   池衍眼底泛起一丝耐人寻味的波澜,轻“嗯”了声。   沉默顷刻,他语色低沉,缓缓道:“怪招人心疼的,就带着了。”   他说得那般漫不经心,却又恍若透了几许正经,让人难辨玩笑与否。   他贯有分寸,所行所为从来勿需旁人多言。   苏湛羽深知其心,便没再多问。   “红袖招的老鸨胆小怕事,稍微一吓就全交代了,说是给你那姑娘喝了百媚香,想用她讨好段家庄的少庄主段亦铭。”   闻言,池衍不由剑眉暗蹙。   倘若当时他不在,或是晚来一步,小姑娘岂不是就要被欺负了。   苏湛羽看他微沉的侧颜,含笑道:“你在人家房中那么久,该不会……”   听出他的意味深长,池衍淡淡乜了过去。   苏湛羽话音恰到好处地止住,笑一笑说:“只是有些感慨,原来还有姑娘能让你上心,我还当你此生都没有娶妻的打算。”   池衍不予否认,他从前确实未曾想过。   “我这一生注定戎马倥偬,保不准哪天暴尸疆场,何必枉负了别人的锦瑟年华。”   他气定神闲地说出这番话,却是令苏湛羽眉尖微微凝皱。   片刻后,苏湛羽轻叹,道:“景云,这些年你还的恩情已经足够,文帝在天之灵,必也不想你受此束缚。”   池衍眼中掠过一道异闪。   抬首远望天际,清光穿破重云,散入他英气逼人的眸。   “鸦有反哺之义,羊知跪乳之恩,何况为人。”   他冷静言罢,情绪一瞬便又消失得无波无痕。   转而道:“红袖招老鸨诱骗女子,按楚律,牢狱半载,罚以千金,你着人去办。”   他显然不想再多提及过去,苏湛羽也就不多说。   都知池衍最是秉公办事之人,然而这回他竟是连市井小事都亲自管上了,怕不是有含私怨。   苏湛羽侃笑道:“千里迢迢要我过来,就为了这事?”   池衍看他一眼,略一扬唇,而后折步转身至湖旁石桌前坐下。   庭院深静,飞云浮绕,漫漫风起,轻扬他长发,白衣若雪飞拂。   桌面雕刻棋盘,修长手指落入棋笥。   池衍不疾不徐将棋子摆入局中,“三日后攻城,正面交战,你来领兵。”   苏湛羽怔了下,他何其敏锐,不必出言询问,便透析他意。   让他率兵攻临城下是假,自己越险川突袭,声东击西才是真。   苏湛羽掠起衣袍近旁入座,一并布棋,边道:“临淮城这地势,后方突袭太危险。”   子落棋盘,一声声轻响。   “东部海域不出三日便能退潮,他们定要分心防驻,你在城门用兵,他们绝不敢懈怠。”   光芒之下他浅褐瞳眸一片深沉,尽显无双风华。   最后一子入棋盘,池衍继而道:“北面峡川最为险峻,守兵不多,到时我由此入腹地,五百精兵足以。”   楚汉相界,道为经纬,方寸棋盘风云就绪。   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黑红棋子,这一刻却恍若横扫千军的赤云骑就在眼前,让人如临蓄势待发的凌云战场。   就在苏湛羽微愣间,便见对面那人一抬手,让他黑棋先行。   苏湛羽思忖须臾,忽然一笑。   即便相识多年,即便知道他从来挥斥八极,从来锋芒不让,但眼下仍不禁透露敬佩之色。   苏湛羽也不客气,随手一步,起炮中宫,“可还要我做什么?”   “嗒。”   棋盘一隅,池衍走上一马守中兵,“牵制主兵力,待我夺城而下。”   落棋,苏湛羽含笑点一点头。   静默片刻,他别有意味:“我时常在想,若非文帝病逝得突然,或是你有心皇位,江山许是另一番盛况。”   指尖携子,忽停半空。   顿了极短的一瞬,池衍风云不惊地将棋子叩入棋盘,语气沉下三分:“湛羽。”   知他有所为有所不为,素来不喜此话。   苏湛羽收了声,落下一子,转了话锋:“有一事,我在来时有所查探。”   “何事?”   “东陵皇帝死后,尸体随亡兵抛于乱葬岗,尸身完好,头颅却在第二日被人毁尽容貌。”   池衍抬眼,目光朝他掠去。   此事他早有听闻,只是当时他人在别城,攻打王都的军队并非由他领兵。   他未作声,静待他继续说下去。   苏湛羽墨玉般的双眸看入他眼中:“有一人,和东陵太子锦宸一道被发配疆域,却在途中无故暴毙,我命墨陵去查,发现此人正是段家庄庄主,段衡。”   俊眸淡敛,池衍目露察觉,一语道破玄机:“段家庄精通易容之术众所周知。”   “是,”苏湛羽沉吟道:“何况段衡不在浔阳,莫名现身于王都,这般想来,实在蹊跷。”   四目对视之间,蓦然袭来一阵冷风飘摇,溅起湖面水波层层。   湖泽风满,池衍目光重归棋局,平静道:“明日去趟段家庄。”   苏湛羽笑了笑:“正有此意。”   对弈几子后,棋局变换丛生。   池衍攻上一车,像是随口一问:“东陵太子现下如何?”   苏湛羽走马为守,答道:“似乎摔瘸了右腿,想来不会太好。”   *   旭日冉冉,到暮色渐敛。   落日余晖还未尽数消散,窗外流进残光,照得空寂无声的屋内影影绰绰。   整个白日都在深眠,直到将将入夜,锦虞才懵懵转醒。   被一碗百媚香彻底折腾了番,药效虽过,但锦虞此刻已是耗尽精神,连坐起来的气力都无。   屋子里阴暗朦胧,隔着一帘纱帐,四下模模糊糊。   清醒了分,锦虞想要起身,脑袋方一离枕,便又蓦地失力后躺了回去。   她虚虚一声嘤咛,难受得深皱眉眼。   分明记得先前是在红袖招喝茶,怎么一转眼天就黑了?   脑袋沉沉的,锦虞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又有那么一丁点儿印象,当时似乎看见某人过来了……   “醒了?”   就在她默思之际,男人如静夜漫沉的声音,自屋内轻缓响起。   不知屋内有第二者,锦虞猛然一惊,但随之便舒缓了口气。   他温磁的音色,太好辨认。   锦虞扭过脑袋,透过薄如蝉翼的帷幔,昏黄的光亮下,隐约可见坐在桌边那人半明半暗的轮廓。   锦虞张张嘴,然而喉间涩涩的,一时没发出声儿。   只见那人起身,将绣画插屏旁的雕漆螭纹落地灯一盏盏点燃。   灯光投下,倏地照亮了昏暗,和男人挺拔的身影。   帷幔被人撩开半边,一张镌刻般俊美的面容出现眼前。   池衍手里端了只汤盅,朝她递来,“趁热。”   本就又渴又饿,一缕飘香嗅入鼻尖,勾起了她的馋虫。   锦虞强撑起身子,然而单单靠坐,就费了她所有力气。   小公主被人伺候惯了,向来没多少耐心,抬手间吃力得慌,指尖碰了下瓷勺,便软软耷拉了回去。   锦虞一动也不想动。   见那人无动于衷,她绵绵的声调带着嗔怨:“你喂喂我不行吗?”   她都这样了,就不能多点良知?   池衍微不可见一顿,而后慢悠悠在床边坐下,“行。”   眼底掠过散漫的痕迹,他笑道:“叫声哥哥来听。”   听罢,锦虞一眼瞪了过去,这人莫不是逗她上瘾了。   她微扯嗓子,不悦道:“这儿又没旁人!”   池衍不以为意:“且不论亲缘与否,我长你这么些岁,这段时日也没少替你收拾烂摊子,你敬我一声哥哥如何不该?”   他字句正经,听得锦虞一愣一愣。   黄雀衔环还知感恩图报呢,他这么一说,就显得她很丧尽天良似的。   正想着,额头突然被他轻轻敲叩了下。   但听他沉声道:“小姑娘,懂不懂人情世故。”   成吧,她恩怨分明。   锦虞抿抿唇,磨蹭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含糊了声:“……哥哥。”   池衍噙着满意的笑,慢慢舀了一勺热汤送到她唇边:“张嘴。”   这一盅暖胃滋气的补汤,虽是药膳,但口味甚佳,舌尖触到的温度也刚刚好。   锦虞就着他的手,很快便喝完了。   肚腹感受到暖热,身心都畅意多了,锦虞微微阖目倚在床头,舔了舔唇瓣余味,舒服轻叹。   她尚还来不及回想白日里发生了什么,耳边便传来那人淡淡的声音。   “说说,去那儿做什么了?”   池衍将空碗往旁侧一放,深眸微抬,目光向她一挑。   他从容不迫的问话好似清光洞穿肺腑。   锦虞心里咯噔一跳,随后低咳一声,立马佯自镇定辩道:“没做什么。”   池衍不作言语,只静默看着她,却是迫人于无形。   在他精湛的眼神中,锦虞终于装不下去了。   杏眸飘闪,她支吾了下,嘀咕道:“……喝茶,不可以吗?”   池衍面不改色,嗓音低越:“不说,没关系,我自有办法知道。”   “……”   他的手段自然毋庸置疑,在他面前也由不得她躲藏任何。   扭捏良久,锦虞垂下头,声音闷闷的,但还是老实交代:“我想去临淮。”   池衍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手指一勾,他捏住她小巧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的眸子。   他唇锋微凛:“知道自己今日去的是什么地方吗?你在宫中时,没人教你晓事吗?”   面对他深邃的眼窝,锦虞气势彻底弱了下来。   她讷讷摇了摇头。   池衍俯身靠近,同她平视。   甫一低头,他清冽的气息便萦绕周身,融着指腹递来的温度,更添暧昧。   锦虞经不住呼吸一凝。   只见他淡启薄唇,一字一句清晰说道:“勾栏院,男人夜里欢爱寻情的风月场。”   作者有话要说:  笙笙:行,今天你逼我叫哥哥,以后别想让我改口叫别的(òωó)   池狗: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气喘吁吁地喊我别的●v●   ——————   感谢在2020-09-21 00:00:00~2020-09-25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horan 2个;沈九九。、十万伏特皮卡丘、龙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庭砌 29瓶;路人葭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理由   闻言,锦虞胸口喘息一瞬起伏。   勾栏院她是第一次听说,但他话都讲得这般直白了,她多多少少是能品出些意味来的。   不知是惊愕还是后怕,锦虞一时哑了声。   直到那人松了手,重新和她退开了距离,她才稍稍缓过神。   只想起自己当时欲热难忍,躲在了屏风后,至于他出现之后如何了,锦虞脑中全是空白。   她轻一咬唇,磕磕巴巴地,嗫喏道:“是你……带我回来的?”   桃花长眸无声一抬,他眼中深明的注视,仿佛在说她所言是废话。   这回是她愚笨了。   锦虞理屈词穷,只好默不作声摸了摸鼻子。   池衍凝着她清透的瞳心。   缓缓道:“城中各处皆有守兵,想让老鸨替你出主意,不如问问我,放不放你去。”   锦虞微怔,方才明白过来,在他眼底下偷摸做事,自己真的是异想天开。   辨不出他是喜是怒,锦虞略一迟疑,轻声试探道:“那你能让我去吗?”   片刻后,只听他语调平缓有力。   “临淮城我势在必得,你去了又怎样,并不能改变什么。”   临淮易守难攻,但也只是一时的,她如何不知。   轻搭的素手微微攥紧被褥。   锦虞低低道:“……那是我的事。”   似乎是不郁她的固执。   池衍眉心略紧:“你会随逆党一道,被流放北疆。”   锦虞却是不卑不亢:“这样正好,我可以去寻哥哥,总比在这儿舒心!”   听得此言,池衍目光掠过一番复杂意味,“在北疆为奴为婢,也比现在吃穿不愁来得好?”   自然不是,可她不想苟且偷生,也无法在仇恨面前无动于衷。   锦虞点头:“嗯。”   她不假思索的回答,令他容颜一肃。   池衍眉间一道细微蹙痕,道:“或许一切,并非如你所想。”   锦虞没说话,但面上写尽了倔强。   缄默须臾,池衍沉下嗓音:“从九夷山跟我到这儿,你宁可轻信旁人,偏就是不愿信我?”   他突然正色,锦虞话音一噤。   四角炉盆燃着袅袅暖香。   坐在床边的男人,他背着烛光,深深浅浅的光影触不及他深幽的面容。   两道目光对撞之间,屋内声息全无,浸在一片沉默的灯光里。   在他的话中呆愣良久,锦虞才挽回一点神思。   她敛眸,动了动唇,“你没有理由帮我。”   即便她跟他出了九夷山,即便他从谢怀安面前将她带走。   但她是逃亡的公主,他是攻城的楚将,她实在想不到原因,能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帮她。   甚至于池衍自己,大概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帮她。   小姑娘靠在床头,几缕摇曳的碎光,轻轻漾抚她的脸。   白日伤了元气,她唇无血色,清白的小脸还未恢复红润。   池衍凝视着她,视线落下深深的沉寂。   一路护她的理由,要他怎么说?   说自己第一次在王帐,就对她有别样的感觉?   说自己对她有杂念,每夜都做着和她纠缠的梦?   说自己没有缘由,但潜意识里就是想要这么做?   池衍心中不由泛起苦笑。   这段时日,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池衍垂眸,看不出情绪。   他语气不愠不火:“国有国法,你不入宫,我救你,是为法之必行,无关你是谁。”   停顿瞬息,又淡淡道了句:“当然,如果你愿意,我不会插手。”   他的话,听上去不含任何私情。   锦虞一怔,一面觉得他言行合乎情理,一面又觉得有点堵。   心里莫名的酸楚,和那回和他在帐中初见时的感觉一样。   “早点歇息。”   池衍没有去看她的眼睛,说罢,便起身而去。   灯火熄灭,房门轻响,留下一屋漆黑。   眸光从门口收回,锦虞静静坐了会儿后,缓慢躺了下去。   她平静地给自己盖好被子。   昏暗中的情绪波动只有她自己知道。   如果她执意要去临淮,他会怎么对她呢……   *   翌日,锦虞一觉醒来,已日上三竿。   她一夜深眠,睡饱了,便有了精神,气色也好了许多。   锦虞梳洗过后,坐在窗边,突然打了个喷嚏。   她搓搓精致的鼻头,这才隐约想起昨日某人带她回来后,好像把她丢到冰水里去了……   这时,红秀端来午膳和一碗药,说是暖身防寒的。   锦虞愣了一下,接过瓷碗,将温烫的药汤喝了。   至于这药是红秀自作主张还是有人吩咐的,她没问。   这时辰,池衍不在汀兰苑,锦虞倒不觉意外。   他这人,不在书房处理军务,那定然是在校场训兵。   风和日暄,梅木雅致,初春的味道似乎浓郁了些。   碧湖假山,锦虞坐在石墩,百无聊赖地抱着只小陶碗。   红秀候在她边上。   锦虞眼帘微垂,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湖里投掷鱼食。   偶有几瓣梅花随风翩然,落到她如墨亮泽的发上。   大概是因昨夜的事,她时不时发出一声叹息。   鱼食一没,一群待哺的锦鲤便倏地围聚过来,似橙红绸缎涌动。   但锦虞的心思全然不在这儿。   她还是想去临淮,哪怕昨夜那人所言皆在理。   况且就算她不去又如何,左右都是被流放的命运。   锦虞心里正结着愁,余光忽而瞟到不远处的矮草丛动了动。   她顿了一下,凝眸望去,便瞧见那丛中藏有白色的影子。   暗淡的眼底一瞬露出惊喜,小陶碗往边上一丢,锦虞立马起身轻快跑了去。   那处湖底不深,水面铺展了几块浮石。   岸边浅水,一条小鲤鱼被困在水草和石头的夹缝中,怎么也游不出去。   乌墨撅臀伏身,扬着尾巴,伸出小爪子极为专注地朝水边一探一探。   这时,突然“咔嚓”一声惊动。   乌墨身子一搐,都不及回眸看一眼,蓦地弹跳起,眨眼的功夫,便蹿出好远。   它速度之快,看得身后的锦虞都愣住。   踩断枯枝而已至于吗?她有这么可怕?不就凶了它一回……   再向湖边仔细一看,哦,原来是想偷吃鱼,做坏事心虚了。   乌墨白绒绒的一团,但灵巧极了,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锦虞想也不想就追了过去。   踏出院门,穿过游廊,一抹雪色“咻”得蹿进了花坛后。   理石砌成的花坛,水仙晚菊簇拥。   锦虞微喘着气站定,透过花瓣缝隙,隐约对上那双绝美的金蓝色异瞳。   她本是烦闷得很,这会儿心情瞬间明亮了起来。   方要上前揪乌墨出来,偏就是好巧不巧地,又撞见了经过此地的方汐容。   方汐容迎面走来时,暗锁的眉头蕴着不悦,正和丫鬟怡之说着话。   触及锦虞侧瞥而来的目光,一丝明显而短促的慌乱闪过她眼底。   一连两日和她在府里碰上,大抵方汐容自己也始料未及。   局促的神情只是一瞬,方汐容随即便镇定下来。   她抿唇,垂首道:“不晓得表姑娘在此,汐容多有打扰,这便退下了。”   她正欲折身离开,但锦虞敏锐地捕捉了她的异样。   恭敬一如往日,却是少了分谦卑和讨好,多了些微的怨意。   锦虞漠然沉声:“站住。”   方汐容脚步一顿,慢慢转过身来,牵抬了下嘴角:“表姑娘还有何吩咐?”   打量一眼,她今日倒是没有男儿打扮。   但锦虞可没忘记,昨日自己就是跟着她,才一路去到了什么勾栏院的。   “不是说送金吾卫出城?昨天跑小巷里去做什么?”   面对她开门见山的质问,方汐容一怔,犹豫答道:“是……另有要事。”   这话,锦虞一点儿都不信。   两道清透且明晰的眸光,落在她脸上:“你当我不知道红袖招是什么地方吗?”   锦虞微扬小脸,音色明朗:“勾栏院,男人夜里欢爱寻情的风月场!”   她将某人昨晚告诫她的话,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   闻言,方汐容暗自捏了捏手心。   今日薛娘被官府捕了去,她一打听,才知道昨日池将军到过红袖招,带走了一红衣小姑娘。   这番细想,就知晓和这表姑娘脱不了干系。   兴许是在碧水间扑了个空,此事又因锦虞而起,方汐容心有怨言。   但面上还是微笑道:“当时谢统领已离开,汐容便到红袖招,给那儿的姑娘们送贴补去了。”   且不说红袖招的姑娘们和她八竿子打不着,她好歹是太守之女,放下身段就为了做这事儿,简直胡扯。   锦虞觑她一眼:“方汐容,你到底寻个像样点儿的理由,再来诓我。”   方汐容眼波一动,还未说话,怡之倒是挺护主。   她颇有傲气地先声附和:“红袖招的歌姬舞女对表姑娘而言,或许都是庸脂俗粉,但她们都是可怜人!”   锦虞面容冷丽,不善的眼神扫了过去。   身份摆在那儿,怡之一颤,立马闭了嘴。   方汐容本想敷衍过她,见她难对付,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   “她们都曾是进过宫的秀女,被强破了身,却又得不到名分,残花卑贱,这才入了红袖招的。”   一听此言,锦虞秀眉骤然一紧:“怎么可能,我父……”   话音戛止,她迫使自己沉住气,“你们陛下节俭爱民,为人高风亮节,怎可能这般欺辱女子!”   她振振有词,方汐容听后反而笑了。   “表姑娘身在楚都,有所不知,东帝在位十余年,苛政于民之事不在少次,便拿受灾来说,朝廷从不拨款分文,向来都是克扣百姓粮饷以作支援,民不聊生说不上,但哀怨少不了。”   未出嫁前,王宗之女是不允许去前朝的。   但锦虞虽居后宫,朝堂琐事她日日都有听闻,不论是宫奴所言,还是与皇兄聊起,入她耳的,皆是对父皇的赞赏之词。   然而方才,她听到的却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套说辞。   盛治明君却遭这般诬陷,叫她怎么压得住火气?   锦虞心里的怒意一股脑就上来了。   眼底肃冷渐重:“我以为你们只是贪生怕死,却原来是连心肺都没有,一国之君,凡是亲力亲为,怎么就养了你们这么一群白眼狼?”   要在平日,方汐容也就笑着过去了,可昨日的事一出,不仅坏了她计划,还害她被爹爹一顿训责。   这新怨旧怨缠到一处,便难忍气吞声。   方汐容不知她身份,自然也不知她忌讳。   “想来表姑娘对东陵不甚了解,东帝昏聩败腐那是人尽皆知的,何况……”   “啪——”   巴掌脆亮清响,重重打在了方汐容脸上,她“啊”得一声,整个人扑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笙笙子之怒:(#▼皿▼)︵ ┻━┻!!!   乌墨:雨喵无瓜Σ(°△°|||) ︴   池狗:小妹(xi)妹(fu)打人了,我要去劝(kan)劝(re)她(nao)●v● 第20章 纵容   方府外,一辆马车停靠。   元佑拂起帘幔,池衍和苏湛羽从车内相继而下。   暖光如玉,微风徐来。   一人月白锦袍俊挺颀长,一人鸦青绸衫倜傥温煦,并肩走进雍容华贵的府邸。   “段衡随东陵太子被放逐,甚至暴毙身亡之事,段家庄竟无一人知晓,看来此事果不简单。”   他们方自段家庄而归,本想查出关于段衡的蛛丝马迹,然而庄中上下只道他将近一月前,说是有紧急的生意要做,便匆匆离庄,至今未回。   段亦铭是出了名的浪荡少爷,更是不知晓自己亲生父亲的行踪,也从不过问。   迈过门槛,苏湛羽略微侧首,又道:“景云,此事你有何想法?”   池衍神色清淡,沉缓道:“段衡和东陵皇帝,一个死得太蹊跷,一个死得太容易。”   “确实,我当初命墨陵去探段衡身份,也是觉得不大对劲。”   苏湛羽回想道:“便说东陵太子锦宸,都知他极有气节,想来是宁死也不屈服,怎会甘愿任由流放受辱。”   一缕清光拂落褐瞳,池衍眉目间沉思凝聚。   默然半晌,他眸心一动:“去查一人下落。”   “谁?”   眼底幽暗渐邃,池衍语气微沉,一字一句:“东陵太子,锦宸。”   此人早已被驱至北疆,断无可能只身再入国境,为何要查?   苏湛羽微惑,随即心中闪过一念,一瞬明白了池衍的猜测。   他抬手,吩咐了几句,跟随后方的墨陵即刻便领命离开。   天光薄云下,两人步履不急不缓,一路往汀兰苑的方向而去。   “看你今日精神不振,没睡好?”   听着像是随口一说,但交情深至此,他再微妙的情绪苏湛羽也都看在眼里。   池衍几不可见一顿,没有说话,只唇边敷衍了个寡淡的笑。   他敛眸,神情一片深静。   倒不是没睡好,只是他一夜深梦,又梦到了她。   梦很长,不再和过去那样只是寥寥几个画面。   长到他醒来时,那恍如隔世的久违感良久挥之不去。   就好似一切真真切切地发生过一般。   他梦到一段很长很长的日子。   又是风娇日暖,又是月下空庭,少女总没日没夜地往他府里跑。   右足踝的瓷铃铛“叮铃当啷”的,在身边萦绕不绝。   她会清甜地笑唤他“阿衍哥哥”。   会附到他耳边悄悄说,想学骑马,想学射箭。   会攀上他的手臂摇晃,缠着他教……   可是,他依然没看清她的脸。   她身上的裙裳却也不像是那小姑娘爱穿的红色……   “将军——”   一声呼喊骤然打乱了他的思绪。   池衍一刹敛尽面上情绪,转头移目,只见元青匆匆奔了过来。   “将军,世子爷,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在他们面前站定,元青一口气还没缓上来,便就连声道:“出、出事儿了!”   想来是昨夜的梦境影响了睡眠,此刻池衍容色染了些微倦意。   他双眸略阖,捏了捏鼻梁,“什么事?”   见元青不在苑里照应,反倒跑来这儿颠三倒四的,实在不像话。   身为长兄,元佑忍不住说了他句:“多大人了还着急忙慌的,站直了好好说!”   元青咽了下,抬手往远处两苑相接的游廊方向一指,“打起来了,表姑娘她……”   方听半句,池衍面上倦怠顿散,眉间拢出一道蹙痕。   他嗓音一沉:“谁打她了?”   苏湛羽和元佑显然都懵了一下。   这话才说到一半,他们都还未及思考,他反应得倒是快。   然而却见元青忙不迭摇头,喘着气接上话:“是表姑娘,将人家打了……”   闻言,池衍一瞬哑然,眼底浮动一丝怔愣。   就在他无言之际,苏湛羽抑不住笑出一声。   “你这小表妹还挺有意思,又是逛勾栏院,又是动手斗殴。”   苏湛羽颇有兴趣,凝笑道:“能让你如此纵容,这姑娘我倒想见上一见。”   纵容?   听得这耐人寻味的语气,池衍斜睨他一眼,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微默须臾,他索性不作回答。   松了眉头,看向元青:“她打谁了?”   “方二姑娘。”   元青解释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口角,表姑娘不高兴了,这府里上下都不敢拦。”   说罢,见他还是不为所动的神情,元青急了,“将军快去看看吧!”   低低一咳,又是压下声音道:“表姑娘……还挺凶……”   小姑娘家打闹,能厉害到哪儿去。   这般作想,但脑中已然浮现出那人时常因愠怒而透红的脸。   乖戾又稚嫩。   池衍不易察觉地抬了下嘴角,而后静冷“嗯”了声,若无其事抬步往游廊走去。   *   漫天骄阳下,锦虞抱臂站在花坛边。   胭红留仙裙镶绣金边,墨色青丝在微风中纷纷扬扬,与她面上情绪一般,如斯矜骄。   池衍到时,便见她侧颜如玉冷丽。   身后那片簇拥似锦的繁花,也没能衬消半分她凝聚一身的恣睢。   而在花坛靠墙的另一端,一抹鹅黄色身影抱头捂脸,抖着身子蜷缩角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恐。   一众方府家仆以及不少赤云骑士兵皆赶来,然而却无一人敢上前。   直到他们望见那两人走近。   “见过池将军,世子爷——”   众人齐齐跪地,一声声恭迎响起。   锦虞心里咯噔了下,甫一侧首,两人目光相交。   便见男人一袭清冷白衣,徐徐步至她身前。   他突然出现,到底让她稍稍收敛了点蛮横。   但锦虞很快便又不以为杵冷哼,撇开了视线。   池衍俊眸微微一低,将她端详,“怎么回事?”   锦虞抿抿唇不搭理,方汐容倒是闻声抬起了头。   在怡之的搀扶下,方汐容从地上站起来,瑟瑟走到男人面前。   她此刻发髻凌乱,珠钗都不知掉到哪儿去了,浅黄色缎裙沾染了地上的灰土。   与往常端庄优雅的模样一比,甚是狼狈。   她眼角带着水波流转,对男人柔弱一福,垂眸颤声:“汐容见过将军……”   池衍不答,只静静注视着眼前的红衣小姑娘:“你打她了?”   声音平静得让人全然辨不出他态度与否。   而锦虞毫无悔过之意,不咸不淡“嗯”了声。   芙蓉般的小脸上丝毫不掩骄纵,宛若颇有脾气又不服管教的孩子。   这时,方汐容轻轻抽泣道:“表姑娘也不是故意的,兴许是汐容说错话,惹她生气了。”   一听这娇怜楚楚的腔调,锦虞便蹙了眉。   又见她捂着红肿的右脸:“汐容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没什么的。”   锦虞轻嗤一声。   方才还甚有同她拼命的架势,这么一会儿就立马可怜兮兮的了,什么毛病?   随之,男人低醇的嗓音入耳:“为什么打她?”   他没完没了地问话,锦虞有些不耐烦了,冷着脸:“她嘴巴不安分。”   是她先扇的巴掌没错,但谁让方汐容气急了要还手,一次两次挣不过还不罢休,她才再出手的。   谁晓得她这么不经推,一下就跌在地上起不来了。   怡之忍不住替主子说话:“池将军,我家二姑娘只是经过这儿,好声好气地和表姑娘聊了几句罢了,结果表姑娘不由分说就……”   “我和我妹妹说话,有你插嘴的份?”   池衍眸色一厉,吓得怡之蓦地噤了声。   他生寒的语气砭人肌骨,令方汐容心头一窒,正要说什么,又有两人匆匆而来。   是方世尧和方汐晟。   “池将军见谅——”   方世尧高呼着快步走近,“不知发生何事,是否有误会?”   池衍掠了锦虞一眼,又淡淡收回视线。   声色清冷得不含任何情绪:“什么事我不管,我只知道,我妹妹不高兴了。”   闻言方世尧慌慌然道:“都怪下官教女无方,表姑娘倘若不喜,下官绝不让汐容再踏出宅院半步,还请将军莫要降罪。”   纵使知晓他们处境如此,不得不低头折节,但宠了自己十多年的父亲就这么明晃晃地当众偏心教训,方汐容还是忍不住,一下就委屈了。   “爹……”   “住口!”   方世尧严厉斥责:“昨日才闹笑话,今儿个又跑出来惹是生非,回屋禁足去,不准出来!”   显然父亲不站在她这边,方汐容红着眼眶,又看了眼兄长,亦是无动于衷的模样。   她心有怨恨,又不敢跺脚,只得憋着一肚子气,哽咽着咬牙退下。   方汐容离开后,方世尧紧接着向锦虞赔礼致歉。   阳光折入,拂照她素色清容,光线再柔暖,也映不亮她眼底的阴沉。   锦虞站在那儿,任凭他如何低三下四,也不起一丝波澜。   她虽为前朝九公主,自小受尽疼宠,只是骄纵了些,却也并非那般无理取闹。   但锦虞平生最是厌恶背叛和诋毁。   故而方汐容那番言辞,是真真正正触及了她的怒意。   小美人红衣娇贵,肤白胜雪,眉眼如画。   方汐晟目光流连在她娉婷的身姿,忍不住温声道了句:“表姑娘可有伤到哪儿?”   话音方落,下一刻,只听苏湛羽意味深长一笑:“方公子怕不是搞错了自家姊妹是谁。”   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对待亲妹妹时天壤之别的表现,方汐晟轻声一咳,略微尴尬地默了声。   池衍不语,浅褐瞳心倒映着她负气的面容。   片刻之后,他伸手,指尖微凉,径直握上她细白的手腕,二话不说将这还别扭着的小姑娘拉走。   一开始锦虞还挣扎了下,但手被他紧紧钳制住,毫无挣脱的力气。   只能众目睽睽地,被他牵拽着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文名,别不认识我了哦,感觉现在的充满颜色●-●   还是说你们喜欢原来的?_(:з」∠)_ 第21章 真相   “你别拽我!”   锦虞甩手娇喝,却又不得不被他硬拉回了汀兰苑。   原先藏匿在花坛后的乌墨,在他们离身时跳了出来,一路跟在后面。   房门一开,它从角落一钻,白绒绒的一团便溜入室内。   男人的力量自然不是小姑娘能抗衡的,锦虞只得跌撞着进了屋。   房门很快再度合上。   这里并非书房,而是他的卧房。   将人带到中室,池衍才松开了钳制她的手。   锦虞揉着发痛的手腕,瞪他一眼:“干什么呀?”   小姑娘细皮嫩肉的。   对上那双蕴极不满的俏眸,池衍沉默片刻,道:“伤到没有?”   这话倒是让锦虞意外愣住,又不是她被欺负了,怎么反而都问她有无受伤?   但锦虞没当回事,杏眸上扬:“伤到了啊。”   右手在他面前一摊,“喏,手都打红了!”   池衍视线一低,落在她略微泛红的掌心,看来当时下手不轻。   而小姑娘不知羞愧地看着他,任性又纵意。   金屋里众星捧月长大的小公主,娇养惯了,一时情绪难控倒也能理解。   凝她一眼,他似笑非笑:“该让你真疼一回,长记性。”   而后又走至桌旁坐下,边倒了一盏茶,“她说什么了,值当你气成这般。”   锦虞漫然转眸,若无其事收回手,“没什么,我就是看她不惯。”   然而他侧眸而来的那道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仿佛是要将她的心思直直看穿。   任她再如何傲然自若,再如何滴水不漏,终究无法忽略他不偏不倚的注视。   乌墨蹲在旁侧的软塌上,金蓝双瞳尽显清贵。   像极了好整以暇的看客,又好似目睹一切的证人,不容半句谎言。   颇有被这一人一猫审判的错觉。   锦虞不情不愿的撇撇唇,冷哼一声。   “她说我父王为君昏聩,欺压百姓,还说红袖招的女姬都是被我父王欺辱过的,是非颠倒,简直狼心狗肺!”   见她义愤填膺的模样,池衍无奈轻叹。   看来他那晚的话是白说了,小姑娘还是改不了冲动。   “所以你就打她了?”   锦虞不否认,兀自嘀咕了句活该,瞅他一眼,“怎么?你心疼啊?”   闻言池衍剑眉不由拧起:“说的什么话?”   尚还在艴然中,又被他低沉的语气质问。   锦虞嗤之以鼻道:“谁看不出来她对你的那点小心思,去红袖招八成也和你有关……”   想到方汐容往日对着他时的满脸娇羞,还有方才那泪目楚楚的委屈样,锦虞心里莫名不舒坦。   她看似满不在乎地哼了声:“你要舍不得,就赶紧瞧瞧去。”   池衍眸色一凛。   过去不壹而三地任她骄纵放肆,由她胡作非为,他护短得还不够?   他容颜微肃:“我若舍不得她,你现在就不是在这儿好好站着了。”   锦虞声息一哑,还没来得及多想,随即听他语气深沉:“都替你将金吾卫逐出了城,还想我如何偏袒?”   “……”   谢怀安离开,果真是他下的令。   多少是她理亏,锦虞一时没了底气,低垂着脑袋,扭捏中带着一丝倨傲:“那你拽我来这儿做什么?”   池衍顿了一顿,默然无言。   是啊,他自己也想知道,二话不说将她当众拉走是为了什么。   兴许是那方汐晟流连她身上的眼神太过肆意,怕小姑娘吃了亏吧。   屋子里悄然静谧,未有一丝声响,时光像是变得很漫长。   池衍依然没说话,微垂的眼睑似是沉思,却又让人难以揣测。   静默良久,他叩了叩桌面:“过来。”   然而边上的人垂眸不语,当他的话不存在。   池衍眉眼上挑,伸臂过去,修长的手指勾住她腰衿上的如意扣,将人往身前一带。   锦虞踉跄了步,径直跌撞而去,慌忙扶住他两肩才堪堪站稳。   对面那人是坐着的,锦虞站在他跟前,这样的身高差,他的脸就正好对着她那两处绵软的位置。   心弦一颤,脸颊泛起一抹桃粉色,旁的事瞬间抛之脑后。   锦虞去推他,无意流露出羞怯:“做什么啊,放开……”   指尖从那如意扣上慢条斯理掠过,随之,大掌落在了她侧腰。   池衍起身,同时,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向上提。   双脚倏地一腾空,锦虞惊呼之下忙揪住他的衣襟,下一刻便被他轻而易举地放上了楠木方桌。   她坐在桌上,双纤凌空悬着。   想要下去,这回却是怎么也推他不开。   锦虞含嗔带怒地推搡他,“你又想干嘛!”   然而池衍一言不发,捉住她乱动的手,利落按到两侧,顺势圈了她在自己强劲的两臂之间。   他微微前倾的姿势,迫得锦虞不得不后仰了些。   这么一仰,即便隔着锦衣,也掩不住少女的曼妙。   日色丝丝缕缕越入窗格,他背着旖旎的光影,那张魅力十足的脸恍惚又朦胧。   他们之间亲密得只空了一寸的间隙,彼此温热的气息是那么强烈。   空气恍若突然凝结了。   在男人高峻的身躯覆罩下,她显得格外娇小玲珑,即便她坐在高高的方桌上,他仍然高出她不少。   此刻目之所及,只有他深邃的眼窝,和眼尾那一点,几乎要将她心跳都勾走的诱人泪痣。   膝盖蹭在他结实的大腿,她无处安放,也无处可避。   这样亲密的接触,锦虞羞得不行,耳垂都浸染了红晕。   池衍居高临下,低头近距离凝视她。   只见她吹弹可破的脸蛋上,渲了深深的瑰红。   分不清是肌肤温度上升,还是日光映照的颜色。   小姑娘柳腰不盈一握,纤细娇躯不含一丝累赘,该满的地方满,该细的地方细。   偏生这张脸生得清纯可人,羞红时便有了又纯又媚的味道。   池衍呼吸顿了顿,忽然有种想将她弄得凌乱不堪的冲动。   但现在不是时候。   他闭上眼,再睁开,眸中情绪平静下来。   池衍薄唇微启,沉缓低语:“如果我告诉你,方汐容所言非虚呢?”   听得此话,锦虞蓦地从百般幽思中回神,这才发现眼前那人幽湛的眸底,泛有异乎寻常的严肃。   “你父王,横征暴敛,一意□□,民生苦不堪言,不只如此,私底下更是常行有违人道之事,一国之君,他当不起。”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如晴天霹雳。   锦虞瞠目一息,难以相信连他也这么说。   方才的忸怩烟消云散,她咬牙呵斥:“你胡言!”   说那话时,池衍眉目之下尽是凛然,但在垂眸审视她的那一瞬间,锐利不由退去几分。   掌心覆握的那双柔荑渐渐捏紧,她的愤慨,他完完全全能感受到。   小姑娘有多倔强,他早已领教过了。   说实话,若不是逼不得已,他倒宁愿她一辈子蒙在鼓里,永远不知那些险恶和阴暗。   懵懵懂懂,也没什么不好。   但事已至此,再不明白真相,她只会傻傻地一次又一次为了不值得的人和事强出头。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   “二十年前,他杀兄夺位,以极刑将余下手足一并处死,独揽军权,为君多年,□□苛令,镇压诸侯,宠信常侍,戮杀忠臣,剥削百姓。”   一连串的话音微顿,池衍俯身离近她半分,“除此之外,暗欺兄嫂乱纲常,奸辱秀女泄私欲,诸如此类,常而有之,只不过他有恃霸权,事情都被压了下来。”   他目光深如古井,直视她隐含冷怒的眼睛:“那些见得见不得的,倘若你想知道,我可以一件一件告诉你。”   淡淡入耳的话语清朗沉稳,却不啻于惊雷炸响。   锦虞一时愣在他的字里行间,难以置信地摇头:“不可能……”   “东陵二十二座城池,不费吹灰之力便有十八座主动归降大楚,除却临淮,余下三座抵抗不过数日,知道为何吗?”   池衍循循善诱的口吻,像是在耐心照顾她的情绪。   锦虞呼吸一窒。   为何?还能为何?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就是民心所向。   被他压着的手难抑轻颤,锦虞黛眉蹙得很紧,倏地偏过头去:“就算宫奴有所隐瞒,我哥哥是绝无可能骗我的。”   不只她皇兄,还有母后乃至整个后宫。   她虽固守宫殿一方天地,不知外界何如,可他们日日在她耳边夸赞宫外太平盛世的话,难道全都是假的吗?   认定十多年的事,他倒也不指望她立马就能接受。   池衍眸光淡淡的,“你信与不信,事实如此。”   停顿须臾,他略微低柔了嗓音,对她说:“我也不会骗你。”   伴随着一声温沉的猫音,透窗而来的光仿佛一霎支离破碎。   锦虞静默无声,身子却不禁微微颤抖,隐忍的齿贝几乎要将软嫩的唇咬出血痕。   突然,双手自他指尖挣开,锦虞狠狠一推,跳下桌案转身便走。   手心一下空落,她跑了出去。   鼻息间萦缠的馥郁凝香亦倏然飘散。   房门“砰”得一声被用力撞开,又吱呀着缓慢弹回来些。   池衍没有动,只站在原地。   半开的门外,没有她红色的身影,唯有冷光寂寂射入。   乌墨跳下软塌,蹲坐到他脚边,冲他“喵”叫一声,仿佛是在提醒他什么。   池衍袖袍静垂,视线凝在锦虞离开的方向,“不追了,让她静一静。”   不多时,元青赶到,说是见到表姑娘一人跑出了府,特意来向他禀报。   然而池衍阖目坐在榻上,往后靠去,只淡淡说了句:“暗中盯着,不必将人带回来。”   之后,便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阿衍哥哥:这次只是想想,下回哥哥可动真格的了●v●   ——————   今天生日zrp,这章给大家发小红包,么哒─=≡Σ(((つ^ω^)つ 第22章 醉酒   锦虞奔出方府后,便坐上马车,命车夫驭马不许停下。   她一脸盛怒,始终没说去哪儿。   车夫不敢多言,只得听从吩咐驶去,一路到了城池边际。   浔阳城近郊,漓江下游。   此地离城中堪堪一个时辰的车途,方圆几里房舍只有寥寥几座。   一处木栈酒家,飘着一面老旧的旌旗。   城郊本就清净,白日里老百姓们都在为生计奔波,小酒馆更是没什么生意。   譬如此时,整个木栈就只有锦虞一人。   木栈外搭了个遮阳布棚,锦虞独自坐在棚下桌前,一言不发。   店家是个老者,年事已高却仍精神抖擞。   见有客人来了,他忙擦了擦手走过去,笑道:“姑娘要吃点什么?”   锦虞飘散的思绪收回来些,怔了一怔,心不在焉道:“我……就想坐一会儿。”   想了想,添一句:“可以吗?”   她脸上毫无笑容,显然兴致不高,一看就是遇到了不称心的事。   老者慈眉善目,玩笑道:“成,这会儿没什么客人,现成的只有酒,你想吃还没有呢!”   锦虞一时装不出笑来,但还是投了个感激的眼神。   这地方邻近荒郊,屋舍破败,想来生活不易,锦虞思量一瞬,又道:“不然给我来点儿酒吧,也不能在你这儿白坐那么久。”   然而老者大方一笑:“老夫这儿的烧酒都是给莽汉喝的,太烈,你小小年纪,喝不了一口的!”   微微一顿,锦虞也没多说,只道了谢。   城郊的空气分外新鲜,风有点凉,却能让人清醒几分。   心里堵得慌,而眼前的老者温厚忠实,锦虞也愿意和他说话,“老伯,你是当地人吗?”   老者见她主动开口说话,便于旁侧落座:“是啊,老夫生来就在这儿,这小店啊是我祖父那一辈留下的。”   祖父一辈至今这么多年,应该对家国事很了解吧。   锦虞在心底斟酌了会儿措辞,讷讷道:“那……这二十年,你们过得如何?”   “比不上官家富商,不过日子清闲,少些糟心事,倒也乐得自在。”老者从容说着,给她倒了一碗茶水。   她想知道的不是这些。   略一思忖,锦虞不动声色道:“我原是宣国人,虽然来此地有段时日了,但对东陵还不太熟,你能和我说说东陵吗?”   老者一听,满是眼纹的眸子闪过惊诧,看了眼她华贵的衣装,似乎对她是大楚伐宣后的逃民有些狐疑。   但他深皱的古铜色脸上看不出情绪变化。   依旧和煦微笑:“二十年前孝宣帝因病驾崩,不日太子又遇刺暴毙东宫,这帝位才落到了二皇子头上,便是如今的东帝。”   妙容一瞬凝重,锦虞追问道:“之后呢?”   老者默了会儿,“之后东帝登基,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楚国吞并东陵,对咱们来说还真不是件坏事。”   听得此言,锦虞眉间拂过轻微不悦:“为什么这么说?”   老者饱经风霜的眼底似有波澜深藏。   “东帝临朝如何就且不提,单他年年增收赋税,搜刮民脂民膏,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如拥楚为帝,你瞧,而今虽是咱们归顺臣服,可大街上的老百姓谁不是满面春风?”   他的话,和那人所言如出一辙。   锦虞微微失神,暗自喃喃:“怎么可能……”   思及往事,老者不由苦笑:“当年东帝大兴劳役,但凡还能走路的男子,无人逃过征伐,我老父便是这般积劳成病,最后活活累死了,想想也知道,花甲老人怎受得起那折腾。”   压抑的呼吸渐重,锦虞深掩的眸心终于透出一丝动摇。   方汐容她只当是叛徒非议,但先前池衍对她说的,她并非全然不信,毕竟他根本没有欺骗她的必要。   可心里存了分侥幸。   没想到现在随便寻个东陵子民,依然如此说辞,她忽然就心慌了起来。   倘若这一切皆是事实,那她又是宁死不屈,又是嫉恶如仇恨之入骨,都是为了什么……   一旁的吊炉里正沸沸扬扬煮着汤,热烟冉冉上扬,在空中随风而散。   老者起身过去,沧桑的手拿起长汤勺匀了匀,烟雾朦胧了他的面孔。   只听他拖着如乌云般暗沉的声音,说道:“我原有一妻,生得清秀极了,后来被上头看中,强行赏给了兵卒开荤,那时孩子刚出世,无人照应,不久便一病夭折了。”   他似是一声低叹,“旧事不复,但愿往后……君贤,民安。”   锦虞突然想起那人沉稳的话音。   “二十年前他杀兄夺位,以极刑将余下手足一并处死……”   泛白的唇紧抿,锦虞一时说不出任何话。   当真是她颠了黑白吗?难道她父王登基并非让位,而是……宫变?   锦虞焉焉的,秀眸微低,心中顿时一团乱麻,极不好受。   良久,她语色灰冷,缓缓响起:“……老伯,我还是想喝点酒。”   老者停下手上的活,抬起头望向她。   深思片刻,他自若一笑:“烧酒姑娘家碰不得,你要真想喝,窖里有我私藏的果子酿,老夫这就去给你取些来。”   他放下长勺,转身进了木栈,很快便又捧着一坛酒回来。   酒坛封口尚在,陶身和皮纸有些年代了,看来是深藏已久。   老者将酒坛放到桌上,流利地拆了封口。   坛口一打开,一阵浓郁的纯香扑面而来,蓦然间渗透鼻端。   酒香微酸微甜,好似金樽甘露。   锦虞一瞬陷入幽思。   她从未饮过酒,以前在宫中,也只有皇兄到她殿上闲玩时,偶尔捎来一种果酒。   他时常同她吹嘘,说甚那是失传佳酿,千金难求。   但又言她年少,让她闻得,却喝不得。   眼前这一坛果子酿的香味,倒是和那酒的气味颇为相似。   老者倒了小半碗递给她,“慢点喝,果酒喝多了也是容易醉的。”   说罢,他便兀自回头忙活去了。   凉风茫茫,携揽酒色芳香沁入心脾。   锦虞凝着陶碗里晶莹沉浮的桃色酒液,一人愣坐了好一会儿。   不都说一醉解千愁吗?左右她此刻茫然无措,什么都做不了。   想着想着,锦虞端起碗,低下了头。   一道冰凉流浸肺腑,锦虞一下眯拢起双眸。   果子酿入口是酸甜味的,但她毕竟初次尝酒,百转的清涩酒味让她忍不住轻皱了眉眼。   但多抿几口后,一回味,倒是满满的甘甜。   就这样,锦虞坐在棚下喝着果酒。   一坐,就坐到了日暮西沉。   天色将晚,来往的食客慢慢多了起来。   木栈内外的空位逐渐变少,只有锦虞静静独自一桌。   她喝得很小口,但两个时辰过去,半坛酒也就下了肚。   锦虞眯眼撑着脑袋,恍惚记起那夜在桥上,那人对她说的话。   日头西斜,天边淡得只剩最后一缕浮光。   眼前黯然无光,锦虞觉得更晕乎了。   来此的食客大多是男子,发现边桌有个半醉的小美人,眼风都禁不住朝那儿瞟来。   但锦虞已是意识迷糊,全然不知旁的那一双双沉溺的眼神。   店家老者百忙中注意到这边,这些汉子是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   于是老者给旁桌送去一壶烧酒后,顺道走来她边上,轻声提醒:“小姑娘,天黑了,外边不安全,赶紧回去吧。”   好半晌,锦虞才温温吞吞睁开一条缝。   这里杂言杂语的,早就没有白日清静了,锦虞确实也不想待下去,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以为自己只是微醺,谁知一站起身来,立马踉跄了几步,好在稳住了身子。   车夫一直在等在路旁,见她终于要走了,忙驾车上前。   然而锦虞并没有要上车的打算,只晃晃悠悠地往江边走去。   这时,边桌一隼目鹰鼻的壮年男子放下手里的大块酒肉,不声不响离了座。   老者望着夜色中小姑娘渐渐远去的背影,眼中恍若有一丝担忧流露。   突然桌上一声轻响。   老者回眸,只见一只修长冷白的手,留了一锭金子在方才小姑娘剩下的半坛果酒旁。   这是替那小姑娘付了酒钱。   等老者反应过来,抬眼想去看来人容貌时,入目唯有一片月白衣袂。   那人已反身向江边而去。   ……   漓江下游的夜水,笼着一片烟色迷离。   锦虞沿着江岸,碎步虚浮。   不知酒量深浅,就稀里糊涂地喝了大半,这下后劲不小,席卷而来的眩晕感几乎让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那辆本紧随着她的马车,不知何时悄悄停了下来,待命一般候在了原地。   身后没了车轱辘的响动,而后,隐约有脚步声逼近。   “嘿嘿,小美人儿……”   一双隐匿黑暗中的眼睛极致贪欲,那貌如鹰隼粗犷的男子后路尾随,踩着轻步低笑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吃糖●─●   ————   感谢在2020-09-25 12:00:00~2020-09-29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作者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总角晏晏、怡悦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清风呀、我要写七万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沈九九。 3个;Shoran、鸾暖啊、十万伏特皮卡丘、一江水、庭砌、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晗莫 40瓶;柒柒。 18瓶;龙娃 4瓶;南城 3瓶;帆舟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恻隐   但锦虞此刻被醉意恍了神,心上又是千愁百结,哪儿还有思绪去顾其他小动静,只扶着额兀自走得跌跌撞撞。   顷刻间,身后似传来一声猝不及防的闷哼,随之是重物“噗通”倒地的声响。   依稀有所察觉,锦虞迷迷糊糊顿足。   等了会儿,身后却安静得出奇,于是她不以为意,继续抬了步。   若她那时回头去看一眼,会发现自己身后,有个壮年男子昏躺在地。   夜色葳蕤,江边泛起薄雾,将本就昏暗的路笼得朦胧不清。   锦虞麻木摇晃走着,也不知自己要去何处。   像是只要一直这么走下去,就可以逃避那些不想面对的事情似的。   前路的江水折了个弯。   锦虞神思迷醉,恍若行在云上,歪歪扭扭,也不晓得看路,只一个劲地向前走。   岸边尽头,脚下骤然踩空,锦虞身子一斜,蓦地往江里跌去。   尚未惊呼出声,一只有力的手极快将她拦腰捞了回来。   步子站定了,人却是被他一把揽到了怀里。   惊鸿一瞥般,男人完美无瑕的面容瞬息坠入她瞳心。   岸边的脚尖只踩住一半,生怕自己掉下去,锦虞下意识将那人胸前的锦衣抓得紧紧的。   她一脸懵昧,望着眼前那放大的俊美五官。   他近在咫尺的呼吸,令她不由屏了气。   池衍垂眸,视线落在她浸染酒色的脸蛋上,一声似叹非叹。   低磁的嗓音在夜色中缓缓响起:“真不让人省心。”   说罢,温热的手掌握住她的腰肢,扶她站稳后,池衍轻声道:“自己能走吗?”   锦虞没有回答,揪着他衣襟的手也没有放,两人身躯离得极近,小脸几乎要贴上他的胸膛。   她软软糯糯地,仿佛是在自语:“不想……回去……”   池衍颇为耐心地问:“那你想去哪儿?”   锦虞小幅度摇摇头,声音轻得有如梦呓,重复呢喃着:“不想回去……”   江边拂来微凉的晚风,风中流淌的,尽是她气息间果酒的味道。   池衍低头,只见小姑娘埋着脸,蜷在他身前,宛若一只小蚌壳,欲将自己深深藏起来。   静静看了她半晌,池衍抬手,轻拍她的脑袋安抚:“难不难受?”   锦虞不语,将头更垂下几分。   喝醉除了意识不受控,倒是不难受,只是没能消愁罢了,可她心里不舒坦。   邃亮的夜空静如无垠,四下寂然,唯他们二人。   沉默良久,池衍反身,折腰蹲下,将她放到了背上。   江上有一条长长的木索桥,直达江心一座小岛,远远眺望而去,隐约可见岛上最高处的亭台。   城郊本就人烟稀疏,更逞论入了夜,在那草木繁密的江心岛。   池衍背她过了长桥,一路上了岛。   身上那人携着酒香的温烫轻呵,在他侧颈如丝如缕流漾。   偶尔醉意上来一阵,她蹭一蹭,柔软双唇便贴上了他的肌肤。   她轻轻的重量对男人而言,几近不存在,但又尤其让他难以忽略。   终于,池衍踏上水榭兰台,将她放坐到了亭台边的楣椅上。   舒爽的清风徐来,锦虞靠着檐柱,缓缓睁开眼睛。   如烟双眸荡漾迷离,但见苍穹之上,一轮清月淡淡掩去,漫天繁星,恍若火树银花炫目。   抬头看,是星河如雪,低头看,是幽波光影。   而坐在身边的那个男人,他一袭月白锦衣,安静且从容。   朦胧的美眸微微一眨,锦虞发现他也正静静凝视着自己。   两道目光瞬息相撞。   她神智涣散,仿佛是在他的褐色瞳仁里逐渐迷失了方向,一下没坐稳,斜倒了下去。   池衍倾身扶住她,无奈低叹:“坐好。”   酒劲突然一股脑冲上头,锦虞有点撑不住,甩甩脑袋,又开始扭动身子。   她双颊透粉,往常清纯的模样蕴了酩酊之态,在星光水色间,显得那么娇娆。   池衍一下便想到不久前,和她在红袖招那扇屏风后的纠缠。   他剑眉轻皱,立马压住她两肩,嗓音微沉:“再乱动,就回去。”   略懵一瞬,锦虞听话地安静下来,慢慢抬起头。   她眸心似笼了层轻烟,樱唇微嘟,用那缥缈痴醉的模样望着他,像是在无声撒娇。   小姑娘百般乖静,惹人怜爱,饶是他也不由软了心。   池衍深深看了她一眼,半晌后,他缓缓出声:“三日后攻城,你若想,我可以带你去。”   当时锦虞只捕捉到攻城二字,一激灵,下意识弹跳起,池衍一把将她扯回来,“又去哪?”   被他按坐着动不得,锦虞醉醺醺地撒泼:“书房……”   池衍一顿,而后失笑:“你再撕,我的书都该散页了。”   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的头,“安分点。”   过去她隔三差五溜进书房造作,他一直都知道,只是视而不见罢了。   锦虞突然愣住,目光沉溺。   男人深邃的桃花眸流转勾人的魅异,噙在唇边的弧度衬得他像多情的妖孽。   明明他很坏,总变着法子欺负她,可不知为何,锦虞就是觉得,他骨子里都是清冷。   纵使眼尾那一点泪痣显得他性感且撩人。   锦虞不由自主伸出手,攥住了他的前襟,将他轻轻拽过来。   池衍眸底微泛波澜,顺着她若有似无的力,缓缓俯身向前。   距离近了,她瑰红的娇容停在眼前一寸。   醉颜懵懵的,锦虞探出一指,慢慢点在了他的泪痣上。   指腹温热,轻缓摩挲,带着无限的蛊惑。   池衍心中一动,目光望进她瞳心,隐泛情愫。   他放低了声音,又轻又哑:“想对哥哥做什么?”   这回被他挑逗,锦虞却是目不转睛,眼神痴迷又酥软,好似被他那幽邃的眸子吸进了深深的旋涡,无法自拔。   她红唇微启,情不自禁轻轻一咬,迷离得像是诱人采撷。   此情此景,叫他恍入梦境。   她一个小小的动作,一个小小的眼神,就勾起了他的寸寸情动。   池衍突然想,将那只瓷铃铛,也系在她的脚上,和梦里一样。   他喉结一动,稍稍低下头,便与她额间相抵。   应许漫漫长夜,催生浓情,让他想当个伪君子,趁她醉了,欺负一回。   池衍牵住覆在侧脸的那只手,绕到自己后颈,引她缠抱。   而后,他眸色渐深,半诱半哄:“亲过男人吗?”   锦虞羽睫一颤,沉醉的心智大抵已分不清虚实,只怔怔见着那张俊美的脸愈靠愈近。   她半搂着他,另一小手渐渐捏紧他身前极有质感的锦衣。   在男人微凉的薄唇贴上之际,她轻轻抖着,敛了眼帘。   小姑娘清丽明美,不会卖弄风情,也不懂任何勾人的手段,纯情得如同圣洁的昙花。   但这一刻,他就是想要吻上去,就是想要亵渎她。   指尖修长,陷入她披散的墨发,迫她仰起下巴,便他掠夺。   男人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所有光亮,锦虞纤背抵在冰凉的檐柱上,交融的呼吸几乎让她瘫软成水。   若不是那人将她腰肢揽住,她一定又要摔下楣椅了。   发觉她憋着气,池衍慢慢放缓了唇齿间的辗转。   他开始去描绘她温热的唇瓣,去轻撬她洁白的齿贝,直到那浓郁的酒香缠绕舌尖,终于,他听到她低溢而出的一声猫音。   娇纯得,像是要将男人的心融化。   她的味道,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   从她嘴里尝到的甘冽,是他这五年来,第一次感受酒的味道。   他一直认为酒是烈的,是苦的。   今夜才知道,原来,还可以是甜的。   这样的情思,于他而言,从未想过,如今,却在她身上流露得淋漓尽致。   恍若依稀很久以前,和她有过一段阑珊的记忆,有过春风化水的宿命轮回。   水榭亭台下是清澈粼波的江水,天上倒映的流光隐隐浮动。   良久,双唇分开。   池衍又留恋地含住她软嫩的下唇,一吮一嘬,才算是放了她。   鼻尖碰到她的,两人缱绻的目光交缠在一处。   小姑娘脸蛋潮红,唇瓣娇艳欲滴,呼吸急促起伏。   而他,方寸尽乱,失了一切理智和原则。   深凝她半晌,池衍沉下隐忍的喘息,声线极致喑哑:“想不想跟着我?”   指腹捏在她滴血般的耳垂,他近她几许,“想不想……”   静顿一瞬,狭长修眸百般蛊惑:“和哥哥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入V啦,明晚24点更肥章~   V章的前三章全订会有抽奖活动,以及留言发小红包,感谢大家阅读,么啾~   ————————   【预收《媚色藏娇》求收~】   ★男主重生追妻   ★霸道太子横刀夺爱   锦官楚氏世代忠良,一旨诏书,十里红妆,楚家唯一的女儿楚凝嫁了六皇子为妻。   大婚当夜,春情暖浪,可楚凝一觉醒来,枕边躺着的却是太子顾陵越。   出了这样的荒诞事,她蜷缩在被褥里哭得不像话。   而男人丝衣半敞,宿醉后头痛欲裂,透哑的嗓音一沉:“别哭了!”   小姑娘吓得一哆嗦,倏地噤了声,长睫上还坠着泪珠,好不娇怜。   失了清白身,楚凝一头撞在汉白玉柱上,想要一死了之。   结果人没死成,醒来后记忆竟错乱了,非抱着顾陵越喊夫君,还直往他怀里拱。   宫奴们:六皇妃要完……   谁知太子殿下静默片刻,搂住了粉雕玉琢的小美人,低咳一声:“此事棘手,暂且由孤照顾弟妹也无妨。”   说罢,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将人领回了东宫。   发冠上翡翠熠熠生辉的六皇子:……皇兄?   *   上辈子顾陵越眼睁睁看着她嫁给了自己的弟弟,凄惨而终。   他亦是遭人背叛,成了落魄废太子。   幸得重来一回,储君之位,娇娆美人,他都要!   后来,每夜楚凝双颊酡红,咬唇溢着哭腔,他都会附到她耳边,温柔又孟浪。   “凝凝乖,大点儿声。”   楚凝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是某人蓄谋已久。   #赠你锦绣山河好#   #是她先勾引的我#   [阅读指南]   ①甜的,宠的,无虐,男主重生,女主不是傻白甜。   ②双c,1v1,he。 第24章 初梦   “想不想……和哥哥试试?”   如斯沉缓的嗓音漾入耳畔, 比夜色还要迷离。   到底是初次和男人亲吻。   纵使她此刻酒意弥漫,神识多半不能自已,心还是止不住要跳出来。   纠缠罢了, 偏生他还要这般直勾勾锁视着她,眸心似有炽焰, 说着诱哄般的话语。   骤然间,锦虞心颤得厉害。   她语色朦胧, 糯糯呢喃:“怎么……试?”   酡红玉肌添新霞, 她显得越发迷人。   池衍呼吸一重, 扶在她细腰的掌心往下托住, 一个巧劲勾她侧坐到自己腿上。   身子本就虚软,这么一晃, 锦虞忙不迭搂住他,整个人都偎进了他怀中。   池衍揽抱着她后背,随之, 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头压向自己。   没想等她反应, 一下便衔住她的唇。   方才歇下不久, 这人又堵住了她, 锦虞呼吸一窒, 搭在他两肩的纤臂无措缠紧了他的脖颈。   他漫夺的吻, 几欲将她的魂都勾走。   锦虞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唇要被他吮得微微红肿。   厮磨良久, 就在锦虞气息彻底薄弱时,那人突然放开她。   呼吸滚烫,如热浪拂面。   池衍捏住她下巴,指腹自那潋滟红唇一抚而过,“不张嘴, 哥哥可咬你了。”   他染欲的褐瞳凝着她,声音诱哑,带出几分男人独有的狷狂。   听得锦虞心泛悸动。   她微微张开两片柔软的唇瓣,似乎是想说什么却来不及开口。   他又倾而覆来,这一次,便能轻而易举地探到。   香舌温热。   细细密密的吻落下,男人眉眼轮廓渐邃,一开始是轻柔的,后来便愈发张狂起来,越吻越深。   宛如这清冷深林中唯一的野兽。   指尖泛着点红,裹挟着暖烫的温度,流连她耳垂,游戈连绵玉颈。   夜阑深处,风吹草叶簌簌微响,漓江之上萤光流动。   那人掠过胭红前襟收拢细腻,锦虞心口伴着渐促的呼吸旖旎浮盈。   仿佛是在惑她一起,做一场偷香窃玉的艳行。   这时候,对他而言,锦裳便就碍事了,宛如隔着薄薄绡纱去欣赏美人,朦朦胧胧的让人心有不甘,慢慢地便不再满足于此。   夜色有些凉,中裳褪后露出细腻玉颈和香肩,定然是冷的。   但那素来雪色如玉的肤,此刻却在寒冷中泛起片绯色的红。   上回,是她自己又扯又褪,而今时,是他点点剥落的。   男人总是这样,得不到,便越发纵意,越发没规矩。   惹得锦虞微微轻颤,脸颊红得像是熟透了,绣鞋里的脚趾都忍不住蜷缩了起来。   直到听见一声低咛破喉,池衍才生生顿住,而后慢慢自她颈窝抬头。   意乱之中看到她的表情,他才意识到,自己心急过了头。   理智尚回,池衍深吸口气,松开对她的桎梏。   扶着她的脑袋枕到自己肩上,将柔若无骨的人儿抱入怀里。   流连滑腻香肩,池衍沙哑问:“何时生辰?”   他记得小姑娘说过,她就快十六了。   男人眼眸里的欲意平静了,声线却仍有动情残留。   锦虞突然紧张得不敢呼吸,却又忍不住轻轻喘着气。   醉后她没有清醒半分,反而被折腾得更晕乎了,猜不到他问这话是何意。   脑子稀里糊涂的,也算不清日子。   怎么突然问她何时生辰……   依在他肩头,锦虞咬唇,在心里依稀盘算良久。   却只羞赧又有点怯生生地说了句:“快、快了……”   大抵再过那么三两日,就是她的生辰。   她朦胧的声调荡漾酒香,池衍更加确定自己刚才将人欺负狠了。   “嗯。”短促的尾音都哑了下来。   夜色更深,这处无人打搅,静谧得能将心跳声都放大不少。   池衍静缓片刻,修指掠过,很快便将那堆在腰间的胭红外裳提拢了回来。   之后他只是抱着她,没再对她做出格的事。   她很娇小,没骨头似的软在他怀里,酒劲上来了,身子还发着烫。   池衍突然觉得自己趁虚而入的行为有点禽兽不如。   干燥的喉咙滚动了下,他后靠椅背闭上眼。   冷静默念着,对小姑娘……还是要循序渐进。   小小的江心岛,星汉坠入水波,氤氲的光影将这幽幽天地融为一片。   在那人温暖的怀里,锦虞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眠梦深处,她仿佛坠落一个无尽的旋涡,怎么也醒不过来。   ……   三千琼宇盛绽桃色,十里清湖,浮桥水阁,缀饰彩石相连碧水。   九公主至尊至宠,所居的昭纯宫,繁花照水,如玉阙瑰丽,连飞檐都是翡玉砌成。   殿内开了扇白玉窗,春风拂来清香。   两侧纱幔已用金钩撩挂起,一眼望出去,便可见得一场人间美景。   窗边芳台,摆放着青釉瓷花瓶,彩绘芙蓉珐琅妆奁。   半开的妆盒里,金簪银摇,宝钗玉珠,样样皆是极品。   还有一只雪白的尺玉猫,慵然卧眠台上。   锦虞对着镌花铜镜,执手黛笔,却不是在描眉,而是将笔端仔细落到右眼尾处,轻轻点上一点。   随后她端详了一番镜中自己的模样,满意的笑容蔓延到嘴角。   手边的雪猫慢悠悠抬起脑袋,歪头看着她。   身后的珍珠帘子发出响动。   伺候她起居的张嬷嬷走进来,“公主,仪典已备好,皇后娘娘着人来嘱咐,切莫误了吉时。”   锦虞放下黛笔,从容起身,脚上的瓷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好听的轻吟。   她一身金丝鸾凤羽白华服,精致的步摇小金冠挽束秀发,簪以嵌玉流苏钗。   应付仪典的装束虽繁重,却也掩不住她的灵动俏然。   “都妥了。”   当那绝美秀靥转过来的那一刻,张嬷嬷神色骤然一惊:“公主,您这……”   她一双杏眸顾盼生辉,却在眼尾添了一笔浅浅的假痣。   张嬷嬷诧异中回神,就要上前替她擦拭,锦虞忙拂手挡开,不让她碰。   拗不过她,张嬷嬷只好劝道:“都说有此痣相之人,无泪苦情,生世多别离,实乃不祥,公主尚未出嫁呢,今日又是及笄仪典,万不可因此冲克了喜气。”   听到这话,锦虞不乐意,娇唇一抿:“阿衍哥哥此处也有一颗痣,多好看。”   什么祥不祥的,锦虞不爱听。   说罢,她反身将台上的雪猫抱入怀中,兀自往殿外走。   张嬷嬷紧随上去,“哎哟我的好公主,到时陛下和娘娘怪罪下来,老奴可担待不起。”   锦虞抚摸着猫儿柔软的毛,头也不回:“我不,我就是喜欢。”   从小侍奉到大的公主,张嬷嬷自知她脾性,只好叹一口气,想着到时寻个面纱给她戴上。   踏着织锦长毯步出大殿,外头波光澹澹,天色甚好。   想到什么,锦虞墨睫微微一眨,透出一丝期待,“阿衍哥哥他……来了吗?”   跟在她身后的张嬷嬷答道:“仪典在即,池将军应是和太子殿下一道在兰台。”   闻言,锦虞压下唇边笑意,轻咳一声:“那你去一趟,就说是本公主要将猫儿还他,召他过来昭纯宫。”   “我们笙笙这是想见谁?”   话音刚落,一道调侃的笑声远扬而来。   锦虞循声抬眸,便见两人自汉白长阶并肩走来。   目光落在其中一人身上时,她心窝一跳,顿时愣住。   “见过太子殿下,池将军。”   直到听见宫婢们齐齐行礼请安,锦虞才蓦地收回思绪。   她暗暗吸了口气,佯装淡定道:“皇兄。”   但她的视线还是忍不住往边上飘过去。   一袭明媚春光,倾洒在那人身上,将他披在战甲外的朱红大氅耀得烁金夺目。   脸颊瞬间泛起一抹清粉,锦虞立马垂下眸,盯着自己的脚尖。   而后才细细绵绵地轻唤一声:“阿衍哥哥。”   见她态度这般差别,锦宸像是颇为受伤,一声叹息:“看来,笙笙想见的另有其人。”   随后他又勾了个意味深长的笑,朝殿内迈步而去,摆摆手,“来来,去将你们公主珍藏的玫瑰露拿给孤尝尝。”   赵嬷嬷识眼色,太子殿下一走,她便遣退了所有宫婢。   殿外水榭芳华,美景漫艳,再无多余的人。   没了闲人,锦虞反而更紧张了些。   他在外领兵半载,昨日方凯旋归京,眼下是他们这半年来第一次见。   锦虞怕被瞧出脸上端倪,不敢仰头去看他,只含羞带娇道:“日久不见,阿衍哥哥近来可好?”   片刻后,男人嗓音深沉,淡淡道了句:“好。”   “你不在的时候,雪昭都很乖。”   说着,锦虞微微抬高臂弯,雪猫从她怀里探出脑袋,露出一双宝蓝琥珀的异瞳。   池衍目光掠了过去,猫儿比他离开前圆滚了不少。   而抱着猫儿的小公主,华裳如珍珠莹白,清纯可人。   只一眼,他便不动声色敛眸:“有劳公主照料。”   锦虞笑容甜美:“我的信,你可有收到?”   池衍顿了顿,想起一月前他还在军中时,便有一封桃花细笺自王城快马加鞭传来。   信笺上,娟秀的笔迹书了一行小字:“下月初七,我行笄礼,阿衍哥哥你一定要回来呀!”   他略一颔首:“嗯。”   锦虞轻一咬唇,身后一片盛绽的桃花,恍若将她莹润的脸蛋也染上了颜色。   她有话要说,却又迟迟开不了口。   其实她在心里想过千百回了,但到真正要说的时候,依然难免退缩。   “母后说,行了笄礼,就得准备婚事了……”   心噗通噗通地,像是要跳出来,锦虞深吸一口气,终于仰起红透的小脸去看他:“阿衍哥哥,我……”   小姑娘的面容瞬息入眸,然而池衍眉眼忽而一皱,不等她言语,他指腹飞快按过她眼尾。   她肌肤娇嫩,他蹭过时的力道不太轻,锦虞略微一疼,才意识到他将自己特意点上的黛色泪痣拭了去。   锦虞张张嘴正想说话,便见眼前之人神情陡然冷峻。   “不可以。”他漠然说道。   锦虞怔住,“……很难看吗?”   池衍没有回答,只声色肃冷:“今日宴上皆是王孙诸侯,公主大可放心择选,愿公主得以觅得良婿,臣告退。”   说罢便折身离开。   气氛一刹凝重,锦虞怔怔僵在原地。   朱红披风似火,可他的背影却是那么清冷。   心口很闷,明亮的双瞳晶莹渐蓄,蒙了层水雾,眼前慢慢变得模糊不清。   ……   脸颊发痒,好像有什么在不停蹭她,不知何处又吹来一阵凉风。   锦虞眼皮微动,秀眉不由蹙起,鼻音朦胧地咕哝了声,下意识往柔暖的被褥里缩进去。   “阿嚏——”   鼻尖微痒,锦虞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吸吸鼻子,长睫轻掀,眸子方睁开一丝,便见一双玉石般的异瞳怼在眼前。   尚不清晰的意识乍然惊醒,锦虞低呼一声,倏地弹坐起来。   床上一团雪白,原来,是乌墨蹲在她枕边。   怔愣好半晌,锦虞渐渐舒下口气。   拂来一缕冷风,让锦虞再清醒三分。   眸光漾去,纱帐被风轻轻扬动,发现屋里的窗开着。   难怪她越睡越冷。   屋内的摆设很是熟悉,锦虞很快便认出,这儿是她在汀兰苑的卧房。   素容瞬间凝起迷惑之色。   昨夜她似乎在一个小木栈喝果酒来着,然后……   凝思片刻,脑子空空的,只有醒酒后的头疼。   锦虞懒得去回想,垂眸看了眼自己,一身暖白寝衣。   她是如何回来的,又是谁给她更的衣?   锦虞一脸茫然,刚睡醒的面容略显娇憨,视线一暼,便和乌墨对上了。   乌墨主动伏坐在她枕畔,不似往常高冷抗拒,今日还挺乖顺。   微默一瞬,锦虞探身将它抱过来,放到腿上。   轻柔摸着它的脑袋,“你怎么跑进来了?”   像是能听懂她的话一般,乌墨歪头看着她。   这一下,锦虞蓦地记起那做了一夜的梦。   奇异,却又无比真实。   明明她及笈礼一切从简,都未举办仪典,当时都不识得某人和他的猫儿,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呢?   而且,她在梦里居然对他有不正经的心思……还被拒绝了?   “……”   锦虞越想越觉怪诞,索性掀开锦衾下了榻。   她这一觉睡得甚久,便想到外边走一走,舒展舒展。   锦虞披衣出了屋。   日光溶溶,湖中倒映涟涟玉光,花木疏影衬之鲜亮,这一般光景,春意渐浓。   湖边,锦虞秀眸微眯,一面欣赏水光春色,一面抚摸怀中猫,惬意舒坦至极。   红秀托着食盘迎面走来,见她已经起身了,忙上前问安。   锦虞想着昨夜应是红秀替她换的衣裳,随口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小美人娇红的唇瓣微微肿胀,玉颈上,泛有红痕。   她肌肤生来瓷白如脂凝,稍有一点印记就很是显眼。   光这么瞧上一眼,入目便满是春情无边的暧昧,叫人浮想联翩。   红秀不禁脸一红,忙垂下脑袋:“是……池将军抱表姑娘回来的,当时已过寅时。”   昨夜,她是和他在一处?还回来这般晚?   想到这儿,锦虞脑中恍惚有了些许画面。   就在她吃惊之时,忽而伸过一只冷白修手,将托盘上的瓷碗接了过去。   眼睫一抬,熟悉俊容出现眼前。   目光和那双深邃的眸子轻轻一触,锦虞心底激灵了下,就是那么一瞬间,什么都想起来了。   涌出脑海的那幕幕深夜亭台间的露骨缠绵,锦虞猛然一哆嗦,香腮如染霞飞。   昨夜……她是疯了不成!   还是红秀先反应过来,立马向男人行礼。   而后,池衍平静淡声道:“退下吧。”   清湖繁花间春光泄露,唯独他们二人相对而立,像极了梦中,他们相见时的场景。   这一吻一梦,明晃晃地亮在记忆里,是那么猝不及防,而此时此刻,再去面对他时,便多了一份别样的心情。   紧张,在意,羞赧,折磨……错综复杂。   锦虞发觉自己再无法同往常那样和他说话,尤其,他还用那风流惑人的眸光凝视着她。   视线停留在她艳彩的双唇,殷红之色都蔓延到了颊侧。   池衍挑了挑笑,吐出的嗓音低磁迷人:“哥哥什么都还没做,怎么就脸红了?”   他独具侵据的桃花眸透出来的那一点欲,和唇齿间自然流淌的旖旎,大抵是女子瞧见都会神魂颠倒的样子。   她亦在所难免。   锦虞很想捂住他的口鼻,叫他从此别再和她讲话了,她甚至担心自己受不住。   梦中自己对他动了春心,锦虞忽然有些理解。   但一想到她落花有意,他却流水无情,这糟糕的情绪便一下上了来。   梦里她无可作为,但现在人就在她面前,满心怨念就有地儿撒了。   锦虞咬咬牙,杏眸瞪了过去:“你……你莫要欺侮我!”   小姑娘方睡醒不久的漂亮眼睛微泛潋滟,又凶又软的模样,难不惹人心悦。   毕竟他也是个男人。   而且,行过那点儿亲昵事后,再来看她,心境确实颇为不同。   池衍浅浅笑了一笑:“这就欺了?”   他俯身和她平视,放低了声音:“笙笙不喜欢?”   这人近在眼前,说话时,呼吸流淌过她的脸。   不似昨夜灼灼滚烫,但清冽如春风醉人,锦虞双颊瞬间飞得更红。   他们之间距离方寸,锦虞能清晰看到他右眼尾那颗淡淡的痣。   和初见时一般,惹她失神凝视。   可在梦里,他不喜自己画和他一样的泪痣。   锦虞眸子向上悄悄一瞟,赫然与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心里咯噔一下,蓦然回神。   “我才不呢!”   本想呵他不要脸,结果一出口就成了羞怯的娇音。   锦虞羞耻得浑身热起来,可别当她是在撒娇……   如此想着,她忙不迭将揣在臂弯里的那一团毛绒绒一把丢还给他,利落得像是要和他撇个干净。   怀里一沉,池衍一手捏着瓷碗,一手接住被她抛过来的乌墨。   朝她面上打量一眼,小姑娘娇靥一片绯色。   她在他面前总是容易脸红,反倒令他心情愉悦。   “喜欢就抱着,又不是不给你。”   池衍淡勾唇角,递了乌墨到她手边。   锦虞低嘁一声:“不喜欢你的猫。”   着重强调了“你的”。   但她嘴上极不情愿,却是温吞伸手抱了乌墨回来。   乌墨被这两人一来一回地折腾,一脸呆滞。   在锦虞说完那句不喜欢它后,它努了努细长的胡须,低呜着埋首下去。   池衍淡淡一笑,打开瓷盖,将盛着汤的碗送到她唇边,“喝了。”   凑近嗅了嗅,味道似乎不太好闻,锦虞皱皱眉:“这什么?”   池衍慢条斯理看了她一眼,“醒酒汤。”   “……”   碗里轻轻沉浮的茶汤,像是在提醒她昨儿喝醉的事实,和他们醉后做的事情。   锦虞顿时不敢喘气。   她记得昨夜,自己是如何坐在他腿上羞忍难耐,如何被他的指尖撩拨得心肝乱颤,也记得男人薄唇的温度,是如何在她耳垂颈窝流连的。   现在,这人,就站在她面前半步之遥,一身月白锦衣,清贵宛若玉树琼枝,貌似君子如玉。   但他昨夜泛滥眸底的情和欲,她再也无法从记忆里抹去。   锦虞垂下脑袋,没骨气再去和他对视。   她想,酒这玩意儿,真真是可怕极了,让她跟中了蛊似的。   决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锦虞故作镇定低过头,就着他的手,含住碗沿。   等她喝完后,池衍将空碗放到一旁的石桌上,随口说道:“初六辰时出发,别误了时辰。”   锦虞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他是要带她去临淮。   前日还在为此事忧愁,眼下他答应了,她反倒没有半点欣喜若狂。   她没表现出大喜,但也没觉不乐意,默然须臾,小小地点了下头。   锦虞不声不响地站着。   大概是随主,乌墨生性高冷,一向不近生人,可这会儿却温驯地窝在她怀里。   池衍微微笑了笑,“你这酒品,下次别……”   本想让她下次别碰酒了,但转瞬想到那张醉态可掬的脸,他顿默了下。   而后若无其事换言道:“回去再睡会儿吧。”   昨日闹了这好几出,现在对人对事,锦虞心情都有些复杂。   羽睫低垂,她模样乖静,“哦……”   她穿着绯红留仙裙,抱了一只浅眠的白猫儿,两个看上去都尤为乖巧。   池衍在她泛着红痕的白皙颈间静凝半晌。   慢慢抬手,落到她柔顺的墨发上。   锦虞一怔,仰起脑袋,一眼便瞧见他融在眼角的那一丝轻柔。   “乖。”宽大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头,池衍声线温浅。   他突然的温柔和宠溺,让锦虞不知所措,只知道愣愣看着他。   见她露着一副娇憨的表情,池衍噙出笑,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去吧。”   她出来是为解解疲乏,但这会儿也不知怎的就听了他的话,连半句回嘴都没有,轻“嗯”一声,便乖乖折步回屋。   锦虞方走出几步,只见一人迎面而来。   那人鸦青色缎服倜傥得体,眉眼从容,身后跟随一侍卫,黑衣配剑,不苟言笑。   苏湛羽目光落在锦虞身上优雅一笑,朝她略一颔首,彬彬以礼相待。   昨日他们是见过的,眼下正式打了个照面,但对锦虞而言到底还是生人。   她只顿足片刻,和他对视了眼后,就低下头,搂着乌墨离开。   红秀候在路旁,见她经过,便跟上服侍。   等走远了,锦虞才默默侧首,回望一眼,“那人是谁?”   红秀顺着她视线看了看,小心答道:“回表姑娘,是豫亲王府的世子爷。”   锦虞没再问什么,敛回目光,径直往卧房走去。   回屋后,她照见铜镜,才发现自己露在衣襟外的肌肤,有荒诞痕印。   *   眼前一片初春之色,清湖宁静,碧波泛光。   湖边雕栏,苏湛羽上前站到那人近旁,“昨夜来寻你,却跑了个空,等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回。”   他促狭一笑:“这是去何地风流了一夜?”   池衍侧头斜睨他一眼,却是没说任何否认的话。   总不能说,他气跑了人小姑娘,派暗卫护着了又不放心,最后还是自己亲自过去。   结果一时情难自控,虽说深夜算是把人带了回来,但她乖乖醉眠了,倒是留了他一身闷欲的火。   池衍微不可见低叹,沉默少顷,面不改色道:“查到了?”   他吩咐了要东陵太子的行踪,墨陵一向办事利落,今日自然是为此事而来。   然而苏湛羽摇了摇头,神色凝重了些:“人不在北疆,其他地方也无踪迹。”   在池衍之前,豫亲王苏敬手握重兵,当坐朝中武将头把交椅,故而豫亲王府眼线遍布各地,就算是死人,除非白骨成灰,否则也断无可能掩过耳目。   尤其还是东陵太子这般身份之人。   被贬成奴,再无自由身,人不见了,怎可能音讯也无。   何况有东帝尸容被毁、段衡无故暴毙在前,一联想,便知其中定有蹊跷。   池衍眼中掠过一道异闪,慢慢沉了眸色:“还有个地方。”   苏湛羽与他相识甚久,观他颜色,揣度出他话中一二,“你是说……临淮?”   连豫亲王府眼线都探不及的,当今天下,唯独尚未攻下的临淮城。   不过,苏湛羽随即又难以置信:“可他能明目张胆从北疆逃回来,实非易事。”   静思片刻,池衍问道:“统兵攻打东陵王城的,是尉迟亓?”   “嗯。”苏湛羽确认,接着道了句:“东帝的头颅,是他亲手砍下的。”   池衍沉默,抱臂站在湖边,神色静若深渊。   思虑半晌,他终于淡启薄唇:“东帝虽庸碌,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之人不在少数,但在他死后不惜涉险乱葬岗,也要销毁尸体容貌,想来不会是出于泄愤。”   苏湛羽想了想,道:“倘若无关仇恨,那便只有毁尸灭迹。”   停顿一瞬,他侧目,“莫非……下手之人是想隐瞒什么?”   池衍面上清静,不见多惊讶,“之前你与我说,攻城时,段衡莫名现身王城,又随其太子一道被逐放北疆,死在半途,而段家庄竟无人知晓此事,眼下回想起来,倒有些意思。”   他回眸,迎上苏湛羽满含询问的目光:“毁尸是为瞒天过海,后者怕是有人想永绝后患。”   因他犀利的心思,苏湛羽垂眸忖度,亦有所察觉。   池衍突然道了句:“你认为,锦宸此人如何?”   看似题外话,细想之下又觉颇有深意。   苏湛羽回答:“闻其铮铮铁骨,宽宏磊落,虽为人子,却和东帝并非一类人。”   池衍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是了。”   湖波折来的煦光在他眸底化为一片幽深。   池衍默然片刻,方道:“段衡既然跟随在东陵太子身边,必定是有所用处,利用完了,再杀了,就成了一出暗渡陈仓的逃脱戏码。”   苏湛羽听他丝丝入扣的推断,顿感寒毛耸立,“这一切,是锦宸早有预谋?”   修眸略眯,池衍却道:“不,真正的锦宸恐怕已经做了东帝的替死鬼。”   苏湛羽一瞬显而易见的震动。   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若还不明晰因果,未免太过愚钝。   “这么说来,是段衡助东帝易容改貌,逃过一死,途中却被杀害封口,而东帝或是改容成另一番模样,才成了今日局面。”   从东陵王城到北疆,临淮是必经之地,故而东帝不愿归顺,偏偏要被流放之后再费心逃走。   毕竟这样,比他想办法长途跋涉,要容易得多。   细枝末节听上去都毫无破绽,但苏湛羽眉间还是凝了惑:“不过单凭他一人,下这么一盘棋,当真这般轻易?景云,你确定如此?”   池衍淡然一笑:“猜的。”   他抬步朝书房方向走去,语气边漫不经心:“尉迟亓高居首辅之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和东帝倒是蛇鼠一窝。”   苏湛羽跟上他的脚步,闻言侧眸望去。   池衍对上身旁那人的眼睛,从容的声色间流转着深意:“你父亲弃武从文,已有多年不曾领兵,但在朝中的声望却是如日中天,尉迟亓没少设法对豫亲王府施压吧。”   两人交换了下目光。   心照不宣。   *   初五,暮夜。   海棠雕花刺绣屏风后,纱帐静垂,轻轻薄薄地铺展落地。   一盏香灯暗光摇曳,模糊映着虚掩在轻帐下的背影。   水烟氤氲,锦虞轻倚浴桶,墨发松挽,整个身子连至脖颈,都浸没在热水里。   她想,希望如此,能让吮吸的红痕快些消退。   这两日她每一照见铜镜,雪肤上的胭色便让她想起自己醉了酒,意外乱套的那夜。   姑娘家脸皮薄,于是在那之后,锦虞几乎是将自己关在屋里。   偶尔闲不住出来庭园走走,巧遇到那人她也是避之不及。   不过,乌墨倒是频繁跳窗进来她屋内。   打从一开始,锦虞便觉这只尺玉猫颇为熟悉,后又梦见自己将它养得圆圆滚滚,就更有好感了。   每回乌墨一来,锦虞便抱它到膝上,摸摸毛发,挠挠下巴,乌墨都会眯起眼帘,舒服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浴桶旁的案几,干净的衣物叠摆在银盘上。   锦虞沐浴时从来不喜伺候,她遣退了红秀,但乌墨还趴伏在银盘边。   屏风后烛光静暖,只有纤手掬水时的温缓嘀嗒声。   良久,在案上慵懒小憩的乌墨忽然沉闷低吼,凶狠含怒。   锦虞一惊,倏地转过头。   只见它一改往日温顺,刹那间弓起身体,龇牙露齿。   乌墨异瞳缩窄,紧盯地面,一副进攻的架势。   ……   明日便是攻城之日,池衍安排好相关事宜后,从校场回到汀兰苑。   经过锦虞卧房时,他略一顿足,目光向那儿投去。   屋子门窗紧闭,但有昏黄的烛光晕透。   想来她还没睡,不知是在做什么。   这两天,小姑娘都在有意无意躲着他,他怎么看不出来。   只不过他权当不知。   他不否认自己对人家起了掠夺的心思,但毕竟是自己决定的,要循序渐进,要慢慢来。   况且她小他这么些年岁,也算少不更事,再将人欺负过头,吓着了,怕是更难收场。   池衍修眸低垂,先是讶异自己会对一个小姑娘上心成这般,最后自嘲一笑,倒有几分久旱逢甘露的意思。   他静默片刻,提步准备离开。   “啊——”   方迈出一步,屋里突然传出小姑娘的尖叫,声线充斥着满满的惊恐和惧怕。   池衍瞬间凛了神色,朝着卧房疾步生风,破门而入。   下意识怕她出了什么危险,他未作多想,径直走进内室,越过屏风,一把拂开纱帐。   结果甫一入眼,满目皆是如玉无暇的少女娇躯。   水光朦胧的屏风后,轻烟如雾缭绕,一切隐约得好似梦境。   小姑娘香肩晶莹湿滑,尚还挂着水珠,凝脂白皙间淡透薄粉。   锦虞哆哆嗦嗦地贴在木桶边,两条玉臂环抱在身前。   却也只堪堪遮挡住那双瓣柔软的些处。   半蹲半站的姿势,水面高低波动,恰及她玲珑有致的纤腰。   她秀发微湿,几缕鬓发凌乱落下,樱唇润泽,杏眸沾染了湿漉漉的水气,好似含情多娇,又万般惹人怜爱。   只是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但无意拥挤出的玉圆香壑太过迷人。   哪怕这张脸再清纯,此刻也被浓郁的妩媚风情所弥漫。   四目瞬息相对,池衍生生怔在原地。   他没想到,在他面前惯常骄纵任性的小姑娘,也会有如此香情的一面。   美人出浴,他贸然闯入,本该非礼勿视。   但那一刻,什么君子品尚他通通忘了个干净。   还是小姑娘惊叫一声缩藏入水,他愣了一瞬后才恍然回神。   池衍倏地转过身,难得失态。   他深呼一口气,沙哑着道了句“抱歉”,正要快步离开,身后那人却突然出声喊住了他。   “别走——你、你别走……”   锦虞躲在水里,声线发颤,含着一丝哭腔:“蛇……有、有有蛇……”   池衍一顿,这时,只听乌墨低沉叫了声。   循声微微侧目,他这才瞧见一条腕粗的双斑蛇蜿蜒案底。   而乌墨早已跳下,在案几和浴桶之间,耸立着毛绒的尾巴,和那蛇正面对峙。   他行军多年,一眼便看出这双斑蛇虽粗壮,但却无毒,也没攻击性。   “别怕。”   池衍沉稳安抚她,而后随手从身侧的盆景中取了块鹅石,略一使力,直射向蛇的七寸要害,蛇一下便昏死了过去。   他视线始终偏离她的方向,连余光的那一点恍惚,他都在竭力忽视。   “没事了。”说罢,他再一次果断抬步往外走。   “你等等!”   然而锦虞又将他叫住,这蛇虽说没了动静,但就这么赤-裸躺在那儿,她浑身难受,心里也瘆得慌。   “你先站那儿……别动。”   池衍素来心思透彻,一听小姑娘惴惴不安的声调,就知道她还在害怕。   那他……当然要留下陪。   他背对着,悄然之间低柔了语色:“洗好了吗?”   锦虞糯糯“嗯”了声。   确定他不会回头了,轻轻从水中站起,正想探身去拿银盘上的衣物,却蓦地意识到,蛇在那处,她压根不敢靠近。   水声哗啦作响,锦虞又躲回了浴水里。   她葱白的小手攀在木桶边,只露出半个脑袋,踌躇片刻,实在没法子了。   扭捏说道:“你帮帮我……把衣服拿来。”   想了想,又小声添了句:“别转过来。”   她低低软软的话音,蒙了层水雾似的柔润含羞,荡入烛灯的光影里,漾起丝丝迷情。   听得男人骨头都酥了。   池衍顿时口干舌燥。   本以为自己不会被轻易动摇心绪,现在他倒是明白了,这小姑娘只要轻轻说上那么三两句话,就能彻底崩坏他引以为傲的意志力。   池衍低抑着呼吸,后退两步到案边,捏过银盘反手递给身后那人。   锦虞浮出水面,伸出手去拿,一滴温水不小心溅到了他手腕。   结果男人抖了下,银盘一斜,摆在最上面那件丝缎小衣兜滑了下去,落进桶里全浸湿了。   锦虞呆滞半晌,唇瓣轻抿,有点儿委屈:“掉了……”   他看不到,但手上的轻重还是能把握三分的。   猜到掉的应是贴身穿的小物件,池衍眼眸微敛,缓了缓,“先把外面的穿上。”   只能如此。   一条蛇在边上怪怕的,锦虞也不再磨蹭,白细双纤跨出浴桶,很快便将衣裳穿好,裹得严严实实。   除却襟前一片空荡荡的,不太舒服。   内室烛影微烁,渐渐陷入夜阑人静。   男人的感官变得敏感,连身后穿衣服时那轻微的簌簌声,都直叫他横生无限春情。   正想着这小姑娘真是磨人,胳膊突然被戳了一戳。   池衍微偏过头,随即耳后便传来她娇滴滴的声音:“……好了。”   四下萦绕着暖热的烟雾,几乎将气氛的微妙放到最大。   池衍低“嗯”一声,就步出了屏风。   他一走,锦虞忙不迭碎步跟上。   一扇屏风格挡了纱帐下浮盈的暖雾和异香,空气清冷了下来,终于让他保持住几分清醒。   池衍顿足,暗吸了口新鲜的气儿,才回过身。   紧跟在他身后刚出浴的小姑娘,双臂交叠护在胸前,一瞧便晓得掉落的是什么了。   她小脸微垂,粉面桃腮,楚楚动人。   脑中不经意便浮现出那一幕,湿渺的水雾间,她身段玲珑有致,肌肤似玉柔滑。   这样的美人就在身边,寸缕不添宛如媚眼如丝的尤物。   低咳一声,只字不提方才的事,池衍一本正经问:“这种蛇大都生在山野,是怎么跑到你屋里来的?”   锦虞浅浅咬唇,摇了下头,她倒是也想知道。   黛眉微蹙,水润瞳眸中还蓄着后怕,“我洗着洗着,就看它从底下爬出来了……”   闻言,他静敛的俊容上浮现出别样的幽深。   看来是有人故意为之。   略一沉默后,池衍轻声道:“我叫人来处理,你别乱跑。”   他刚侧过身,锦虞不假思索地攥住了他的衣袖。   这间屋子,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锦虞拉扯着不让他走,模样有点可怜:“今晚不想睡这儿。”   凝眸看向她,思忖片刻,池衍点了下头,“等会儿给你换一间。”   但锦虞还是不依。   抬眸暗觑他一眼,娇唇微嘟,隐约带了点哀求:“我想去你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世的阿衍哥哥可能是个追妻火葬场的_(:з」∠)_   ————   v章前三章留言都发小红包,以及全订有抽奖活动哦~   下章还是0点更,等下千字榜会恢复晚9点,么么哒~ 第25章 求他   锦虞将他的袖袂紧紧攥在手里, 生怕他走了。   她眸中一片恳切,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池衍神情微变,对她此言颇觉难以置信。   前两日躲他还来不及, 这会儿偏又要主动往他身边蹭,莫非姑娘家的心思都是这般喜怒无常的?   哑然半晌, 池衍终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去我屋,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睡觉了。   锦虞当然没有直说, 她避而不答, 拐了个弯:“万一别的屋子里也有蛇怎么办?多危险啊。”   一想到那蛇全身的花斑, 她就心头发麻。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l a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且房门关得好好的, 都能跑进来这般蟒物,叫她夜里如何安心睡眠?   锦虞属实是怕了, 现在就算是笑她没见过世面,她也一点儿不想反驳。   屋里半明半暗,烛火浮动的光在男人眸心隐隐跳跃。   面前的小姑娘秀发微湿, 以一支银钗半挽, 碎发松松垮垮搭在肩上, 另一只手虚捂在领口, 意外透出一种欲拒还迎的凌乱美。   尤其, 她方才沐浴过, 整个人如初开的芙蓉一般,含着露水, 细嫩潮红。   池衍神情渐敛,缓缓低下头,两指掐住她的脸蛋:“小姑娘,三更半夜往男人屋里跑,更危险, 不知道吗?”   颊侧一痛,锦虞轻“嘶”后躲,清眸露出无辜:“可我不敢一个人睡了……”   池衍心头微微一震。   这话说的,是要他陪-睡的意思?   知道她怕,可她到底是不明白,在江心岛上的那夜,他既然失过一次理智,那就会有第二次。   并且极有可能克制不住。   锦虞平常看上去娇蛮,但毕竟少女心性,骨子里其实怂软得不行。   见那人无动于衷,锦虞忙握上他,摇动他的手腕,发出微颤的声音:“行不行呀……”   池衍一顿,在她的娇声祈求中一时失了声色。   头一回见她这般心有余悸,想来是真被吓着了。   池衍无奈闭了闭眼,沉默良久,再度睁开时,转身径直往屋外走去。   伴随着唇畔一丝无可奈何的叹息,他撂下一句微沉:“来吧。”   闻言,锦虞瞬间渲出一缕笑意,小手捏好领襟,欢欢喜喜跟跑上去。   ……   屋里的摆设很规整。   一张花梨方桌,旁靠两把太师椅,几只花架错落有致。   琉璃珠帘后是床榻,满室散发着淡淡清郁的檀木香。   书籍堆砌的长案后屏,木雕背墙金漆彩绘。   架子上端放着一些名贵瓷器,显得低奢雅致,但不庸俗。   锦虞站在屋内,目光泛滥好奇,四处瞟动。   他的卧房,锦虞并非第一次来,只不过上回是被他硬拽来的。   而今夜,她才算是好好瞧了个清楚。   忽闻“吱呀”一声,她回眸望去,只见那人从外边回来了。   池衍合上门,走到她面前:“你的……”   肚兜二字突然哽在了喉咙里,他失声一瞬,看似从容地换了个说辞:“衣服,稍后会有人送来。”   面色不改,一如平日。   可往往这种时候,越是装得若无其事,气氛便越是尴尬,也微妙。   毕竟那幅清水出芙蓉的美人新浴图,他是一览无遗地窥了个干净。   但显然,两人对此都不太坦荡。   一个端的是气定神闲,一个眸光闪躲,轻飘飘“嗯”了声。   相对而立,无言且生硬。   片刻之后,池衍舔了下略微干燥的唇,终究还是将视线从那清妩的秀色上挪开。   一脸淡定险露破绽。   他转身拂开珠帘便往里走,边淡淡说道:“早点歇息,明日别起晚了。”   “哦……”   锦虞暗呼了口气,跟在他身后,到床边坐下。   替她点燃四角鎏银香炉后,池衍回眸看向那在他床上坐着的小姑娘。   银钗取下,她正拢着一头散落身前的柔软长发,发梢半湿。   烛灯投落丝丝浅影,她低头理云鬓的乖静样子,缱绻得动人心肠。   就是这短暂的一刻,池衍心底突然化为一片宁静。   冥冥很久之前,他仿佛也曾为她妩然的风姿真切沉醉过。   恍神过后敛回思绪,池衍不动声色轻道一句:“睡吧。”   而后他折身,欲出屋。   锦虞一愣,下意识唤出声:“哎——你去哪儿啊?”   闻言顿足,池衍回过头,深俊的眸子掠向她,剑眉轻微一挑:“你说呢?”   这是要将房间腾出来让她。   见他要走,锦虞立马拧起了黛眉,哪还顾什么妥不妥的,半嗔半怨道:“你要是不在,我还睡这儿做什么?”   她的意思很简单,想要安心睡一觉,才特意到他屋里来。   是将他当成了随身护卫那样。   然而这短短的一句话,在男人听来,其中意味是可以差之毫厘的。   只要他想。   池衍将她理所应当的表情打量片刻,忽然哑声轻笑。   他侧过身,踱步走回床畔,一径行至跟前,脚尖几乎抵上她的。   那张俊美分明的脸逐渐靠近,锦虞心里骤然一跳。   她下意识后仰,不经意间便蓦地跌躺下去,半陷锦衾。   而那人随即俯过来,动作流利,撑了双臂在她两侧。   池衍俯视着被他圈拥在身下的小姑娘,弯了下唇。   她青丝如云,滑落散于榻上,丝丝缕缕含着凉意,纠缠在他指间。   心跳急促起来,锦虞还未缓过神说上一句话,只见男人勾起她的一缕墨发,在指尖灵活缠绕把玩。   池衍温柔含笑,低哑了声儿:“这就一张床,别勾引哥哥做坏事。”   他故作轻浮,锦虞羞恼得一瞬间飞红了脸蛋。   想要将俯在自己身上的那人一把推开,可这般仰躺着,她双手不得不紧紧护在身前。   锦虞睨他一眼,下巴朝墙边的卧榻抬了下,“你可以睡那儿……”   狭小而私密的方寸之地,彼此的呼吸起起伏伏,交错不清。   嗅入鼻尖,尽是她身上的清暖暗香。   小姑娘柔若无骨一般,绵绵软软地蜷着。   池衍唇角微微上挑,突然生了调戏她的心思。   他靠近她耳畔,性感低语时故意轻轻呵气。   耳边痒痒的,锦虞瑟缩着躲了躲,随后便听那人慢条斯理地说:“要么一起睡床,要么你自己睡这儿,我去隔壁的屋,你选一个。”   这要换作从前,锦虞保不准扇他的心都有了,但今时不同往日,她除了真真怯怕外,还藏了点小心思。   方到嘴边的嗔骂刹那止住,锦虞眸心轻闪了下。   深吸一口气后,她咬唇撇过脑袋,软了声:“那、那一人一半,不准越界……”   小姑娘透红着一张脸说完,理应称了他心意,结果最后反倒是他怔忡住。   他只是逗一逗她,大抵是没预料到她还真应了。   池衍想,接下来他该敲一下她的脑袋,告诉她自己是开玩笑的。   她俏丽的小脸倒映在他浅褐瞳孔中,池衍薄唇一启,却成了更暧昧不明的调情。   “这可是你自己迫不及待,非要和哥哥一起睡的。”   他在她耳边,低哑着说。   然而,锦虞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回怼。   压下狂乱的心跳,她轻轻抿唇,凝睫看他,趁机开口:“……我想求你件事。”   池衍垂眸,目光在她微正的面容上流淌而过。   静默少顷,他抽身,慵然坐起:“哦?你且说说。”   男人灼热的气息离远了,但他生来而俱的沉沉压迫感,却没有淡退半分。   锦虞起身,也坐到床边,她小小地捏了捏手心,和他说话,第一次感到局促。   低头盯着自己的小绣鞋,“明日……你先不要用兵好不好?”   温温说罢,锦虞侧首,和身边那人四目相对。   一贯纵意的小公主难得正色,“我知道夺城对你来说轻而易举,但临淮有那么多无辜的百姓,我想去劝一劝,如果他们愿降,那于你我,都再好不过。”   池衍修眸幽深,潜静的俊容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她不想城民无端受诛,他又何尝不是呢,否则也不必在浔阳多等这么些时日。   即便她不求,他也会如此。   但他没有说。   见他默然无言,锦虞葱指伸出,悄悄牵住他衣角一寸。   低柔着声儿:“能不能,先让我试试……”   父王的事,她不想再多提,但无论怎样,她都是东陵的公主,倘若能护住曾经的子民,也算是一种赎罪吧……   纤长羽睫下,她杏眸微泛娇楚。   池衍心中一动,瞬间掀起万般滋味,但面上却一径儿清淡。   小姑娘用这般眼神勾他,要他如何再继续耐下欲望慢慢来?   深静良久,池衍含笑不语,疏懒后靠床楣边,桃花长眸耐人寻味地看着她。   但听他语气玩味徐缓:“那要看笙笙,准备如何求了。”   锦虞倏地僵住。   这个万事决断指掌之间的男人,此刻就在她身旁。   他们坐在同一张床上,在夜里。   望见那一点勾敛邪肆的泪痣,和他唇角略微抬翘的一丝弧度,一时间,锦虞呼吸都变得不太顺畅。   池衍慵懒靠坐,看似漫不经心,握上她如柳纤细的腰肢。   指腹在腰窝极轻极缓地摩挲,“想好了么?”   如果说前面的暗示不够明显,那么现在,他眸心袒露的侵略和占有欲,以及修手炙热的温度,是她无法忽略和逃避的存在。   那夜,其实,他是想要自己的吧……   锦虞垂下眸,沉默许久,她抬起细白的手,纤指落到腰带的如意扣上。   在那人面前,她慢慢解开。   池衍呼吸一沉,视线定定凝在她的动作上。   腰衿一松,锦虞又缓缓扯下领襟的系带,红裳就垮垮散了大半。   她本就少穿一件肚兜,眼下外衣都不必动手去褪,玉颈之下那一片瓷白便已朦胧可见,欲露还隐。   锦虞突然想起过去被囚禁在楚皇宫的时候。   楚皇帝想要她,千方百计地诱哄,她却是至死也不愿。   而眼下,她心里似乎并没有那么抗拒,如果对象是他的话。   但锦虞还是忍不住发颤。   手微微在抖,身子也微微在抖。   也许是没经历过,对男女之间的情爱一无所知,太稚嫩,怕的。   素手抖动着落到领口,正当她想脱下衣裳的时候,池衍突然沉声:“可以了!”   他喉结滚动了下,丝红的眸心掩不住情和欲。   卧室内的光影交错重叠,幽幽滟滟地映入男人的瞳心,一片深幽。   锦虞被他猝不及防的喝止吓得一哆嗦。   还没反应过来,那人便迅速拢好她凌乱的裙裳,而后长臂勾住她的肩,一把将她揽到怀里,抱着。   锦虞在他臂弯里的怔愣着。   她眼圈没有红,瞳心也未含水雾,只是抖得厉害,兴许是太过紧张。   但池衍不知道,方才看见她害怕得瑟瑟发颤,他觉得自己真的混账。   按了小姑娘的脑袋在胸膛。   池衍摸着她的发,嗓音温柔,偏生又隐隐含欲:“这样就行了,哥哥还不想弄哭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依然有小红包~   这两天,评论好多小可爱问现在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我还以为大家都能看出来……我在第一章 作话的排雷里写了,有疑问的小可爱可以去看一看。   明天也是24点更,如果24点没更(我尽量更),那下了千字榜会给大家补更回来的,么啾~ 第26章 玲珑   静夜里, 灯盏清光将榻上重叠的影子拉长。   男人清冽的气息萦绕周身,旖旎沉浮,惹得锦虞呼吸渐促。   她酥酥软软地伏在他身上, 听着他有力的心律,感受他臂弯的强劲, 心都差点要跳出嗓子眼。   绵腻的小手不由攥紧他衣襟一片。   锦虞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和梦里有几分相似了, 对他。   其实, 扪心自问, 倘若方才他没有制止, 她也没打算停下。   她知道自己止不住战栗,并非不愿意, 而是出于害怕。   但这种害怕,已经超乎了姑娘家寻常的娇羞,来得无端莫名。   不知为何, 锦虞潜意识里闪跳警兆, 总觉得他们若真那么做了, 将来会有难以收场的可怖事情……   虽说这样的预感实在无厘头得很。   这时, 敲门声“咚咚咚”响了三下。   锦虞小小地惊了下, 担心被瞧见, 然而池衍却是旁若无事,依然将她搂在怀里。   得了应允, 元青推开门进到屋内。   他托着银盘,一套丝缎寝衣整齐叠放在上面。   元青是来向他启禀军务的,他走到桌旁,一边说着,一边将银盘放下, “将军,婢女来送衣物,我顺路给带过来了。”   而后他偏过头去寻那人的身影。   琉璃珠串折回一道耀眼的光,恍惚可辨帘后,有两人依偎在床榻,红裳白袍。   元青倏地噤了声,倒抽一口气,立马撇开视线。   他悄悄咽了下口水,心想,将军开荤后,真的是越发纵情声色了……   元青发觉自己这时候过来,是既没眼色又多余。   正想告退,便听那人不容置喙的声音从内室低沉传来。   “让湛羽拟一份劝降书,以他的名义,命人连夜送到临淮。”   元青暗咳一声,“……是,属下这就是去!”   不问缘由,只照着他的吩咐,元青迅速退身离了屋。   房门一声“啪嗒”轻响,合上,屋里再度重归冗长安静。   池衍垂眸,见小姑娘低着脑袋,整张脸都深埋在他胸膛,堪比缩头的小乌龟,也不怕闷坏自己。   他伸出手指往下探,去碰了碰她的脸。   烫得不行。   不用看也知道,那娇嫩的脸蛋,这会儿该有多红。   池衍弯了下唇,刚刚是谁视死如归也要勾他,现在倒是知道害羞了。   轻拍了拍她的头,池衍嗓音舒缓:“躺进去,哥哥陪你睡。”   他语气里不含一丝先前的轻挑暧昧,反而像是在哄她。   锦虞微微动了动,才温温吞吞从他怀中离开,坐了回去。   她一言不发,蓬松的头发有几丝凌乱地缠在脸上,下巴都快抵到了胸口。   池衍没说话,起身走了出去。   等他拿衣物过来的功夫,小姑娘已经悄悄上了床,抱坐在最里侧,身子尽数裹在锦被里,堪堪露出下巴。   见她羞耻得不敢看他,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池衍嘴角掠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弧度。   将银盘放到枕畔,“自己换上。”   说罢,他背过身,在床边坐下。   锦虞慢慢抬睫瞥了过去,在背后小心瞪了他一眼,脸颊红晕又泛深了些。   他就不能……回避回避?   锦虞咬咬唇,又想了一想。   反正都被他看过了,刚才又差点主动给他看,就算等下他突然转过来,再多一次不也就那样?   强行说服自己后,她伸出手,拿过那质感柔软的寝衣。   这才看到,下面还压了件藕粉色绢花肚兜。   听着耳后细微的窸窣声,池衍慵然搭膝坐着,状极散漫,眸底却幽深了一片。   他情不自禁地,又想到了那渺渺水波里,她白里透粉的娇躯。   半掩软玉,更显婀娜玲珑。   身上的水露一滴一滴,顺着瓷白玉颈缓缓滑向锁骨,最后落进深沟。   那画面风情娇艳,也不乏少女纯美。   喉结滚动了一下,池衍心里再次生出几分躁动。   像是被她勾去了魂似的,明知道是折磨,却偏偏还想要坐在这里经受。   安静之间,他忽然低越道了句:“能穿么?”   锦被下,锦虞已将身上的衣服脱掉,丝滑的肚兜躺在手里,正想穿上。   闻言,她顿了顿,终于发出了轻轻绵绵的声:“……什么?”   池衍却默了下来,不经意间,呼吸有点重了。   怎么办呢,就是忍不住,想要对她不正经。   迟疑片刻,他声线透着一星半点的哑:“里面的,是不是小了?”   挂在脖颈上系结的手一抖,肚兜的两根细带光溜溜地就从她手心滑了下去。   锦虞僵住,这人,真真是没半刻斯文!   面上的热度才稍稍淡下,绯色又瞬间充盈了一脸。   心噗通乱跳,她再也装不出镇定,忙捡起掉在光腿上的肚兜,慌慌然往颈项一套。   背后的小姑娘不搭理他了,动静明显急促了不少。   池衍挑了挑眉,唇边不由拂过笑痕,似乎是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随后,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的雕纹梨花柜前。   打开,多取了条被褥出来。   ……   汀兰苑,灯光照夜如昼。   清月一轮当空,眼下不算晚,估摸也就戌时的样子。   元青从池衍屋里出来后,便往西苑的路走,准备去找苏湛羽。   还未走多远,对面刚巧来了一人,提着盏灯,玉冠绸衫。   借着光色看清那人,元青眼睛一亮,三两步上前道:“世子爷,您来得正好,我正要去寻你呢。”   而后,元青干净利落地将池衍的话转达了给他。   这都攻城前夕了,还劝降,岂不是多此一举?   苏湛羽略感奇怪,但未多疑。   他点头,笑道:“你们将军呢,今夜这么早就睡下了?”   元青支吾了下,斟酌一番措辞后,挠挠后脑勺:“这个……春宵一刻值千金嘛!”   苏湛羽顿住了话语,点漆黑眸突然静了下来。   沉默须臾,他才淡问:“那位表姑娘,在他屋里?”   元青没察觉到他的异样,憨笑一声,压低了音:“世子爷,机智!”   苏湛羽却是没再笑颜回应。   他侧目,望过去,远远看到那间屋的窗边,隐约映出的一道人影,但很快便就消失,显然是朝内室去了。   不多时,屋内光亮瞬息暗下,烛火熄灭。   眼底淡淡异芒闪过,苏湛羽心中滋味难言。   他方来浔阳时,还在调侃那人老树开花,但自从前两日,自己亲眼见到了那表姑娘,之后便时不时想起那张清容。   她裙裳鲜红似火,可不知怎么的,他想到的,是她穿着玉白宫裙的样子。   苏湛羽面无笑容,手中灯盏明灿的光也仿若变得沉闷。   他承认这姑娘生得好看,樱唇澈眸,鬓云香腮,但他自小所授皆是中庸道义,不至于一眼,就对人家有了这般小人的心思。   何况,她还是挚友的女人,太不成样。   就比如现在。   “……世子爷?”   见他凝着一处,半晌无言,元青试探性地提醒了句。   苏湛羽倏然回神,缓了一缓,道:“哦,走吧。”   人家一对鸳鸯朝云暮雨,他杵在这儿做什么?   沉下心绪,他转开目光,原路返回。   元青应声,他还要去把将军吩咐的事情办妥。   然而跟在苏湛羽身后走了一段路,元青却见他忽然顿步,扶额的背影似是痛苦,随即身形一晃,蓦地摔跪在地。   元青愣了一下,忙跑过去:“世子爷——”   ……   此刻月夜下发生的一切,屋内的人都不得而知。   锦虞换好寝衣后,便将自己闷在锦被里,盖得严严实实。   而池衍取了床被褥回来,没有直接躺下,他先熄了灯,屋子里的光亮一刹尽作幽暗。   然后,他才步回床榻边,褪下锦衣,上床躺在了外侧。   虽然他们同床不同衾,中间也刻意留了些距离,但夜里寂静无声,彼此的融融气息,却是能清楚感觉到。   眼前黑魆魆的,什么都看不见,锦虞不敢动,亦不敢呼吸。   她的心颤跳不止,倘若再快一点,说不定边上那人都能听到了。   锦虞想,自己真是荒唐透了。   还尚未出嫁,居然就和男人做出这般日渐亲密的举动,现在他们竟还要同卧而眠。   这要在从前,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她兀自敛眸浅思,只听那人倦懒着嗓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肃静。   “睡着了别乱动。”池衍阖目,沉缓道。   人在夜里通常比较敏感,尤其是男人,尤其身边还是她,他容易克制不住。   黑暗里那双如画的眼睛眨巴了两下,锦虞反应过来,自己睡熟后,姿势似乎的确不大好。   她抿抿唇,音色软糯,低低“哦”了一声。   接着,池衍便听见身边响起了点动静。   他偏过头,即便眼前不见一丝光影,但也能感觉到,她背过了身去。   不知是躺在他身边,颇为安心的缘故,还是因为受了惊吓,累了。   很快,锦虞便入了眠。   她倒是真的很安分,除了偶尔翻个身,娇小的一只蜷在里榻,呼吸浅浅的,乖静极了。   但池衍依然没睡好。   更阑人静,夜已很沉。   池衍平躺着,微不可闻地深叹了口气。   原来,他克不克制得住,与她乱不乱动,根本没有关系。   池衍忘了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但一定已经很晚很晚。   这夜的梦,一如既往。   不过这回,梦里少女的脸不再模糊。   她芙蓉面纯净无暇,肌肤如暖玉瓷白,清美若昙花圣洁,然而那双脉脉含情的杏眸,让她多了几许明艳。   这张漂亮的脸,就是今夜睡在他枕边的那个小姑娘。   和他想的一样。   但在梦中,她不同往日只着红裳,穿的是一身羽白华服,金丝精绣鸾凤,发上佩戴小金冠,俨然有了公主的高贵。   今夜的梦里,一切都好似明朗了起来。   她是昭纯宫娇贵无比的九公主。   而他,是和她的皇兄,太子锦宸,一起出生入死的将军。   他征战半载,凯旋归来之日,正是初七。   初七,是她的生辰。   那日他随锦宸一道来到昭纯宫。   他看到小公主的眼尾,和他一样的位置,也有一颗浅浅的泪痣。   虽然是用粉黛点上的,但意外得好看,相比平日的纯美,多了别样的漫娆风味,很适合她。   只是,却被他一把抹掉。   他甚至,漠然待她,冷血又狠心,眼睁睁看着她眸底失了笑意。   慢慢地,她不再依依凝着他。   后来,她终于来见他,却是低垂着眉眼。   她说:“阿衍哥哥,母后将我的婚事定下了,就在两个月后。”   她还说:“那人是邻国一个亲王府的嫡长子,年少有为,他们都说,我嫁过去不吃亏。”   小姑娘最后牵出一丝笑:“阿衍哥哥,等我出嫁那日,你能来送送我吗?”   他当时的心情,难以形容,只知道,自己沙哑得说不出一个字。   她不知道,他在收到那封桃花信笺后,每个厮杀的战场,他有多么拼命,才算是在她及笄之前赶了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5号上千字榜,所以明晚不更新,下一章是5号晚上24点更哦~   到时候会补回双更的。   不出意外,下一章,你们能看到阿衍哥哥吃肉肉●─●   这章红包继续~   ——————————————   推一推我家五崽的文文,超好看~   【文案如下↓】   《黑莲花美人》/以五易十   -年下 白切黑大美人×外表不羁内心卑微缠人小狼狗,文案情节在v章前后   甄妘只有十五六的年纪,便已出脱的娇媚惑人。凡是长宁街上的适婚男子,无一人不想将她纳作妾室日夜欢好的。   如此美人却因她嗜赌的养父被卖进了街上的怀香阁中,消息一出,各府世家子皆备足了银两,势要将她的初夜纳入囊中。   那一夜,红绡帐外,一片喧嚣。她都未曾看清那人面目,醒来之后,除了一身的酸痛,便只余枕边的千两银票。   残柳之躯,她如坠泥潭。   就在众人都等着瞧她的笑话时,她被一乘小轿抬去了京城。   遗珠归匣,她成了镇国公府的嫡女,身上还附了一纸婚约。当夜她便跪求国公爷:“求爹爹替妘儿退了婚事。”   只闻她那未婚夫性子乖张且纨绔跋扈。但他却意外的同意了悔婚,还直言愿意让国公府的庶女代替甄妘出嫁。   只是偶然路过她身前时,低声说了句:“大姐姐腰窝处的琼花甚是艳丽。”   -双洁,he,女主非文案描述那么娇弱 第27章 生辰   这一梦, 恍若隔了纷纭人潮,直坠红尘万丈。   将将卯时,池衍倏然转醒, 梦中所有一瞬虚无缥缈。   但那无边懊恼,和深深的悔恨, 还残存心底。   他胸口沉重起伏,怔忡望着床梁, 梦境遗留的情绪一时难以平复。   半晌, 思绪终于回温了些许, 脸庞忽而触到一片柔软。   池衍略微一顿, 偏过首,便见一张清芙温静的睡颜, 就在他眼前一寸。   锦虞侧躺着,睡得恬淡安然。   明明入睡之前,她还自己窝在角落, 一夜下来, 不知不觉就挪了过来。   两只手搭放在他枕边, 有意无意地碰着他的侧脸。   她睡着的样子很乖, 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覆在眼睑, 安静柔和。   倒也不是第一次看。   距离极近, 池衍静凝她片刻,嘴角掠过一缕淡淡的笑意。   若不是他们各自盖一床被褥, 她怕是能钻到他怀里来,莫不是他的枕头比较舒服?   突然一下想到那个梦,池衍唇边弧度一顿,眸色渐渐深沉了起来。   往日,梦再荒诞, 哪怕有所察觉,他还是可以装着糊涂。   但如今切切实实地看清了梦中人的容颜,他是没法再不当回事了。   这时辰,熹微的天光还未破晓,透过菱格窗纱,呈现朦朦胧胧的灰白色。   床榻不明不暗,比彻夜无光更多一些暧昧。   池衍探出手,指背一点点滑过她细嫩的脸蛋,轻且缓,描绘着她的轮廓。   动作间,隐约流露疼惜,还有梦里带来的,那久挥不去的愧疚。   一想到梦里她说,要嫁与旁人,他心里忽然堵得紧。   池衍不禁皱了眉,抚蹭的手忍不住一下捏住了她的鼻子,颇有惩罚的意味。   酣梦中呼吸一窒,锦虞模糊嘤咛,呜咽着张开了嘴,小口喘着气。   见她这样也没醒过来,颤了颤羽睫,嘟着嘴委屈又可怜。   池衍心一软,默默松开手。   终于气息舒畅,锦虞梦呓般低低咕哝了声,撇撇唇,接着睡。   似乎是觉得他那处暖和,她身子动了动,脑袋朝他窝过去。   肩头微微一沉,她枕了上来。   如此这般,他只要低一低头,唇便落到了她的额上。   锦虞呼吸温浅,轻柔呵在他颈窝,让男人难不心猿意马。   池衍心中一动,方才梦后的不悦顿时烟消云散。   梦里如何就且不谈,小姑娘此刻毫无防备地睡在他身边,他莫名心满意足。   池衍眸色一柔,探过手,将她滑落肩颈的锦衾拉上来,掖好。   忽然很享受这一刻的宁静,但再这么相依下去,他担心自己会想对她动手动脚。   池衍微叹,将小姑娘的头慢慢扶到自己枕上,而后便下了床。   他不由想,不过是梦而已,竟让他的心情生出这般复杂变化。   真是……见了鬼。   银铠薄甲,麟纹战靴,洗漱穿戴整齐后,池衍回眸,望了片刻床畔那人,然后才转身出了屋。   将近卯时三刻,正处在日月并存时分。   月下日上,天幕一片靛蓝,廊间高悬的灯笼尚还亮着红艳艳的光。   庭园悄静,池衍转出汀兰苑,欲前往校场。   就在此刻,苏湛羽正好从西苑走出。   两人恰巧碰上,皆是微微一愣。   池衍略弯了唇,走过去两步,“你倒是早。”   打量须臾,意外见他面色憔悴,又玩笑道:“让你拟一纸劝降书,累成这样?”   苏湛羽却是反常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扯出淡淡的笑:“只是做了些奇奇怪怪的梦罢了。”   池衍眸如深潭,看出他心事忡忡,静缓道:“倘若不适,明日再去临淮也不迟。”   苏湛羽摇了摇头,道:“无妨,大概是前段时日尉迟亓给府里寻了不少麻烦,颇让人头疼。”   知他心思缜密,轻易便能瞧出端倪,苏湛羽随即若无其事耸一下肩,“对了,一切都已备妥,怎么突然又要劝他们投降?”   都这么久了,也不见临淮有投诚的意思,此举根本不可能有结果。   池衍微默一瞬。   还不是因为,那小姑娘求了他。   她年少单纯,不解势态,怎知临淮城如今每个人都是提了十足的戒心。   一纸劝降书,给她个入城的由头,不若此,她怕是连城门都进不去。   即便她是公主。   池衍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云淡风轻道:“到时进城商榷,让……”   话语一顿,静默片刻,“我妹妹去,照看好她。”   闻言,苏湛羽愕然,“她去?”   诧异过后,他眸中闪过一丝古怪,“我带她,那……你呢?”   池衍浅褐瞳眸幽邃几许,淡笑不语。   明亮和暗沉交替的天色,将两人的身影深笼在一片莫测之中……   *   东方渐破鱼白肚,已是辰时。   锦虞睁开眼的时候,轩窗透进来的清光亮得她眼皮眯起一条缝。   手边泛凉,没有一丝暖意,想来那人已离开很久。   迷迷糊糊打着呵欠,又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她难得一夜无梦,这一觉睡得甚是安稳。   然而下一刻,想到什么,锦虞蓦地一激灵,忙不迭掀被坐起,下榻。   就在这时,红秀端了早膳进来。   见她站在床边,寝衣凌乱,一双美眸惺忪迷离,艳若桃花的面容上,隐有一夜贪欢后的慵媚。   尤其这里还是将军的卧房,有些事儿,自然不言而喻。   红秀立马低下头,极有规矩道:“表姑娘醒了,池将军吩咐说,等姑娘用了膳,会有马车送您到校场。”   缓缓神,锦虞这才舒了口气。   还以为自己误了时辰,他真不等她了……   放了托盘到桌上后,红秀上前。   边替她更衣,边犹豫好半晌,最后小心谨言:“表姑娘,可需奴婢……端碗药来。”   锦虞伸臂任她整理袖袂,黛眉轻凝:“药?”   生怕她误会,红秀忙解释,“奴婢说的是补身子的汤药。”   先前她是日夜都与汤药作陪,现在一想起那味道就反感,这会儿又没生病,她是疯了才会去喝。   锦虞嫌恶地抿了下唇,没当回事,“不用了。”   ……   校场高墙外,一面赤金色帅旗猎猎飞舞。   精锐铁骑虽不过三千,声势却要比千军万马更为磅礴浩荡。   队首,池衍一袭银纹战甲,挽缰驭于乌骊之上,衣袍逆风而扬。   众骑兵皆肃立他身后,整装待发。   旁侧的苏湛羽亦是一身甲胄,他勒马往前两步,“景云。”   池衍侧首,投去视线,见他一脸难色,平心静气等他言语。   迟疑良久,苏湛羽方才开口:“那姑娘……你当真要让她只身进临淮去?”   绽破薄云的暖光照拂在银铠上,衬得那张俊容讳莫如深。   池衍目光不避不让,神色从容:“我自有分寸。”   他贯有原则,苏湛羽再清楚不过。   且他并非喜好女色之人,而今却破例留女子在军中,这姑娘的身份,苏湛羽自会生疑。   何况那日和她匆匆一瞥而过后,他便莫名心生情愫。   昨夜头痛欲裂,恍惚记起一些事情,是和她的,却又分明不属于他的记忆。   睡梦里更是如斯荒诞,梦到自己对她见之难忘,腆着脸求来一桩婚约。   梦醒后,苏湛羽是百感交错。   一面是他深知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却又对他的女人动了肮脏的念想,岂是君子所为。   可另一面,他又无法抑制地被那表姑娘吸引,梦里梦外皆如是。   故而一早,他便命人去查探她的身份。   他想知道,她究竟是何许人也。   这大抵是苏湛羽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背着池衍暗中行事。   一向温文和悦的脸上,浮泛愁色,苏湛羽正想说什么,不远处忽然传来动静。   一辆华贵的马车驶来,在城墙边稳稳停靠。   探出一只玉白的手掀开绣帘,车中之人移步而下。   双脚落地方站稳,锦虞便是一怔。   眼前这千匹精悍战马之上,尽是戎装焕发的男儿,她一女子突然出现在此,似乎太过格格不入。   直到元青跑来引她过去,锦虞才回过神。   池衍居高临下,笑望着一步步走至他马下的小姑娘。   她今日妆容简单,胭脂浅淡得几不可见,发间也只别了一支白玉簪,但却颇有天然去雕饰的明美。   待她站定,池衍略一挑眉:“总算舍得起床了?大家都在等你。”   锦虞愣了愣,随即恼羞地瞪他一眼,这么多人在呢,就这样诋毁她!   轻一咬唇,“你就不能叫醒我吗?”   原本还没什么,可这句娇嗔难辨的话一说出口,其中深意便旖旎了起来。   想来,在场的赤云骑士兵应当都有所领悟。   昨夜将军和表姑娘,是共枕而眠了。   但锦虞丝毫未察觉异样,只知道这群人都默默将头压低下去,有几个憋不住的,偶尔装模作样咳嗽一声。   秀眉微微蹙起,就在锦虞疑惑时,腰肢倏然一紧。   半点都来不及反应,她惊呼之下蓦地就被人提揽起来,脚一离地,眨眼的功夫,人就到了马背上。   乌骊高大强壮,锦虞坐在上面,觉得自己离地面好遥远。   虽然她从前大言不惭地说过自己会骑马,但到底只是说说而已。   眼下她一歪一晃摇摇欲坠,姿势间的恐慌直接将她原形毕露。   好在那人从背后拥搂住她,锦虞才堪堪稳住身子。   方舒下一口气,耳垂忽然又触碰到一抹温热,是他的唇抵了上来。   男人的呼吸漾来,酥酥麻麻的,惹得锦虞略微一颤。   而后便听一声低笑,“你要还想和哥哥睡,哥哥下回倒是可以叫叫你。”   他声音轻轻的,只有他们俩能听见。   裹挟淡淡慵然的嗓音却是令锦虞一窘,娇颜两颊的红晕一瞬便浮了上来。   想回嘴,可偏偏自己还撑靠着他,一时间,锦虞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池衍倒也没想太欺负她,下令发兵后,牵了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放到缰绳上,一起握住。   他游刃有余的驾驱,马蹄声声稳踏。   池衍在前,身后两翼骑兵整齐排布,紧随其后。   苏湛羽视线落在那两人共乘的身影,僵在原地,久久不动。   还是后上来的元青元佑提醒,他才蓦然回神,驭马动身。   元青跟在他旁侧,想到昨夜他毫无预兆地头疼发作,问道:“世子爷可还头疼?”   苏湛羽的神思都在前方,心不在焉地答说:“好多了。”   男人身躯挺拔矫健,将小姑娘在怀里护得严严实实。   入目虽只是背影,但他们此刻的亲昵毋庸置疑。   温和的眸子不由沉下,苏湛羽满腹皆是难言的怅然若失,许是又在情和义之间苦苦挣扎,他心底五味杂陈。   见他情绪明显低落,元青犹豫须臾,多关切了句:“世子爷……真没事?”   苏湛羽强迫自己将目光敛回,回了他个似真似假的笑:“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入城商榷这种事,他怎么让人家姑娘去,倒是奇怪。”   此举,元青和元佑自然也是迷惑不解,但他们从不过问太多。   元佑毫不拘束地笑了声:“是奇怪,不过将军做事自有用意,咱们听就完了!”   苏湛羽面上平静,不动声色徐缓道:“你们的表姑娘,来这儿多久了?”   “没多少时日,就咱们还在九夷山那会儿。”   元佑向来不修边幅,也最是坦然,他将那夜的事大略述了遍。   “总之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而且表姑娘一看就没什么城府,多好啊。”   最后他嘴巴一咧:“将军这等英姿,身边可不就得有个漂亮的金丝雀,你们说是不是?”   他说得绘声绘色,元青都听得忍不住笑了。   思绪陷入沉默,苏湛羽扬了下唇,笑意却未及眼底。   ……   兵马出城后,大军一路向南,马儿的嘶鸣声声扬起。   一开始在城中稳步而行时,锦虞还觉得骑马有趣极了。   眼下乌骊真跑起来,双腿健硕腾空奔跃,呼啸而来的风吹得长发肆意凌飞,衣袍猎猎作响。   锦虞僵在那人身前,连眼都不敢睁。   她止不住瑟缩着往他怀里钻,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被乌骊甩飞出去。   奔过草地,沙路,泥潭……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那人终于勒马而止。   相随的千军也随之陆陆续续停下。   浔阳本就是离临淮最近的城池,从此处过去,除却长恒山脉需费力跨越,连水路都不必走,便可直达临淮城门。   现在,他们已至山脉脚下。   池衍跃身下马,俊眸向上一抬,便见马背上的小姑娘抚着胸口,娇娇.喘着气,小脸白了一片。   他失了笑,好整以暇靠着乌骊:“吓着了?”   分明是他驱的马,还这般气定神闲地取笑她。   锦虞心里窝火。   她深喘时的声调,一气接着一气,无意间,甜腻中沁透柔媚:“你、你就……不能慢点儿?”   小姑娘鬓发飞乱,有几丝沾在融粉唇畔,泛白的脸颊渐渐覆染潮.红,红绫交领下,珠圆玉润软软起伏。   特别是她那双莹润杏眸,还含嗔带怨地低凝着他。   就很像是……翻了红浪之后,香汗淋漓的凌乱,又是意乱,又是情.迷。   这一幕落到男人眼里,就是故意勾.引。   池衍抬头看着她,修眸微眯。   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容逆了骄阳,恍若敛上一层惑人的朦胧,浮露一身风流迷离。   他深凝的目光满含意味,薄唇略勾,声线轻哑了下来:“笙笙不会喜欢哥哥慢的。”   这回,听不出是故意逗.弄,还是情不自禁。   其实他话中深意,锦虞是没听懂的,但被他氤氲的嗓音一诱,脸蛋热度便不由直泛耳尖。   挂在乌骊颈侧的那熟悉的牛皮袋里,乌墨“滋溜”一下探出白绒绒的脑袋。   锦虞低头怔怔地,半晌反应不过来,池衍笑了一笑,将她揽腰抱下了马。   而后他又把乌墨从牛皮袋里揪出来,放到她怀里,“接下来的路,湛羽会带你去。”   锦虞下意识接住乌墨,愣愣道:“你不走了?”   “嗯。”   池衍并未作过多解释,只淡淡含笑地看着她说:“去吧。”   临时得知他不和她一道去,锦虞除了意外,心里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空虚。   可临淮她是一定要去的。   木讷良久,锦虞垂下眸,“哦”了一声。   她转过身,温温吞吞走出两步,又顿住。   下一刻她回过身来,轻抿了下唇,有一丝扭捏:“明日……明日是我的生辰。”   说罢,锦虞悄悄觑了他一眼,见他面不改色,完全没有任何情绪变化。   她咬着下唇,含糊提醒:“你上回不是问我来着?”   低了头,小声道:“……就是明日,初七。”   上回……她喝醉的时候,他吻她的时候。   池衍浅褐色瞳眸覆上一抹幽深,片刻后,他掠过一笑,轻轻回答:“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高估了自己的手速,没写到点,但是下章肯定是,给你们开一整章,好不好【乖巧】 第28章 他在   长恒山脉峰涛层叠, 繁密树丛将这片壮阔群山深笼其间。   大军已行至山腰,离临淮渐近。   锦虞所骑的马儿性情温顺,也有元青在前方牵引, 倒是没什么怕的。   她环了乌墨在怀中,一路上垂眸静默, 不发一言。   就在半个时辰前,那人携着数百人往水路的方向离开, 留了乌墨给她。   而她则是随军, 途径山脉, 前往临淮的路上。   锦虞眼底无光, 低头慢慢揉着乌墨的脑袋,唇边一声微不可闻的低叹。   还以为……他会陪自己去呢。   他不在, 莫名做什么都没了底。   突然,一只牛皮水囊递到眼前。   锦虞略怔一瞬,侧目望了过去, 只见并列的那匹战马上, 男子温文而笑。   苏湛羽眸色柔和, “还有一段路要走, 喝点水。”   他笑颜亲切, 贵为亲王世子, 却无半分架子。   但锦虞迟迟未接过。   眼前之人温润如玉,怎么瞧都是风度儒雅的君子。   第一次见, 他便是这般彬彬笑语,以礼相待。   可锦虞不知为何,偏就下意识与他有所避讳。   她摇一摇头,无声拒绝了。   苏湛羽也不强求,将水囊收回去, 淡淡含笑:“倘若累了就告诉我,我们停下来歇息片刻。”   “表姑娘莫不开心,事了后,将军会来找你的。”   虽对其中缘由不甚明晰,但元青还是安抚道。   当她是入城心怯,元佑附声说:“对,表姑娘别怕,就临淮那一城的缩头王八,没胆子敢欺负你!”   元青点头,“嗯,将军一定是嫌咱们嘴笨,怕坏事儿。”   沉寂的眸光微微一漾,锦虞终于有了些许情绪变化。   他们都不知道,其实是她自己求着要去的。   思虑须臾,锦虞悄悄低缓了声:“……他去哪儿了?”   苏湛羽眉梢一动,一瞬后抿唇而笑,不动声色先道:“景云不会有事,不必担心,他托我照看好你,有任何需求,只管与我说。”   锦虞兴致缺缺,搪塞“嗯”了声,便又低头不语了。   ……   临淮地处东陵王域边缘,靠山傍水,是国境关口要地。   高高的城墙巍然耸立,一面绘图白虎的东陵王旗于城头飞舞,护城河宽阔环绕。   城池外墙高逾十丈,势如盘龙,作为东陵最坚不可摧的城池,临淮当之无愧。   更何况在这岌岌可危的势头。   故而城池内外皆有重兵把守,森严难撼。   午后,骄阳漫天。   赤云骑众兵马留守护城河外,苏湛羽带着锦虞上了铁索浮桥。   浮桥并非护城桥,只是进外城的唯一通道,因那封连夜送抵的劝降书,是以苏湛羽的名义,守兵才放行。   “东陵虽节节溃败,所有残兵败逃于此,却也不乏精兵猛将,如今守城的主将,便是此前声名鹊起的韩老将军,韩回。”   苏湛羽一边走着,一边向她解释。   说罢,又想到姑娘家大多不懂军政,或许不知,他略微侧首,温声道:“可有听过?”   她久居深宫,即便终日不见前朝之人,但到底有耳闻,自然不是一无所知。   不过锦虞还是摇了头。   她是东陵九公主的事,是她和那人之间的……秘密。   苏湛羽目光轻轻凝在她清如芙蓉的侧脸,忽然思遐昨夜的梦。   明知不可为,偏就是耐不下心中翻腾的情思。   他语气渐柔:“若是应付不了,别逞强,我会一直在城外。”   然而锦虞的心思全然不在此处。   如果临淮不愿投降,却还要殊死抵抗,该如何是好……   她自顾想着,已至外城门下,两剑刀戈拦在眼前,守将只允一人进。   锦虞这才回眸看他一眼,一句单纯的“谢谢”从口中淡淡流淌而出。   和颜,但却疏离。   苏湛羽沉默了极短一瞬,不由轻道:“和我无须见外。”   话落,意识到自己言辞或许不妥,他闪烁了句:“我的意思是……景云与我相交甚久,我也理应将你当做妹妹照顾。”   锦虞未辨他深意,略一颔首,便转过身独自而去。   锁链沉重滚动,随着护城长桥缓缓放下的巨闷声响,内城城门洞开。   视野一敞,入目是城墙斑斑,水色暗红不清,到处可见战火狼藉的痕迹。   被守兵领着越往里走,锦虞越发不安。   大抵从她得知父王所作所为后,心绪便没再平静过。   只有温驯躺在她怀里的乌墨,仿佛和那人留了一丝联系,才让她得到稍许镇定。   城内一片硝烟,满地断剑残戈,死气沉沉。   街道原定居的百姓早已被遣至他处,而今驻扎于此的,皆是冷面狠厉的士兵。   行过数个烽火台,重重设障,锦虞终于跟随领兵来到一座主军营。   那士兵要她等在外面,正准备进去通报时,锦虞突然出声喊住他:“等等。”   ……   君府军营,议武堂。   一人身着东陵兽面紫金铠,腰系狮带,威猛健壮,一脸肃色坐于案前。   他鬓发泛灰,然而眉宇间精气十足,让人完全看不出年纪。   “韩将军——”   一士兵禀声连步入内,附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听罢,韩回微微皱眉:“九公主?你说今日楚国派来的人,是昭纯宫的九公主?”   那士兵应声后,韩回定神一想,冷哼了声:“却也不知真假。”   士兵问:“将军此话怎讲?”   韩回虎目一沉:“池衍此人不容小觑,明知由我坐镇,攻城绝不容易,却不亲率赤云骑,反而是豫亲王府的世子领兵,而今多此一举搞出劝降,来人竟又说是我东陵的公主,保不准其中有诈。”   那士兵也是想不明白:“可那姑娘看起来毫无威胁……”   他没继续多话,询道:“将军,是要让人进来,还是……”   东陵近三十年来的第一武将,岂会忌惮一个小姑娘。   韩回满不在乎,“带进来。”   随即想到那九公主从未在前朝露过面,要他去辨虚实,也没法子。   于是韩回又道:“去请陛下过来一鉴。”   士兵领命退下,很快便请了锦虞进来。   一抹翩跹红影现于门口。   韩回见到她,漠冷的神色微微一变。   就且不论其他,这小姑娘的姿容倒是对得上那外传秀色倾国的九公主,毕竟此等容貌,世间也难寻一二。   锦虞迈入议武堂,望见凛凛高坐案首的那人,眸光一亮,忙小步跑过去。   在案前站定,“您就是韩老将军?”   韩回打量她一眼:“是。”   他正值不惑之年,是见惯了世面的,神色镇静:“你说你是九公主,那我倒想问问,今日你是要与临淮并肩作战,还是当真来做说客的?”   闻言,锦虞微愣,但眼底一片清澈。   她清楚明白,过去是前者,而今是后者。   沉默一瞬,锦虞清容难得正色:“韩老将军,临淮守不住的,就这样收手吧,至少别让临淮的百姓再受苦了。”   听出她的意图,韩回蓦地沉了脸:“小姑娘,我不管你这公主是真的还是假的,大敌当前,从没有临阵退缩的道理!”   向来听闻这韩回清高甚甚,果然非虚。   锦虞倒是也有心理准备,抬眸看住眼前高大魁梧的老将军。   字句分明,“如今来的赤云骑士兵只是三千,临淮才堪堪与之抗衡,您不会不知,池衍手下的精兵可不止于此。”   对她所言极不满意,韩回凛眉,撑案站起:“你到底想说什么?”   锦虞直视那双久经世故的精眸,也无丝毫畏惧。   “破城不过早晚的事,何必要耗力苟延残喘,韩老将军,投降未免不是好事,归楚未免不是百姓想要的结果。”   这番话,她从前是断不可能说出的。   她想,父王所做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人已不在,都不重要了,如今,让百姓过上安稳盛世才是最要紧的。   然而却听韩回声色泛冷:“小小年纪口气倒是不小,有这功夫说教,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身为东陵王族,落入楚军手里还能安然到此处,你现在自身都难保!”   本就是个没耐心,偏遇上这般冥顽不灵的高傲老将,直要将锦虞气得险些骂出声。   就在这时,门外又来一人,声音从身后传来:“韩老寻朕何事啊?”   这音色浑厚如钟,颇有辨识度,未见面容,锦虞已是倏然失色。   下一刻,她猛然转过身。   只见门口那人一身赤舄明黄龙褂,冕冠束发,神态勃然。   看清她时,亦是瞠起双目,一瞬震惊。   方才尚还据理力争的锦虞,此刻呼吸一窒,根本说不出话。   好半晌,她才僵着声儿:“……父、父王?”   在二人皆怔愣之时,韩回起步走下高台,“陛下,这小姑娘说自己是九公主,臣瞧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烦请陛下鉴明。”   东帝眸心渐生变化,略有些迟钝地摆了摆手,韩回察其神色,便告退出了屋。   房门关上。   锦虞白了一张脸,愣愣站在原地。   那个丹凤眼眸,冷色玄衣的男人,他手起刀落,在朝晖殿砍下父王的头颅,溅了一地鲜血。   她是亲眼看到的。   可现在好端端站在眼前的,确又是她父王不假。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锦虞还未从惊愕中缓过来,东帝已然恢复平静。   他掩了神色,笑着上前:“笙笙,你是如何到这儿来的?父王好生担心,回来就好。”   锦虞木讷:“你真的是……父王?”   “如假包换。”   见她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东帝又微笑道:“父王乃一国之君,岂会这般容易就死了?”   锦虞凝起黛眉,心中百般疑惑。   想到什么,她不避不退,径直问道:“他们说你横征暴敛,昏庸无道,可是真的?”   东帝眼中飘忽,虚笑了笑:“笙笙啊,你要相信,父王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苍生,听说那楚国皇帝看上了你,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避重就轻的回答,已经给了锦虞答案。   那夜死的是谁,他又是如何得知楚皇帝在追捕她的,锦虞已无力再问。   锦虞微倦闭眼:“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听上去颇有兴致:“只要你委身一时,助父王除掉那楚皇,父王自有办法将东陵夺回来!”   锦虞以为自己认清了他,这时却是不由一震。   随后,又听他情绪勃勃地说着一展宏图的话,有意无意地,从侧面透露许多。   从他的话里,锦虞才知道,原来她从前以为的,彻彻底底,都是假的。   就连她,十五年的娇宠,都是他为了一朝政治和亲而装出来的。   眼前的人突然变得很陌生,他还在滔滔不绝,锦虞决心不再听他说话:“够了!”   “不好了,楚军攻进来了!”   恰在此时,屋外忽然嘈杂起来,好似瞬间乱了阵脚。   “报——廖湖川峡有敌军出现,城后遭突袭,请将军速速调兵!”   随即韩回的声音吃惊扬起:“怎么可能!是谁?”   “是、是定南王,池衍!”   隔着一扇门听到那人名字,锦虞心中一动。   她突然觉得这里好可怕,转过身奔向屋外,下意识想要去找他。   见她想跑,东帝预感不妙,立马喊道:“来人——此女假冒公主,别有意图,将人押下去!”   下一刻,便有士兵破门而入,将她挟持住,手一松,乌墨蓦然从她怀里跳了下去。   锦虞一瞬错愕在原地。   ……   血战猝不及防,一触即发。   韩回仗着地理优势,自信地将主兵力皆调至城门。   然而苏湛羽在城门用兵,赤云骑锐如刀锋,若不是人数不对等,上万大军才得以不被轻易冲散。   眼下韩回是全然分不出一兵一卒去再去顾及后方的。   而池衍仅领五百精兵,竟能横越廖湖川峡,直将临淮后城重创,几十年老将都不由心生寒意。   此刻,城中烽火弥漫,狼烟四起。   硝烟飞尘下,锦虞被两名士兵押着前往地牢,任她如何也挣脱不开。   骤然,一人迎着夺目的阳光,银铠白袍逆着长风,纵马飞驰。   那马健壮,毛发如黑缎顺亮。   只见男人越过血肉横飞的战场,直奔她而来,恍若天地间唯她一人。   他薄唇微勾,那张风云不惊的俊容,这一刻,比春光更煦暖。   挽□□张,两箭上弦,惊天贯日一般,锐镞直射入她瞳心。   锦虞倏然闭上眼。   随后,两支箭裹挟着两道烈烈风鸣,生生擦过她耳际。   左右押持她的士兵同时一声闷哼,砰得倒地。   池衍并未勒缰绳停下,一路策马而上。   在乌骊奔过她的那一刹那,他俯身长臂一揽,将愣在路边的小姑娘一把捞上了马。   微凉的唇轻抵到她耳边,“抱着我。”   他慵懒的嗓音和这血光剑影的战场截然不同,好似凝结在刀尖上的惑人温柔。   锦虞侧坐他身前,男人那熟悉的清暖气息,让她方才满心的惧意渐渐消散。   她伸臂,听话地紧紧绕住了他的腰。   乌骊奔腾不止,一路跑至那高高的城头,终于在一声清啸中扬蹄停下。   池衍好整以暇地看着城下的血肉厮杀,目光定在那紫金铠胄之人身上。   突然,他再次挽弓,一箭上弦拉满,聚精会神在那一处。   仿佛是在等一个契机。   半晌,池衍遽然松指,然而下一刻,便又严丝合缝地射出第二箭。   韩回毫不费力地砍断第一箭,然而一招声东击西,第二箭长虹惊电般直穿破他咽喉,全无反应的时间。   他甚至连和对手交手的机会,便晃着身子,倒了下去。   战场上没了主将,就相当于兵溃大半,以寡敌众的赤云骑瞬间声势大涨。   城头清光照暖。   池衍丢了弓箭,垂眸凝向身前的小姑娘,她低着脑袋,小脸深深埋进他胸口。   池衍微默,低醇一笑:“受委屈了?”   锦虞没说话,只是将头深埋了些,是还不想面对。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他意料之中。   池衍淡定如斯,摸了会儿她的头,指尖又缓慢往下,轻轻勾起她的下巴,指腹摩挲着。   他目光深邃,望进她眼底,“哥哥想带你去个地方。”   薄唇噙笑,低缓的嗓音搁浅她耳边:“跟我走吗?”   他靠近时候,那清冽的气息,将她所有的不安彻底柔化。   锦虞眉间淡淡倦意,抬眼却被他勾走了心跳。   不由自主地,便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的这样那样已经写好了,但是还没修。   我真的不想被锁……等我睡醒修改一下再发,现在好困 第29章 宣山   这时, 乌墨不知从何处跳蹿而出,自己灵活地跃进了乌骊颈侧的牛皮袋。   战场上,残剑断戈, 陈尸遍野,鲜血将护城河的水都染成了浓重的红。   池衍慢慢将她的脑袋按回怀里。   他纵目冷望着城下的血光和嘶喊, 眸光蒙了一层深谙的阴翳,然而说话的声音, 却意外温柔。   下巴抵在她发上, 轻蹭, “乖, 别看。”   锦虞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他这么说, 她便温顺照做。   搂紧他的腰身,将小脸往下埋了埋。   寒光一盛,一把赤霄长剑离鞘出手。   池衍单手驱马, 从城头而下, 直驰入拼杀的战场。   耳边阵阵剑气激流, 似龙吟啸起, 在声嘶力竭的殊死搏斗里, 他带她杀出重围。   他策马持剑的样子, 宛如运筹帷幄的天神,也好似传说中, 那生死予夺的冥使。   哪怕没有看,锦虞也能感受到,他无人匹敌,无人能挡的气势。   乌骊筋腱矫捷,冲破重重险阻, 直奔出临淮城,身后的溅血长流和激昂嘶声渐远渐逝。   池衍随手抛开饱嗜鲜血的剑,握住身前小姑娘纤细的腰肢。   他始终,未让她沾染一滴血。   锦虞闭着眼睛,乖乖靠着他,他在,她便无比安心。   她不知道那人要带她去哪儿,只知道马儿一路奔驰,良久良久。   后来,他们似乎是出了东陵边境。   *   群山苍翠,放目过去远而辽阔,在碧海之上波涛迭起,巍峨瑰丽。   眼下日西斜,天光淡了下来,山海间浮现一片朦昧烟色。   此处山路皆由玉石平铺砌成,蜿蜒而上,却是阶平坡缓,便也无须下马步行。   乌骊收蹄,不疾不徐踏上山,在那折回的玉石道上稳稳而行。   似乎是在他怀里浅眠了许久,锦虞悠悠转醒,抬眼间,眸中略含惺忪。   甫一入目,满是郁郁青青的深碧色,日落的金辉隐约倾洒,浓淡相间,映得山色浅翠欲滴。   锦虞声音透着朦胧,好似吴侬软语:“……这是哪儿?”   眉睫下挑,瞧了眼窝在他胸膛睡了一路的小姑娘,池衍轻然一笑:“宣山。”   他微顿片刻,唇边那一丝弧度渐而深敛:“这里曾是宣国边城防驻要塞,也是十年前,我攻下的第一片领地。”   锦虞微愣。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说起过去,虽然只是寥寥几字,却仿佛有万千爱恨深藏。   不多时,他们便抵长路尽头,一座华墙美府现于眼前。   晶石为壁玉为台,琉璃作瓦,幽泉如深,让人恍若置身云境。   这般华灿,只叫三千宫苑王城都败了下风。   锦虞满目惊愕,未曾想到,在这云烟缥缈的高山之上,会建有如此华贵的府邸。   抬头是佳苑,题着将军府三字。   远望是无尽的波涛,有着一眼窥得碧海潮生的狂傲。   不过想想,凭他的身姿地位,自然是当得起这般的。   止步方抵,便有侍女家卫迎上前来,像是随时待命,对他们临时出现未有丝毫诧异。   “恭迎将军归府——”   池衍亲自抱了锦虞下马后,指尖却逗留在她腰窝处,轻捏把玩。   “去沐浴,哥哥在枕云台等你。”   他慵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听得锦虞心中莫名一跳。   池衍微微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时,蕴了几许别样的情愫,“这里没有姑娘家的衣裳,穿我的。”   他越是这般,锦虞便越紧张得不敢与他对视,垂着脑袋点一点头,忙跟着侍女去了。   ……   枕云台,是府苑里的一处水榭高台,坐落于湖心之上。   凌云而起,半隐水瀑。   亭台晶石雕筑,周边的路地砌羽白暖玉,台面以织锦柔毯铺就,便是直接躺在上边休憩,亦是绝对的舒适温暖。   天色暗下,烟云缭绕间两排碧玉宫灯迤逦排开,错落生辉。   枕云台四面垂落芙蓉轻帐,随风微微飘荡,依稀可见其中人影。   锦虞赤足踏在暖玉地阶上,侍女给她引路后便离开了。   她提着衣摆,男人的锦袍宽大,她身子娇小,裹在里面,袖口垂下都看不见手指。   锦虞走到时,枕云台一片光影朦胧。   风起,她恍惚看见轻纱帐后,那人斜斜坐在地上,单腿曲起,一手闲适撑地,一手慵然搭着膝,敛不尽一身的恣意风流。   顿足半晌,锦虞才迈入亭台。   听得细微的动静,池衍徐徐掀开眸子,见她在远处温温吞吞地犹豫不近,嘴角掠过淡淡弧度。   往边上拍了拍,示意她坐下,“过来。”   抿抿唇,锦虞走过去,将那趿地的下袍牵扯好久,终于在他身边席地坐了下来。   偏偏她坐下了还在折腾,又拽又拉。   池衍笑了笑,倾身近她,一句故作低哑:“哥哥的,太大了?”   男人独有的清冽气息瞬间迎面而来,锦虞心头一荡,发现他随意穿着件宽松的软袍,微敞襟怀,想来也是刚刚沐浴过的。   那近在咫尺的笑意幽深惑人,锦虞也不知怎么就红了脸。   乖乖地,轻咬了下粉唇,“嗯……”   她自然不晓得,自己这般是在对男人暗示,尤其那无意间露出的羞态,是会让人想将她直接吞入腹中的。   深深浅浅的光影微漾在池衍脸上。   凝视小姑娘娇红面容的目光渐邃,他喉结一动,这回,是真的哑了声:“那就脱了,这里不冷。”   说话间,男人冷白如玉的手指已然落到了她颈上。   锦虞骤然僵住,心中瞬间千回百转,竟忘了去阻止,任他灵活宽下扣子,扯开系带。   这是他的衣裳,怎么脱,他惯是熟练。   顺着领口,滑至腰畔,他不急不徐地,好似只是在做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流连过团酥之间时,指尖若有似无地碰了碰,惹她蓦地一哆嗦。   锦虞甚至不敢呼吸,强忍着,才迫得自己不发颤得那么明显。   而那人,低着头,认真耐心在宽她的衣裳。   偶尔抬起那天生缱绻的桃花眼眸掠她一眼,她便倏地避开视线,脸蛋上的热度蔓延耳尖。   最是爱她这般模样。   池衍淡淡挑了笑,利落地剥下她身上那件月白锦袍,随手扔在了一边。   外裳宽大也就罢了,裹着什么都看不见,可偏就是连里边的丝衣也都是他的。   穿上去,襟领松垮,相交之处极低。   她都不必俯身,那绵盈已是半隐半露,欲露还隐。   长发轻束身后,锦虞一垂头,就有几缕鬓发婉转跌落颈侧,丝丝缕缕钻进襟口香沟。   只看得人,心都痒了起来。   男人眸光幽暗下来。   指尖带着点微凉,温柔挑起一绺青丝,别到她耳后。   边轻缓诱她:“哥哥伺候得好吗?”   说着,两指又顺势捏住她暖热的耳垂,轻轻捻着。   心跳瞬息缭乱,锦虞只觉得,被他触到的地方,都变得特别敏感。   随着她渐促的呼吸,如覆满大雪的宣山,高峰的迭伏再也压抑不住。   半掩裙摆里的双足,白嫩微红,脚尖羞窘得偷偷蜷起,美得令人窒息。   小姑娘涩涩埋着头,默不作声。   他便凑过去,掌心抚下,轻握玉颈,摩挲着她颈项细腻的肌肤。   低声轻语,热气呼在她脸颊:“怎么不说话?”   锦虞难为情极了,脖颈连绵到雪脯,艳红了一整片,真真是很想要他闭嘴。   这要她如何说?   说不好,他指不定还有别的花样手段逗弄她,若说他伺候得好,万一要继续再脱她一件可怎么办?   左右都被这人吃死了……   锦虞索性猛得摇了几下头。   池衍笑一笑,伸手,指尖从她颊侧轻掠了过去,“脸这么烫,笙笙很热吗?”   要怎么回答……   思忖须臾,锦虞昧着良心,小心翼翼摇摇头。   男人音色微沉:“嗯?”   瞥见他修眸深湛的注视,锦虞心一慌,又忙不迭点头。   小姑娘太过善变,池衍低低失笑,眼尾向上一挑:“到底热不热?”   热。   但她不敢说,总觉得,今夜……这人很危险。   她又是一言不发,池衍目光一低,便见着那虚掩的衣襟下,一抹藕粉色轻裹曼妙。   眼底微泛焰热,他指尖一动,不由自主往她后颈探了过去。   就在锦虞窘迫时,那人仿佛在印证她的想法,两指轻巧一拉,扯开了细带。   没了束缚,丝衣里的小衣兜突然松松掉落。   胸前一凉,锦虞反应过来,立马慌慌张张抱臂挡住,羞嗔:“你……”   怎么还隔着里衣脱她肚兜呢!   池衍眼底情绪渐浓,那双幽褐的眸子,愈发灼热。   透哑着嗓音欺身近她:“还有一个时辰。”   锦虞怔了一怔,好半晌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她的生辰。   还有一个时辰,便是初七了。   漫漫长夜,他们一起坐在枕云台的地毯上。   锦毯柔暖,芙蓉帐外宫灯朦胧映照,迷离的光轻轻流溢,渲了帐下一方旖旎。   突然,男人高大的身影倾过来,锦虞的心怦然乱跳。   双手撑在身后,下意识想要后挪躲开,谁知方动了动,就意外被他捉住了右脚踝。   右脚被他冰凉的手指一触,锦虞唇边溢出一声低呼,只得维持着那后仰的姿势。   如此这般,她松散的丝衣滑落香肩,玉颈优美修长,两团盈软的弧括彻底露了出来。   那双杏眸漾着朦胧氤氲,慌颤之下,胭脂俏面,娇媚如画。   池衍握着她纤细白腻的脚,半压半跪在她身前,居高临下直勾勾地俯视着她。   锦虞长睫轻颤,他还没做什么,只是这样看着她,便让她紧张得呼吸都不顺畅了。   他眸底的侵据,神情的狷狂,还有指腹的摩挲,让锦虞发丝到脚趾都快要溃败成水。   实在忍不住了,她娇娇软软地发出一声猫音,被迫抬高的右脚无力地往回缩了一缩。   锦虞咬咬唇,如泣如诉:“你别……”   他倒是没多做什么,只是桃花修眸幽然深邃,衬着眼尾泪痣,隐有动情的痕迹。   就在这时,锦虞听见了玉珠子“叮铃当啷”撞响的清音。   愣了一瞬,凝望过去,这才发现他另一只手中,不知何处,多出了个小物什。   精致雕花,是她的银瓷铃铛。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要玩某种play了~   ————   明天开始,会恢复每晚24点更新。   这两天都在往医院跑,实在没时间,昨晚通宵后遗症,导致我今天修文睡过去三四次……嘤嘤嘤,抱歉抱歉。 第30章 跟他   夜影溶溶, 如云如水,四帘绡纱帐虚掩,时而飘然扬起, 风过无痕。   池衍垂眸,静凝她好看的玉足。   她生了一双白玉般的脚, 小巧柔皙,透着点粉, 宛如朝霞映雪。   躺在他掌心娇娇嫩嫩的, 很轻。   这一幕, 他念及绮梦, 小姑娘踩着银铃声,在他身边鲜活地笑。   每一下, 无不在拨动他的心弦。   幽思过后,池衍视线微抬,淡淡扫了过去。   锦虞一只脚被他握在手里, 只能半撑半仰在锦毯上。   望着他时, 眼底恍若含了一泓清泉, 衬之襟怀半落的肩颈雪脯, 满目香艳。   那人捧着她的右足, 指腹微动了下, 便激得她心肝发颤。   知道自己的脸此刻红得不成样,锦虞敛着下巴偏开眸光, 无法再淡定和他对视。   今夜,他很不一样,却说不出是哪里。   她想,他会不会,对她做一些特别的事……   静默片刻, 脚踝突然触及一抹冰凉。   锦虞一愣,悄悄觑了过去。   只见那人手指灵活修挑,将那条细细的雕花链,挂到她脚踝,绕一圈,勾上。   他呼吸温热低沉,有意无意地喷洒在她足肌。   锦虞蜷着脚趾禁不住一颤,玉珠子撞一下荡一下,铃铛便响了起来。   在这轻轻绵绵的银铃声中,锦虞略一恍惚。   忽然想到,那场梦里,自己便是这般,链子不在手腕,而是系在脚上。   她当时未有留意,但眼下被他这么一缠,她突然有点难辨虚实。   现在,是镜花水月的梦,还是依稀很久以前……存在记忆深处的真?   就在她沉浸时,那人慢慢将她凌空的右脚放了下去。   锦虞怔一怔,便见他慢条斯理侧坐了回去。   喉咙里发出一点的喑哑:“衣服穿好。”   下意识低头瞧一眼自己,身前散乱,衣不蔽体,润肤泛红一片。   尤其是山丘般的玉圆,只堪堪掩着两点淡粉。   再联想男人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她故意要将他勾了似的。   心尖咯噔一跳,锦虞瞬息回神,慌慌张张地将滑落两肩的领子拉上来。   默默撇唇,心里有些委屈,明明是他先来脱她衣裳的……   里面的肚兜尚还跌落在小腹,锦虞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扯出来,只好捏住衣襟捂得很牢。   池衍垂敛眼帘,沉默坐了半晌,平复了呼吸,而后才看向她。   小姑娘曲膝缩腿,在他旁边坐着,小小的一只,很是安静。   他温声,“饿吗?”   夜色里,锦虞抬头,对上男人蕴了光影的眸子。   望见他眼底微泛的柔意,锦虞顿了一顿,仿佛心里软弱的地方被轻触,动摇了想要深藏的心绪。   缓缓低摇了下脑袋,她并没有胃口。   从临淮带她回来,她便满腹心事,池衍如何看不出来。   他没多说。   旁侧摆放着金边托盘,盘上叠着一方湿帕,和一只莲纹青花盏,盏中盛有瑰红的鲜荔枝。   池衍将盘子拖近,拣起一颗。   他的手冷白干净,指骨分明,利落又优雅地一点点剥开果壳。   而后偏首,将晶莹剔透的果肉递到小姑娘嘴边。   锦虞低眉敛目,正默不作声垂着脑袋,眼前忽然出现一颗细腻透白。   仰头,只见那人薄唇含着淡而不见的笑,示意她张嘴。   他的手就在唇边,散入鼻息尽是淡淡的香气。   怔愣了会儿,锦虞微微启唇,露出洁白的齿贝,试探性地轻轻咬下去。   慢慢咀嚼,一味清甜释放在齿间,深诱味蕾。   小姑娘细品时眉头略舒,池衍无声泛起一笑:“甜不甜?”   锦虞轻一点头,探出舌尖一点粉嫩舔了下嘴角,而后伸过脑袋,主动将剩下的含咬住。   池衍眸色潜静,在她脸蛋流连片刻。   看她乖乖吃东西,似乎比自己亲口品尝要更享受。   他垂眸,再拣起一颗肉多的,慢慢剥着。   眼尾浮笑,“爱吃就好,哥哥还怕你不喜欢。”   果肉嚼咽下,锦虞小手放到嘴边,偷偷吐出果核,抱坐在边上,安安静静。   池衍转回头,将手里的荔枝肉送过去给她吃,可这回,小姑娘却是没开口了。   她下巴抵在膝上,长睫轻搭着眼睑,不知在想什么。   明彻的目光深凝她一会儿,池衍默默放了果肉回盘中。   接着,他握住她的手,拉过来,将那轻攥成拳的葱指一根根拨开。   她吐出的果核就躺在手心。   然而池衍却是全然不避嫌,拿走扔到盘中,又携过湿帕子,替她拭着粘腻的掌心。   锦虞稍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   枕云台外清流涓涓,香灯半浮的轻纱帐下,男人隽逸疏朗,好似在将她千疮百孔的心抚平。   就是这一刻,她方才感受到一丝温暖。   许是他的体贴,让她有一种久违的温存,之后任何戒备都不再有。   锦虞动了动唇,低低地说:“他没死……”   褐瞳微闪,她说的是谁,他当然懂得。   池衍将自己的手也随意擦了遍,“我知道。”   锦虞低眸,声音略带倦意:“你都知道,还让我去。”   见得真相,远比听闻实情要难受得多。   池衍半晌未语。   她说的没错,他知道一切,却非是答应她去,偏就是存了心要毁掉她心里所有的侥幸。   他面容静默,看着她,稍后才如流水淡声:“不亲眼证实,你不会死心。”   墨睫在眼睑覆上一层薄薄的浅影,颤了颤。   想到什么,锦虞的心不由自主地重重跳着,“死的……是谁?”   她潜意识里觉得,那夜在朝晖殿,真正死在她面前的,不会是寻常的死侍之类。   毕竟,音容样貌可以变,但要做到身形体格每一面都俱到,才不至于连她也瞧不出破绽。   而这世上,除却容貌,与她父王最相像的,她能想到的只有一人……   池衍沉默不语,只是将指尖掠过她鬓发,慢慢梳入她发间,温柔理着。   捏在衣襟的那只手攥得更紧,锦虞执着道:“告诉我。”   告诉她,在她面前被一刀砍下头颅的,其实是她的皇兄?   池衍第一次觉得,这么对一个小姑娘,未免太过残忍。   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然而这般反应,却是让锦虞知道了一半答案。   或许是血脉相连,心中轻易便有预兆。   锦虞暗吸一口气,咬咬牙:“是我……皇兄么?”   良久,不见他说话,只闻得身侧之人隐隐一声叹息。   这便算是回答了。   气息骤然不稳,深喘好久,锦虞终于发出闷闷的声音:“你转过去……”   池衍凝望她少顷,不声不响,挪了挪身子,背对她。   方一回身,背部便有什么抵了上来。   是她垂下脑袋,将额头靠在了他背上。   池衍顿了一顿,感受到身后的小姑娘在微微颤着。   压在喉咙里的声腔细细碎碎的,一哽一哽,之后抑制不住般,抖得更厉害。   她在哭。   池衍俊眸深敛,心蓦地揪了起来,难受得紧。   仿佛那一颗颗泪水滴落,正腐蚀着他的心头肉。   他没见她哭过。   哪怕初遇时,她从雪坡摔下来,重伤了脚,疼得走不了路。   哪怕一路被谢怀安紧追不舍,心里其实害怕得要死。   哪怕在红袖招险些遭到欺负,媚药难忍。   哪怕得知身生父亲道貌岸然,自己被诓骗十多年,她都没有流泪。   但是现在,她哭了。   池衍眉眼深凝,无法再镇定下去,转过身,一把将她抱过来,按进怀里。   当那人的手温柔在她头发拍抚的时候,锦虞埋在他胸口,终于忍不住溢出哭腔。   “我错了……”   她啜泣着,声泪俱下:“是我错了……”   面上骄纵蛮横,但实则,她内心不过是心性未抿的小姑娘。   在他有力的臂弯里,她一瞬变得脆弱。   锦虞放声哭了出来,将那人身前的软袍打湿了一片。   墨砚般的天边,悬了一轮明月,清光融着灯影,映入半隐半透的纱帐里。   织锦柔毯上,相拥的身影朦朦胧胧。   锦虞哭了好久好久,那人轻抚她的背,也默默陪了很久。   待她哭累了,无声哽咽着,池衍才慢慢抬起她的脸,指腹轻柔抹去她眼角的泪珠。   湿润的长睫一颤,见她又要哭的样子,池衍低下头:“好了,带你来这儿,不是让你哭的。”   醉人的修眸直望进她眼底,“不是你的错,别哭。”   锦虞吸了吸发红的鼻子,唇边透出恸哭后娇哑的音色:“东陵……亡了,对吗?”   池衍默然,他没法骗她说不是。   况且,她问,却也不是想听他说什么,大抵只是和自己之前徒劳又可笑的挣扎,曲散告终。   眼下安抚再多都无济于事。   池衍取过湿帕,折了个面,一边轻拭她脸蛋的泪痕,一边徐缓道:“说了,你可以跟着我。”   锦虞双腿斜放着,一动不动任由他动作,只是听到他的话时,沾湿的羽睫才一点点往上扬起。   她一直都知道,哭没有用,只是刚才一时控制不住。   就算为了皇兄,她也会好好活下去。   迟疑许久,锦虞注视那人眸心的柔软,“……为什么?”   她早就想问了,他堂堂楚国大将军,为什么不计得失地一直帮她。   池衍缄默,这个问题,他自己,也很想知道。   且不提那日日夜夜的梦境如何,她对他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   特别到,他一次次想要当个禽兽,掠夺侵占。   桃花长眸淡掠过去,漾着细细密密惑人的微光。   池衍捏了下她的脸蛋,若无其事一笑:“你就当哥哥是……见色起意。”   一听这话,锦虞垂眼,发现自己衣襟半敞,裸了大片肌肤,才意识到方才哭忘了,就松了手。   思缓过来,心跳蓦然间漏了一拍,她立马捂住胸口。   这一下,反而有了点掩耳盗铃的意思。   脸颊绯红了些许,锦虞避开男人敏锐的目光。   哭过之后,声线涩涩的:“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慵懒搭膝坐着的那人,容色淡然,唇边却噙着意味深长的弧度。   “你白日都这么暗示了,要哥哥怎么再装糊涂?”   暗、暗示?   锦虞终于恍惚想起来,分离前,自己和他说,今日是她的生辰。   不知道为了什么,总之当时,就是想告诉他。   池衍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给你过生辰。”   眼底含着丝莫测的笑:“但现在,先睡觉。”   他往锦毯上轻拍了下,示意她躺下来。   锦虞愣了一愣,沉默良晌,似乎是在静思。   再抬眼时,别蕴幽致的目光寸寸掠过眼前的男人。   她慢慢动了动身子,没有径直躺下,而是轻轻跪坐到那人跟前。   心跳得极快,锦虞低着头没去看,却是能感觉到他深邃的注视。   咬一咬唇,她再不犹豫,倾身过去,藕臂缠上了他的脖颈。   她这般,反倒叫男人一瞬失了声色。   小姑娘自己扑上来抱住他,娇躯贴在身上软软的,池衍呼吸不由地沉了下来,“嗯?”   温烫的小脸尽数枕入他颈窝,锦虞低糯着声:“睡、睡觉……”   身前是她的柔软,颈侧是她的轻喘。   池衍舔了下突然干燥的唇,他认为,其中意味毋庸置疑。   慢慢将她红透的脸板过来,不容躲避地面对自己。   听着仍是冷静的口吻,眸色却渐渐深了下来,“生辰,笙笙想要这样过?”   在他极具穿透力的眼神中,羞赧和局促都掩饰不住半分。   怕自己再没骨气勾他了,锦虞索性闭上双目。   学着那夜他吻自己的样子,凑过去,双唇柔润软嫩,在那人嘴角怯怯碰了碰。   却是惹得男人喉结一滚动,掌心瞬间揽住她后颈,压下来,唇舌强势侵入。   让她再离不得半寸。   小姑娘的唇含在嘴里,香甜又酥.软,呼吸乱了,诱得他亲吮更深。   掠过她的衣摆,将那滑露出一角的藕粉色绢花肚兜抽出来,而后随意丢了出去。   池衍搂住她纤软的腰肢,手臂往内收,他们之间再无间隙。   气息都被那人夺走,锦虞双腿发软,挂在他脖颈上的手抱得很紧,才勉强支撑住颤栗的身子。   池衍抵着她的额,收回唇舌,总算给了她呼吸的机会。   指腹摩挲着她潋滟水润的唇瓣,池衍略一哑笑,呼吸很重:“这回,我可不一定能停下了。”   双颊一抹潮红,锦虞杏眸迷离,娇软点了下头。   她好乖。   池衍掌心后滑,指尖陷入她的长发,嗓音哑到极致,“哥哥会待你好的,以后都跟着我,好不好?”   四周的芙蓉帐一下一下地微微飘荡着,笼得里头氤氲缭绕,半明半暗。   锦虞迷迷糊糊地,探出白嫩的小手,捧住男人俊美的脸。   低眸迷恋地凝着他眼尾勾人的泪痣,又是一点头,轻轻“嗯”了声,却似含欲嘤咛。   她尚还有最后一丝理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从前她傲视一切于无物,但现在,是该要寻好退路的,何况,自己对眼前这人,也并非全然无意。   与其躲躲藏藏,她想……跟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阿衍哥哥:小媳妇儿开窍了,闲杂人等可以闭眼了●─●   ——————   卿卿我我这种事,我写起来根本控几不住我寄几……明天继续继续   ————   感谢在2020-10-02 00:00:00~2020-10-08 22:42: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horan 11个;沈九九。 8个;芹泽 3个;庭砌、白鸽 2个;点点猫、星辰不会陨落、娇娇、46601229、小雑鱼、一江水、indulg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念念、自习啊 20瓶;Saya 12瓶;一江水 10瓶;聆一、张家小哥名起灵 5瓶;patitofeo 4瓶;蕊娅 3瓶;一只会飞的河豚 2瓶;prayer、圆圆到嘛、颖火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情绵   池衍细细眯起眼睛。   小姑娘倾身跪在他跟前, 那双温软的手心贴在他颊侧。   低下头来看他时,长睫流转清魅的暗影。   微风透入纱帐,她幽柔的发丝轻舞, 撩云拨雨般,若有似无地拂过他鼻尖。   抵一抵腮帮, 舌尖存留着她和荔枝的香甜。   之前在江心岛,他怕惊到小姑娘, 还想着慢慢来。   然而眼下, 她说, 她愿跟他。   梳入她柔顺秀发的手缓缓流连过优美的玉颈, 又极有耐心地,往上在她耳垂敏感处故意轻捻。   引得锦虞身子颤栗。   池衍慢慢蹭向那发烫的脸蛋, 指尖落到她唇上芳泽。   红唇明艳,还有些微腫脹的痕迹,大抵是因为方才的深吮。   他修指如玉微凉, 轻轻摁在她柔软的唇瓣, 略带安抚。   锦虞心中怦动, 扶在他双肩, 不经意沉溺在他连绵的温柔。   她努力想让自己去忽视他的存在。   便刻意去回味方才荔枝的甜味, 但那人可有可无地拨着她的双唇, 满是温存。   分不清他这是充盈爱怜,还是在等她回应些什么。   此时此刻, 即便孤身一人和他待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了,但那郎情妾意的情思蕴藉,锦虞虽模糊知道,却毕竟从没尝试接触过的。   根本不懂这种时候,自己该如何是好。   流波清眸小心觑了那人一眼, 锦虞悄悄启唇,微一颔首,潜意识里略带试探,纵使空如白纸,一概不知,还是轻轻吮住尖端微凉。   谁知下一刻,池衍骤然身躯震动。   见他浅褐俊眸之中凝来幽熠深光,锦虞惊了下。   不晓得自己这般对是不对,锦虞怯生生地想要松唇,可那人却是蓦地往里滑,那指骨分明直抵上她柔软润泽的如莺调舌。   夜里浮云微渺,空荡的高崖,偶有晚风掠过,时不时露出轻纱薄帐间朦昧的情绵。   池衍气息沉重,所有意志力皆在那修长尖端,绕檀口香津,绸缪弄舌。   他身边从未有过姬妾,便连侍女都不曾有。   年年日日身边围绕的,都是那群出入沙场的赤云骑手下。   故而他也算是头一回和姑娘这般。   不过即便如此,总归他虚长她这么多岁,何况男人本就是自然而然便要懂得多。   太过突然的侵据,锦虞抑不住呵出一丝猫音。   杏眸泛漾水光,显得甚是楚楚可怜,她小嘴微张。娇美的脸蛋霞飞似的,边被迫吮舐,边又委屈生涩地望着他。   池衍看上去面上一片深静,但身躯却是绷紧着。   他桃花眸中的风流一瞬化作危险,衬着那点惑人的泪痣,便成极致的欲意。   他忽地翻过,将人拦腰揽入臂弯,又摁住她皓雪般的细腕到锦毯,顺势跌躺而去。   去他的循序渐进!   他垂头封住她的唇,贪恋吮咬。   仿佛是要将她喝醉酒那回的债讨回来,他再不控制且变本加厉。   流连而过,陷在她馨香的颈窝。   那精致锁骨不多时便印注了漂亮的红梅。   宛如抱弹琵琶的灵活,笼罩那片玉色如珠般的盈泽。   诗词里的那句“低眉信手续续弹,轻拢慢捻抹复挑“,似乎恰及于此。   锦虞无力仰着,丝袍松垮尽数敞散开来,里面本就空无一物,这会儿倒是让那人更加方便了许多。   上回她是喝醉了,迷迷糊糊地什么都不知道,可这回,感知他的意识是清清楚楚地。   他每每造访过之处,她都觉得,眼眶莫名蒙出一层似泪非泪的水雾。   思绪飘散的最后时刻,锦虞突然在想,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些,早知便不那样引他了。   锦虞双颊红扑扑的,看上去比上回醉酒时候还要绯红。   温温的气息如丝如缕,好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儿频促连连,就快要窒息。   她想,如果此刻有张锦衾就好了,能让她抓一抓。   可背后有的只是平而铺陈的锦毯,虽然柔软,却是让她如同海上浮萍,并无任何安全感。   月华如水,照映纱帐,将暗影隐隐敛入朦胧。   随风飘散的几许妙音透着风情,她本就好听的声线此刻染上几许情绵柔媚,娇娇的,别具美妙。   幽暗昏沉的枕云台帷幔间,是片奇异而深刻的美景。   温泉的水洗涤山石,锦毯弥散暖意,清风明月照拂在早被褪掉的宽大裳服,旁侧不知何时多了两件丝衣软袍,随意堆叠着。   仿若有玉珠投入心湖,漾起涟漪,隐约将有波涛暗澜的势头。   她虚软得精疲力竭,仿佛骨头都酥软成水流淌了。   就在锦虞意识迷蒙不清时,随着几声银铃,双月桼突然碰到自己的肩膀。   她一愣,透过眼前一层朦胧水雾,娇娇媚媚地望过去。   只见男人曲起那两条细皙纤长,折到凝脂秀骨的香肩,足腕细细的,白净得如凝霜雪,右踝那只瓷铃铛反衬肤色,挂在他颈项。   他倾身覆来,锦虞这才感觉到,如玉柔荑无措地搭上他臂膀。   那家伙特殊但凶巴巴的,都不必去看,只那么些微地感受,便知有多凶神恶煞,小姑娘胆子小,难免会开始害怕。   什么都没还有开始,锦虞便有点想哽咽了。   但因着心里满是惧意,她咬着唇,不吭声。   池衍低头,从喉咙里忍出一声沉抑沙哑,“乖。”   亲了亲她的唇,“哥哥想要你,笙笙给是不给?”   男人眼窝深邃,淡淡的泪痣迷离又惑人,轻哄她时,桃花眸流露柔情。   太过动人的温柔,小姑娘根本招架不住。   锦虞潮红着脸蛋,傻傻点了点头。   似乎是满意她的乖巧,池衍浅浅噙笑,吻住她,流连纤长安抚。   大抵过了亥时,已是初七。   风过枝头,叶入飘帐,乌墨扬着雪尾,安安静静地趴伏在亭台外的低阶上。   忽然,亭内溢出凝噎的腔音,小姑娘低低的呜咽仿佛被幢碎,接二连三而来。   后来男人哄了很久,抽抽搭搭的声音渐渐停了。   再后来,瓷铃铛里的玉珠子叮铃当啷地,不停摇晃出清脆悦耳的清响。   他突然念起时常做的梦里,小姑娘走哪儿跟哪儿,梦境中,耳边尽是这连绵的铃铛声,而此时此刻,这样好听的声音,和那声声哑甜的叫唤,频率贴合。   一方枕云台,温存的轻纱飘帐。   一片暗光灯影间,一只如小狐狸似的雪猫慵然趴伏着。   暗影幽秘律动,媚色生尘,一切都缱绻得如水如幻。   恍若深藏了个绝美的梦境,充盈着无尽的蛊惑和遐想。   十指相扣,将锦毯那人的手摁在两边。   池衍碎发微乱,额际蒙了层薄汗,哑着声惑哄:“叫哥哥。”   他眸中燃焰,深沉的气息重重打在她耳尖。   锦虞搂着他颈项,涨红了脸,咬唇撇过脑袋,偏是和他对峙似的,僵持着不出声。   风吹过飘来香味醇浓,沁透肺腑。   其实现在并不觉痛楚,只是被他这般的眼神扫过,太过难为情。   除了最开始那无可避免的包容含纳,她晶莹盈满眼眶,双颊赧红,简直痛不欲生。   后来,他都很温柔,会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也没太欺负她。   风轻光静,白纱无垠,到现在,一切都恰到好处。   但这人……真真是颇有手段。   足踝的银瓷铃铛越响,就越卖力似的。   不止如此,见她不哭了,还老要附到她耳边,说些不正经的。   小姑娘不听话,池衍便总是猝不及防咬住她白里透粉的耳垂。   锦虞本是羞得开不了口的,拗不过他,只得破出娇啼。   如丝扣人,颤滴滴地唤道:“哥、哥哥……”   这一声甜糯,却让池衍呼吸一窒。   纵意厮磨间,他记忆深处倏地有什么一闪而过。   ……   那是辆金辉碧玉的宽敞马车,绮绣红罗。   是送她出嫁的。   而他一个送嫁将军,却在那辆马车里,和她缠抱在一起。   她一身红色喜服艳得灼人,紧紧搂着他脖颈,如现在一般。   水眸莹润,带了点儿哽咽,“阿衍哥哥,我不想嫁……”   他那时的心情,大抵就是,在克制和放纵之间,徘徊不定。   但最后,他还是亲手将她送去了邻国,送入了喜房。   可不怎么的,浮现的记忆里,他竟在她出嫁后的某一夜,入了她的苑。   在那片小石山后,她附在他耳畔,轻轻地,娇娆地,“阿衍哥哥……你要了我吧……”   她啜泣不断,于是,携云握雨,鸾凤偷香。   他没再将她当成小女孩,就那么风清月意地荒唐了一夜。   ……   夜色已经很深了。   一场蜂迷蝶恋后,春波含香。   锦虞被折腾累了,困乏得很,不一会儿便躺在锦毯上沉沉睡着。   不多时,池衍从外面走回来,拂开轻帐,将手里柔软的锦衾轻轻掖在她身上。   而后他蹲下身,目光温存。   小姑娘的脸蛋纯纯的,尚还透着点粉晕,羽睫湿润,是方才被他欺负哭了。   似乎是贪恋她这样的睡颜,池衍伸手,轻抚了抚她颊侧。   眼底温深一片。   他终于意识到,梦里梦外,对她都是彻底占据拥有。   静望她良久,池衍悄悄起身,走出了枕云台,在轻帐后的玉阶上,靠坐下来。   手边,是一坛酒,他刚从旁侧的树下取出来的。   这时辰,已然辨不清是起早抑或贪黑。   池衍慵然散发,斜靠亭柱,吹着凉风。   情绵过后,他身上只随意穿了件丝衣,敞着襟怀,漂亮结实的胸肌隐约可见。   单手托起酒坛,懒懒仰头,一道细流顺着坛口注入喉,直沁肺腑。   偶有几滴酒沿着性感滚动的喉结,滑落胸膛。   如此姿容,分明轻挑浮浪极了,可他眸底那一抹邃如深渊的韵致,只将他的风华勾到了深处。   已有五年不沾酒,而现在,他什么戒都破了。   又饮一口酒,香醇也浓烈。   回味深长间,想到什么,池衍垂眸,不动声色笑了一笑。   和她的风流韵事,难不成,上辈子就注定了?   这时,乌墨跳上几阶,趴到他脚边。   池衍疏懒抬手,抚摸着它的脑袋。   片刻后,他撩了下眼帘,看向不远处那纯白柔毯上,温静躺着的娇小身影。   这一望,便就移不开眼了。   乌墨像是有所感知,摆了摆小狐狸似的尾巴,起身灵活跃了进去。   掌底花垫轻踩在锦毯上,无声无息地走到锦虞手边,躺下来。   手指轻轻把玩着酒坛,池衍眸光落入帐内,笑意深长。   *   白日,池衍自川峡突袭,于千军万马中将韩回一箭穿喉,而后便带着锦虞驭马出城,再不复回。   主将毙命,守城精兵自然不攻自破。   故而他不在,接下来该如何做,苏湛羽当能把控。   今夜一过,临淮还是临淮,只不过,已是楚国的城池。   解决完临淮后续事宜,苏湛羽率领赤云骑,连夜归回浔阳时,天际略微亮了一些。   然而到了府苑,才得知那两人都不在。   苏湛羽下马,微微诧异,“景云他没回来?”   元青接过他手里的缰绳,将马交给马侍,边道:“世子爷莫担心,将军八成是去宣山了。”   闻言,苏湛羽怔了一怔,“你不说,我差点都忘了,将军府确实是建在那处。”   追随池衍这么多年了,他们对他再了解不过。   元青笑道:“王府虽在楚京,但倘若无事,将军他更喜欢待在宣山,毕竟那是将军首捷之地,将军府也是当年先帝亲自掌事,下令打造的。”   听到这儿,元佑就来话了,“而且那路,都耗费了上万块晶石才铺成呢!里里外外都是绝等奢华,简直叹为观止!到现在了,还没哪座宫府能媲美得过!”   元青瞥了他一眼:“差不多得了,将军爱去那儿,是因为那是先帝赐的,可不是为了安逸。”   “嘿,你这臭小子,还教训起我来了,长本事了?”   一行人吵吵闹闹,往府里走去。   只有苏湛羽静默不语。   他白日里,是亲眼看着他,将那姑娘带走的。   这时,墨陵突然出现,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   苏湛羽心有所觉,不露声色地言了几句,便和元青元佑分开,先行一步回了西苑。   房门合上,燃起烛火。   苏湛羽在案边坐下,沏了茶,“查到了?”   他吩咐了去探锦虞的身份,墨陵自然不敢怠慢,垂首禀道:“回世子爷,查不到那姑娘是谁,不过可以确定,她并非楚人,且在月余前,突然出现在九夷山,跟随池将军一道来到浔阳。”   苏湛羽微愣。   他当然知道她不会是什么表妹,但颇为意外的是,她竟非楚人。   宣国和晋国数年前便已归楚,百姓也皆入楚籍,没有理由查探不到身份,莫非……她来自东陵。   苏湛羽锁眉沉思,黑眸深如静渊。   墨陵继而道:“当时在九夷山的,还有金吾卫,谢统领似乎是在暗中追捕什么人,属下猜测,或许和那姑娘有关。”   思度一瞬,他略有犹豫,“不过……金吾卫出宫向来身负皇命,属下不敢多探。”   缓缓抿了口茶水,苏湛羽嗓音微沉:“谢怀安,如今人在何处?”   墨陵答道:“先前,金吾卫被池将军勒令出城,不允再入。”   想来更觉其中隐有深意。   烛光跳跃,苏湛羽温润的面容背在灯影里,掠过几许幽深。   半晌后,他淡声:“明日子时,城外百里,让他来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  阿衍哥哥喝事后酒●─●   ————   有了哥哥之后才知道,原来膝盖能碰到肩膀(不是我说的,单纯.jpg)   ——————   感谢在2020-10-08 22:42:53~2020-10-09 21:53: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尚尚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娇娇 4个;枕枕er 2个;小雑鱼、39182574、庭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绛。 19瓶;aurora 10瓶;旖旎、Kris、39182574、聆一 5瓶;衿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日出   月落星稀, 一望而去,无际的海面泛起了微不可见的淡红。   高峰之上浮岚缥缈,云雾如幻, 朦胧着那片熹微。   睡梦中迷迷糊糊醒来,摸到手边空空的, 微缓了下,锦虞虚虚睁开眼睛。   只见透薄的帐外, 男人搭腿坐在白玉阶上, 惬意靠着。   清风过来, 须发飘逸。   锦虞愣了会儿神, 裹着被褥慢慢坐起。   动了动,感觉到身下有些微异样, 才恍惚想起来,自己和他翻了一夜的云雨。   就在这时,那人仿佛心有意会, 徐徐偏过了头。   侧颜轮廓完美, 狭长眼尾掠来轻轻一瞥。   锦虞脸颊倏然一红。   那双多情眼, 让她一下便想到, 昨夜他狷狂起伏时, 发际微湿, 双眸炙热,重重呼吸的样子……   见她醒了, 那人挑出一缕笑痕,朝她勾了勾指。   锦虞懵了一下,这是让她过去吗?   想了想,还是准备起身。   可那股不适突然席卷而来,双腿也软得她一下跌了回去。   这般模样, 男人自然心照不宣。   池衍无声笑了笑,放下手里的酒,站起来,走过去。   一缕微光随着他慵然的脚步流漾。   忽而意识到自己身上未着寸缕,锦虞忙扯住被衾,将肩头裹紧。   他一走近,乌墨便翘着雪尾绕开,自己蹲在金边托盘旁,抬着小爪子玩弄盏中荔枝。   池衍挨着小姑娘坐下,撩了撩她的乱发,“起不来了?”   他丝衣散敞,裤腰松松低胯,一身恣意风流。   锦虞一眼便瞧见,那结实的胸腹部,紧致清晰的线条。   两颊更热了,锦虞忙不迭低下了眉眼。   行过缠绵事后,再和他这么直直地四目相望,她是要比从前更容易脸红了。   两指轻捏起她的下巴,池衍含笑近她:“羞什么,多看看就习惯了。”   听着他那暧昧的语气,又避不开他的注视,锦虞羞臊得不行,视线不知往哪儿瞟。   那人却突然倾身过来,轻啄了下她透红的玉面。   薄唇温热,似昨夜轻柔,锦虞心中一荡,鼻端嗅到他的气息。   反应了下,她小着声:“有酒味……”   指腹抚过她软嫩的脸蛋,池衍眸中笑意潋滟:“嗯,哥哥喝酒了。”   锦虞微微怔住。   他不是酒量不好,喝不了么……   也不知道他现在清醒与否,想到自己喝醉后的情况,锦虞瞬间有些担忧。   悄悄瞄他一眼,“你醉了……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小姑娘眼神飘忽,藏了丝娇羞。   池衍眉梢一挑:“笙笙想我做什么?”   一听这话,就知道他又该不正经了,锦虞忙摇了摇头,佯装不懂。   男人尝到甜头后,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池衍揽臂将她连人带被拥进怀里,另一只手探入锦衾。   敏感的身子一被触及,锦虞轻轻颤了颤。   下一刻,那人唇瓣抵到她耳边,嗓音微微泛哑:“还要吗?”   这句要在从前,她定然是听不明白的,但现在初经人事,自然而然地,就懂了意味。   可昨夜真的是累坏了。   怕他再乱来,锦虞慌慌按住被衾里那人的手。   在他面前,不自觉就细声曼语了下来:“疼……”   见她两靥粉酡,想到自己当时将她弄哭了好久,池衍眸色一柔,“我看看。”   说着,就要去掀她被褥。   锦虞一惊,忙紧紧拉住,咬唇看着那人。   她可什么都没穿……   迎上小姑娘娇羞的眼波,池衍一笑:“不都看过了,你睡前,还是哥哥给你擦的身子。”   这能一样吗,那时她昏昏欲睡,现在可清醒着呢!   锦虞当然不依了,甩甩脑袋,立马改口:“……不疼了不疼了。”   知道小姑娘初历情.爱,尚还羞得紧,池衍轻弯了下唇,倒不欺负她了。   回眸望一眼,见天际泛亮,海天一线处有红光染晕的迹象。   池衍修手一探,将叠在一旁的衣物取过来,“行,来穿衣服。”   看了眼他手里拿的,锦虞顿了一顿。   在她睡着的时候,他竟还替她备好了干净的衣裳。   而且,他该不会整夜都坐那儿喝酒了吧……   默思片刻,锦虞温温吞吞道:“……你没睡。”   池衍没有否认,只对她笑了笑。   眼前这张俊美的面庞,素来从容淡然,似乎所有情绪都深藏得让人不易察觉。   锦虞心中微微一动。   悄悄将锦被掠起一角,垂眸,低软着声:“那你……进来躺会儿。”   她想着,昨夜这么折腾,他一定是乏的。   但下一刻,锦虞便知道自己想错了。   那人一点不客气地挤进被褥里,缠住她就是上下其手。   指尖燃着火焰似的,流连过处,都让小姑娘经不住颤抖。   锦虞惊呼着后躲,却是完全避不开男人强劲的身躯。   小手虚虚软软地往他胸膛推了推,“干什么呀……”   池衍枕在她颈窝,在娇嫩的肌肤,放肆吮舐。   唇齿间透出一声模糊:“你让我进来的。”   这人、这人……又无赖!   一床被衾将两人拥得严丝合缝,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锦虞只好娇声娇气地求他别咬。   男人满足了,这才抬起头来,迷人的修眸中,含着似有若无的欲望。   锦虞下意识低头,往被褥里瞧了眼,便看到自己胸前有好几处深深浅浅的印痕。   她蹙眉,不由轻瞪过去:“……红了!”   池衍却是不以为然,懒懒捏了下她的脸蛋,“娇气。”   听他这么说,锦虞眼角含嗔带怨,低低控诉:“上回……就留了好多天……”   小姑娘微嘟着嘴,又气又委屈,实在惹人怜爱。   池衍往那小蛮腰上摸了一把,似笑非笑:“那下次,换个地方。”   语气听上去倒是斯文,可被褥里的手却是放纵得很。   两个人窝在被褥里,尤其她还分毫未褛,只会没完没了。   锦虞躲着要去穿衣服,谁知那人偏是要亲自给她穿。   挣不过,锦虞只好捂住了他的眼睛。   温软的小手遮挡在眼前,池衍转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不让看,那哥哥只能摸着来了。”   心头一瞬跳得飞快,怕了他了,锦虞只得妥协。   绯红着脸,乖乖静静地坐在那儿,等那人一件一件,由里而外地给她穿上。   新的小肚兜是水红色的,金线绣有精致的芙蓉,相比之前那件藕粉,添了丝妩媚的味道。   覆上绵盈,刚好兜住。   那人凑近,手指绕到她颈后系带时,呼吸轻轻流淌在她耳畔。   锦虞耳尖都红了。   好不容易等他将亵裤和外裳都给自己穿上了,锦虞已是滚烫得面红耳赤。   池衍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噙着笑,直接俯身将她横抱起。   在清灵的银铃声中,他走到帐外,坐在玉阶,将人放到自己腿上。   这时,天边霞光初照,一片红辉入水,在海面坠落波光涟漪。   微风过处一道温柔的光,日出之景,薄雾渐散。   有如一块纯碧红玉,映照金光生辉,美得沉醉。   锦虞眨了眨眼睛,痴痴远眺,都忘了声色,因这片尽收眼底的壮观和绚烂。   从前在王城,她一睡不着,也常伏在宫殿天顶等日出。   但没想到,此处的光景,远比她曾见过的都要好看。   壮丽到,她仿佛能想象出,那人谈笑用兵,迎风纵酒,振剑跃马,在这苍茫天地一步步纵横江山的英姿。   肩头忽然微沉。   锦虞惊艳中回眸,只见那人下巴轻轻抵了上来。   池衍搂着她的腰肢,语色都好似染了云霞的温柔:“喜欢么,别处可再寻不得这般美景。”   此情此景,着实让人无法口是心非。   樱唇绽出盈盈清笑,锦虞乖巧地点了下头。   想到什么,锦虞静静看他:“这就是……你说的,给我过生辰?”   小姑娘依偎在怀里,娇躯柔若无骨。   池衍抬手勾了下她小巧的鼻尖,眉眼上挑:“不满意?”   锦虞摇摇头,清润的眸子满含意味。   在心里摇摆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极为小心地对他说:“只看一回,还是……每日都能看?”   说这话时,她蜷握在他胸前的手心都微微湿了。   这人的心思那般透彻,怎么会听不出她的深意呢。   将他当成余生庇护也好,对他有心思也好,她想日日都留在这里。   东陵不复,世上再无九公主,她总不能,偷摸躲着那居心叵测的楚皇帝一辈子。   虽然,他说了,会待她好。   但锦虞内心深处,总是怕他不要她了,也不知这种忧虑从何而起。   或许是因为之前那个莫名其妙的梦。   池衍不语,端详她娇纯的面容良久,而后微笑牵过她。   眸光淡垂:“只要笙笙喜欢,不论将军府还是王府,想去哪儿看,皆不必问我。”   他目蕴轻笑,话语间却极有分量。   说罢,他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儿僵硬的身子松了下来,随后便依着他,很乖。   池衍将那双如玉柔荑捏在指间把玩,突然想起记忆里那一知半解的过去。   俊眸微沉。   他想,那时候,他究竟亲手将她嫁给了谁……   *   在勾勾缠缠中,他们度过了这个初七。   世间纷扰,难得在这清闲上一日,很是舒坦。   倘若不是临淮事方了,尚有事宜亟待他处理,池衍倒是愿意和小姑娘一直待在这儿。   不过,天总不是时时遂人意。   待到日暮西沉,两人,一马,一猫,乘着晚风,徐徐回了浔阳。   大抵是颇为享受这一刻,池衍一路都不急不赶。   乌骊也是深知主心,稳稳当当地慢行。   锦虞身子小小的,坐在前面,将乌墨抱在怀里玩耍。   她低低头,乌墨便仰起毛绒绒的脑袋,凑上来亲亲嗅嗅。   乌墨柔软的胡须戳得她脸颊痒痒的,锦虞嬉笑着躲开。   要不是那人箍住她的腰肢,她八成是要掉下马去。   小姑娘两条纤腿悠闲地晃着,脚踝的瓷铃铛随之叮铃当啷作响,比丝竹声还要好听。   静谧的山间路,晚风撩人。   池衍唇边轻泛笑意,突然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小姑娘和他的猫,之前还在书房水火不容,这会儿倒是闹得欢腾。   池衍探出手,拍了下乌墨的脑袋。   谁晓得锦虞立马将猫儿护在怀中,扭过脸,微微不悦:“你别欺负它。”   池衍愣了一下,失笑:“这是用完哥哥就不要了?”   什么用不用的……   他耐人寻味的语调,老引她往那处想。   锦虞小声咕哝:“你……别乱说。”   “唔,看来,笙笙只有在枕席上才会乖。”   池衍慢条斯理说着,又近她发上吻了吻,嗓音低得诱人:“昨夜,就很是不错。”   锦虞全身一下就热了起来,“你……”   烫着脸回过头,索性不搭理他。   池衍笑了笑,见她百般羞赧,便也就不再逗了。   沉默半晌,思及某处,他淡淡敛下笑意。   声音轻沉,缓缓道:“我怀疑东帝和人有所勾结,所以吩咐过,将他暂囚校场地牢。”   锦虞怔了一怔,知道他是在顾及她的情绪,毕竟那是她的身生父亲。   但如今,她的心境很平静。   况且……皇兄……   眼底伤怀一闪而逝,锦虞垂眸,温声轻语:“嗯,他做过那么多事,总是有自食恶果的一天。”   池衍没再说什么,只是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发。   ……   这一路磨磨蹭蹭,等到夜半,他们才回到浔阳。   这么晚,锦虞早困倦了,路上便靠着他瞌睡。   于是下了马,池衍直接将人抱回自己卧房,简单擦拭一番后,就让她安心去睡。   汀兰苑,庭院,灯火明焰。   元青元佑站在边上,看着他时,笑得春光满面。   池衍斜睨过去,他们才稍稍收敛了些。   元青元佑极有默契地低咳一声。   这也怪不得他们,将军和表姑娘那日一走,便消失到现在。   方才姑娘家又疲倦不堪地被他抱进屋里,这就很难不让他们浮想联翩。   池衍负手夜色中,“临淮的百姓,湛羽可都安置妥了?”   “妥了妥了,”元佑立刻点头,喜笑道:“将军交代的事,世子爷一向都办得最是谨慎了!”   此言确是。   池衍想了想,道:“他人呢?”   元青回答:“今晚早早就没见着世子爷了,大概是回屋歇着了,前日他还头疼来着。”   池衍眉心略皱,头疼?   不等他言语,元青忽然想到一事,“对了将军,前几日在表姑娘屋里的那条双斑蛇……”   停顿了下,他小心翼翼道:“属下查出,是方二姑娘的贴身丫鬟放的,叫怡之。”   池衍容色潜静,并未觉意外。   想都不必想,奴仆自然都是听命行事。   这种报复手段,对他而言,幼稚又拙劣,他从来不当回事的。   但这回,他想到了小姑娘清眸满含惧意的模样。   池衍踱步回身,边往卧房走,便淡淡冷声:“炖了,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突然想到……阿衍哥哥能破笙笙三次c……咳……   以后,我们解锁更多姿势~   ——————   感谢在2020-10-09 21:53:41~2020-10-10 23:25: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旖旎、聆一 5瓶;氟西汀、lynlyn 4瓶;今天也好困 3瓶;patitofeo、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汤药   翌日。   南风添春意, 日光透过窗棂照映在玉枕,如胭脂般柔美。   锦虞惺忪初醒,倦懒翻了个身, 舒舒服服打了个呵欠后,才发现屋里只有她一人。   眨了眨眼, 这是那人的卧房,这回榻上也只有一床被褥。   她睡着后似乎是被那人抱在怀里的。   朦胧记得他起身前, 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好像是要去校场处理军务, 让她乖乖睡来着。   慢慢从睡梦中反应过来, 锦虞揉着眼睛,温吞坐起。   等红秀端着早膳进屋的时候, 她已经梳洗穿戴好了。   将早膳放到桌上,见她在妆台前,对着铜镜反反复复端详自己, 红秀也不由多看了几眼。   她娇容潮润, 浸过雨露一般, 隐约比过去艳了些, 却又说不上是哪儿不同。   红秀微微笑道:“表姑娘今日的脂粉真好看。”   闻言, 锦虞顿了一顿, 她还未施粉黛呢……   置下铜镜,起身, 拖着无力的双腿缓缓走到桌边坐下。   捏了捏尚还酸疼的腰窝,锦虞不禁默默想着,好在那人只顾着往她软的地方咬,没在颈侧留吻痕,否则领襟又该遮不住了。   红秀打开碗盅上的瓷盖, 候在边上替她布食。   舀了一勺三珍粥,锦虞一口一口地品着其中鲜美。   突然想到什么,喝粥的动作缓了下来。   察觉到她的异样,红秀小心问道:“表姑娘怎么了,可是粥不合胃口?”   锦虞搁下瓷勺,垂眸沉默了好半晌,才轻声:“你去端碗药来吧。”   前几日也是在这儿,问过她是否要喝点汤药恢复精气。   此番一听,红秀便心领神会,浅笑道:“喏,奴婢这就去。”   然而锦虞却是唤住了她,迟疑着:“……不是补身子的药。”   咬咬唇,想,和他做了那事……会有身孕的吧?   *   校场,天光盈满绝尘。   一人银铠白袍身躯挺拔,一人鸦青绸缎风度倜傥,并肩走出地牢。   “东帝一路逃生到临淮,果然是尉迟亓暗中相助,倒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能让锦宸甘愿舍身替罪。”   池衍语色淡沉,踏着高阶,抬步走上营道,浅褐色瞳仁在清光浮耀下别具幽邃。   身边良久无声,便知那人颇有异常,池衍侧首投去敏锐一瞥。   一瞬撞上他深彻的眸光,苏湛羽倏然回神。   暗咳一声,一时忘了该说什么,佯自无事道:“东帝既已认,你欲作何处置?”   池衍微凝他片刻,敛回目光,“东帝一死不足以抵罪,只是尉迟亓那边你多留意,东帝被囚,他不会坐以待毙。”   杀人灭口,惯用手段。   苏湛羽淡淡应了声,似乎略有些敷衍,显然心思不在此处。   他今日心不在焉,池衍自然感觉得到。   思忖须臾,池衍顿足,负手回身,微肃的容色中露出一丝关切:“元青说你近日总是头疼,病了?”   苏湛羽怔了一下,无声默认。   他最近确实头疼得厉害,脑中时不时涌出些零零碎碎的片段,都是和那姑娘的。   而且昨夜子时,他在城外百里,得知了不少事。   她是九公主,与他梦里和记忆里,完全一样……   见他脸上没什么气色,池衍目含调笑:“从前在我军中历练时,倒还硬朗着,怎么回京几年,就大不如前了?”   听得此言,苏湛羽呼吸一窒。   忆往昔年少时,跟在他手下跃马逐敌的日子仿佛还历历在目。   眼神略有些闪躲,苏湛羽微微扯出一点笑容:“大抵是楚京琐事繁杂,疏忽了身体。”   池衍眉梢略略上扬,摇头浅笑:“不舒服就先回去吧。”   话到嘴边欲言又止,苏湛羽哑然少顷,还是先行离开了。   *   初春的庭园日光柔照,花开渐暖。   锦虞半靠在美人榻上,嗅着湖光山色间,流水的清凉,和木枝的淡香,闭目养神。   乌墨雪白一团,仰躺在锦虞怀里,揣着一只小爪子在她手心。   被她轻轻柔柔地捏着脚底的小肉垫,也舒坦得不行。   方才锦虞要的那药,并非滋补所用,府里哪会平白就有。   故而红秀又是轻劝,又是再三确定,才犹豫不决地出府去到医馆,替她去寻。   这会儿,红秀该是在煎药。   清静非常的庭园,突然传来响动。   锦虞眯拢着眼睛望去,便见元青托着只砂锅经过,又烫又沉的样子。   看到她在湖边休息,元青喜笑颜开地过去打招呼:“表姑娘——”   老远就闻到一股浓郁,乌墨蓦地翻身一激灵。   锦虞坐起来,好奇地盯着他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知道说出去,她定然要怕的。   元青支吾半天,才含糊道了句:“这个……爆、爆炒肉。”   说罢,掩饰般憨然一笑。   “好香啊。”锦虞说着,便抬手去掀那盖子。   这刚出来的砂锅烫手,元青腾不出空,磕磕巴巴张了几下嘴,根本来不及阻止。   砂盖一抬,厚重的烟火气扑鼻而来。   只见里面盛着一整锅不知名的大块肉,其上还冒着四溢的红油。   闻起来够香,只是腻得让人气行不畅,且这肉似乎还附了层花斑,看上去怪怪的。   锦虞秀眉皱了皱,满脸嫌恶地将盖丢了回去。   伸出一指横在鼻端,抿抿唇:“什么肉呀?”   元青从来老实得很,前边扯慌说是爆炒肉,这后一句便说不出口了。   谨慎小声道:“这是将军吩咐,送去给方二姑娘的。”   话落,果然见她瞥来狐疑的眼神,元青只好硬着头皮,“是那夜……在表姑娘屋里的那条双斑蛇……”   “……”   听了这话,一回想起那蛇,和这砂锅里的东西,胃里便忍不住泛起一阵恶心。   锦虞脸色一白,忙捂住口鼻,小小地干呕了下。   这要让表姑娘身子难受了,指不定将军怎么责罚。   元青慌忙把手里的东西挪远:“哎哟,表姑娘别闻别闻,属下这就将这玩意儿送走!”   说完,便健步如飞地离远了她。   挥挥手,将气味扇了开。   锦虞抚着心口,坐回美人榻,这才舒服了些。   然而她方呼了口气,对面又直直走来一人。   是苏湛羽。   许是刚才就在了,元青一走,他便径直而来,在她面前站定。   眸底流动着一片无垠漆黑,全然不似往日温雅。   这儿是汀兰苑的庭园,他猝不及防出现,让锦虞生生愣了半晌。   感觉到他恍惚有些不对劲,锦虞站起来。   略一颔首,有意轻言了句:“哥哥他不在。”   眼前的姑娘虽是温声细语地同他说话,但满是疏离。   苏湛羽敛回神思,情绪稍稍平静,才记起向她点头一礼:“表姑娘。”   他刚回到府上,便情不自禁朝这边走,远远瞧见了她捂唇难受的模样。   也不知怎的,潜意识当她是在害喜,心中一瞬滋味难言。   莫名地,锦虞不是很想和他单独待在一处。   杏眸淡垂:“不若世子坐这儿等一等,哥哥他估摸着就快回了。”   将长榻让给他,锦虞转过身准备回屋,右脚踝的铃铛声随之婉转而来。   清清绵绵漾入耳中,忽然让苏湛羽生出丝丝迷幻的感觉,身体几乎不受控。   锦虞方走出两步,就被他一把拽住了胳膊。   一惊之下回眸,只见他神情顿然一滞,眼中有异色频频闪过。   手臂往回缩了缩,却发现他捏得颇紧,锦虞凝起黛眉:“世子?”   而苏湛羽此刻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强忍着脑中欲裂的疼,虚空之中震开涟漪,有记忆骤然间汹涌而出。   耳边反复盘旋萦绕着的,是那姑娘的哭声。   还有他自己,撕心般失控的质问,质问为何娶到了她,却怎么也叩不进她的心。   她心里的,从始至终,都是那人……   所有如水滴般散乱的片段,恍若在这一刻的强烈冲击下,融归大海。   脸色刹那阴沉下来,苏湛羽一下握住她两肩,神情震动。   他面容略微狰狞,锦虞忽然慌颤起来,蓦地扬袖甩开他,往后跌撞着退开好几步。   手心一空,苏湛羽眸光骤变。   像是怕她再跑掉,不由自主走近,想要将她抱住。   低喃声沙哑:“笙笙……”   那人不在,锦虞突然怕得不行。   这种害怕不单乎他的反常和失控,好似还有深埋的微妙。   她不知道,却又真实存在,怕到她心跳都在哆嗦。   小手攥紧自己的衣襟,锦虞忍住急喘,咬咬牙:“苏世子,您自重!”   颤着声儿,她扭头就往屋里逃,逃得很快。   苏湛羽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走掉,跑进的,是那人的卧房。   眼中瞬息漫过落寞,随之又覆来幽深。   漫天清芒,仿佛都再照不暖那一身温和。   ……   大约时过两刻,红秀煎好汤药,进了屋来。   见青天白日的,房内却是门窗紧闭,她出府一趟加上熬药的功夫,那人红润的脸蛋就失了血色,甚至神情颇有些惊慌失措。   将瓷碗轻轻放下,红秀试探问道:“表姑娘可还好?”   锦虞微微失神,闻声,搭在桌上的指尖颤了颤,收回一点思绪。   她讷讷一瞬,“园子里……可还有人在?”   红秀摇摇头,“未有。”   那应是走了……   锦虞这才悄悄舒下一口气。   视线往那碗里瞟了眼,棕色药汁晶莹沉浮,飘漾而来的热烟夹杂着苦涩。   锦虞深凝片刻,伸出了手,“拿来吧。”   红秀稍有些为难,一边踌躇着将碗递给她,一边劝道:“表姑娘,这药……您当真要喝?”   “什么药?”   这瓷碗锦虞正好接到手里,便听门外传来那人熟悉的嗓音,低醇慵然。   不料他恰巧这时候回来,锦虞吃惊之下忙站起来,捏在碗沿的手指不由收紧。   池衍走进屋来,径至她身边,温热的掌心极为自然地扶上她侧腰。   低头掠过她手里的汤药,放柔了声色:“哪里不舒服?”   锦虞抬了抬眼,和那双深邃的修眸一触,根本说不出任何搪塞之辞。   只好低埋下脑袋,不声不响。   俨然一副做错事的心虚模样。   池衍倒是不逼她,淡淡扫了眼边上的红秀,“这是什么药?”   红秀行礼后便退到一旁,这会儿他直接发问,却是躲不开了。   “回将军,是……是、是避子汤……”   她低眉垂目,瑟瑟答毕,气氛明显沉抑了下来。   过了好半晌。   男人一句古井无波:“嗯,退下吧。”   红秀已然感觉到了他的不虞,望了锦虞一眼,只能先出了屋去。   “啪嗒”。   房门被轻轻带上,屋内再次静了下来。   男人高大的身躯就在眼前一寸,将窗外透进来的暖光都尽数遮挡了住。   那只手有力地握在她腰上,一时间,锦虞呼吸都慢了下来。   她垂首不语,久久不敢看他。   良久无声,锦虞看不到他的神情,端着药碗的两只手都在微不可见地发颤。   最后,那人却只是轻柔地揉了揉她的发。   温沉的声音自头顶上传来,“你若是不想要,便喝。”   锦虞怔愣之下仰起头,一瞬落入他无尽清锐的注视。   只见他俯下身来看着她。   口吻是那么温情:“只是这药伤身子,下回不想,事先告诉我。”   大抵是他的语色太柔,柔得让人沉沦缱绻。   锦虞从脸蛋到脖颈都红起来了,告诉他,然后呢……   在那人月痕般清明的目光中,锦虞指尖偷偷摩挲着碗口,心下开始迟疑。   她不是不想的,只是不晓得在害怕什么……   慢慢想要将碗放下,下一刻,却又倏地想到苏湛羽之前异常的态度。   手一抖,药汁溅出几滴到她娇嫩的肌肤,灼得她瞬间清醒了几分。   心跳莫名其妙颤得很快,锦虞慌慌张张端起碗送到唇边。   药还烫,她喝得又急,闷了一口下去,轻易就呛着了。   池衍眸中幽深沉淀,见她喝下药时,扶在她腰间的手指不由一点点收紧。   但他没说什么,取走空碗放到一旁,将她娇小的身子抱到怀里。   下巴搁在她头上。   鼻息是她发间清潋悱恻的幽香,池衍轻轻拍抚她的背,“慢点。”   过了片刻。   锦虞窝在他温暖的胸膛,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他的温柔,让她突然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该。   竭力调匀呼吸,锦虞默默微抬了眸,瞥见那人下颌线条冷硬,分明的轮廓似是绷紧。   他是不是不高兴……   咬唇,轻扯了下他银铠下的月白袖口。   池衍顿了一顿,垂下眸来。   便见小姑娘眼角泛红,带着些微惧意,软糯着声:“下次……不喝了。”   她乖柔楚楚的模样,男人的心一下便软得一塌糊涂。   池衍眸光一动,倾身在她颊侧落下一吻,“好。”   作者有话要说:  阿衍哥哥今天失去了一个儿子(不是)   别怕,一点儿都不虐,一直都有糖和甜(dong)言(shou)蜜(dong)语(jiao)。   重生一眨眼的事,重生了就绝地反击,乖~   ——————   感谢在2020-10-10 23:25:15~2020-10-11 23:53: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71446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熙攘 13瓶;聆一、鸾暖啊 2瓶;乔玥2000、腰、Kindakiller、小熊□□、patitofe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更美   还是白日。   清光窥入室内, 细细缕缕地,在琉璃珠帘后透出半幅浅影。   帘后微尘飞浮,清幽如水, 坐塌上传来几声低软呜咽,漫流情愫。   裙摆下的纤长被拨开, 锦虞横坐在那人身前,红艳艳的上衫滑落藕臂, 堪堪堆在腰畔。   颈后系带微松, 那件水红色的芙蓉肚兜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温软的双唇被他含在嘴里, 辗转连绵。   锦虞恍惚中只得紧紧搂住他脖颈, 舌尖那一丝汤药的苦涩,好似都慢慢成了甜。   靠坐在榻, 池衍稳稳托着她后背腰臀,占尽了小姑娘的气息,才姑且饶过。   偏生松了唇, 眸底还满是不知足。   总算是能顺畅呼吸一会儿, 锦虞玉容娇红, 水红芙蓉里的两团白腻随着喘息深起浅伏。   谁晓得下一瞬, 那人再次俯近, 精准一下, 衔住了她的耳垂。   几许娇音猝不及防溢出唇齿。   又见那人抬头看她,舌尖懒懒舔过薄唇, 仿佛是在回味甜美。   一双旖旎水眸流露迷惘。   锦虞懵懵片刻,嘟唇嗔他:“你就这么爱咬人……”   先前还在外室好生哄她呢,这么会儿功夫,就抱她到里边来,大白天的, 做这做那。   池衍淡笑低沉,指腹摩挲着那水色潋滟的丹唇。   泪痣勾欲,“笙笙太香,忍不住。”   他总是能惹得她两颊生红,心跳加速。   锦虞鬓发微乱,裙裳自两肩半褪,一方丝滑的肚兜尚还虚虚挂在身前。   这半隐半露的,远比尽数扯落要香艳更甚。   何况小美人还清眸纯涩,搂着他脖颈。   触上男人炽热的眼神。   锦虞方才意识到,这人将她弄成了这般,而自己却还是银铠在身,穿得一本正经。   更难为情了。   一羞之下,锦虞倏地红着脸埋进他颈窝,“别看!”   她主动扑过来,池衍不由弯了下唇,顺势抱紧她。   侧脸蹭了蹭她的发,含笑低缓:“都是哥哥的人了,有什么好羞的。”   这般姿势坐他腿上,被他故意挑逗就罢了,可她都能清晰感觉到那东西的尺量。   还没恢复,怕他再来,锦虞微微僵着不和他说话。   这小小心思,如何逃得过某人的眼睛。   初次难免受点儿伤,池衍倒也舍不得这么快又欺负她。   小姑娘曲搭在榻上的小腿纤白,自红裙里露出一截。   池衍抚过那漂亮的右脚踝,把玩着瓷铃铛。   温静的嗓音慢条斯理:“听说姑娘家有了男人后,会变得不大一样。”   锦虞一愣,脑袋动了动。   扭捏,又禁不住被他勾起好奇,小声问:“……哪里?”   那人漫不经心说了句:“不知道。”   锦虞微微蹙起眉眼,便又听他轻轻一笑:“不过,笙笙倒是更美了。”   锦虞心跳瞬间怦然,无声抿笑。   她觉得自己完了,和梦里一样,在他面前,春心日渐荡漾。   屋内浅香若薰,暖光映入,点点洒在软榻。   池衍没多做什么,只是安静地拥了她在一处,轻抚香肩。   俊眸微敛,似在沉思。   靠伏在他身上,温暖舒服,锦虞慢慢便犯起了春困。   扭着身子蹭了一蹭,稍微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   模模糊糊说:“你为什么,让元青给方汐容送那东西?”   池衍顺手挑起她肩上一缕青丝,笑而不语。   还不是为了帮她欺压回去,虽说这行为对他而言实在幼稚,不过他倒也乐意为之。   看在只是吓唬,没有伤她,他权且给个警告。   耳畔静然无声,锦虞睡意渐渐迷离。   阖眸枕着他,突然低低呢喃了句:“……我有点怕。”   指尖一顿,池衍垂下眉眼,轻缓:“嗯?”   半梦半醒间,锦虞往他怀里窝了窝,梦呓般含糊着:“苏世子……”   池衍眸光一动,略有些诧异。   相识多年,苏湛羽品行如何他再清楚不过,大抵楚京的名门贵女无人不想嫁,小姑娘为何会怕他?   但感受到怀里的人真实的不安。   沉默须臾,池衍拍了拍她的头,温声:“那以后,只跟哥哥待在一起。”   在他轻柔的安抚下,锦虞这才沉沉睡了过去。   *   日暮落下,将将入夜。   西苑一室灯盏无光,屋内尽是昏暝。   苏湛羽躺在床榻,眉头皱紧。   深眠中那虚虚实实的梦境,有如往日重现。   ……   那是一个洞房花烛夜。   豫亲王府柱系红绸,大摆筵席,一片欢声。   思兰阁作为世子大婚的喜房,窗贴红喜剪纸,花烛辉映。   招待好宾客后,苏湛羽便离身,独自回到思兰阁。   推开门,轻步踏进内室。   便见章绣鸾鸟的百子红帐下,红被纹鳳。   一人端坐在床边,身着艳锦华服。   正与他的喜服相衬。   知道他来了,那人自己掀开了喜帕,红烛旖旎,一瞬映亮了那张精致的脸蛋。   黛眉香腮,点染朱唇,盈盈杏眸如水,比画中人更为娇美。   苏湛羽愣住,只一眼,他便恍了神。   只见床边那人站了起来,发冠上的赤金南珠步摇随之晃荡出清响。   她径直走到他面前。   女子出嫁,自己挑喜帕是为不吉,但苏湛羽全然对她怪罪不起来。   思绪一回,忙抬手揖下一礼:“九公主。”   锦虞纯稚的容颜浮露正色:“说好的,我们各取所需,你可不能反悔啊!”   闻言,苏湛羽微微一僵。   是啊,大婚前,他们便有了约定,她躲她的婚,他谋他的权,这三书六礼,十里红妆,不过徒有其名。   他当然知道,这场婚事,她是为遵东陵帝后之意,被逼无奈。   若否,她也不会嫁他为妻。   但她不知道,他并非只是为了豫亲王府,才娶她的。   不过,他既然有言在先,当不违背。   终归是如意娶到了她,便也不急于一时。   苏湛羽很快缓和了情绪,温和颔首:“自然,公主不愿,臣绝不为难,只是分房睡怕会引人怀疑,所以恐怕得委屈公主……”   听出他的意思,锦虞凝了眉,一口咬定:“不行,我们不能同床!”   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不行。   她如此反应,他心中难免失落,却也是意料之中。   苏湛羽彬彬道:“臣睡卧榻,委屈公主共屋。”   闻得此言,锦虞这才舒了口气。   他曾以为,时间久了,她总不该对他半分心意也无。   但日复一日,事实证明,他错了。   即便夜夜同屋而眠,即便对她百依百顺,但他在她心里,永远都比不上一人。   终有一日……   这天,他坐在思兰阁的窗台边。   眸底染晕深谙,默不作声。   窗外雨打花枝,过了许久,有羽白锦裳的娉婷身影行过长廊。   锦虞进了屋,意外见他未去朝中,一瞬闪过诧异。   不过一息,她便当做没不见,兀自往内室走去。   苏湛羽一脸淡色,将那似急非急的雨幕看在眼中。   没有回头,却突然出声:“你昨夜……是不是没在屋里?”   脚步一顿,锦虞还未做出反应,便又听身后那人语气沉抑:“你去哪儿了?”   静默片刻,锦虞微微侧首:“世子奇怪,本公主去了何处,需要事先向你禀告吗?”   雨势深寒,和她的清冷高傲缠绕一处,落入眼中,直叫人视线模糊。   苏湛羽慢慢站起身。   他走近,身上浓重的酒气散发而来。   锦虞隐觉不对,眉间不由掠过一道蹙痕,下意识想后退,却被他一下握住了两臂。   苏湛羽强硬紧箍住她。   语气压着最后一丝冷静:“笙笙,我们成婚一年了,你为什么就不愿看看我?”   锦虞如何使劲也挣脱不开,秀眸含怒瞪了过去:“苏世子,您自重!”   自重?多可笑的话。   唇畔勉强牵出苦涩,苏湛羽盯着她:“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是我豫亲王府的世子妃。”   然而她的回答,只有漠然到骨子里的四个字:“都是假的。”   那双宛如和风细雨的眼眸,刹那暗潮激涌,“假的……那什么是真的?”   锦虞眉梢微动,沉默不答。   身子禁不住微微颤抖,苏湛羽手下力道渐重。   视线灼灼,似是要将眼前娇色焚之殆烬,“昨夜你和他在后院石林做的事,真当我不知吗?”   锦虞呼吸骤然一紧,下一刻便被他用力抱紧。   苏湛羽急促喘息:“我不想,再和你做有名无实的夫妻了。”   “你……你放开!”   不顾她反抗,苏湛羽收紧双臂,眼底暗暗泛红:“笙笙,我可以不计较,你忘了他,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好吗?”   两相僵持,听罢,锦虞慢慢放弃了挣扎。   她面若止水,冷下声色:“知道又如何?”   明美的杏眸中只剩寒意,“你书房的东西,我都看到了。”   那时,他的脸上,喜怒悲欢,难辨神情。   ……   仿佛破璧毁珪,梦境忽而一碎,满目裂痕。   一霎惊醒,苏湛羽猛然坐起,急急喘了好半晌,才从梦中缓过来。   脸色惨白,额间冷汗细细密密。   睡前日头方落,醒来屋内已是黯然一片,只有月影倾泻而入,流过淡淡的光。   苏湛羽扶额,深锁着眉。   白日在汀兰苑,在她面前突然毫无预兆想起那么多过往,他便险些失控。   谁知,眼下再又透透彻彻梦了一回。   心间蓦然苦痛难忍,他披衣下榻,出了屋。   墨陵正候在门外,见他歇好了,立刻恭敬呈上一封书信:“世子爷,这是谢统领方才暗中派人送来的。”   苏湛羽沉默一瞬,抬手接过。   借着廊间镶玉壁灯的清光,折开信纸,垂眸浅掠了一眼。   见他眉头渐渐拧起,墨陵问道:“世子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湛羽将信一合,冷下了眸光:“谢怀安倒是会审时度势,招惹了景云,还知道投奔尉迟亓保命。”   不过昨夜寻了他一回,今日便帮着尉迟亓来拉拢豫亲王府了。   听得此话,墨陵多少也能猜出信中所言,毕竟尉迟亓盯着王府不是一日两日了。   墨陵扶剑询问:“需属下如何回复?”   启唇欲言,苏湛羽却又忽然顿住,眸心动了动。   他沉思半晌,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摆了摆手,抬步走出了西苑。   西苑与汀兰苑正好相邻,通过花木疏影之下的两扇月洞门,远远就能望见对面庭园一角。   便如同现在,一眼望出去,苏湛羽就清清楚楚地看到碧水湖边,那两人的身影。   他生生顿了足,望着那处,眸色渐邃。   良久。   苏湛羽自语般,低沉着声:“佛经上说,生死相续,常住真心,故有轮转。”   微默片刻,他忽然垂眸,唇边泛出苦笑:“墨陵,你说这世间,当真有轮回吗?”   他莫名这般,墨陵一瞬愕然,张张嘴,却又不知说什么。   苏湛羽似乎也并非是要听他回答,低敛的眸中,所生情绪让人难以看透。   墨陵静静站在他身边,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他如此神情。   寂静无声半晌后,见他回过身,不再往前方走,而是独自回了屋去。   离开前,只一声淡漠无痕,留下一句交代。   ……   月夜之下,湖面如影流波。   微风拂过,锦虞蹲在地上,甫一低头,如墨长发便流泻肩颈,几乎委地。   她纤指之间拈了一朵初桃,在半空中晃舞着,逗得乌墨团团转圈。   在那清灵娇悦的笑音中,一只手握上了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轻轻拉起。   锦虞站稳回首,男人浸在夜色里的完美俊颜便瞬息入目。   那人望过来,眸中似蕴着月华流水:“别玩了,回屋睡觉。”   锦虞怔了一下,偏垂过头,和地上乌墨那双琥珀宝蓝的异色瞳眸对视了一眼。   许是正在兴头上,舍不得走,锦虞浅觑了那人一眼:“可是白日睡太多了,还不困。”   池衍抽走她手里的桃花,丢到乌墨脚边。   语气温温的,却是不容置疑的口吻:“明日还要不要跟我回京了?早些睡。”   锦虞仰起小巧的下巴,看了看天色,分明戌时都未至。   而且白天,自己被他抱在坐塌上,真的是睡了好久,眼下哪儿能说睡就睡着。   眼波转动了下,清润的眸子将他一漾,柔柔地撒了个娇:“再过一会儿吧,现在睡……也还早呀。”   湖风吹起他鬓发轻扬,月白锦袍交织光影。   只见他薄唇淡淡挑起,那迷人的微笑,在这静夜银辉里,让人意醉心迷。   锦虞心中一动,不由沉溺在他的凝视中。   然而就在这时,两手突然被他捏住,反扣到身后。   锦虞被迫一下挺起身子,那少女独特的玲珑曲线瞬息勾勒尽致。   不等她脸红,池衍便倾过去。   嗓音轻哑,在她耳边耐人寻味说了句:“哥哥这不是……还想要做点什么吗。”   作者有话要说:  阿衍哥哥也许是一个从海棠走出来的男人……   ——————   感谢在2020-10-11 23:53:43~2020-10-12 23:4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714467 8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言声 54瓶;九幽、Saya 10瓶;47293189 3瓶;星辰不会陨落、路人葭 2瓶;patitofe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归京   不等她脸红, 池衍便倾身过去。   嗓音轻哑,在她耳边耐人寻味说了句:“哥哥这不是……还想要做点什么吗。”   他荡漾慵雅的面庞近在眼前一寸。   风流的话,动情的眸, 都让锦虞几欲窒息。   且这还在外边呢,难保不会有人突然经过, 他们这样亲热要是被瞧见了可怎么办……   肩头微一蜷缩,锦虞轻轻挣了下背后的手, “回、回去就是了, 你别……”   她羞答答泛红的脸蛋, 让人想要一口咬下去。   池衍眸中凝了情愫, 含笑凑近。   薄唇故意蹭过她敏感的耳朵:“笙笙迫不及待了?”   那人居高临下的注视,她丰挺的曼妙垂眼可见。   锦虞羞耻得偏过了头。   兴许是满意她的反应, 池衍松了手,将半仰的小姑娘扶腰揽回来。   圈了她温软的小手进掌心,覆拢住。   池衍笑着牵她往卧房走去。   他们自然, 是未有留意到西苑方向, 那扇月洞门后的背影……   *   五年前, 先帝病逝, 储君登基。   嘉延元年以来, 池衍一人独率赤云骑兼并晋宣二国, 攻无不克。   无人不知楚国的大将军王池衍,只闻其名皆是谈虎色变。   如今更是几未损兵折将, 便将东陵轻易收入囊中。   天下终究从四国并立,成了大楚一国独当。   第二日,正是赤云骑动身归京之日。   卯时,窗外渐有破晓之色,将亮未亮的天光渲了一床榻的温存。   池衍醒来时, 小姑娘香甜的睡颜便映入眸中。   枕在他臂弯里,半露出的脸庞恬淡柔皙,细密的睫毛轻轻覆着,乖乖静静。   只是她秀眉间略浮倦意,淡抿的双唇被吸吮后微微红肿,娇嫩欲滴。   显然,是昨夜累着了。   相比之下,男人倒是舒展了眉眼,嘴角略略勾起饱餐后的餍足。   被她压着的手臂往内慢收,握住滑腻的香肩,将人揽近了些。   锦衾里的另一只手搭在她腰窝,若有似无地摩挲。   池衍低头,在她发间嗅了嗅,往日睁眼便起,而今却是想要多躺一会儿。   昨夜带她回屋,说甚要做点什么,但也就是逗她一逗,毕竟第一次将小姑娘疼哭了,怎么也得让她先调养几日。   可一上榻,拥着那柔软娇躯在怀,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平心静气。   被褥之下和她温甜的气息缠绕,一下便乱了呼吸。   到底还是没忍住,不小心,就多要了她两回。   想到昨夜她哭得死去活来,也不知是舒服了还是没力了。   总之,那两只小爪子都在他背上抓出了血痕。   小姑娘身娇体软,半点不经折腾,娇泣声哼哼唧唧的,在耳边哽咽,实在惹人不舍。   只是这心里一边疼惜着,一边却又上瘾了似的,欲罢不能   最后终归是他失了分寸。   池衍垂眸,目光凝在她侧脸,一时陷入沉溺。   脑中是和她在枕云台时,想起的那段记忆。   无人的深夜,他们在石林耳鬓厮磨,缠绵悱恻,那般大胆又不顾一切地偷欢。   手心极轻极轻地抚着她的发。   他想,自己莫非是要两辈子都栽在她身上。   这时,贴在他胸膛的小姑娘无比娇懒地“哼”了一声,宛如春日下慵媚的猫。   池衍心中一动,低唇在她洁白的额头亲了亲。   感觉到脸上软软的,痒痒的,锦虞杏眸慢悠悠睁开一条缝。   便见那人薄唇含笑,嗓音低隽:“醒了?”   锦虞涣散着懵了一瞬,忽然想起来这人睡前对她霸占不止,羞赧之下便有了情绪。   不想理他,脑袋一缩,钻进了被窝。   结果下一刻,就被那人揽着腰肢往上提,轻易揪回了出来。   池衍放柔了声音:“再睡会儿,还是……”   然而锦虞却是一激灵,冷不丁摇头:“不睡了不睡了!”   见她面若桃粉,水眸含着委屈,便知是在后怕。   池衍好笑地略弯了唇,扯上被衾,往她脖颈掖了掖。   只能哄着:“还困就睡,不欺负你。”   这话,她可一点儿都不信。   锦虞撇撇嘴,想动弹,可腿窝酸疼得不行。   靠在他怀里半晌,发现他还真没有动手动脚,才放下心来。   而后锦虞突然意识到,自己赤着身子,连肚兜都不知被他丢哪儿去了,他却一身丝衣穿得整齐。   皱皱眉,她朦胧的语色溢出嗔怨:“你怎么不给我穿……”   掌心温热,随意搭在那腰下圆翘,柔软的手感让他爱不忍释。   池衍阖着眸,唇边飘出懒懒笑意:“抱着舒服。”   锦虞顿时面若霞飞。   怕他抚着抚着,滑向别处,忙探出指尖戳了他一下。   嘀咕着声:“快起来,要误时辰了……”   她怯糯得太明显,池衍笑了笑,不紧不慢放开了怀里的温香软玉,拥她起了床。   梳洗收拾一番,又盯着她将早膳吃完后,才算是准备动身了。   那时,天色已然大亮,众士兵皆候在了府外。   这段日子池衍在此处,哪怕未留半分情面,也是方府莫大容焉。   故而方世尧和方氏兄妹早早便出来静候送行。   不过,方汐容昨日被那一砂锅蛇肉给吓着了,也知道是那人给的警告,眼下一声不吭,只敢胆战心惊站着。   一见那两人出来,方世尧便乐呵呵地迎上前去。   堆了一脸的谄笑,“池将军,想来路上舟车劳顿,唯恐表姑娘受累,下官特意命人备了辆马车。”   撩一眼,路边果真有一辆马车,精致华贵,镶金嵌玉。   但马车磨蹭不说,此行是为归京,行军之人有谁娇生惯养,像什么话。   池衍面无表情地冷下了眉,甫一张口,却又顿住。   微默须臾,他破天荒地回了眸,看一眼身后那人,“马车舒适些,可要坐?”   跟在他身后的锦虞愣了一下。   虽说过去是她识人不清,才满怀深恨,但方家这几个的为人却也都不敢恭维。   不过如今天下已至此,没有再计较的必要。   锦虞无言,只摇了摇头,她还不至于这般矫情。   池衍拍拍她的脑袋,似真似假地温柔一笑:“嗯,哥哥带你。”   锦虞心底一跳。   和他共乘一匹倒没什么,也不是头一回了,但当着这么多人,他都不避讳着点!   抿抿唇,锦虞低声嘴硬道:“……我自己骑雪融也行。”   好整以暇打量她片刻,池衍这回倒是好心没拆穿她。   直接牵起她的手,脉脉含情地耳语了句:“是哥哥想要你陪。”   “……”   明明知道他是故意的,脸颊还是红了一片。   锦虞咬着唇,被他带到乌骊旁,抱了上去,而后便一直低眉垂目,默不作声。   旁侧马上的元佑嘴快得很:“表姑娘看上去没什么精神,是不是起太早了?”   腰酸腿疼的,她能有精神见鬼了!   锦虞没说话,只轻瞪他一眼。   池衍淡淡扫了一圈,却发现少了一人,“湛羽呢?”   元青一拍脑门,“啊”了声,险些忘了禀告:“似乎是豫亲王府出了点事,世子爷天还没亮就动身先走了。”   闻言,池衍剑眉微皱,眸中凝了丝疑惑。   先走了?不告而别,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但转念一想,兴许又是因那尉迟亓。   沉默片刻,并未多问,他翻身上了马。   *   马蹄声落地,轻如雨。   战马军队浩荡,然行动间却未有分毫杂乱。   浔阳到楚京的路途不近,即便是赤云骑,日夜不停也须得行上三两日。   而九夷山脉横跨东楚边界,是归楚的必经之地。   故而今晚,他们是必定要在九夷山的营地歇上一夜。   冬去春来,九夷山的积雪早便渐渐消融,绿树吐新,花骨朵旁已有莺燕鸣啼。   赤云骑抵达营地时,暮色暗下,天地之间覆笼藏青色。   王帐内,两盏高悬的琉璃灯投下柔和光影。   锦虞半托着腮,和乌墨一起百无聊赖地伏在案上。   到了此处后,那人就让她回帐里休息,吃了晚膳,也沐浴更了衣,而后她便一个人在这儿。   眼下一觉睡醒了,也不见他回来。   暗叹了口气,锦虞抬眸,环顾了眼四周熟悉的布置。   想到自己初遇他时,就是在这儿,她伤了脚,无意撞了进来……   思绪方才飘远,便闻帘幔轻响。   锦虞倏地凝望过去,是他回来了。   池衍合上帐门,一回身,就见小姑娘远远盯着他看,没有半点声响。   一身乳白寝衣,娇小的身躯盘坐地上蒲垫,懵懵懂懂趴在案边。   他挑了挑薄唇,不急不徐迈步过去。   虽是初春,但入了夜也并不太暖和,尤其是在山间。   池衍点了那古环四足炉盆里的炭火,挪到她赤着的脚边。   又从木施上取过雪狐大氅,轻搭在她肩头。   而后,才缓缓在案边的楠木椅坐下。   两人之间无声无息,旖旎的琉璃光华直将暧昧的气氛渲染到极致。   锦虞仰着脑袋,目光渐转迷离,静静落在那人脸上,一时忘了说话。   意识恍惚间,心里又浮现出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莫名酸楚和苦涩的感觉。   见她半晌了还在发愣,池衍曲指敲叩了下她的额。   一丝轻笑:“睡糊涂了,还是想哥哥了?”   轻微痛意流过,锦虞眼睫一颤,却是没多大反应。   她垂下脑袋,一听到他低醇的嗓音,就很突然地,开始留恋他怀抱的温度。   大抵是还未从方才久远的幽思中回过神。   身子微微倾倒过去,锦虞主动将下巴搁到他膝上,歪着小脸轻轻地蹭。   不知怎么的,眼角泛了点红,水朦朦的。   声调又温又软:“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   池衍微愣一瞬,不过是出去处理了些军务,怎就委屈成这般了?   垂眸轻望一眼那乖巧伏在他膝上的小姑娘。   粉面桃腮,芙蓉一般清纯可人,却是无处不在诱惑着他。   修指温柔陷入她发间,慢条斯理地梳着。   他眼底柔了下来:“第一次见你,跟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生快了   ————————   感谢在2020-10-12 23:47:13~2020-10-13 23:5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点点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何小居 22瓶;鹿咬芝麻粒 20瓶;九幽 10瓶;舊夢 5瓶;我爱吃枣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名分   那时, 他便就是在这处坐着。   而她手里攥着一柄小短匕,飞身入帷,不由分说就架上他脖颈威胁。   倒还真像是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急了眼。   锦虞想一想,自己都忍不住嘴角抿出淡淡的笑痕。   现在又回到这里, 已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当初她是想不到,自己今后会就这么跟着他了。   手被那人捉过去, 捏在指间揉弄着。   锦虞动了动, 朝男人正对面的方向偏转过脑袋, 一仰头, 便对上了那双狭长俊眸俯视而来的目光。   凝着双膝上那张精致的小脸,身子后靠在椅背。   池衍眉眼间掠过淡淡的笑, 随口问了句:“那些三脚猫的花招,哪儿学的?”   听言,锦虞眼睫一颤, 眸光慢慢垂下来。   默了片刻, 声音轻轻的, 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 “……皇兄教的。”   揉捏她手的动作便在这时慢慢停了下来。   池衍敛眸, 是他不小心戳到小姑娘的痛处了。   视线掠过, 她指甲透如粉贝,修剪得很是好看。   指腹抚摸着指贝光滑, “以后我来教你,刀剑弈棋,骑马弓射,笙笙想玩哪样?”   他漫不经心,将沉闷的话题带过。   无意流露出的坏情绪好似在他温暖的掌心, 被一抹而去。   锦虞小小地吸了口气,也不愿再想过去。   顺着他的话,舒展了眉,“都想玩儿。”   池衍轻笑一声,重新将她的手覆拢进掌心。   眼底融了宠溺:“行。”   静思须臾,锦虞抬眸去看他,指尖别有用心地,在他手心刮了一刮。   手心一痒,池衍垂下目光来。   锦虞仰着脸搁在他膝盖,轻轻启唇:“我梦到过你。”   闻言,池衍眼尾泛着柔意。   还未出声,便又听她缓慢地对他说:“你不喜欢我,我都要嫁人了,你也没什么反应。”   如画黛眉微蹙,望着他的杏眸流露一丝委屈。   池衍微微一顿,方想笑她一个梦而已,竟还当了真。   然而下一刻,他呼吸突然短了一瞬。   他想到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每每梦到她,都会在那真假难辨的记忆里沉沦不止。   原来,她亦是这般。   池衍眸光渐渐深沉。   情不自禁伸手过去,将她凌乱在脸颊的几丝乌发别到耳后,修长冷白的手指顺着耳廓滑回来,描绘她柔和的面容。   他嗓音低醇,比清酒醉人:“那哥哥要是说,想娶你呢?”   锦虞一瞬彻底怔住。   只这一句,恍若是漫长的岁月迷雾中,她期冀了很久的话,而现在,终于算是听到了。   这种微妙的感觉,不知从何而来,却是真切地在她心里浮漫。   愣了好半晌,她张张嘴却不知道如何回应,“……什、什么?”   锦虞讷讷地,伏在他膝盖上。   一张娇纯动人的脸,素容的肌肤滑腻软嫩,唇色是浅浅的粉,然而那天生含水似的烟眸,藏着灵光流动。   显得她整个人娇且艳,清且娆。   柔软纤长的睫毛眨上一眨,让人一时都分不清她是纯得可人,还是故意在勾人。   池衍心底一刹泛了涟漪。   眸色微深,玩捏柔荑的手一用力,直接将她从地上拉起,拽了过来。   锦虞整个人便撞入了他怀中。   “我说。”   一低头,便碰到了她鼻尖,极近距离都是彼此轻呼的温热。   池衍一手稳稳揽住那纤软的腰肢,一手扶在她颈后。   细细凝着她:“不想笙笙嫁给别人。”   他一点也不想,如梦中那样,经历将她拱手赠予旁人的惆怅和崩溃。   王帐内的气氛愈发缱绻起来。   锦虞微微开着小嘴,瞬息心猿意马,又有一丝难以置信。   坐在他腿上,不由攥皱了他身前衣袍。   感受到她在紧张,池衍淡淡笑着:“哥哥年纪大了,但疼你还是会的。”   指尖轻勾了她下巴。   他眼底沉淀温情,“想给你个名分,现在就告诉我,要,还是不要?”   四目相对的问话,完全容不得她躲避。   锦虞心跳怦然,脸蛋倏地比那夜喝醉了酒还要酡红。   倘若这时候他强硬着来,她还倒自在些。   可这人分明知道她不会拒绝,却还要这般柔情似水地询问她的意思,是存了心要看她面红耳赤的样子。   那人又似有若无地碰了碰她发烫的耳垂,“嗯?”   一丝酥麻感从他指尖传来,锦虞经不住一颤。   想要强自镇定,可根本无法在他慵哑的声线中淡定下来。   到底还是遂了他的愿,从双颊蔓延到胸颈,一下子便泛起了瑰红,衬得她白嫩的脸分外明艳。   锦虞羞得说不出话,索性整张脸埋进了他颈窝,飞快点点头。   而后,像是听到他低低笑了一笑。   虽是容易害羞,但锦虞喜欢这么静静地窝在他怀里,说不出的安心。   她身子娇娇软软的,池衍也爱抱。   小姑娘身上拂来一缕淡淡的清香,飘入鼻端,诱人得不行。   池衍抚摸着她的长发,慢慢地就滑了下去,隔着狐氅,游戈玉颈绵盈,香肩秀骨。   爱抚归爱抚,他今夜确实没去多想那风月之事,毕竟小姑娘经受不住。   便是难免情动了,也是预备要忍着的。   指尖不动声色探入柔顺的大氅,拍拍她大腿。   池衍近她耳边低缱了句:“来,自己脱掉。”   当他又要对她那样了,锦虞心里咯噔一下。   怯糯嗔了一声:“还疼……”   她微抬了眸,捏着他衣襟,眼巴巴地看着他:“真的。”   池衍顿了一顿。   看来昨夜,他是真的没控制住轻重。   本来没什么,可她这般娇软可欺的模样,他呼吸就有点儿哑了。   池衍深吸了口气,调匀气息。   揉揉她的头:“知道你疼,乖,脱了。”   见她扭扭捏捏的,磨蹭半晌不动,池衍只好轻轻一叹,一把将她抱坐在案上。   乌墨倒是聪明得很,见状,便灵活跳了下去,自己乖乖寻了个角落。   锦虞双手后撑,方在案上坐稳。   那人修指挑了两下,便解开了她寝衣的系带。   但他没像往常那样勾她欲念,而是垂着眸,认真褪去了她的下裳。   宽大的狐氅还在身上,里边的丝裤却没了。   而那丝衣长及半股,只堪堪覆了腰下那么一小部分。   没了遮挡,两条纤细秀如玉,只有小巧的瓷铃铛还挂在那儿。   锦虞一凉,不由合拢了起来。   何况那人就这么正对着面,实在让她更为羞耻。   锦虞悄悄扯了扯狐氅,往腿上盖住一些。   没注意到那人手里多了只青花纹的小瓷瓶。   见她绯红的脸偏垂着,宛如一只待宰的小白兔。   池衍无声一笑,眼底透着一丝愉悦。   他有几分闲适地坐在楠木椅里,捏着小瓷瓶在指间把玩,“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锦虞愣了一愣,温温吞吞瞅向他,目光带着疑问。   剑眉微挑,池衍往她腿间瞟了一眼。   语气就那么意味深长了起来:“哥哥这不是,不小心擦伤了你。”   留意到他手里的东西,锦虞终于反应过来。   他这是给她弄来了那处的膏药。   那就不是要掐着她做那事了。   可都等不及她舒一口气,便又忽然意识到,若要往那儿上药,还得用指碰……   锦虞浑身热了起来。   慌乱的声调藏不住羞涩:“我自、自己来……”   想都不想,倒是不假思索。   “嗯。”   池衍垂眸打开瓷瓶,没说什么,但唇边却是勾了点笑。   一缕清幽的香味浮染空气,他徐徐递了瓷瓶过去,示意她。   锦虞心窝胡乱跳颤着,不吭声,突然就想,还不如直接做那事呢。   扭捏半晌,才慢吞吞伸出一指,想要探入瓶心。   偏就在这时,那人慢条斯理地加了一句:“记得,等会儿伸进去,里边也要涂到。”   他嗓音疏懒,恍惚含着些微诱哑,听得锦虞指尖一抖,蓦地缩回了手。   将她意料之中的表情看在眼里,池衍眼尾浮了丝笑,一双桃花眸尽显风流。   但面上却仍是端的沉稳正经,坐怀不乱。   还故意温柔着声儿:“怎么了?”   锦虞臊得一张脸都快要埋进胸口。   好歹是姑娘家,当着他的面,要她那般做,光是想想,便觉放荡极了。   锦虞咬着唇,迟疑好半天,没法子了,只好含糊嗫喏着:“……你来。”   池衍佯装没听见,靠在椅背的身子往前倾了倾,“笙笙说什么?”   男人这般温柔,小姑娘这会儿只会觉得他体贴入微。   锦虞羞得双眸似含了水光,情非得已地将他的衣袖拉住一点:“你帮我……”   这番,恰恰称了那人的心,满意的神情一闪而逝。   瓷瓶放到案上,池衍气定神闲地从楠木椅里站起来,“那笙笙,可要轻点叫。”   他说这话时,很是漫不经心,但又像是饱含意味。   锦虞忍不住抬眸去看,只见到那好看的薄唇,噙着一星半点的笑。   那笑,氤氲,迷人,恍惚还有点不怀好意……   就在她方生出一丝犹疑之际,两条玉白突然被捞起来,勾上了那人的腰。   锦虞惊呼着一怔忡,男人高大峻拔的身躯便挤进来,将她囚于长案之间。   玉肌滑腻白皙,在那双修长流连了会儿。   池衍才空出一只手,从瓶中点拭了些凝白软膏到指腹。   而后目光流转过去。   便见小姑娘后仰撑在案上,脸蛋绯霞得像是醉了酒,连鼻尖都染了可人的红晕。   眨着潋滟杏眸,隐泛懵昧,清纯得不行。   池衍眼中掠过极深的笑意。   俯身弯下腰,双唇浅浅吻在她额上。   锦虞下意识合了两弧羽睫。   而后那人掠到她鼻尖,亲了亲,又往下,在她温软的唇慢慢吮舐。   呼吸极致轻柔。   和帮她涂抹膏药的指腹一样,轻缓,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池·道貌岸然衣冠禽兽表里不一·衍   ————   现在是不是还很甜~   别怕,不虐,我手起刀落,很快的●─●   ————   感谢在2020-10-13 23:59:23~2020-10-14 23:27: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SSJTH 7个;黛- 2个;沈南初、点点猫、枕枕e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煎饼果子 8瓶;阿玥、Kris 5瓶;薄西酒酒子 4瓶;lynlyn 3瓶;腰、歪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锋芒   楚江渡口, 缕缕夜风拂过,江面水雾飞浮,好似细雨如芒。   一艘楼舫停泊在江畔。   雕梁画凤, 金灯悬壁,华贵无比。   苏湛羽踏上栈桥。   便见船舫外守着几名竹笠遮面的护卫, 皆是暗紫衣饰,软甲带剑。   “大人已等候多时, 世子这边请。”   其中一人抬手示意, 领他至上层船舱。   楼舫上下两层甚是宽敞, 别具一格的华美, 如此良夜,赏江观景自是绝佳。   只是这舫中, 随处站守紫衣护卫,剑戟森严。   除却二楼清幽雅静。   将他让到二层,护卫便即刻离身。   透过晶莹耀目的碧玉珠帘, 隐有人影朦胧在船舱内。   苏湛羽深了眸光, 沉默片刻, 拂帘而入。   舱内很是敞亮, 书案, 卧榻, 雅座,入眼尽是精贵。   一扇窗支棱开, 正对长案。   沉香缕缕自金玉香炉中弥散开来,一人侧身立于案旁,提笔润墨,挥书的动作行云流水。   他身着纯墨色披风,宽沿兜帽镶领暗红, 遮住半边脸庞,不辨容色。   江风轻轻吹来,襟帽微动,夜色光影下,衬得他神秘莫测。   听得门口珠帘清响,那人手上行书未停,低缓一字:“坐。”   他语气颇有几分闲适,但苏湛羽并未觉半刻轻松。   眉宇深敛着,径至雅席,拂衣落座。   那人并不着急回身,笔端掠过墨砚,优雅落笺,继续写着未完成的信。   好似这天地之中,没有什么能影响到他。   他的字很漂亮,笔迹深凝,秀雅从容。   一封书罢,他搁笔,取过手边私印,往朱砂砚沾压了下。   “楚江之水从九夷而下,脉连楚都,此处渡畔可一览山水之色,最是妙哉。”   那人徐徐道来,清泠的嗓音,若一泓幽泉,缓缓倾覆心头。   苏湛羽凝眸一眼那墨色背影,漠然道:“尉迟大人邀本世子来此,若只是为了观赏夜景,就不必了。”   对他的冷淡,那人似乎未有多大反应。   只闻得细碎一笑,“初吟。”   话落,珠帘再次响动。   苏湛羽皱眉望去,只见一女子手托玉盘,轻盈而入,腰间环配随着那娆曼的身姿轻微作响。   她衣缕轻薄,腰肢半露美脐,艳红里裙低胸,不及肩颈。   外罩的红纱朦胧半透,更添欲露还羞的风情。   不得不承认,这般丰盈窈窕的身材,很难让男人移开眼。   饶是苏湛羽这种在京都见惯了美色的,也不由一眼惊艳。   只不过,见归见,他向来对之类奴颜媚骨不起兴致。   初吟步伐袅娜,来到座旁跪下,将盘中盏递到他面前。   一颦一笑,皆是媚意:“世子爷,喝茶。”   苏湛羽心思不在这儿,随手接过,饮下一口。   他没这闲情雅致等着,正要不耐烦,便听长案处那人淡淡出声。   “我倒是好奇,苏世子不顾和池将军多年的交情,背着豫亲王也愿和我合作,为的什么?”   手中茶盏微微一颤,苏湛羽眸色暗下来:“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尉迟亓也不生气,两指轻轻捏起盖了章印的信,近唇吹了吹墨痕。   他自顾斯理地做着手中事,苏湛羽越发不耐,方欲作声,一双蔻丹精致的纤纤玉手落入他眼中。   初吟俯身过去,倾壶替他倒茶,茶满了,壶放下,半弯的腰身却未坐回来。   这般姿势,垂眼便见那魅人的雪沟。   初吟红唇含笑轻启,半伏在桌上,柔柔媚媚地唤他:“世子爷……”   苏湛羽清俊的脸上浮出不悦。   这些年来,千方百计想要勾他的女子不在少数,可他最是不喜。   抬手正想将人推开,然而指尖刚碰到她肩,苏湛羽视线忽然一恍惚。   一阵眩晕袭来,迫使他阖目,略过片刻,深皱的眉眼重新睁开。   眼前妖媚艳色变得模糊,慢慢渐转清晰后,却成了另一人的娇纯笑颜。   苏湛羽一瞬恍了神,仿佛看到她一身鲜红嫁衣,坐在红绡帐下,对他露出清丽的笑容。   初吟攀上他的手臂,美艳绝伦的脸缓缓靠近:“……苏世子。”   和那双若漆点水的眸子对了个正着。   恍若坠落无尽漩涡,苏湛羽愣愣呢喃:“笙笙……”   望见那面容的主人妩媚而笑,他动情的眸光瞬息泛滥,一把将人拽过来。   生怕怀里的人跑了,苏湛羽紧扣那婀娜腰肢,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颈窝。   抑不住发颤的声息:“笙笙……”   初吟玉臂勾脖,附到他耳边轻声呵气:“爷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欲望倏然入骨,难再隐忍,毕竟那个姑娘,是他惦记了两辈子的渴望。   苏湛羽两指捏住她下巴,狠狠吻上去。   外纱滑落一边,露出白腻的肩臂,他仿佛是压抑了很久,覆在盈软的力道不太轻。   一声舒服的娇咛,初吟软软靠在他身上。   涣散的意识突然被这声音稍微拉回些许。   苏湛羽顿住,紧紧闭了眸,再抬眼,身前和自己交缠的,哪里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   心下一惊,他猛得将人推了出去。   初吟跌在地上,反倒没有丝毫委屈。   面上依然荡漾媚态,殷红的小嘴微微翘起,若无其事地将堆在小臂的红纱慢慢拉回肩头。   苏湛羽还未从方才自己做的事中缓过神,只听案边那人发出低低的笑。   “想不到,世子还是个多情种。”   尉迟亓将信笺叠得整齐,缓缓折入信封中。   而后他终于转过了身。   毫不在意苏湛羽恼怒的神情,悠然踱步,在他对面的软椅坐下。   手指削瘦,却很秀气,抬起,撩过半遮面容的帽沿徐徐后扬。   披风的兜帽摘下,容颜初露。   他相貌十分好看,观其貌已是成熟的年纪。   清瘦,眉目分明,皮肤是略显病态的白,衬之如墨披风,别蕴淡雅清秀。   他唇色淡如水,自然微扬的唇锋,给人一种平易又戏谑的感觉。   然而那双丹凤眼眸,此刻虽是一片清和,却似乎隐隐约约地,流动狠劲。   很快便察觉过来异样。   苏湛羽眼底愠怒:“茶里放了什么?”   那人一坐下,初吟便轻摆细腰趋身向前,柔柔地跪伏到他腿边。   尉迟亓瘦白的手落到她乌发轻抚,如同在抚摸一只已被驯服的小野猫。   “不过是一点……西域的玩意儿。”   竟敢暗中对他用药,苏湛羽指间收紧几分,但他孤身前来,眼下只得欲恼无从。   “看来我猜的不错,世子为的,是池将军身边那姑娘。”   丹凤眸掠了过去,尉迟亓又是一声轻笑:“倒不知,世子和那东陵九公主,还有这么一段。”   他知道锦虞的身份,苏湛羽并未有多意外。   毕竟有谢怀安带来皇帝那儿的消息,何况当初楚军攻入东陵王城,是尉迟亓亲手砍下假东帝的头颅。   在朝晖殿,想必他早已见过。   不作否认,苏湛羽声色淡冷:“尉迟大人有话不妨直说,再晚一点,本世子怕就悔了。”   抚弄美人的手慢慢停下,尉迟亓始终不愠不火,也无太多表情。   “既然邀了世子前来游湖,那我自然,是要给出几分诚意的。”   削指点住桌上那封信,缓缓移过去。   苏湛羽默了须臾,不出口问,只拿过信封三两下打开。   几目阅过,浑身一震,霍然抬眼。   似乎是料到他会如此反应。   尉迟亓淡定自若:“池将军对先帝情义深重,堪比血缘之亲,这秘密倘若他知晓了,你猜会如何?”   两只手指玩弄着腿边猫儿的脸,“世子这般聪慧之人,应当知道如何做。”   苏湛羽平复下心绪,微肃看向他。   “我曾在赤云骑那么多年,尉迟大人不是不知,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听得此言,尉迟亓反而笑了,“世子连夜先行,来赴我今夜之约,又何必自欺欺人。”   语气是稳操胜券的自信。   双唇略微失了血色,苏湛羽闭了闭眼。   静默良久,终究还是开了口:“你想如何做?”   在那半裹的盈圆一掐,惹得地上的初吟媚媚娇音一声。   尉迟亓放开了美人,身子微微前倾,“世子想抱得美人归,只要那个人死了,他的一切,何愁不是你的。”   那双凤眸看似清弱,偶然却又是如鹰般黑沉。   尉迟亓一字一句,暗藏尖锐:“池衍,锋芒太盛。”   在提到那人名姓时,平和的嗓音显而易见地锐冷下来。   喘息深重,苏湛羽咬牙不语。   *   翌日,春日升起,浸染着整座九夷山。   静眠一夜的营地,士兵们陆陆续续地开始整顿,预备继续行程。   今日锦虞起来得早,兴许是昨夜难得睡了回好觉,浑身舒畅。   她伸伸懒腰走出王帐,暖阳照着那张细腻的小脸,百般可人。   望见远处搭了个棚,弥散着烟气,不知道在煮什么。   那头的元青发现她,高高举起长汤勺,扬声呼唤:“表姑娘——”   锦虞愣了一下,隔着老远都嗅到了一丝香味。   嘴巴一馋,弯腰抱起跟在脚边的乌墨,走了过去。   到了棚下,她凑过去,朝沸沸扬扬的锅里望了一眼。   汤汁奶白,浓香四溢,光是闻上一闻,都诱人陶醉。   锦虞贪婪地深吸了一口,绽颜叹道:“这什么呀?”   元青笑着,拿手中的汤勺在锅里翻了翻。   “上回在一品居,记得表姑娘爱吃金齑玉脍,这山里溪水初融,霜后鲈鱼,肉质最嫩了,且滋补,便抓了条给表姑娘煮汤喝。”   说着,取过一只陶瓷碗,舀了一大勺,递给她:“表姑娘尝尝,小心烫。”   锦虞早就饿了,将乌墨放在边上的竹凳,迫不及待接过。   低头小心吹了吹,碗中的热气拂在她双颊,灼上一缕粉红。   含住碗沿,抿了一口,一道温热流淌过舌尖,回味上来是无穷的鲜美。   杏眸一瞬清亮,直呼好喝。   “什么啊这么香?”   这时,元佑嗅着味儿来了,身后还随了几个士兵。   眼尖地往锅里一瞧,他随即“啧啧”两声,“好啊你小子,从前在军中都不见你煮鱼汤,表姑娘一来,伙食都不一样了!”   其他几人也跟着应和。   元青怔了一怔,“这暖胃养颜的汤,你们这群大老爷们喝什么?”   脑子一转,反击了句:“莫不成,你们是认为这汤,表姑娘喝不得?”   那可不敢,元佑话锋一绕:“那得啊,咱未来的将军夫人,当得当得!”   到底年纪小,脸皮也薄,被这般一打趣,锦虞粉颊一下就升了温。   瓷碗捏在胸前,斜漾过去:“你、你说什么呢!”   话还未说完,便就一眼望见他们身后,那人正往这边走来。   四目遥遥相对。   明媚的春光映他面容俊美,一身银铠月袍,宛如谪仙一般。   偏偏那笑里含着些耐人寻味。   锦虞一瞬记起昨夜,他给自己上药时,百般拨弄,惹她忍不住出声,却又咬着她耳朵,要她轻点叫。   现在想忆想,他一定是故意的……   眼神略有些闪躲,锦虞倏地垂下目光,噤了声。   池衍走近后,见一群人围聚在小姑娘边上,淡淡问了句:“怎么了?”   元佑摆摆手:“没事儿将军,就是元青给表姑娘煮了鱼汤。”   见那人脸蛋红扑扑的,盯着碗里的鱼汤一声不吭。   池衍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眉梢尽是温柔,“汤里掺酒了?脸这么红。”   听了这话,锦虞忍不住在心里腹诽,都赖这元佑,每回都是他话最多。   抿抿唇,锦虞闷着声,娇软了下来:“他欺负我……”   看上去似乎受了极大委屈。   精湛的修眸细细打量着眼前之人,池衍挑了挑眉,“谁?”   锦虞一点儿不客气,小手指了过去:“他!”   指尖倒映瞳仁,元佑心跳咯噔停滞,突然头皮一麻。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的拉灯了,完结后,给你们来个popo版【单纯.jpg】   我举起刀了,一刀砍下去的时候给你们发小红包,乖哦~   ——————   感谢在2020-10-14 23:27:56~2020-10-15 23:2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点点猫、沈九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噼里啪啦、骨朵 10瓶;我爱吃枣糕!、星辰不会陨落、小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秘密   果不其然, 随即便见男人寡淡的眼神慢悠悠瞟了过来。   元佑心道不好,霍然摇头:“将军,没有的事儿!”   而后讪讪一笑:“跟表姑娘开个玩笑, 玩笑……”   池衍还未出言,便听面前的小姑娘低哼了声。   眸中笑意轻闪, 他不露声色淡淡道:“什么玩笑,说来我听听。”   支支吾吾的, 元佑下意识看了眼其他人。   谁知大家都跟商量好了似的, 目光一移, 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   无情。   斟酌半晌, 元佑只好小声道:“就说……表姑娘……要给您当夫人。”   他还敢说!   锦虞秀眸暗瞪,却是往身边那人的暗银麟纹战靴上踢了一脚。   池衍嘴角略微上抬了下。   元佑那话没什么不对, 反而合他心意,只是小女儿家害羞,听不得。   向他告状, 那他自然也只能顺着。   池衍面上瞧不出情绪, 语气也是古井无波:“我记得, 原先批了你下月回家娶妻。”   说到喜事, 元佑忙不迭笑着点头。   然而下一刻, 便听那人不咸不淡道:“以后再说吧。”   “……”   一阵风刮到脸上, 元佑差点化了,他就说了句老实的话, 怎么就这样了?   虽说是自己的亲兄弟和准嫂子,元青还是忍不住幸灾乐祸。   “咳,表姑娘,属下再给你盛一碗。”   见元佑那憋屈到不行的表情,锦虞这才满意了。   继续高高兴兴喝起了美味的鱼汤。   偶尔挑出几块肥嫩的肉, 喂给竹凳上的乌墨。   不过,锦虞心里是知道的,那人也就是说说,吓他一吓。   他对下属有多好,这天下诸数将领,没有人能比得了。   “将军——”   便在这时,一名守兵快步而来,禀道:“墨侍卫在营外,说甚世子爷有急事,要与您交代。”   都知墨陵是苏湛羽的随侍,向来寸步不离,眼下他去而复返,又是只身前来,便知要言绝非轻如鸿毛的小事。   只是跟着那人行军多年,惯常血雨里来去,众人什么风浪没见过,便就没在意。   片刻之后,池衍眉目间风云不惊:“让他进来。”   守兵领命下去,不多时,便见墨陵自营外疾步走来。   离那人三步远,止住,端身扶剑行礼:“属下墨陵,见过池将军。”   边上,锦虞坐在半矮的竹凳喝汤,清红裙摆逶迤及地。   乌墨一团雪白,乖巧伏在她双腿上等投喂。   春光倾洒下来,满目温暖静好。   柔和的视线从她身上敛回,池衍淡言:“何事?”   墨陵一瞬细微迟疑,随后便如往常面色古板单一。   一封书信取于袖中,他双手呈上:“世子爷吩咐,让属下将此信亲手交与将军。”   目光垂落,那信封乃牙色花笺,但凡楚京之人都能一眼得知,此信出自高官重臣之手。   池衍俊眼微细,随手接过,修指灵活拆封,折开纸笺。   随目之所及,他眸中骤然闪过一道深芒,沉下的眉目中肃冷渐重。   旁侧的元佑觉他异样,也正了色:“将军,发生何事了?”   极少见他默冷至此的神情,元佑不由顿住了话语。   信中落款,是尉迟亓的私印,绝无可能造假。   故而池衍并不怀疑信中所言真假与否。   只是信里说的事,仿佛掀起了他心底的惊涛骇浪。   花色信笺因他指间收紧的力道褶出深深皱痕。   显然,他动了怒。   气氛陡然凝重。   锦虞怔愣须臾,茫然中默默放下了手中的汤碗。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如此神情。   面无笑容,透心的冷,浅褐瞳折射出的暗光,如刃如丝。   他无声,良久的死寂令四下氛围越发沉闷慑人。   墨陵目露犹豫,踌躇多时,还是遵从命令,道:“将军,此信来自京都,死侍本是要暗中送往临淮,但半道被王府眼线拦截,世子爷归府途中得知,便命属下即刻赶来。”   完美的措辞,听上去天衣无缝。   又是一息压抑,他依旧无言。   目光从那字里行间移开,池衍缓慢将纸折回信封中,淡淡敛去了眉宇间万般起伏的情绪。   若不是那薄唇难抑地紧紧抿着,真要让人以为方才无事发生。   池衍抬了下手,墨陵便知意退离。   接着他看似随意地将信往边上一递,元佑立马伸手接过,而后便见他向前走了两步。   池衍不急不缓,在矮竹凳边半蹲下身。   微微含了丝笑意:“好喝吗?”   对她说话时的语气,还是那般温柔。   但锦虞看得出来,他那似真似假的笑里,浮动澹澹杀意,哪怕他掩藏得很好。   面对这样的他,锦虞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温吞着,乖乖点了头。   池衍蹲在她跟前,两人正好四目平视。   停顿少顷,他道:“京都有要事需处理,哥哥不能带你去,先送你到宣山,自己在将军府玩儿两天,好不好?”   他语色平静得叫人难辨虚实,也难以拒绝。   但锦虞知道,事情绝非他说得那样轻松。   犹豫之下,锦虞悄悄捏住他衣袖一角,小心问道:“……是什么要紧的事,严重吗?”   池衍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别担心,等解决了,我会回来接你,听话。”   他嘴角划过一点笑痕,然而话语间尽是不容悖逆。   说罢,池衍站起来,回身的那一瞬,薄下了语气:“备马。”   军令如山,众人虽是惑然不解,但他说,他们便就立马照做。   天光照拂下的山间流水,都好似一刹失了颜色。   一切都是这么突然,突然到锦虞久久未能反应。   直到那人让她带上乌墨作陪,直接自己被他抱上乌骊,马蹄声清啸扬起。   他快马加鞭,直奔宣山而去。   一路上,锦虞心突突得跳。   *   池衍离开营地后,赤云骑自然是原地待命,等他回来。   就在众人茫然无措之际,元佑注意到手里的信,赶紧打开来看。   片刻之后,见他瞠目蓦然震惊,大家忙不迭追问。   他们都以为,这信,是月前尉迟亓那狗东西写给东帝的,信里是楚帝的把柄。   最后被豫亲王府截了胡。   尉迟亓的司马昭之心,赤云骑人尽皆知。   他想要借此机会勾结东帝夺权,倒是没什么可怀疑的。   对池衍而言,此人迟早要除。   不过一直以来,尉迟亓做事都滴水不漏,且他旁氏强盛,自己更是身居首辅重臣。   若要动手,需待良机。   那楚皇帝虽是播穅眯目,但因他是先帝和太后之子,纵使再昏头,只要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池衍从未想过动他。   这天下,他一人也能撑起来,多个废物皇帝又如何。   他还他的恩,便让其坐享天成。   而信中所写的秘密,却是能一瞬击溃池衍五年来所有的信念。   五年前先帝驾崩,太子登基,便成如今的楚帝。   而当初疆域突发战乱,池衍领兵前往,归国时只余一旨遗诏。   都以为,先帝是因病而逝,实则是当初还是太子的楚帝平庸不肖,先帝有心废储重立,故而今日的新帝生了杀心,偷换了药。   有尉迟亓在背后出主意,不动声色将池衍引开。   也有太后护子包庇,这事就这么瞒天过海了下去,无人生疑。   先帝的亲笔遗诏,池衍最是认得,这么多年,便是他也未有怀疑。   但就在方才,意外一封书信,字字句句将那真相言明,瞬息摧毁一切。   五年来,池衍亲手打下江山,却是甘愿拱手舍之,不过是因为还先帝的养育之恩。   而现在,初衷不再。   他会做出什么事,他们都不敢去想。   元佑慢慢放下了信,平常最是不拘的神情,眼下也只余凝重。   春日暖风,也不知不觉凉了下来,连绵的九夷山如冰窖般沉寂。   四下静若寒蝉,唯独锅内鱼汤因旺盛的柴火沸腾作响。   良久,终于有人慢吞吞出声:“没想到会是这样……你们说,将军会不会……”   那忤逆之词,他没敢说出来。   只默了一瞬,下一刻,元佑倏地将信捏皱成团,扔踩脚下。   毫无顾忌地冷哼道:“我话就放这儿了,将军就是造反,老子也跟着!”   一边又啐了一口,“敌是咱们杀的,国是咱们破的,要宫里那帮废物干什么?个没用的狗皇帝,我呸!”   听罢,元青一下扔了锅铲,掉在地上,猛得发出一声哐当。   跟着义愤填膺:“对!我也誓死追随将军!”   赤云骑士兵的忠心毋庸置疑,只方才一时太过愕然。   这番,众人都激昂了起来,纷纷扬言要剁了狗皇帝和尉迟亓的脑袋。   便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熟悉又温淡的声音。   “既然如此,不妨先随我去个地方。”   众人齐齐回头,只见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   玄带束发,一袭鸦青色绸衫敛尽清高,墨玉般的眼眸暗隐冷光。   全然没料到他的出现,所有人皆愣了一愣。   元青诧异道:“世子爷?”   苏湛羽站在那儿,面色一径清淡。   腰间黑玉隐隐反光,显得他和往昔似乎不大一样了,说不出是哪儿,总觉得多了几分薄情。   但毕竟,苏湛羽也曾在赤云骑,和他们都有过几年出生入死的情谊。   何况他是将军信任的好友,亦率领他们攻过城。   故而对于苏湛羽,赤云骑诸兵皆是信赖有加。   想来他是天底下唯一一个,能在赤云骑营地随意进出的,甚至更宽。   苏湛羽目视着他们,唇边浮出丝缕笑意,声音却凉如冰锥。   然而那温润如玉的气质与生俱来,让人察觉不出任何不对劲。   “不如我带大家,去为你们将军做件事。”   *   从九夷山到宣山,以乌骊的速度,最快不出半日即可到达。   池衍一路驭马飞驰,几乎未休息,很快,他们便到了宣山脚下。   那时,日轮有将将落下的势头,但天色还未暗。   宣山林木葳蕤,通往山巅府邸的玉石路两旁皆有落地琉璃灯照亮。   眼下微暗却明,耳畔有山间的清风,携着山外碧海的波涛声。   到了山脚,踏阶向上,便不能快马而行了。   池衍勒马,正准备往山上去,身前那人突然拽住了他手里的缰绳。   他方要询问,锦虞便偏首过来。   看向身后拥着她的那人,侧颜粉白温纯:“你放我到这儿,我自己走上去就行。”   她想,他一定是有很紧急的事情,否则也不会一路这么赶。   池衍未有迟疑地握住她的手,从缰绳上挪开。   面容沉静:“我得亲眼看你进去。”   锦虞攥紧小手不放,“你送我上去,我还是会想要送你下来的……”   她很坚持,但声音却弱了下来,别有一丝委屈。   指尖一顿,池衍因这句话微陷沉思。   随之又听她乖着声:“这里是你的地方,很安全,风景好,我也想走走。”   闻言,池衍深深看了她一眼。   过了须臾,他翻身下马,搂住那纤细的腰身放她到地面。   池衍垂眸,慢慢抚顺她凌乱的秀发。   “那好,林中没有鸟兽,但设有不少机关,不要乱跑,也不要到处乱碰,一路往前走就是了,自己小心。”   他低醇的话语似清泉流淌,纵横心间,指尖温柔穿过她青丝缕缕,留下熟悉的安心。   锦虞怕自己耽搁了他,欲言又止之下飞快点着头。   怀里抱着乌墨,轻抬下巴望他一眼:“那我走了。”   池衍薄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到嘴边却只有一声“嗯”。   说走,便就是真的要走了。   锦虞冲他漫开清甜的笑,杏眸恍若含着如莹流光,转过身,一步一步踏上玉石阶。   池衍凝着那慢慢走远背影,眼尾泪痣衬得他眸光愈渐深浓。   天光微亮,明暗交叠的光影中,那倩影娇柔美好,红裙轻摆,亭亭如玉。   一头乌发披肩而下,芙蓉钗上的坠珠随着她的步子轻轻碰撞。   眼睁睁看着她走远,池衍思绪邃远,霎时间只觉这一幕曾几何时发生过。   突然,他毫无意识地,出声喊住了她。   “笙笙——”   锦虞已走出几十阶高之远,闻声倏然顿足。   似是怔了一会儿,才缓缓回过眸来。   林间微风拂过,吹起她发梢柔软的黑,扬起她衣影明亮的红。   和那双清潋的明眸相触,池衍恍惚记起,上辈子自己送她出嫁,她便是如这般,最后望了他一眼。   眼底尽是难舍难分,也浮盈滢着几许软弱……和绝望。   眸光一闪,心里忽而没来由地一痛。   神思刹那空荡无主,目光深凝,池衍情不自禁地,慢慢朝她张开了双臂。   站在高阶之上,俯望而来。   见他如此,锦虞却是愣在了那儿。   那人风姿绰约,一袭银铠逆了光影,恍若有几缕山间薄雾缱绻在他周身。   冲她打开的坚实怀抱,让锦虞有片刻的难以置信。   这样的心情,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你求而不得的,如今就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刀架上去了,这章和下章,都给大家发小红包,要乖哦~   苏狗黑化不怕,重生后,阿衍哥哥也会黑化【单纯.jpg】   ————————   感谢在2020-10-15 23:21:36~2020-10-16 23:53: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煎饼果子、40772261、47710705、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骨朵 15瓶;CCY 3瓶;腰、小熊□□ 2瓶;歪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软肋   一条不见头的玉石山路。   相距数十阶, 四目遥遥相望,浮泛万千隐绪。   这一刻,恍若定格。   直到清风漾过脸颊带来一缕凉意, 将纷扰错综的思绪吹了开。   脚尖挪动了下,娇小的身子忽而一晃, 锦虞踩下玉阶。   在悦耳的银铃声中,不假思索, 回头朝那人奔了过去。   她步子不大, 却很轻快。   池衍张着双臂, 目不别视地看着那翩跹红裳往他身边跑回来, 竟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心绪蔓延。   带着径直的惯性,锦虞蓦地撞入他臂弯。   池衍顺势拥了她个满怀。   尚还抱着乌墨, 锦虞便没伸手去搂他,只将脑袋深深埋进了他的胸膛。   池衍没有说话,宽大的掌心落到她乌发, 轻轻抚摸。   怀里的小姑娘也安静得出奇。   明明对另一桩事心蓄冷怒, 却又抑制不住, 和她在这儿割舍难离。   白净的手慢慢掠过她鬓发, 池衍轻捏那小巧的耳垂, 含着一丝安抚。   滑到那细腻颊侧时, 指尖竟意外触及到一抹温湿。   顿了一顿,池衍捧起她的脸, 垂眸去看,果真见她眼角染了泪晕。   指腹轻拭而过,“怎么哭了?”   闻得他温醇的声音,锦虞便有些绷不住了。   纤密的睫毛微微颤着,她低低哽道:“总觉得, 你走了会出事……”   听上去,这想法来得莫名,可又不觉平白无故。   她哭,不单单因今日事出突然,更多的,是投入他怀抱的那一刹那,从心底汹涌而出的强烈不祥。   那是一种……宿世轮回,悲凉再次上演的预兆。   耳边是他的静默无言。   锦虞仰起潮湿的小脸,依依看他:“……你要去做什么,不能告诉我吗?”   眸底闪过动容,池衍深凝着她,却无法回答她。   默然片刻,只见他淡淡苦笑,嗓音哑了:“我不知道。”   二十多年来难得一回,他自己也不知当如何。   只想着,谋害先帝的魁首,楚帝和尉迟亓他非杀不可。   但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杀一个废物皇帝对他而言很容易,只是杀了,然后呢?   天下无主,新君未立,得益的怕是尉迟亓身后强大的族系。   望见他眼底的无奈,锦虞眸光微微恍然。   突然意识到,自己总是对他过分依赖,但他也是人,也会无助的时候。   最是不想成为他的软肋。   锦虞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收起来,“那你快去吧,天黑了路不好走。”   悄然之间,她绽了笑:“不用急着回来,我一个人没关系,还有乌墨陪我呢。”   她和她怀里的猫儿,都异常乖巧。   池衍眸色一片深敛,低下头,蓦然吻住了她。   正欲说话,却猝不及防被他堵了回去,锦虞低“唔”了声,下巴自觉仰起一些,温顺适应他。   纵意的一含一吮,唇舌间皆是彼此炽热的吐息。   横在她腰肢的手臂箍得很紧,锦虞能感受到他胸腔轻微的震动,似是要将一腔热情倾付而出。   纠缠良久,池衍终于松了口。   轻轻咬上她的唇珠,啄住,再一点点放开。   被他肆意吻得气息薄弱,双唇水红,比涂了口脂还要鲜艳。   锦虞又低又重地喘着气,只觉得自己仿佛漂浮在云端。   水光潋滟之间,池衍凝视着面前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一呼一吸,动情沉抑:“等我回来。”   这个时候,千言万语都不必再说。   和他迷离相视片刻,锦虞只温静点了点头。   而后,他说要看她先走,她便也乖乖听话。   转过身,踏上了蜿蜒的玉石阶。   一步一阶走远,锦虞慢慢在想,倘若人世有轮回,那他们从前会是如何,今后又会如何……   许久之后,那胭红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视野里。   池衍暗下目光,跃身上马,去往了相反的方向。   ……   宣山半面临海,半面接壤平地,因十年前宣楚之乱,池衍首次出战即立奇功,夺地凯旋,先帝大喜,便已此山为基,特赐府邸。   将军府规模大造,历经三年方才竣工。   通往山上的路仅有一条,后来,池衍再度派人整改,在山外林中皆巧妙布局机关。   从此,将军府,成了无人敢擅闯之地。   林外,立着无数的巨大石柱,看似杂乱无章,又像是直达四面八方的排阵。   石柱高耸入云,如坚不可摧的守卫,竖立在山道路口。   乌骊走出柱阵,池衍手握缰绳,正要策马以最快速度赶回九夷山营地时,迎面直直撞见一人。   苏湛羽同样坐于马上,伫立对面。   池衍自然想不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儿,微不可见一顿。   一瞬后便又旁若无事,驭绳上前。   他不想多言,也无须多言,对他来说,先帝的养育之恩比命重,那人再清楚不过。   苏湛羽亦是默然,眼底无光,盯着他从不远处渐渐走近。   凭他多年对池衍的了解,知道他看到那封出自尉迟亓之手的信后,绝对是要遣兵即刻回京。   但在那之前,苏湛羽笃定,他会火速将那姑娘送到将军府,不会让她涉险。   此时此刻,苏湛羽办完事,方至宣山。   而池衍将人送到,方从林中出来。   是期遇,也是不期而遇。   眼下日落千山,飞鸟投石,天地渐渐笼入一片深沉幽暗之中。   宣林之外,山野平坦旷远,静得诡异。   池衍容色微肃。   只在错身经过时,留下一句不容置喙:“你不必跟着,别把豫亲王府牵连进来。”   闻言,苏湛羽瞳心微震,握在缰绳上的手不由暗自捏紧。   若是从前发生此事,他定当舍身相助,而现在,上辈子的心结成了他无法逾越的坎。   只是,他就对他就这般信任,如此情形,想的竟是让豫亲王府脱身。   眸底动容不过一瞬,随后苏湛羽便静冷下了面色。   原地不动,淡沉喊住了他:“景云。”   池衍再次勒马停驻,侧眸瞥向他。   两人皆在马上,隔着一臂之远,背对并肩。   昏暗的天色沉沉压下,好似暗流纵横。   苏湛羽没有回头,或许是不愿对上他投来的那熟悉的注视。   他知道自己做了那些事,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也没必要回头。   纵使心底尚存情谊,可到底挣不脱那一点执念。   沉默片刻,苏湛羽沉下一口气,道:“用九公主一人,换赤云骑十万精兵的性命,你可愿?”   四方氛围迥然肃杀,池衍微微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话已出口,他如此洞察之人,怎会听不出其中锋芒。   苏湛羽闭了闭眼。   “你不必回京了,陛下已经知道,九公主跟了你,也知道先帝一事你已知晓,赤云骑兵力占据半壁江山,他向来惧怕,但这回有尉迟亓撑腰,在你动手杀他之前,他不会留你。”   往昔一贯的谈笑风云,如今在这山下石柱之间,所有深厚的感情都冷成了坚硬。   他既已知道锦虞便是皇帝暗中追踪的九公主,也知道尉迟亓有所作为,其间深意,不言而喻。   池衍眸色暗如深渊,邃冷得叫人望不到底。   他惯是见过世面的,没有什么事不能平静处之,然而此刻眼中也难免隐匿了丝出乎意料。   皇帝忌惮他却不敢动他,尉迟亓浪子野心却因他的存在势均抗衡。   这天下,甘愿服从他的人很多,想解决他的人也很多。   但他是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最深信之人,会倒戈奸臣。   暮色渐暗,池衍语色也跟着冷了下来:“所以,你豫亲王府终究是要与那尉迟亓做一丘之貉了?”   眼底黯然转瞬泯灭,“不,我是为了自己。”   终于,苏湛羽缓缓偏过头,斜对上那人直刺而来的目光:“如果我说,我只要她,你将九公主交给我,赤云骑上下,我可以放过。”   他拿赤云骑相挟,瞬息之间,池衍心头骤现警兆,“你做了什么?”   苏湛羽垂眸,他没想为自己隐瞒,“先帝赐予你的一半虎符,元青已前往王府去取。”   略微一顿,淡淡道:“你知道的,我的话,他们不会怀疑。”   于他而言,只需要一个小小的谎言。   让他们以为皇帝已有夺兵权的心,要对定南王府下手。   只要说,他是转达他们将军的意思,三言两语他们便就深信不疑。   池衍眸心冷光一现,额前隐有青筋。   他不必动作言语,苏湛羽也能感受到周身那迫人生畏冷冽。   然而下一瞬,却见他依旧处变不惊地踢弓上手。   池衍两指扣紧一支箭翎,回身的那一刹那,箭出,瞬息刮起一道疾风。   弩.张之势如风云掣电,纵穿数柱,直射向一处崖壁。   一箭触发机关,四面八方的石柱骤然开始自行移动,地动山摇之下仿佛天地都在旋移。   见状,苏湛羽脸色一变,心下惊骇。   只见原先分散各处的石柱,眨眼之间,以极有规律的方式相移合并,直挡在了玉石路口之前。   观此阵法,苏湛羽眉心猛得一收。   他认得,此阵出自宣国,相合微仪四象,纵横乾坤之策,夫遵遁行之变,只叫人见得,偏是入不得。   只不过宣国已亡,成阵之法早便失传,他知道,却是从未见过。   苏湛羽拧了眉,宣山脚下的石柱乃宣国失传的阵法,他竟是从不知情。   就在他愕然之际,耳边传来那人疏离且渐冷的声音。   “我不管你为了什么,她,别碰。”   池衍慢慢放下手中的弓,字句清晰沉缓。   他修眸深敛,那日小姑娘迷迷糊糊和他说过,害怕那苏世子。   当时他不甚在意,现在想来,倒非无故。   暮色里的最后一缕微光,映得他神情令人心悸。   苏湛羽咬紧牙关,他不过是想要个女人,可偏偏,前世今生,都是因眼前之人的阻碍。   攥了双拳,“你当真要为了她,舍下那些出生入死的情分?”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情分!”   那双俊美的眸子骤然如惊电般掠来,眼底闪过怒色。   被这声厉声质问逼得,苏湛羽一刹失言。   夜色不知不觉暗沉了,就像是他们之间的诸般颜色尽数凋零。   大抵世间最寒人心之事,莫过于此。   沉寂压抑之下,半点声息也无,可周遭气势却恍若滂渤激荡。   便就在这时,透过稀薄的夜色,恍惚有铁甲靴声连续不断传来,逐渐向他们靠近包围。   池衍目光逐渐转厉。   所近的兵甲剑戟的摩擦声,凭他自然轻易便能听出来,颇有颠覆王朝之势。   想来,说是有千军万马在伺机靠近也不为过。   重兵环伺下,他反而越是肃静。   不多时,一句格格不入,随着夜风悠悠远飘而来。   “我们无所不能的池将军,这是在为何事动怒?”   只见遥遥旷野,数十个暗紫侍卫高抬一座辇驾,不疾不徐而来。   辇驾华贵精美,两侧垂落半透纱幔,悬壁的琥珀灯,将驾上香榻的人影映得烟媚扶疏。   尉迟亓斜靠在宽敞的坐榻上懒懒笑着,金丝玉带束发,一袭墨红披风暗光流溢。   揽在怀里的美人娇媚流笑,薄纱堪堪遮着诱人的身段。   初吟捧着水晶盏如猫似狐,软软依在男人身前。   细眸里荡漾着半梦半醒的迷离,仿佛是被男人给灌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别养别养,下章就重生了,不虐,一点都不虐!   害,我每天都在哄你们(╯‵□′)╯︵┻━┻   这章也有小红包,小仙女都要乖乖的哦~   ————————   感谢在2020-10-16 23:53:52~2020-10-17 23:4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易烊千玺小娇妻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沈九九。 5个;沈南初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樱花卷卷 29瓶;奥利奥奶盖 26瓶;读者 10瓶;lynlyn 3瓶;沈九九。、旧时光与远方 2瓶;winkwink、我爱吃枣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别世   四面火光伏近, 众兵刀剑出鞘,已将池衍团团围住。   听那突兀连续的铁靴声,是来了数万精兵锐将封锁此处。   池衍面上是一贯的冷静, 叫人探不出分毫情绪。   经楚帝授意的皇城大军,此时兵力调集一处。   显然, 是要他今夜必死无疑。   被众兵围得水泄不通的山野,只分出一路。   镶金暗红的辇架徐徐抬走靠近, 而后停下, 落地, 不近不远。   辇架上, 纱帐飘垂,如魅影照画屏。   壁灯的琥珀色光晕, 烘得气氛流溢诡谲,暗潮涌动。   尉迟亓唇角似挑非挑,丹凤眼眸在一片阴影之下透着玩味, 越过微扬的薄纱, 慢悠悠望过去。   乌骊一身毛发, 在火把之下, 如黑缎顺亮, 眼珠子曜石般深黑, 浑身散发着强劲戾气。   和它的主人一样,迫人惶惶退却。   池衍坐在马上, 全然没有半分惧意,飞沙尘埃似将他冷瞳蒙上了厚重的阴翳。   四目远远瞬息相撞,一人凤眼淡挑,一人修眸凛冽。   无声的对峙,却好似激荡暗火。   尉迟亓高居首辅重臣, 加之旁系势力强盛,若非有个军权滔天的大将军王横亘在前,他在朝中绝对是肆无忌惮。   故而,他一向视池衍为眼中钉,自始至终,都在伺机将其除而快之。   譬如现在。   尉迟亓悠长而道:“都说赤云骑十万精兵能抵百万大军,定南王池衍一人手握半壁军权,百战不殆,无人能敌……”   葱指慢条斯理地抚弄着美人儿滑腻的香肩。   又是一叹:“可你那些手下如今都已是刀俎鱼肉,定南王府也快了,不过,池将军眼下自身难保,这力不从心的滋味,如何?”   他既得皇命遣兵到此围剿,那赤云骑以及定南王府上下,会面临何难,可想而知。   身后的宣山,一片无垠深黑。   池衍淡淡无情:“要挟本王?只可惜,听天由命,我没兴趣。”   话落,他指间翻转,挽弓上弦,锐箭直指辇架。   一字一句清晰道:“信不信,就算有数万大军护主,你也绝无可能活着出去。”   话音慑人,尉迟亓神情骤变,吓得旁侧兵卫纷纷举盾挡在前方。   然而下一刻,却见那人慢慢放下了弓箭,眼底是淡淡的不屑和讥讽。   甚至还有一丝,来自对手不堪一击的失望。   尉迟亓随即意识过来,他不过虚晃一枪,就是要看他们这般怂兢之态。   尉迟亓忍下心底那股恼怒。   清秀的面色淡如水:“池将军就是池将军,实在让人难不佩服。”   忽而,那自然上扬的嘴角浮现冷冷笑意,“但别急,我来,是要给将军送份大礼的。”   他说罢,勾了一指,接走美人手里的水晶盏。   初吟伏在他身上,朱唇荡笑,微扭着蛇腰,合掌拍响。   随之,便听得车轮碾过草地碎石的轱辘声。   只见几名紫衣侍卫拉来了一辆榆木运输车,其上载着一只巨大的沉箱。   暗夜里借着火光,似乎有液体从沉箱缝隙流出,滴滴落地。   池衍眉目微沉。   载箱的车停在几步开外,恍惚溢出几丝腥味。   只听尉迟亓漫不经心道:“我可是一片好心,送他们来陪你生死与共,就是你军中的人实在太多了,只好挑一部分带来。”   他停顿了下,唇畔弧度越深,“池将军,见谅。”   病白的脸色显得那笑森然至极,他淡淡说了句“打开”,侍卫便开始拆解固箱的绳索。   池衍眼中浮动异样,一个念头从心中闪过。   滴水的沉箱,浓稠的腥味,还有尉迟亓那意味深长的话,若是去猜想这箱中装的是什么……   持弓的手握拳渐紧,池衍定定看住那沉箱,眼底暗澜浮动。   终于,绳索一解,木板“砰”得一声向四面倒下,箱中之物滚滚落地。   黑发,白皮,红水……   竟是一颗颗尚还流着鲜血的头颅!   池衍一瞬生生滞住,倏而狠厉的目光似是能将人凌迟。   他默冷无言,虽是不动声色地驭于马上,但银铠下明显起伏的胸膛,将他的愤怒表露无遗。   一颗头颅滚落到他马前一步,一张熟悉的脸。   发丝着染血色,是晨时还说,要下月回家娶妻的元佑。   见之,苏湛羽神色骤然大变,瞪向辇架那人:“谁允许你擅自动手了!”   他只想控制赤云骑,从未想过要他们性命。   然而半拂的纱帐后,尉迟亓毫不在意地笑了一笑。   “苏世子,想要女人,可莫要优柔寡断啊。”   “你……”   苏湛羽话音未落,便被旁边强横的一掌反震,未及反应,一声闷哼翻滚下马。   转瞬,池衍扬袖振剑而出,剑锋直抵他咽喉。   于马上居高临下:“你我情义,就此为止!”   低沉的嗓音在夜风中杀气盛烈,千军万马却不敌他一人之势。   苏湛羽跌在地上,抬头看着那曾经自己时常谈笑对弈之人,如今眼底只剩无边的疏离和愤恨。   他也无从为自己辩解。   而香榻上,是另一幅光景。   尉迟亓仿佛看了出精彩的好戏,低头。   两指捏起美人的下巴,懒懒倾了水晶盏,清酒细流如注,滴滴倒入那两瓣艳红双唇。   香舌柔软,慢慢舔去溢出嘴角的酒渍,初吟醺然地贴近男人耳边。   呼吸都漾着妩媚:“大人,时候不早了。”   尉迟亓后靠着,双目浅阖,指腹绕过她胳膊下,不急不徐流连在那细腻半圆。   唇边笑意愈见深味:“依你。”   一声令下,便闻杀声震天,兵骑如潮涌来,直击正中心那人。   池衍眸心似陡然燃起一团冷焰,迎面挥剑斩杀。   以一敌万,气势反而愈加锐不可当。   战场拼杀嘶吼,良久,却不见有兵能伤到那人半分。   丹凤眸一细,尉迟亓冷了声:“放箭!”   刀光剑影之中本就分身乏术,又有箭矢倏而如雨坠落。   纵使天神,亦难独当一面。   池衍振剑攻敌,势如破竹。   直到飞凫连珠劲发,箭气横空,厮杀了很久很久,他全身上下还是中了数十箭,连银铠都刺穿。   喉间一股腥甜喷薄而出。   滴血的剑拄在地上,池衍撑着晃颤的身体,耳边的刀戟声亦远亦近,开始模糊。   心知大势已去,但他也未想过退缩半步。   最后,他望了眼宣山之巅的方向,薄唇竟是拂出笑来。   他想,小姑娘此刻,应许是用了晚膳,沐过浴,穿着绵软的丝衣,躺在枕云台的暖毯上看夜景。   乌墨会在边上陪她。   她最是喜欢,和他的猫儿玩了。   万千剑芒如电爆裂,终于,他倒了下去,鲜血汨汨长流。   便就在这瞬息之间,池衍脑中有光影幕幕闪过。   或许,是上天乞怜,让他在死之前,将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重圆。   指尖散漫玩弄着美人的身子,尉迟亓细了凤眸:“好个定南王池衍,区区一人竟废了我这般功夫。”   又好整以暇地瞟了眼一旁:“苏世子不过去瞧瞧?”   苏湛羽浑身僵在那儿,死死凝着倒地的那人。   良久,他慢慢挪动了脚步。   四下尸横遍野,此前战场是如何血肉相残,他都看在眼里。   走至跟前,苏湛羽缓缓蹲下。   垂眸看他破败的身躯,眼底有不忍,但更多的,是自相矛盾的阴沉。   一声几不可闻地叹息,他声音很低:“景云,你别怪我,我只是想要笙笙留在我身边,可你为什么,两次都要抢走她……”   声线渐沉渐颤,苏湛羽紧闭了眼,心里有万般情绪翻涌。   不多时,听得一声细微薄弱。   “她从来……都不是你的。”   苏湛羽怔愣片刻,倏然睁开眸子,只见那人隔着朦胧血雾,眼帘微掀。   没想到,他还撑着一口气。   惊诧过后,苏湛羽将他的话反复回想,沉了容色:“什么意思?你都要死了,还不肯放手?”   池衍躺在地上,鲜血从身上各处流出,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   只是强睁着眼,虚哑着声:“我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   嗓音低沉嘶哑,从满含血腥的喉咙透出,含糊不明。   他渐失血色的薄唇微动,却又听不清在说什么。   苏湛羽冷皱着眉,慢慢俯下身去。   “就是……”   池衍不动声色握住了跌落手边的剑柄,“让她嫁给你……”   抑在眸底的寒光忽而泛滥。   话音坠地,他蓦然扬剑,锋刃如丝锐利,疾如电掣,电光火石之间,割破了那人近在眼前的咽喉,一刀致命。   苏湛羽遽然瞠目,双手猛地捂住脖颈,然而,为时已晚。   掌心堵不住喷涌而出的血,他踉跄着后跌几步,很快,便噗通一声倒地,一命呜呼。   那双瞪大的瞳眸里,直到死前,还盛极不敢置信。   断剑“咣当”落地,池衍失力的手再次滑了下去。   上辈子的事,他全都想起来了。   想起那个小公主,喜欢跟在他身后喊阿衍哥哥。   想起自己有意避开,却在她日复一日的清甜笑语里动了心。   想起她及笄那日,明知她心意,可他偏是当做不知,说了狠话。   最后眼睁睁见她嫁入豫亲王府。   以为她过得好,可她一哭,他便再难压抑深藏心底的情。   思兰阁的后园有处石林,那夜在石林里,他要了她。   哪怕到死,他都从未悔过。   他后悔的,是自己因那不祥的泪痣,就选择了放开她。   倘若能重来一次,他一定……   随着渐渐失去的意识,池衍合上了眼,气息慢慢地,虚薄了下去。   最后一丝意志,耳边恍惚回荡着多年来刀戟金戈的碰响,杂乱喧嚣。   但他只记得,那喧杂之中的清灵悦耳,是那人一走一晃时,好听的银铃声……   所有尚还存活的士兵围在四周,皆是震惊,不敢靠近。   辇架上,尉迟亓亦是讶异了半晌。   身中几十箭,还能撑到现在,甚至反杀了苏湛羽,这样的人若是活着,平心而论,他根本没有把握应付。   回过神,尉迟亓恢复了神色。   从容后靠,瞧了眼宣山,“啧啧”两声,“苏世子倒是可惜了。”   为了个女人,背信弃义的事做尽,最终却是替他做了嫁衣。   不过锦虞他是见过的,在朝晖殿。   尉迟亓幽然微叹:“这九公主倒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儿,就是太涩了。”   语气透着一丝可惜,而后他敛眸淡淡扫过怀里摇曳生姿的醉美人。   抚入根窝,含欲的声音低了下去:“哪有我的初吟诱人。”   薄帐落下,辇架抬起,徐徐归程。   美人动听的娇音在山野夜色间如妖吟荡漾,衬得这血流成河之地,烟媚又诡秘。   *   锦虞得知所有事情,是在三日之后。   那日,将军府收到元青临死前的飞鸽书信。   他前往王府取虎符,逃过一时,却在尉迟亓虎符得手,皇帝下令血洗定南王府时,难逃一劫。   死之前,元青拼着最后一口气,送出了这只信鸽。   信上,满满都是手指血印。   在将军府静静等待了三日的锦虞,颤抖着打开信纸。   目光落到最后一字时,她已是泪雾朦胧,哑了声说不出一句话。   不好的预感终究成真了。   最后还是府里的大管家忠叔从里面打开了石柱阵,府中上下才发现山外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遍地的尸体中,混着颗颗被砍断的头颅,残肢断剑,狼藉一片。   从前山野里荫绿的草地,都成了灼目的红,浓重瘆人,是尚未干涸的血。   明媚的春日里,却是飞鸟绝迹,森然阴沉。   观此惨状,即便是男儿也不忍去想象当时发生的事,更逞论去看。   然而,在一众家仆望而退步时,有个红色的身影不假思索地冲了过去。   她身躯娇小,跑得跌跌撞撞,分明是在害怕。   那一刻,锦虞全然没想场面有多血腥残暴,她只想着奔过去找他。   她怕在尸堆里真的看到那人,每跑一步,腿都在抖。   但,她还是看到了。   她看到了那一支支贯穿他身体的箭,看到他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的唇……   她扑过去抱住他的时候,他的身体,是僵硬冰冷的。   滚烫的泪溢出,滴滴落在他血迹斑斑的脸庞,浸融了他面颊的暗红,好似让他重新有了温度。   她止不住地颤抖,柔嫩的唇都咬到血肉模糊。   当时,锦虞只觉得心口好疼,万箭穿心,像是也刺穿在了她的身上。   三日前,他还说,要她等他回来。   其实他一直没有走,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   石柱阵再次封闭了宣山,外头的人进不来。   又过了几日。   将军府,祠堂。   锦虞一身白衣,跪坐在冰棺旁,倚着。   乌墨蹲在她身边。   冰棺里,池衍紧闭双目,面色惨白,声息全无。   身上的箭已除,也换了干净的衣裳,是他常穿的月白锦袍。   一缕光线从窗缝透进来,又是一个天亮。   长睫微动,锦虞慢慢睁开眼睫,入目便是棺中那人冷白的脸。   握住他冰凉的手到掌心,想要捂热。   “阿衍哥哥。”   嗓音枯哑,她轻声叫他,如梦中那样。   但他没有回应。   指尖缓缓滑过他冰冷的脸颊,轻轻描绘他飞扬入鬓的剑眉,修长的桃花眸,眼尾那一点惑人的泪痣。   她的眼泪大抵是在前几日流尽了,眼眶干涸,眼底却揉碎了丝丝痛楚。   往昔娇俏灵动的容颜,如今仿佛只有惨淡,宛如干枯的玫瑰。   这几日,锦虞一直在这里,不吃也不喝。   她不让其他人进来,只有她自己,安安静静地陪着他。   府里上下也都沉浸在悲痛中,大家都在偷偷地哭,但没人在面上露出声色。   因为他生前说过,不喜府中哭哭啼啼。   忠叔来劝过很多次,送来饭菜,但锦虞只摇摇头。   将脸贴在那人手心,说了句喂好乌墨后,便就一声不吭。   然而乌墨也像是心病成疾,滴水不进。   每回,忠叔都只好叹着气,退出去,合上祠堂的门。   日子就这样,仿佛失去了所有光色。   直到有一夜。   守在祠堂外的忠叔听见里头传来久违的哭声。   泣音撕心裂肺,他也忍不住悄悄抹泪。   锦虞梦中惊醒,干涸已久的眼泪不停夺眶而出,悲恸啜泣着一声声地喊着他。   白烛的光死寂,侧映着她那灰白黯然的脸蛋。   “我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可我想不起来……”   指间和他扣紧,锦虞眼角蓄满了泪:“我不敢想起来,我害怕……”   夜里,祠堂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上气不接下气,委屈哽咽:“我好害怕,阿衍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将湿透的脸埋进他僵冷的掌心,“你什么时候回来……”   好想他摸着她的头,对她说,哥哥回来了,自己有没有乖?   乌墨伏在她脚边,埋首垂尾。   哭声一直持续到子夜,才慢慢低下去。   第二日午时,忠叔端着饭菜,怕她身子熬不住,想着再劝劝她。   推开祠堂的门,只见她靠在棺壁,半露出的脸颊苍白,一点动静也无。   乌墨在呜呜低叫,凑近去在她脸颊轻轻舔着。   手中的托盘“嘭”得一声坠地,忠叔惊慌过去,才发现,她已没了鼻息……   光阴似水,鲜血如花。   楚国的定南王池衍,他亲手打下的江山,是一统之始,却也造就了这乱世开端。   没了他,楚皇宴坐后宫,日日夜夜与妃嫔们饮酒作乐。   尉迟亓为首辅,因立大功倍受宠信,皇帝尽情享乐,将朝政统统委托给了尉迟亓。   如此,这江山错乱不堪,首辅摄政,权倾天下。   那人一步步叩兵逐敌统一的天下,终究成了民不聊生,揭竿而起的乱世凶年。   他死了,但一定心有不甘。   不甘百姓受苦,不甘赤云骑十万兄弟尸首异处,不甘王府家丁牵连殒命。   更是不甘,和她说了等他回来,却永远地失了信……   作者有话要说:  刀完了,没了没了,下章开始就是重生甜甜爽爽啦~   是不是很利落!【乖巧.jpg】   ————————   感谢在2020-10-17 23:44:36~2020-10-18 23:5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不婚不昏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芹泽、shoran、34890474、沈南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ya 10瓶;不婚不昏 6瓶;舊夢、zbcccccccccccc 5瓶;茶禅一味 3瓶;腰、阿玥 2瓶;歪歪、winkwink、elaine、patitofe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归来   春盛, 正是繁花似锦。   将近亥时,夜雾渺渺,思兰阁的后园, 石林悄然沉静,只有溪流澹澹流过的声音。   池衍站在山石后, 右手习惯性扶握在剑柄。   石林佳木葱茏,假山错落隐蔽, 入了夜也无人往这处来, 故而林中唯他一人。   突然, 他闻得若有似无的银铃声, 叮铃当啷的,随着靠近的脚步, 愈渐清晰。   池衍默默深吸了口气,身姿却是岿然不动。   但手心隐约有微湿的痕迹。   未多时,背后忽而覆上一片柔软, 一双纤细的手臂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   池衍身躯微震, 他知道, 是她来了。   但他立刻捏住了那双拥紧他的手, 一把扯开。   他没忘记, 一年前她已红妆作嫁, 成了别人的妻。   退避一步,池衍行了个礼:“公主殿下。”   锦虞看不清那张隐在夜色中的脸, 但他的声音,深沉又熟悉。   右足踝的瓷铃铛响了一响,近他一步,“阿衍哥哥……”   池衍没有动,声色一如既往淡沉:“公主遣人送密信到臣府上, 所为何事?”   默了半晌,只听她闷着声,有一丝颤音:“我想你……”   池衍呼吸一窒。   一年了,自那日送她出嫁后,他们便再没见过。   剑柄上的手握紧了些,他沉下气息:“公主无事,臣便走了,军中尚有诸多事务。”   方抬脚步,顿默一瞬后,又抑声道:“往后,切莫私下与男子见面,公主如今的身份,于礼不合。”   话落,朱红披风擦肩而过,锦虞急急忙忙拉住了他的手。   咬唇,不让他走,“到这儿一路不歇都得七八日,你不是特意为我来的吗?”   闻言,黑暗中的眸子掀起一丝波澜。   但他语气不露声色:“公主信中说得那般严重,臣是担忧公主安危。”   这下锦虞有点心虚了,信里她确实有些夸大其词,存了心要他赶过来见她。   但他既然来了,她便不想他走了。   他都不知道,这一年,她有多难熬。   锦虞大着胆,攥在他袖口的手慢慢下滑,纤嫩的指尖一点点钻进他掌心,牵住。   似乎感觉到那人微微一僵。   但他没有挣开。   锦虞默默靠过去,身前的绵盈几近和他的臂膀贴合。   语色低软了下来:“那你大可告诉我皇兄,或是名正言顺地来,干嘛要听我的半夜悄悄潜入王府呀?”   池衍一瞬哑然。   石林暗淡无光,只有寥寥月色透过潇潇树影拂入。   容颜隐隐约约的,他望不清晰,但手心那滑腻的触感和她娇躯的温度,竟让他一时舍不得避开。   漫上心头的,是对想见之人的期盼,却又不得不抗拒的忍耐。   静默良久,他闭眼:“公主……”   “我和他只是各取所需,什么都没有。”   不晓得他要说什么,但锦虞不管不顾打断了他的话,“阿衍哥哥……”   锦虞动了动身子,重新环上了他的腰身。   这一次,是从正面。   侧脸靠在他胸膛,声调绵软含情:“你明明就知道,我想嫁的人……是你。”   花有清香月有阴,嗅入鼻尖,是她身上醇美的郁郁幽香。   她涂抹了香膏,催.情入欲。   这一刻,池衍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一年不见,小姑娘似乎变了不少,长大了。   从前,见着他动不动就脸红,粉唇含笑,乖软又娇俏。   而现在,在这疏影丛生的夜里,她的体香,清娆娇韵,甚至……诱人。   他知道,她是故意的。   见他没有推开自己,锦虞搂在他腰间的小手软软地攀上去。   绕住了他的脖颈。   虽是极短的一瞬,但她明显感觉到那坚硬的身躯僵了一下。   锦虞轻轻漫出一点笑意。   而后,靠近他清冷无声的唇畔,“阿衍哥哥,我知道,你一直都没有娶妻,皇兄说……是因为我。”   她声音轻轻柔柔地,恍若水波泛开涟漪。   池衍紧闭着眼,呼吸一点点急促。   那人搂在他颈上的纤臂慢慢收紧。   池衍低沉了声:“别闹。”   锦虞当做没听到,贴着他的娇躯软得仿佛没有骨头。   她踮起脚尖,双唇温热软嫩,在他泛凉的嘴角啄了啄。   池衍身子猛然一颤。   蓦地捏住她细臂,想将她扯开,垂眼却在隐约的夜色间望见了那双清眸。   朦朦胧胧地,漾着动情水光,将他凝睇。   指尖不由一顿,停留在她的手臂上。   僵持许久,池衍终于有些溃败,“……我是男人。”   嗓音哑了下来:“你再这样,我忍不住的。”   这般语气和言辞,是少了和公主的疏离,多了无奈和纵容。   就像最开始那样,只当她是爱玩闹的小妹妹。   假山之间狭窄,锦虞没有松手,反而往他身上挤了挤。   娇音轻轻的:“这里没人。”   附到他耳边,她馨香的气息流淌在他耳廓,勾人心弦,“阿衍哥哥……你要了我吧……”   心跳骤然急促。   这意思,就是想要和他发生偷香窃玉的关系了。   池衍还未作出反应,她香甜的唇又覆了上来。   生涩,毫无技巧,只是偶尔舔一下,却是让他几乎散了魂。   他只觉得,火一瞬烧遍了全身。   从听到她说,她和那世子只是名义夫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喜悦的。   这一年,深深压抑在心底的感情,在这一瞬间,被他彻底击溃。   强忍半晌。   最终,池衍喉结一动,蓦地低下了头,含吮住她微微探出的香柔舌尖。   一轮明月,将林木疏影倒映在石壁上。   不知是不是有风吹过,迤逦在假山的影子极有节奏地晃荡着。   锦虞阖敛的双眸一片氤氲。   咬着唇,又去咬牙,喉咙破出几许勾魂的呢喃:“阿衍,阿衍……”   两人粘连着,连哥哥都省了。   池衍始终没说一句话。   抱她起来,纤长勾在自己腰部两侧。   裙裳都还在。   只是领襟凌乱,褪了里边的半件。   ……   都说往日如烟,梦似轻花。   但既然想起来了,至少这辈子,不可能再忘记。   池衍躺在床榻。   临死之前,那胸口的窒息感仿佛在渐渐消退,昏沉的脑子,意识一点一点恢复了过来。   终于,他慢慢睁开了双眸。   从一段悠长悠长的梦中醒来。   眼前是幽幽柔亮的光,耳边是江水拍岸的声响。   池衍一身玉白丝衣,盖着锦被,躺着的,是船舱的梨木板床。   睡意清醒,他又是一瞬恍然。   怔愣片刻,池衍缓缓掀被坐起。   手心下意识往身上探了探,全然没有一处伤口。   再环顾四周,是船舱无误。   船身随着水波略微摇动,窗缝散入淡薄的夜影,案旁一盏巧致的银灯,木施上搭了件雪色狐氅。   一景一物,都甚是熟悉。   池衍起身下榻,随手取过边上的月白锦袍,穿上。   走到案边,铺展着一张牛皮纸,上面画注的是永州地形图。   剑眉略微拧起,修眸凝惑。   此情此景,他可断定,是楚陵之战,他领兵前往永州的途中。   当时,统兵攻打东陵王城的,是尉迟亓。   那时他未有留意,眼下想来,尉迟亓毛遂自荐揽下重任,是早便设好了局。   池衍眸中精芒闪过,随后又皱了眉眼。   他分明已经死在了宣山之外,乱箭穿心,怎么回到了几个月前?   “哎哟,祖宗诶——”   便在这时,船舱外隐约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   池衍心中一动,尚未迟疑便转身而出。   “吱呀——”   走上楼阶,主舱的房门一开,便见不远处的甲板上,一人一猫在追逐。   元佑扑腾过去,总算将乌墨捉到了怀里。   伏在木板上,吁吁喘着气:“小主子,别跳了,再跳掉下海了咱还得下去捞你……”   天际一片银灰色,东方光亮朦胧在破晓前夕。   海浪一掀一掀,扑打在稳稳行进的船舰,涛涛作响。   池衍一愣,眸心瞬息有微光轻闪。   那颗血淋淋的头颅滚落他马下的画面,犹自历历在目。   片刻后,他迎着海风,无声走了过去。   余光瞥见影子,元佑转过头,见他走近,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   一手抱着乌墨,一手拍着甲胄上的脏灰,笑道:“将军,这天还早着呢,怎么不多睡会儿?”   池衍一径沉默。   海风吹起他鬓发飞扬,那分明如镌刻的侧颜轮廓,恍惚慢慢柔和了起来。   好半晌,他才低缓开口:“他们呢?”   声调里的情绪波动显而易见。   元佑微讷,觉得他和平常有点不太一样。   但很快便笑答:“睡的睡,守的守,将军是不是有吩咐,属下这就去将人都叫来。”   说罢,他利索地侧身要走,却被那人喊住。   “不用了。”   元佑顿足,回过身,见他眼底似乎有着别样的幽深。   想了想,以为他是有所担忧,便捶捶胸脯:“将军放心,属下在这儿盯着呢,午时之前,一定能到达永州!”   他一如往常,鲁莽,又爽快。   池衍半晌不答,却突然弯了下唇。   抬步走近,单手虚抱了他一下,拍了拍他的肩,“嗯。”   而后也没说什么,接过乌墨,折身回了舱内。   徒留元佑一人愣在原地。   反应了好半天,他猛地提脚往上层奔去。   桅杆之上升起数盏明灯高悬。   上层望台,元青正和几个守兵站在那儿谈笑说着什么。   这时,只见元佑冲上来,一脸振奋,“哎哎哎,将军他、他……”   他似是要慷慨激昂,却又半天说不完整一句话。   便有人好笑道:“什么喜事啊元大哥,难不成是将军要给你主婚?”   摇头,元佑压低声音,难以置信中透着点兴奋:“他抱我了!”   霎时间,众人默契地没了声儿。   元青默默伸出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没事儿吧?”   元佑一下拍开他的手,态度正经得很:“是真的!我第一次见将军,那么温柔,他还冲我笑了!”   闭眼细细回味了下当时的感觉。   元佑如实说:“我甚至……感受到了一丝父爱?”   一息静默之后,众人齐齐狂笑不止。   海面时而万丈狂澜,时而波涛平静。   在甲板望台的一片欢声笑语中,东方渐破鱼白肚。   守了半夜,这会儿饥肠辘辘。   众人正想着一起去弄些吃食,回过头,竟见舷梯处不知何时出现一人身影。   他身姿颀长挺拔,一袭火云麟纹战铠,在丝丝透云的晨曦下,恍若有银光流过。   迎着海风,衣袍猎猎作响,玉髓簪缨束下的黑发肆意飞扬。   那双张扬风流的桃花眸讳莫如深,探不见底。   俊美面容浮现出的,是令对手心惊胆寒的肃冷。   跟他久了,大家都知晓,他每每临兵战场,便就是这副神情。   从容,狂傲,生杀予夺。   那是让敌军窒息,让他们安心的王者之气。   见他踏步而来,众人站得笔直,齐声唤了声“将军”。   暗银战靴踩上甲板,池衍径直走上望台之首。   船头溅开浪涌如花,战舰破浪而行。   众人望见他乘风的背影,顿觉气势凛冽,迫人屏息静气。   池衍眺望着那白浪飞溅,逝水奔流,一望无际的暗澜。   沉冷的眸子愈渐深敛:“调头,去东陵王城的方向。”   他淡淡吩咐,声息之间却是不可悖逆的强硬。   众人皆愕然,虽不知为何要临时返航,但只一心遵从他命。   随即便有人奔往舵室下达命令。   “从现在开始,跟着我的人,要做的事,只能由我差遣,其他任何人都无权下令。”   他一字一句,语气极淡:“包括豫亲王府。”   众人一应答下。   池衍目视着滔滔江水,无边无际的苍茫。   俊眸冷冷眯起,“元青,安排下去,调遣主营的兵力至东陵王城,随时待发。”   元青应下,思忖一瞬,又问:“将军,需调多少?”   池衍薄唇缓缓勾起一丝若隐若现的痕迹。   然而这笑意,却未有一丝达到眼底。   “所有。”   此刻,天光穿破重云放射出光芒,雾气瞬息散开。   耀眼金光破晓,好似沉睡的龙腾被唤醒,浴火重生。   红辉照水,光亮折入池衍眼睫深处,那微妙的眸心泛起波澜。   这日出之景,让他想到,和那小姑娘在枕云台的第一次。   他给她过生辰,带她看日出。   说起来……那还是上辈子的事了。   池衍静默了下来,那似敛尽万千风华的深眸,不知不觉漫上温柔和沉溺。   两辈子,欲护她,偏偏都无从护起。   他看得破生死从容,一切谋算艰险都无畏,却怕她的笑容变得伤痛,怕她明亮的眼底再寻不见欢喜。   重新活过,他想,送她一场盛世繁华,送她一片安宁人间。   这江山天下,哪怕肩头一点灰暗的尘埃,他也会为她拂去。   笙笙……   我回来了。   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阿衍哥哥先重生宠会儿妻【乖巧.jpg】   ——————————   感谢在2020-10-18 23:50:48~2020-10-19 23:3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horan 3个;4210217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茜瓜头 10瓶;阿玥 7瓶;不婚不昏 6瓶;lynlyn、CCY 3瓶;elaine、歪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推一下我家米米子的文文,敲好看~   《宫斗不如养崽崽》by怡米   阴差阳错,孤女掌珠与太子萧砚夕春风一度,被萧砚夕缠上。   掌珠破罐子破摔,又与他春风几度,误以为自己怀孕后,遁地逃跑。   萧砚夕冷呵,不就是一个女人么,不要也罢。   雍安元年,例行选妃,掌珠在甄选之列。   初选当日,烈日炎炎,掌珠中暑晕倒,恰巧雍安帝萧砚夕路过,让人将她抬到华盖之下。   掌珠仰头望着清冷的帝王,扯了扯他的龙袍,“民女想入宫。”   萧砚夕看着消失已久的小姑娘,恍惚一下,这是回心转意了......   呵!   帝王定眸思忖,灼得掌珠不敢抬头。   掌珠入宫一年,诞下皇子,晋升淑妃。入宫第二年,竟抱着儿子跑路了。   萧砚夕一直以为,掌珠喜欢他这个人,后来发现,掌珠只是利用他生崽子。   *****   掌珠自幼孤单,只有梦里的小崽崽陪伴着她,她希望小崽崽能够出现在自己面前,小崽崽托梦告诉她,她是他的生母,而他的生父是雍安帝……   掌珠只想要小崽崽,不想要崽崽的父亲。   软萌娇憨女主vs阴鸷毒舌帝王   阅读指南:1.前世今生,再续前缘,男女主的前世记忆会慢慢恢复。   2.男女主有年龄差,差九岁。   3.双洁,1对1。   4.男主前面有点狗,追妻火葬场。 第42章 重逢   东陵, 帝都。   楚国大军攻入帝都的十日以来,如蚕食鲸吞,封锁了各个道口。   不出多久, 势力范围便直逼王城。   往昔那软红十丈的街衢宫府,而今深陷悚然死寂。   东陵兵队残缺, 民众死伤不绝,随风入耳的, 尽是凄惨的哀鸣声。   与此同时, 王城中更是一片血雨腥风。   护城河的水早已成了浓重的红, 从宫门延至深殿, 满目血肉横飞,残肢断骸。   刀戈剑戟声声嘶响, 红甲铁兵还在拼死抗衡。   那是东陵最后一支兵力,也已奄奄一息。   抑夜森寒,恍若那轮俏悬的红月, 都染着腥色。   一刀砍下, 鲜血飞溅。   身着紫铠的首领扬起了手中滴血的剑, 高声道:“尉迟大人有令, 东陵兵卒, 活口不留——”   话落, 紫甲兵队声势大涨,几乎要将红甲兵方一口吞噬。   那首领方要冲锋上前, 突然自宫外冲来一兵,慌步跌撞着,惊喊道:“都尉大人!不好了!”   六七个日夜连续不休杀敌,情绪本就不耐烦,那都尉斜眉一凛:“大惊小怪, 什么事?”   紫兵慌道:“池将军,池将军率赤云骑攻进来了!”   闻言,那都尉诧道:“池衍?他不是去了永州?”   沉思一想,又皱起浓眉,语气不满:“帝都唾手可得,他还来作甚?想占这军功不成!”   紫兵猛地摇头,话中都夹杂着恐惧的颤音:“不、不……赤云骑的目标,是咱们!四处城门皆已失守,就要往王宫来了!”   此言如惊雷贯耳,那都尉半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   大呼一声:“他这是做什么!”   话语坠地,便在这时,他身后的高墙宫门轰然坍塌。   惊然回首,只见战火硝烟中,一人银铠当风,高骑深黑健马,带着凛冽杀气纵驰而来。   他身后的刀光剑影,是铁盔墨甲的赤云骑。   锐如锋刃,如汹汹潮水涌入王城,将浩荡的紫兵刹那冲散。   战场局势急转直下,风云突变。   前一刻尚还趾高气扬的紫兵,瞬间被赤云骑磅礴的气势压垮,围追歼灭。   那都尉惶惶失色,急忙勒马,欲去向朝晖殿里那人禀告。   谁知回头的功夫,马腿骤然被一支直射来的箭一削,他蓦地滚落马下。   再抬头,赤云骑四下阵翼飞速包抄,将所有退路都截断。   乌骊一声嘶鸣,扬起前蹄止步。   飞扬的暗银披风如冰凌闪过,池衍手中剑光盛亮,挥起。   “退兵,或是我下令将你们都杀掉,成都尉不妨选一个。”   他沉冷含威的声音,听得成都尉心头一颤。   且那剑锋已在眼前一寸,随时都能割断他咽喉要脉。   咽了下喉,成都尉尚存一丝底气,吸气反问:“属下遵奉皇命,池将军何要自相残杀?”   只听一声嗤笑,元佑大步跨来:“谁跟你是自己人!”   走至马下,他转而向那人禀道:“将军,尉迟亓那狗东西就在朝晖殿,可要动手,一举端了他!”   赤云骑将士各个都是铮铮铁骨的好男儿,七日前得知自家将军要起兵,他们非但未觉惊悸,反而激昂澎湃。   毕竟先帝驾崩后,那无所作为的新帝昏庸多年,亲奸远忠,他们早看不惯。   池衍目光越过千军万马,望向重重宫门后的巍峨大殿。   那里,沉沉的夜幕压顶欲摧,一路纷折的箭矢燃焰火光,血色如雾弥漫。   想到什么,他双目隐泛冷意。   背后的血月映他眸子锋亮慑人。   ……   朝晖殿内,阴郁如幽冥地狱,万盏金灯也照不散晦涩。   宫奴侍卫的尸体躺了一地,血如河,沿着玉砖缓缓流淌。   锦虞被押跪在地,双膝透来玄冰一般的寒凉。   那身刺绣金丝雀翎,百鸟衔枝的华丽宫裙,此刻皱乱狼狈,衬不出半分尊贵。   她止不住地颤抖,却又死死咬住唇,不敢出声。   楚军进攻,大破王城,她在这里躲了七日。   可就在不久前,朱漆大门倒下,兵卫誓死捍守的最后一座大殿终究失陷。   为首的那个玄衣男人,命人带走了母后和皇兄,又将宫奴全杀了。   眼下,只剩下她,和被扣押在大殿中央神志不清的父王。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连压抑在喉间的细喘都那么清晰。   一双玄靴踏在玉砖上,走近的声音格外突兀。   呼吸一促,下巴突然被两根葱白的手指捏住。   锦虞被迫抬起头,一入目,便是那人高雅的面容,然而那双丹凤眼眸却是深透锐利。   唇瓣微颤,强忍着不发出声儿。   她很害怕。   尉迟亓站在她面前,半弯下身,打量的目光流露兴味。   眼前的小姑娘清丽至极,美目粉唇,香娇玉嫩,一双泪眼朦胧楚楚,难不惹人怜爱。   他眸中掠过一丝兴趣。   低下头,似笑非笑道:“你这哭得,我心都要碎了。”   语气中挑逗的意味太明显。   这让锦虞更为惧怕,咬紧牙关,撇过了头。   可她越是这般,越是能激起男人的控制欲。   尉迟亓嘴角掠了点弧度,瞥一眼押她的兵卫,幽叹:“别对小姑娘这么粗鲁,放了。”   士兵得命松开桎梏。   失去束缚,锦虞无力地跌坐在地上,下意识便往后挪去。   但没退多远,后背就蓦地抵上了龙柱,无路可逃。   她慌慌张张地蜷起娇小的身躯,独自瑟缩在角落。   见小美人急着远离自己,尉迟亓凤眸中露出观赏猎物的惬意。   想着,虽说青涩得很,却也是个尤物,若非皇帝一看画像便对她有了心思,他倒是想玩玩。   尉迟亓抚了抚唇,噙笑回过身,走向殿中。   东帝一身明黄色五爪龙袍,被两名紫卫死死按押在地上。   他垂头跪着,并没有挣扎,双目好似蒙了层灰,如同一具傀儡。   确切地说,那应该是被迫易容替死的太子锦宸。   尉迟亓好整以暇地在他身边踱了会儿步。   脚步声啪嗒,啪嗒……   不急不徐踏在玉砖,过了良久,声音一滞。   尉迟亓顿足,语气悠然,意味百般深长:“也无怪我,你知道的,要你死的另有其人。”   握上身边士兵的刀,在一道缓慢又尖锐的“锵”声中,尉迟亓拔刀出鞘。   刀刃锋芒逼人,他慢慢举高。   嘴角笑意阴然:“你还得感谢我,亲手送你上路。”   话音轻落,尉迟亓眼底转瞬蓄极狠厉。   刀风强劲,猛然砍向假东帝的后脖。   缩在角落的锦虞倏地捂住嘴,盈眶的眼泪簌簌冲了出来。   千钧一发间。   一支骤然离弦的金箭,乘着阑珊夜色,自殿外尖锐呼啸而来。   就在砍刀即将断脖的那一刹那,箭如惊电,“噌”得一下直直射断刀面。   尉迟亓全然未有预料,被那股气贯长虹的箭风一冲击,仰身疾退,受力踉跄跌出好几步。   两断残刀“呛啷”在地。   急急站稳,尉迟亓猛一抬眸,越过大殿一望到底,眼角陡然一搐。   只见宫阶外,那无边的冷夜深处,隐约出现一道暗银色身影。   那人背后是深晦的黑夜,夜色里燃着硝烟暗火。   在淡淡的光影中,落下极不真实的影子。   步履沉缓,无声渐近,恍若幻境。   周遭一瞬寂得仿佛与世隔绝,一阵暗风拂入,都像是要惊心动魄。   明暗重叠处,一双麟纹战靴,踏着长夜里的细缕微尘,跨阶入殿。   那人缓缓放下手中的螭身长弓,一张俊美绝伦的容颜现在于眼前。   银铠,修眸,薄唇,皆是慑魂心魄的冷,迫人生畏的傲。   池衍站在那儿,身躯凛凛,无人敢近。   他的出现,恍若浩瀚无垠中,有天光穿透暗暝。   这时,有一紫卫从他身后畏畏缩缩,如鼠溜入,尿流屁滚般逃奔到尉迟亓身边,耳语报信。   听罢,尉迟亓眉心骤然一缩。   丹凤眸燃着一道锐色扫过去:“池衍……你反了!”   长眸微敛,似乎是在欣赏他的失措。   池衍略勾了薄唇:“你说对了。”   他语气极淡,不急不徐,俨然是傲视众生的强者姿态。   尉迟亓浑身一震,显然是惊于他不避不讳的回答。   他原是使了招调虎离山,引赤云骑分路去了永州,以便行事,不承想池衍今夜突然出现在此。   甚至,这般狂傲地说出谋逆之言。   尉迟亓一时未及反应。   只见池衍虚抬了下指。   不过一瞬,铁盔墨甲的赤云骑士兵自他身后分列两侧,突入殿内,将楚军尽数控制。   元佑的刀横亘在尉迟亓脖前,一脸凶悍:“老实点!”   方才被池衍那一箭反伤到了手腕筋脉,尉迟亓心知自己此刻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便也不多做挣扎。   且观此情形,池衍明显是有备而来。   镇定下心神,尉迟亓冷冷盯住他:“池将军,虽说你赤云骑精兵一人可抵千军,但皇城中的百万大军也非蝼蚁,我劝你及时收手,现在为时不晚!”   池衍一步步走近殿中。   唇角那一丝笑痕透着讥讽:“想玩儿是么,陪你。”   四目相撞间,风云激荡。   眼底阴鹜迸射,片刻后,尉迟亓忽然笑了:“你不敢杀我。”   他身后的旁系势力强盛,牵一发动全身,饶是池衍起兵谋反,也会因此有所顾忌。   池衍在他面前站定,面容冷峻,神情却是决断万事于指掌之间的傲然自若。   沉默须臾,他幽邃的嗓音在寂殿内生冷响起:“在没把你那些手段通通奉还之前,我当然不杀你。”   尉迟亓霍然抬眼,眸色骤厉。   不再和他废话,池衍淡淡命令了句“带走”,殿中之人很快皆被押了下去。   唯留了被易容成东帝的锦宸,和躲在角落的那小姑娘。   池衍静静望了那处一眼。   吩咐元青将意识涣散的锦宸扶下去安置好后,殿里便只剩了他们二人。   朝晖殿内,宫灯倾落的细细金光,跳跃在白玉砖面洒了一地的血水上。   肢飞骨裂,赫然在目。   池衍轻步走过去。   锦虞抱着腿,蜷曲在墙角,金雕龙柱的倒影笼罩着她小小的身躯。   如墨长发凌乱在身前,她咬住发颤的唇,不敢抬头,也不敢动。   直到一双暗银战靴落入余光。   池衍在她跟前蹲下,透冷的眸心终于泛出暖意。   见她低埋着脑袋,微微露出一双盈润的眸子,知道小姑娘一定吓着了。   如玉修指慢慢探出去,轻拭了下她眼角。   谁知小姑娘仿佛被蛇蝎蛰到般,倏然浑身一抖。   池衍微微一愣,但很快便静下心来。   这一世他们还未相识,又是在这样的场景,她难免会对他有所惧怕。   想到什么,池衍眸底掀起一丝微妙的波澜。   不知道上辈子他死后,她是怎么过来的,那石柱阵能守她多久……   到底,曾经都没护好她。   心中情绪起伏,池衍无声缓下一口气。   低头凝望,轻声对她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伸手到她面前。   池衍低柔了声音:“我带你出去,好不好?”   入目的那只手,干净修长,莫名唤起她心底深处的熟悉感。   锦虞抿抿唇,迟疑半晌,终于鼓起勇气悄悄觑了他一眼。   男人薄唇含笑,桃花眸流露深深浅浅的温情,眼尾泪痣衬他俊颜迷离。   不知为何,叫她生出一分安心。   而且,方才是他阻止了那个玄衣男子动手。   想到这儿,湿润的长睫轻颤了一下。   锦虞怯怯地发出了点声儿:“我皇兄他们呢……”   见她肯开口和自己说话了,池衍浅笑:“放心,都有我。”   顿了一顿,温声哄道:“你跟我走,等过几日,我带你皇兄来见你,好吗?”   闻言,锦虞半信半疑地微抬了眸。   声音轻轻软软的:“……真的?”   池衍点头,眼底一片柔和。   大抵是因为他的温柔,和自己的无助,所以即便是第一次见,却也让锦虞觉得,这个人,是她眼下唯一的依靠。   作者有话要说:  笙笙也会很快重生的,先让阿衍哥哥哄一会儿,谁让他第一世不要人家_(:з」∠)_   ——————   感谢在2020-10-19 23:31:30~2020-10-20 23:15: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沈南初、养乐多。、点点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莹乘二 30瓶;zz 20瓶;不婚不昏 5瓶;Elaine、星辰不会陨落、歪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温柔   锦虞一点也不想待在这儿。   吸吸鼻子, 想开口说什么,但杏眸轻眨了下,半悬在眼角的那一滴泪便落了下去。   死寂的大殿, 伏尸四处,明辉的宫灯像是在散射血光。   她呼吸间的微颤都听得仔细。   池衍下意识想去替她擦拭, 手伸到半空,却顿住。   似乎是怕再惊到她。   指尖动了动, 片刻之后, 捏了回来。   转而落到自己身前, 解下披风, 搭到她肩头,拢住。   披风轻薄, 不似狐氅厚暖,但许是残存着那人的温度,玉砖透来的寒凉稍稍驱散了些。   锦虞不由一点点卸下防备, 蜷缩的身子也开始松懈。   但仍是心有余悸。   直到那人再次将手递了过来。   她略一愣神, 如扇般的睫毛慢慢掀抬, 望住跟前的男人。   双眸清澈纯然, 含着水色。   池衍极有耐心, 轻着声:“来。”   他温醇的声线好似春风沁人。   锦虞迟疑须臾, 听话地伸出小手,缓缓放到了他掌心。   手腕的银瓷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悦低响。   目光深凝一瞬, 池衍握住她的手,轻轻将她从地上拉起。   谁知小姑娘腿一软,没站稳,直接往他身上扑了过来。   池衍眼疾手快将人抱住,敏锐地发现她不对劲。   垂眸问:“怎么了?”   双腿虚弱无力, 撞进他怀里后,便被那人有力的臂膀揽住了腰,锦虞这才勉强站稳。   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他身上。   锦虞低嘤了声,带着似有若无的哭腔:“膝盖疼……”   虽说先前跪得不算很久,但她在这殿中待了这么多日,且入了冬,玉砖寒气渗人,凉得透骨。   想她大概是一时僵冷,缓不过来。   池衍极轻地拍了下她的头,安抚说:“我背你,好不好?”   见她垂在自己胸前的脑袋点了一点,池衍才反身弯腰。   小姑娘身子又轻又柔,他轻易就将她放到了背上。   殿外陈尸遍野,哪怕没了激战时的嘶吼和刀枪声,但满目的狼藉一看便知,此前这里经历过怎样的大战。   楚军都被扣押了下去,眼下王城之中,每一处都有赤云骑士兵无声驻守。   锦虞搂着那人的脖颈,被他背出朝晖殿。   孤寂的夜风吹来,悲凉刺骨。   她没勇气去看,脑袋垂下去,小脸几乎埋进了他颈窝。   哭过后的嗓音有一点儿娇哑:“……你要带我去哪?”   侧颈流淌着她的呼吸,清浅,但似有一丝怯意。   池衍静思一瞬,温言:“笙笙可以给我指个路吗,你的寝宫。”   他声音柔和好听,和先前在殿中与那玄衣男子说话时,全然不似一人。   锦虞微微抿唇,朝着右边指了指。   过了半晌,她忍不住小声地问:“你是谁呀……怎么知道我小字?”   眸光一动,池衍凝思了下,浅笑道:“我是你皇兄的好友。”   倒也不是诓她,最初那辈子,他和锦宸确实交情颇深。   锦虞本就对他莫名熟悉,也认他是好人,再这么一来,更是觉得他亲近了不少。   池衍稳稳背着她,往她寝宫的方向走。   感觉到小姑娘一直虚浮的脑袋终于放松下来,慢慢枕到了他肩上。   他唇边不由掠过笑意。   穿过染血浑浊的御湖,径直而下,便是后宫。   毕竟是女眷所居,大战发生都逃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躲着,故而这里没什么尸身血迹。   只是不见光焰,凄凉寂静得可怕。   很快便有士兵跑到前路掌灯。   一踏进昭纯宫,便闻得弥漫的暗香。   那满天满地的梅林疏影,仿佛让人瞬间置身另一处截然不同的天地。   借着宫灯微渺的光华,池衍略一环顾。   发现她的宫殿虽和第一世不尽相同,却都是彩石碧湖,繁花照水。   和她一样,清亮、美好,盛绽颜色。   修眸不动声色,烁起淡淡动容的光。   步入内殿,池衍将背上的小姑娘小心放到床榻。   而后吩咐下去准备浴水和吃食。   内殿亮了盏玉珠雕鸾落地灯,烘渲的光晕不甚明亮,却很柔暖。   锦虞靠在床头,越过半透的绣花插屏,明暗交错中望着那人。   他微垂眼眸,正和手下说着什么。   那侧颜轮廓分明,下颌线条清晰完美,恍惚间勾起了锦虞千丝万缕的思忆。   锦虞怔怔看着,一时愣了神,想着自己究竟在何处见过他。   便在这时,那人突然回过了眸。   四目一瞬对撞。   偷窥被发现,锦虞倏地眼神飘忽,又不想心虚得太明显,便没刻意避开视线。   那士兵领命退离后,她就这么直勾勾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   池衍在床边坐下。   小姑娘大抵是从惊吓中缓和了些许,神色倦意浅浅,眼尾还泛着点红,看上去怯糯又娇憨。   他笑意温浅:“冷吗?”   在朝晖殿她手脚都冻得冰凉,锦虞嗫喏着“嗯”了声。   池衍俯身,手指伸向她半搭在床沿的绣鞋,忽然又停住。   抬头看了眼,见她愣愣坐着没有抗拒的意思,才含笑继续脱下她的鞋子。   而后他掀过锦衾,仔细将她的手脚都盖住。   低醇的嗓音和那盏暖光一般轻柔,“我让人去取炭火了,等会儿换身衣裳,再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   锦虞看着他,明润的眸子漾着懵昧。   明明他刚出现在朝晖殿时可凶了,可对她却这么好。   想了想,或许是因为皇兄。   放乖下来,她小小地点了头。   而后轻飘飘地发出声儿:“你的名字……是什么呀?”   见她主动和自己说起话,池衍眼底融了笑:“叫哥哥就行。”   话落,微凝的眸光渐渐深邃。   又低缓说了句:“阿衍哥哥。”   锦虞在心底默念了遍,点着头,乖顺轻“嗯”。   羽睫眨了眨,她略含试探地觑他一眼:“你和我皇兄要好,那一定是来帮我们,对吗?”   她说话时小心谨慎,半分从前的骄纵都无。   池衍笑了笑:“是。”   听到他肯定的回答,锦虞顿时如释重负。   静敛的面容总算渲开了笑。   目光掠过她娇嫩的脸庞。   小姑娘纤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泪迹,一笑,便泛出光彩晶莹。   池衍情不自禁探出手,摸了摸她的头,“膝盖还疼不疼,要不要哥哥给你揉揉?”   眼前的男人,体贴温柔,又是皇兄的挚友。   锦虞下意识便不再和他疏远。   声调绵软:“好。”   掀开被褥怕她冷,池衍沉思了极短的一瞬。   温绻的声音犹如私语:“那,哥哥伸进去了。”   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脸颊莫名一红,锦虞低下头,又说了声“好”。   池衍轻轻一笑,探进被褥,温热的掌心揉捏在她僵冷的膝盖。   殿内慢慢安静下来,锦虞乖乖靠坐着。   身边是男人清隽的气息。   她小手缩在被衾里取暖,膝盖上那人的力道不轻不重,很舒服。   锦虞悄悄抬眸瞥他。   男人的身影沐在那片柔暖的光晕里。   俊面如玉,眉眼间浮出微微动人的暖,和唇边那似曾相识的浅弧。   不知是什么,轻轻掉进她心湖,漾起波澜。   锦虞鼻子突然就一酸一涩的,方收好眼泪的瞳眸不自觉又漫了水雾。   静默良久,池衍视线无意拂过。   便见小姑娘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眼眶晶莹泛红。   他怔住,而后一抹温柔折入瞳心:“哥哥弄疼你了?”   锦虞越发愣愕,想要说什么,却半晌也说不出一句。   最后,只摇摇头。   空着的那只手伸过去,池衍轻缓抹去她眼角的泪,“那怎么哭了?”   锦虞垂眸,轻细微咽着:“就是看到你……有点儿难过。”   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池衍眸心一动。   曾经他也不懂,但死过一回,便什么都想起了,明白了所有的心情。   譬如上辈子初见她,和听到铃铛声时,那微妙的心绪。   毕竟第一世,她最是喜欢将铃铛挂在右脚踝,在他身边晃来晃去。   他都不必回眸去瞧,一听便知,是她来了。   而那一次,他亦是死于非命,亦没有守护好她。   深静的眼底烁着不为人知的暗光。   池衍凝住她,嗓音微微含哑:“哥哥想抱抱你,可以吗?”   一句淡淡的话语,藏着多少过往的伤痛,和炽热的深情。   在他幽邃的注视中,锦虞仿佛一瞬陷入了无尽的明暗和冷暖。   这一刹那,只觉得面前那人,恍若一道永不凋谢的光。   良久,她说:“可以。”   怔怔地,但很乖。   深然的桃花眸中,掠过动情的笑意,似水柔和。   池衍长臂揽住那纤薄的肩,将她拥入怀中。   指尖陷入她柔软的长发,丝丝缕缕,缓慢梳着。   锦虞倾着半个身子,偎着他,安安静静埋首在他胸前。   耳边有温热的呼吸传来,“乖,先睡会儿。”   心中微微一动,那温柔的声音,催人欲睡。   锦虞阖上双目,倦意慢慢就飘荡了开。   良久之后,殿内悄静安谧,怀里的小姑娘已经入了眠。   池衍下巴抵在她头上,轻轻摩挲。   嗓音低沉徐缓,浮在夜色里,似是自语。   “笙笙,从前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   *   经此一战,东宫破败残墟,一时无法修葺。   故而元青将锦宸搀扶到了后宫中的一间偏殿,依池衍的命,召来了何军医。   殿内烛光轻晃,照映着床榻。   锦宸躺在那儿,半睁着眼,毫无动静,宛如一个活死人。   何军医坐在床边,细细替他把脉,老眉不由皱起,隐泛难色。   元青站在一旁,等了许久,也不见他诊断出结果。   忍不住低声问:“何老,这还能救吗?”   又过片刻,何军医松开腕间两指,将锦宸的手放回被褥下。   端详了眼床上之人的面容,满眼疑惑:“你说,他是东陵太子?”   分明一张老气横秋的脸,又是一身龙袍。   元青飞速点头:“将军说的,不会有假。”   这让何军医不禁陷入凝思,但凭借多年诊病的经验,他很快便想到其中端倪。   微陷的眼窝忽而一动,何军医抬头道:“快去将我的药匣拿来。”   “哎!”   元青转头就跑到桌案,抱了那只黄花梨手提药匣回来。   何军医抽开一层屉,取出一只瓷瓶,又让元青去打了盆烫水,而后将瓷瓶中的粉末撒入烫水中。   待烫水成浑浊状,他剪开纱布,浸染药液,敷到了锦宸的面上。   纱布干了凉了,就立刻换。   如此循环往复数十次,终于在锦宸的发际轮廓周边,浮现出一道极其细微的暗纹。   何军医眼前一惊,又是一亮。   他马上从匣中挑选了几匕砭镰,细长不一,沿着暗纹割下那一层假皮,十分专注。   气氛似乎突然紧张了起来。   直看得旁边的元青瞠目结舌,大气不敢出一下。   池衍从屋外踏步入内时,便就见到这番情形。   他无声站在后方,没去打扰。   远远凝望着床榻那人,池衍眼底幽深如染。   他自然记得,那是前辈子,同他一起纵马扬剑的好友。   那时候,这人虽身为东宫之尊,却偏爱快意江湖,笑傲红尘的洒脱,不拘世事得很。   不知今生的他,是否一如往日那般,纵爱游戏风云。   烛火流光中,忽有微闪而过的歉意,掠过池衍深沉冷静的眸。   想到上一世,他们都未来得及相见,便就生死茫茫。   最终那人连在乱葬岗都身首异处,面无完肤。   如今他重活一遭,也算了却一场憾事。   不知过了多久,床榻处传来轻微的动静。   何军医舒下一道长长的声,放下砭镰,仔细将那张假皮揭开。   附于脸上的□□揭下,真正的容颜出现眼前。   五官清晰而立体。   即便此刻他神情凝滞,灰暗的双目毫无光彩,却也无损他那轩昂之气。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哥哥马上会好哒~   苏狗是狗,太子哥哥才是真兄弟(●—●)   ——————   感谢在2020-10-20 23:15:41~2020-10-21 23:1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黛-、点点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微希木 25瓶;Winnie★ 2瓶;Elain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沐浴   元青张着嘴呆呆站在床边。   这张假面皮全然未有粘撕的痕迹, 附在脸上半点破绽也无,一看便知易容手段极其高明。   又留意到床上那人裸露在外的肌肤,暗沉微皱。   抓抓头发, “何老,这手和脖不会也……”   额鬓随着这紧促的气氛冒出层细汗。   何军医抬起腕背擦按了几下, 正色道:“嗯,再去打盆新的烫水来。”   改容换貌, 身上皮肤亦俱到, 显然是做足了准备。   元青得了吩咐, 便立马提步去办。   转过身, 这才发现立于垂帘处的那人。   他一愣,低呼:“将军——”   池衍拂动竹纹垂帘, 走进内室,步履无声。   见何军医要起身行礼,他虚抬一下手, 示意他坐。   躺在床上的那人, 眉如弦月, 鼻梁挺直, 面容高雅之间隐透英气。   垂眸看了一会儿, 池衍轻声问道:“情况如何?”   目光凝着锦宸那双灰沉半阖的眸子。   何军医低叹了声:“除掉这假皮不难, 只是观其神色,太子殿下兴许是受了药物控制。”   早前便觉他不对劲, 故而池衍未有讶异。   只是剑眉微拧:“怎么说?”   何军医答道:“下官之前替太子殿下诊脉时,并未发觉其异样,可从迹象来看,下官猜测,殿下应是能感知外界, 只是身体无法作出回应。”   也就是说,周围发生的一切他都知晓。   耳能听,鼻能闻,唯独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就如一块有意识的木头,被丢入无尽的深渊。   呐喊不得,挣扎不得,任人宰割。   池衍沉了眸。   难怪他这般出入世俗之人,上辈子会任由摆布。   何军医微露难色,又道:“若真是如此,这般阴毒的药物,大抵是来自西域。”   众所周知,西域盛行蛇蝎蛊毒,怪诞奇药。   虽说地方逼仄且偏远,却是诡异神秘至极。   想来,事情颇为棘手。   眉宇间掠过深忧,池衍肃容问:“可有法子?”   两指并拢,往锦宸面颈经脉探过。   细把一番后,何军医愁色略松:“一时半会儿,下官不敢确定,恐怕需要些时日,不过好在只要按时进喂水食,暂无性命之忧。”   案边一盏烛火,侧映而来的光影深浅幽邃。   池衍面容沉在暗处,低缓的嗓音不容置疑:“不吝任何代价,必须救活他。”   随军多年,见他这般神色便知此事他有多看重。   何军医马上站起,拱手道:“将军放心,下官定当竭尽所能。”   不动声色敛了视线。   池衍淡淡说了句:“辛苦。”   未等何军医言语,殿外快步而来一士兵。   于他身后禀道:“将军,九公主醒了。”   闻言,池衍眉睫下潜静的暗影终于动了动。   他望了眼锦宸,最后交代了句,便回身出离内殿。   屋内复归安静,唯余元青和何军医二人。   没多久,元青换了盆新的烫水回来。   何军医着手配置药粉。   想到那人对这旁国的公主似乎异常上心。   何军医忍不住问道:“将军与那九公主,可是有过什么渊源?”   元青在边上搭手,笑说:“哪儿能呀,将军身边连个侍女都没有,就咱们一群老爷们跟着转,怎么可能和人家公主有交情。”   此言确是,何军医也跟着笑了笑。   深夜幽静,惹人不禁陷入思忆。   何军医低头擦拭着手里的砭镰,“想当初先帝将我从太医院调到赤云骑随军时,将军才及束发,没想到这日子一转,竟就过去了十年。”   倒也算是看着他,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到如今俊傲睥睨的大将之姿。   跟随那人同进同出许多年,元青听罢亦是感慨万千。   语气笃定:“以后,将军绝对是一代明君!”   何军医擦拭的动作缓了一缓,低叹了口气。   “虽说陛下德不配位,可将军若真要夺位,朝中毁誉参半也罢,你可有想过,后世会如何说他?”   身负先帝的养育之恩,弑君篡位,饶是将来至尊高坐,却也是免不了落人口舌。   毕竟天底下,并非所有人都心明眼亮。   何况尉迟亓那方势力尚在,绝少不了手脚。   不过其中意味,元青不甚明白。   想了想,只道:“咱们知道将军的好就成。”   何军医摇摇头,一缕慈笑浮现在他隐有岁月痕迹的脸上。   放下砭镰,取过纱布,也不再多言此事。   “来,帮我将这纱布剪开。”   元青伸手接过:“哎——”   老眸仔细瞧了瞧躺在床上的人。   他的名声,何军医常有听闻。   似是颇为欣赏,“这东陵的太子殿下实乃君子风骨,和那东帝倒是全然不同。”   ……   池衍径直回到昭纯宫。   其实从他离开到现在,并没有过很久。   只是没想到,小姑娘这么快就醒了。   他步入寝殿时,灯盏暗暗亮着。   锦虞拥着被衾,将自己裹成小小的一团,缩在床角。   那透薄的鎏金屏风后,暖雾缭绕,已摆好浴桶。   池衍挥退了守兵,踱步过去。   方才手下同他说,九公主是惊醒的,大概是做了噩梦,看到他们很恐惧。   在床边坐下,见她蜷躲在角落,被褥将自己裹得严实。   只露出一双柔软无措的眼睛。   池衍凝着她:“怎么不多睡会儿,饿了?”   望进那人温柔的眉眼,锦虞懵懵回神。   木讷半晌,遮住半张脸的锦衾稍稍放下了些许。   池衍淡淡笑着,往自己边榻轻拍了拍,“过来。”   垂敛的长睫略一颤动,思绪点点回温。   确定是他回来了,锦虞这才慢慢从床榻最角落,挪回到中间。   他指尖如玉温凉,将她睡醒后凌乱在颊侧的鬓发拨开。   娇闺里出来的小公主,自然不似他们见惯生死。   而今突然面对腥风血雨,难免梦魇。   知道她眼下见不得生人。   尤其还是提刀配剑的。   池衍轻声说:“他们都是哥哥的人,来给你守门的,别怕。”   眼底怯意消散了些,锦虞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捏着被褥拉到下巴,露出粉唇。   声音低低的:“我父王母后,还有皇兄,他们在哪儿……”   池衍面上沉静,默然片刻,避而不答。   只道:“战事方休,有颇多公务亟待处理,你皇兄暂时来不了,乖乖等他忙完这一阵。”   说着,低头对上她的目光,“笙笙只要安心待在这儿就好,知道了吗?”   她心里惦记着,但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那便不要去惹麻烦。   锦虞轻抿了下唇:“知道了。”   奖励性地揉了揉她的发。   池衍含笑道:“吃食还在准备,笙笙先去沐浴更衣,身上舒服点。”   锦虞顿了一顿,没有动。   天色早已深重,尤其历过血战,便显得夜晚越发晦涩。   少顷,锦虞小心自墨睫下觑了他一眼,“阿衍哥哥……”   这声轻唤,渲着悠远的久违感,他平静的心底蓦然波澜浮动。   池衍眸光润了深色,看住她:“嗯?”   锦衾里的手指暗暗搅着,似乎是在斟酌。   锦虞垂下眼眸,略一咬唇:“你可以在这儿陪我吗?”   一闭眼就是可怖的景象,她实在是不想孤单煎熬一夜。   可偏偏眼下连个伺候的宫奴都没有,守在外面的兵卫又全是陌生的面孔。   池衍眉梢动了动。   又听她言语温软:“以前,我害怕的时候,皇兄都会陪我的……”   她一句委屈,便能让他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良久,池衍忽而轻轻笑了一下:“哥哥就是来陪你的。”   听他这么说,锦虞悄悄弯了眉眼,仿佛悬吊的心舒了下来。   两指虚捏了捏她软嫩的脸蛋。   池衍佯肃:“快去,否则水要凉了。”   怕他反悔,锦虞忙不迭点点头。   掀开锦被,乖乖踩着小碎步到鎏金屏风后。   在被窝暖了这么久,膝盖已经不麻木了。   但方跑到那处,想到什么,她突然刹了步。   见她背影僵住不动,池衍从床边走过去:“怎么了?”   那人高大的身躯覆住了光晕。   在他面前,她显得尤其娇小,垂着脑袋,就要窝在他胸膛似的。   锦虞扭捏着,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那屏风是用半透的真丝纯帛铺展而成,其上以金箔细描淡绘鸾凤轮廓,根本什么都遮挡不住。   她的寝殿无人敢擅闯,故而屏风只作装饰之用。   但现在,虽说是将他当成半个兄长,却也是个男人呀……   小姑娘半晌不语。   池衍低眸,通透的目光在她微红的脸颊掠过,一下便明白了。   往她身后指了下。   他不露声色一笑:“哥哥有点儿累了,借你卧榻躺一会儿,可以吗?”   锦虞眼帘抬了抬。   疏暗的灯盏下,男人身上的薄铠似有银辉拂过。   淡淡的微笑交织温柔宠溺,如烟迷人。   猝不及防有几分意醉,锦虞乖顺说了声“好”。   池衍俊面笑容依旧,兀自绕过她。   卧榻和屏风之间,摆放了张长案,距离不算很近。   他又将卧榻转了个方向,背对着屏风,而后才靠坐下来。   彼时的锦虞对自己的前生全然不知晓。   但许是内心深处存在未名的牵绊,让她觉得,这个哥哥就是与旁人都不同。   譬如看到他的第一眼,她便想着,他们是不是从前见过。   锦虞回头,偷偷朝身后探了一眼。   那卧榻靠背半斜,平常她爱倚在那儿读书,眼下挪了个位,完全看不到那人的身影。   默默呼了口气,锦虞轻步走到屏风后。   旁侧的银盘上备着干净的纯白丝衣。   趁着浴桶里的水还缭绕着暖烟,她将衣裳的盘扣颗颗解开,一件件脱下身上那褶皱不堪的宫裙。   很快,氤氲的水雾间,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   而透明鎏金屏风的另一端。   池衍双目淡阖,靠在卧榻,双手交叉随意搭在腹部。   看上去,是在心无旁骛地浅眠。   只不过那缥渺诱人的沐浴声轻缓流入耳中,很难让一个正常男人不去浮想,那温热的水珠是如何在她白腻玉肌上滑过。   毕竟有过那两辈子。   他知道,她娇躯的玲珑,和她滋味的甜美。   男人,在心爱的姑娘面前,总是食髓知味的。   他也不例外。   何况历经过生死离别。   尤其上辈子,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死后,那小姑娘过得好不好。   每每想到,便成心底无法言喻的遗憾。   如今他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和她黏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   虚搭在腹上的修指默默捏紧了些。   想要沉心静气等她洗好。   但每一滴水珠都像是打在他心上,乱着他的心弦。   可也得忍着。   总不见得,要他上来就说再续前缘的话,不得把这纯情的小姑娘吓着。   池衍静默躺着,薄唇抿出一丝细碎的弧度。   他来后,便将昭纯宫的守卫都遣退了。   殿内光华淡淡,从轩窗筛进的花木月影,衬得一殿幽然清静。   温情,旖旎。   恍若从未罹祸,一切都如往安然美好。   漫长之后,蛊惑他的水声终于停了。   再过一会儿,锦虞躲在屏风边上。   探出半个脑袋,往外望了一眼,眨着眼睛,双颊有些粉润。   她踌躇片刻,而后才走出来。   银盘里没有肚兜,故而她只空落落地穿着云锦丝衣。   锦虞双臂下意识环在身前,踮着脚尖无声走到床边。   视线扫向卧榻,发现那人似乎已经睡着了。   她舒缓了口气,想要钻进被褥里。   方一屈膝上榻,便瞧见了床边的小金炉盆,燃着暖意融融的炭火。   锦虞咬唇凝思。   冬夜冷透了,阿衍哥哥就那么躺那儿睡会病的吧……   想了片刻,她又爬下床来。   走到床边的紫檀木柜前,极慢地打开,取出一条银灰色的毯子。   半夜静悄悄的,只发出了一星半点的声响。   而后,锦虞抱着软毯,款款移步到卧榻。   将毯子小幅度抖开,轻轻盖到那人身上。   锦虞俯身前倾,小手捏在软毯两端,拉到他肩颈,掖住。   余光瞟到他的面容时,她顿住,不由多凝视了会儿。   男人的五官比镌刻还要深邃,如丝如雾的眉,薄薄的唇。   那双桃花似的眼眸虽然闭着,但他眼底的温柔一眼便让人无法忘却。   锦虞心想。   阿衍哥哥眼尾的泪痣,真好看。   突然就感觉,自己那英气逼人的皇兄,生得也就那样儿。   正想得出神,面前那个被她近距离盯住端详的男人,睁了开眼睛。   和他丝丝扣人的目光瞬息交睫。   锦虞心猛得一跳。   虚慌之下,她下意识想要起身溜走。   谁知脚尖绊到了卧榻的跟。   在“啊”得一声惊呼中,她一个踉跄,整个人趴伏到了他身上。   两团盈圆柔软,因她扑倒的重量,毫无保留。   一下子,好似乱了春风。   池衍呼吸一促。   小姑娘轻曳过他侧颈的丝发微湿,面若桃红,唇畔莹润晕了娇色。   尤其他能清楚感知,她的寝衣里边,没有肚兜。   漂亮的喉结滚动了下,他闭了眼睛。   嗓音轻哑了下来:“为什么不穿?”   作者有话要说:  笙笙宝贝,勾人的小妖精实锤(●—●)   皇兄要是知道自己跟阿衍哥哥比,就那样,一定会垂死病中惊坐起~   ——————   感谢在2020-10-21 23:13:23~2020-10-22 23:42: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点点猫 2个;shoran、腰、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聆一 10瓶;34907960 2瓶;只想当咸鱼、歪歪、patitofe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共处   手心按到他肩头, 整个人都趴伏在了他身上。   极近的距离,男人好闻的气息在周身漾开,隐泛涟漪。   就着那般姿势, 锦虞怔愣良晌,都回不过神。   直到那声沙哑入耳, 她心里蓦地咯噔了下。   且他锁眉敛目,神色间似乎凝聚着一丝忍耐, 她越发不敢乱动。   锦虞垂下脑袋, 小声咕哝:“盘、盘里……没有……”   听上去有点儿委屈。   池衍沉默了下, 方才意识到, 他军中都是男儿,谁会去寻那姑娘家的贴身衣物。   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气。   他眼帘微掀, 小姑娘的脸就在面前一寸。   粉面香腮,眸光如染暖雾般旖旎,柔软的唇微嘟着。   清纯中含着若有似无的美艳, 一姿一态尽是无需言语的撩拨。   偏生她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一脸懵稚。   池衍耐着性子, 沉缓了声:“还想在哥哥身上躺多久?”   被他深透的目光凝视着, 锦虞一瞬脸颊烫红。   立马撑起身子, 慌不择路爬下榻。   她低头捏手, 站在边角,做错了事似的一声不吭。   身前的丰盈一轻, 微促的呼吸平缓了些。   池衍看了眼身上盖的银灰色柔毯,就什么都明白了。   小姑娘腕上未系铃铛链子,许是沐浴的时候解下了。   但行军之人向来都要敏感些,故而刚才她悄悄走过来,他是知道的。   只不过, 她主动靠近,他便下意识静静等着。   没想到这一个不小心,险些将自己的心神打乱。   这时殿门“咚咚咚”响了三声。   大约是手下来送吃食。   池衍抬眸淡看了边上那人一会儿。   没说话,掀开柔毯,起身走了出去。   等他亲自端着托盘回来时,小姑娘还站在那处一动不动。   托盘放到桌上,他将盅碗摆出来。   而后望向她,淡然唤道:“到这儿来。”   锦虞默默觑他一眼,终于挪了下脚。   忽然又想到什么,她低下头,抱臂小跑到床边,把他的暗银披风拥到身上。   披风覆拢住了丝柔寝衣下,那绵盈的隐约轮廓。   而后,锦虞才走到桌旁,坐下。   宽大的披风遮掩着曼妙娇躯,显出几分柔弱可怜。   见她畏畏缩缩的,池衍好笑,坐到她边上。   眉梢柔和下来:“怕我?”   羞垂的浓睫动了动,锦虞摇摇头。   这时候的她,倒是不骄不纵,尤其听话。   池衍轻轻伸手过去,指尖灵活解开她凌乱拢着的披风,重新系好。   “先将就一晚,等明日,哥哥找人给你寻来。”   他动作温柔,锦虞安静坐着,脸蛋的红晕泛深了些。   听他这么说,她乖乖:“嗯……”   想了想,轻轻咬唇,又小声加了句:“要流光锦,系结的……”   其他的,她穿不习惯。   池衍呼吸顿了顿。   同一个男人这般请求,他怀疑这姑娘是存心在挑战他的意志力。   暗自吸口气,面不改色道:“流光锦,系结的?”   她糯糯点头,单纯得不行。   眉间掠过一点无奈,池衍只得颔首。   语气温和,百般顺着:“行。”   说罢,推了一只白瓷碗到她面前,“来吃点东西,吃饱去睡觉。”   锦虞抬头瞅了瞅,碗里是几块粉煎排骨,金黄酥满。   这要在平常,她是爱吃的,可见过血腥,这会儿瞧到肉反而失了胃口。   锦虞黛眉微微皱了起来,“……我不想吃这个。”   见她面露嫌弃,池衍也不逼着。   盛了一小碗火腿鲜笋汤,放好勺子,“那喝汤。”   碗中的汤晶莹沉浮,扑鼻鲜香。   但锦虞垂眸看了两眼,依然扭捏着,没去动。   她是饿的,可偏就是觉得兴味索然,食欲不振。   知道她一贯都挑食得紧,好在昭纯宫有小厨房,他才命负责军中膳食的炊事临时做出了几道可口的。   谁晓得她还是吃不下。   池衍舔了下唇,颇有几分认命的意味。   低下头,轻哄:“喂你好不好,给哥哥个面子,吃几口。”   被那双桃花眸一瞬不瞬地看住,锦虞心跳倏地快了几拍。   除却皇兄,这还是她头一回和旁的年轻男人相处在一处。   不知怎的,在他面前,完全说不出拒绝的话。   锦虞抿抿唇,温软下来,“那……好吧……”   听起来有那么一丁点儿勉强。   小姑娘的心思,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池衍薄唇略微翘起,失声一笑。   若不是知道她什么都不记得,他真要以为她是故意想勾他。   修长如玉的手指捏住碗沿,端起。   他一勺一勺吹温了的汤,送到她唇边,又执筷,每样菜都拣了些伺候她吃。   直到小姑娘摸着肚皮,实在吃不下了,池衍才放她去睡觉。   趁着那人亲自动手收拾碗筷的功夫。   锦虞到屏风后梳洗了番。   出来时不见他在,想了想,她从柜中搬出两床厚实的被褥,蹑手蹑脚地在床下铺好。   然后才脱掉披风,上床,悄无声息地钻进了锦衾里。   将碗筷交给下属后,池衍又去换了身软袍。   再从殿外回来,透过流光溢动的珠帘,便见玉枕之上,小姑娘乖顺侧躺着,露出一张可人的小脸。   一盏雕鸾落地灯,在半垂的烟罗帐后,覆上一层恬淡的浅影。   在珠帘后顿了足,池衍眸光微动。   恍惚又念起上辈子,和她芙蓉帐暖,两相欢愉,又无奈抛却的流光。   静默半晌,轻轻撩开珠帘。   他走过去,才发现她尚睁着眼睛。   池衍轻声道:“还不睡?”   灯盏低照,暖意萦绕。   他褪了冰冷的薄甲,一身月袍柔软,微湿的发以一根银带随意轻束着,隐约透来清冽的水气。   锦虞发现,他沐浴过了。   杏眸略微一眨,声音浅浅的,含着几许倦意:“……在等你。”   说好要在这儿陪她的。   目光从她温静的面容凝过。   池衍不由挑出一缕笑痕:“我在这儿。”   话落,他眸光微垂,落在床下,那铺得整整齐齐的被褥上。   锦虞眼梢无声掠了过去,小心揣摩着他的神色。   下巴从被衾里探出来些,“这里有炭火,暖和点,阿衍哥哥,你要是睡不惯……”   她可以分一半床给他。   不过后面那句,锦虞犹豫了下,没说出来。   池衍笑了一笑。   他原来是想在卧榻靠一晚,却没想到小姑娘在边上都替他铺好了。   未有言语,他径直走到旁侧,将那盏氤氲的灯火熄灭。   随后回身而来。   灯光暗了,锦虞看不清。   但能听到他脱了靴子,在边上躺下的动静。   不多时,床下传来那人低柔好听的嗓音:“睡吧。”   锦虞这才安心闭上眼,舒倦答了声:“嗯。”   殿内温暖,依稀之间呼吸清浅,漫漫长夜好似才刚刚开始。   *   翌日。   难得天晴,冬日暖阳升起,金光倾洒而落,明媚温和。   池衍一向醒得早,天色还未破晓,便就起身了。   那时,小姑娘缩成小小的一只裹在被褥里,睡颜安稳。   大抵是这七日透尽了精力,现在好不容易放下心来,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过来。   故而池衍便轻步出了殿。   遍布宫苑街衢的尸体,士兵们已连夜清理了干净。   护城湖渠染了浓重血色的水也都放流而出。   那些被尉迟亓下令囚禁起来的宫奴和百姓也都被释放。   池衍负手立于高墙之上,静默遥望,将巍巍王宫尽收眼底。   旭日灿然,可整座恢弘的王城,却依旧陷在沉沉死气中。   衣袂飘扬,银铠逆了光华,映他眼底一片幽深。   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而今只能尽早恢复王城的秩序。   这时,元佑走上城墙,来到他身后。   禀道:“将军,消息已封锁,咱们改道到王城的事,楚都暂且不知晓。”   顿了一下,他转而又言:“不过……倘若尉迟亓太久未归朝复命,恐怕还是会惹人生疑。”   池衍神思淡敛:“再过几日,便说是与赤云骑一同班师回朝。”   他的回答太过平静,几乎让人瞧不出半点要起兵谋反的迹象。   但语气再潜静,也压不住他一身的凛然。   元佑果断领命:“得嘞!”   想到什么,他忙从袖中取出一物,递过去,“噢对了,世子爷传来的密信,知道咱们在这儿,许是有所察觉。”   赤云骑行动隐秘,苏湛羽仍知晓。   不过池衍并不意外,毕竟豫亲王府的眼线遍布各地。   高墙迎风,一片耀眼金光下。   他挺拔的身姿恍如修竹,于风霜之中高傲而立,逼人夺目。   千万缕天光破云洒照,敛映着那双浅褐瞳眸,锐利之色仿佛无人能看透。   漠然半晌,池衍沉声:“不必回,我自有打算。”   他看也不看,元佑感到意外。   不过马上便点头,收起来。   其实从永州半道折回那时起,他就觉得,将军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了,却说不上是哪里。   和从前想比,他显然手段冷厉果决了不少,可对他们又似乎多了些人情味。   虽说以前也待他们极好,只是面上不表露。   知道他疼痛全都埋藏心底,从不言说,比如五年前先帝驾崩。   元佑略一沉吟,道:“将军,无论你不做什么决定,兄弟们这辈子都跟着你!”   这辈子……   池衍淡薄的神情掠过一丝动容。   这辈子,他确实有许多事要做。   回眸睨了身后那人一眼,他凝结眼底的阴郁慢慢散开了些。   池衍淡淡扬唇:“等事情过去,早点挑个日子,给你办婚宴。”   说罢,他不急不徐越过身,负手步下高城。   元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欣喜若狂地跟上去,“将军,你不是在诓我吧!”   *   昭纯宫。   锦虞醒来的时候,殿里只有她一人,虽说天已亮了,但那人不在,她突然就没了睡意。   坐起身,便看到枕畔静静叠着衣物。   还有一件水红色肚兜。   流光锦,系结的。   蓦然间就绯红了脸。   是他翻箱倒柜,去给她找出来的么……   唇边拂过一缕自己都无意识的笑意。   锦虞将衣裳穿上,梳洗好后,打开殿门走了出去。   那人给她拿的,是一套金丝绣线的暖白锦裙。   宫奴为她备的裙裳素来红的居多,她倒还是第一次穿雪色的衣裳。   却是莫名喜欢。   这种感觉,似乎……她本就该这么穿。   池衍怕再吓着她,便遣退了她寝殿外的守兵。   且王城之中皆已是赤云骑势力范围,并无危险。   昭纯宫的景色,与战事发生前别无二致。   寒梅盛绽,漫香浮盈,浮桥砌玉,恍若置身桃源。   只是,往日这里时常笑音如春风。   而眼下却空荡荡的,静得不闻一丝活气。   锦虞四下望了一圈,沉寂一夜的心绪瞬间百感交集。   长睫轻颤,眼底有情绪波动。   她突然害怕,这世间好多好多事情,再也回不到当初。   恰在此时,宫门口响起轻微动静。   她淡垂的眼帘倏然扬起。   只见白玉宫阶外,那个银装铠甲,容颜清俊的男人,在向她走近。   如若踏着漫天清光而来。   在她愣神间,池衍已站至她面前,含笑道:“不困了?”   温醇的嗓音落下,注意到什么。   凝视她的修眸渐渐生出别样的情愫。   这般情景,像极了曾经那一世,他纵马而归,观她及笄礼的时候。   锦虞没有发觉他神色的变化,只是仰着脑袋。   昨夜火光昏暗,现在才发现,男人皮肤冷白无暇,衬得那张脸越发俊美了。   她情不自禁想要好好看一看。   可他背后的阳光实在太过炫目。   锦虞只好眯拢起眼睛。   方睡醒的声调朦胧轻软:“阿衍哥哥,你蹲下来些,你太高了……”   闻言,池衍眉梢挑了一挑:“高点不好吗?”   他近她一步,挡住强光。   垂眸笑看着跟前秀丽的小姑娘,“这样……以后低头的,肯定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阿衍哥哥像极了在宠闺女……   ——————   感谢在2020-10-22 23:42:01~2020-10-23 23:3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点点猫、芹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噼里啪啦 10瓶;樱佳人& 2瓶;歪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篝火   他近她一步, 挡住强光。   垂眸笑看着跟前秀丽的小姑娘,“这样……以后低头的,肯定是我。”   男人逆着光。   俊挺颀长的身躯在她周身一寸地笼罩一片阴影。   那明日里的微笑, 背着朦胧深殿,眩人夺目。   锦虞还未思缓过他的话中之意, 双颊却是先飞了红。   蹙眯的眉眼慢慢睁开。   好似没听懂,她抿笑, 小着声:“你回来啦。”   见她状态不错, 比想象中的要坚强。   池衍轻轻一笑, 身子俯低, 近看她:“叫哥哥蹲下做什么?”   他这般姿势,她便能和他平视了。   这下, 男人那无懈可击的相貌,是瞧得清清楚楚。   纤指不由虚捏住了两边的裙幅。   锦虞立马心虚地摇了摇头,杏眸泛露羞怯莹光。   总不能说, 是见他生得好看, 想要靠近一些仔细看吧……   池衍眸光从她身上不动声色掠过。   墨发披散, 未簪妆钗, 那身金丝羽白的锦裙称不上华丽, 却衬得她越发温纯脱俗。   身为公主, 衣着素来高贵艳丽。   但他记得第一世时,她却最是喜欢穿白色的衣裳。   那时他不解, 而小公主冲他笑得明丽灿然。   她说:“因为她们都打扮得红艳艳的,站在一处分都分不出来,倘若只有我一人是白衣裳,阿衍哥哥一眼就能辨出我了呀!”   所以,她爱白色, 是因为他。   顿默须臾,池衍敛神,含笑道:“合身么?”   锦虞愣了一下,突然在想,他问的是里边的,还是外边的。   但随后便打断了自己莫名的思绪。   红着脸,“嗯,合身的。”   目光凝在她娇嫩的脸庞。   池衍声色柔缓:“现在宫里还有些乱,宫奴们都忙着收整,尚衣监干净的新衣裳不多,等过了这两日,再自己去挑喜欢的。”   锦虞乖巧点头,轻“嗯”了声。   紧接着,她余光便瞥见他身后,走来两人。   是元青和元佑。   只不过这一世的锦虞尚还不认得他们,他们亦是。   见着陌生的面孔,锦虞微微怔住,神色下意识多了几许警觉。   元青拎了条活蹦乱跳的鱼,元佑抱着乌墨。   两人并肩走上前来,唤了声“将军”,又齐齐喊了声“九公主”。   而后池衍便留意到,小姑娘微不可见地往他边上躲了一下。   池衍唇边拂过笑意,将元佑怀里的乌墨抱过来。   接着他交代了两句什么,锦虞便见那两人笑吟吟地往她小厨房去了。   只听他温缓说道:“他们去给你煮鱼汤,你会喜欢的。”   锦虞懵昧地眨了一下眼睛。   抬头看他,“阿衍哥哥怎么知道我爱吃鱼?”   闻言,池衍神色沉默,笑而不答。   他怀中的乌墨扭了个身,探出脑袋来,一双涟涟异瞳,宝蓝琥珀,直勾勾地看住眼前人。   锦虞想着,许是皇兄告诉的,便也没追问。   转眼便注意到了这猫儿,毛发雪白柔软,不含一点杂色,漂亮得似只小狐狸。   她不禁轻“咦”一声,露出好奇的模样。   见它可爱,那未收的少女心性一瞬便泛滥了。   池衍笑了笑,“它叫乌墨。”   说着,抚了抚乌墨的脑袋,问她:“笙笙可有养过猫?”   锦虞摇了下头。   “他们怕猫猫狗狗抓伤我,所以从来不让我接近……”   她目不转睛地凝着他怀里的猫儿,想逗它玩。   忍不住探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它透粉的耳朵。   乌墨略歪了头,软软低呜一声。   然而锦虞手指一顿,却是愣住了。   不知道自己这么摸对是不对。   将她的小表情看在眼里,池衍不经意弯了唇。   抬手拎起乌墨,示意她接过去,“来。”   锦虞反应了下,忙不迭伸手。   臂弯微微一倾,搂住了那人放落她怀里的猫儿。   不是很沉,抱着软乎乎的。   乌墨向来不近生人,但这儿却是乖巧得出奇。   不知是因为主人在不敢反抗,还是其他原因。   它蹲在锦虞怀中,往她身上嗅了嗅。   而后便慵然伸了个懒腰,听话地窝着,和她对视。   见那双金蓝猫瞳精致得紧,仿佛藏了星辰大海。   锦虞不由低下头去,想要看个仔细。   不料乌墨趁机昂起脑袋,往她脸蛋舔了一口。   锦虞猝不及防地小小惊了一下。   呆了呆,一瞬后,又蓦地破颜一笑。   眉眼弯弯,下意识抬头看向面前那人。   只见他眸色蕴含温雅,唇边亦是泛着一抹弧度。   背后,是梅落无声的景色。   四目相融的那一刻,锦虞心窝跳了一跳。   她突然感觉这瞬间宁静的光影,恍惚如故。   在她凝神之际,池衍抬手将她散在肩头的秀发拂拢耳后。   “白日事忙,你先和乌墨玩,哥哥晚上再来陪你。”   锦虞知道后宫外乱得很,也知道自己完全插不上手。   闻言便温顺应下:“好。”   池衍又往小厨房的方向指了下。   笑着,缓声:“他们人都很好,不用怕,有吩咐就和他们说,自己别乱跑。”   锦虞再次点头,“知道了,阿衍哥哥。”   乌墨蓬松的小尾巴扬了扬,跟着一声喵呜。   小姑娘和怀中的猫儿,都分外乖顺。   手心揉了揉她的头,池衍眸底笑意略深:“乖。”   ……   池衍离开昭纯宫后,锦虞便在花园的石桌旁坐下。   花园里彩石铺路,清流澄澈,梅花芳艳。   大抵是如今王城中所剩的最美景致。   乌墨舒坦地伏在锦虞腿上,伸着小爪子任由她揉捏。   锦虞第一次和猫儿这么近,指腹轻按着它绵软的小肉垫,偶尔摸一摸它柔密的毛发,不亦乐乎。   过了好一会儿,元佑端着一只陶锅过来了。   元青拿着碗筷跟在他身后。   陶锅搁在石桌上,打开,是一锅奶白香浓的鱼汤。   自我介绍一番后。   元青盛了一碗,放到她面前,笑说:“公主,这鱼汤新鲜,趁热喝。”   “对!”   元佑说不来表面话,直爽道:“将军交代了,咱们今日就在这候着,公主尽管使唤,千万别客气!”   这么多年来,军中从不见女子。   尤其是和将军这般亲近的女子,简直千载难得一见。   况且,他们阻止尉迟亓攻城便罢,还要留下来为人家国土的后事操心。   若要说将军和这九公主没点什么,他们还真不信。   故而在他们心里,近乎当她是半个将军夫人了。   一开始,锦虞还有点儿生疏。   但这两人在她边上一言一语,其乐融融的,似乎很好相处。   渐渐地,她便懈了防备。   而且那人走之前说了,让她不要害怕。   锦虞舀着勺子,低头不紧不慢地认真喝着汤。   鱼汤很鲜美,饶是她这几日食欲不振,也都忍不住多喝了两碗。   而后,她又夹了几块鱼肉,剔去刺,给乌墨喂了几口。   见乌墨安分蹲在她腿上,接受投喂,甚至吃相还有些优雅。   元佑心里有点不平衡了,“这小主子平常只听将军的话,跟咱们都皮得很,现在居然这么乖……”   闻言,锦虞不露声色笑了一下。   她也不知怎么的,猫儿一抱到怀里,就合拍了。   或许……这就是投缘?   锦虞抚着乌墨,想到什么,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来之前,那人便嘱咐了,要对九公主报喜不报忧。   因此,元青淡定自若一笑:“公主别担心,宫殿损坏不很严重,稍加修葺即可,城里的百姓也有咱的人帮着。”   元佑连声附道:“没错!凡事都有将军在,尉迟亓那坏东西也被将军关起来了,公主,他先前是不是欺负你了?要不要属下去御牢给他两耳光!”   见他开撸袖子,作势就要去干。   锦虞纤指轻压上唇,发出细碎的笑声。   骄阳之下,小美人面容清素,杏目清潋,肤如映雪。   一身珍珠色锦裙,纯纯净净的,笑起来比身后整片嫣然的梅花还要明丽。   他们一瞬都觉得,这九公主真是娇美过人,无怪将军喜欢。   从前那些千娇百媚对将军示好的姑娘,忽然就判若云泥了。   锦虞低咳一声:“你们也是楚军吗?”   他们并非东陵军队,那便只可能是楚国人了。   被这么致命一问,两人都瞬间沉默。   楚国攻打东陵,赤云骑虽秉持劝降的原则,从不伤及无辜,但怎么说也制伏了人家七八座城池。   若说是,那要不小心连着一起被仇怨了可怎么办?   元青支吾半晌,全然说不出一字谎:“我们……是吧。”   “不是不是!”   元佑立马否决,一脸正经:“咱是反楚军!”   锦虞抿了抿唇边的笑,忍俊不禁。   是非好坏,她自然是辨得清的。   又闲聊了几句,锦虞才知道,他们是楚国赫赫有名的赤云骑。   得知此事,锦虞慢慢恍然过来。   原来,他就是定南王池衍啊……   那个皇兄经常在她面前夸赞的战神将军。   恣睢轻狂,生杀予夺,战场上令敌军闻风丧胆。   可明明,他那么温柔。   而且还帮东陵做了这么多。   ……   昭纯宫外的事,似乎完全不必她去担心。   白日,锦虞和乌墨在花园里,一前一后追逐着玩耍。   元青和元佑偶尔也会陪她下棋解闷。   等玩累了,她便抱着乌墨回到寝殿歇了会儿。   一晃,已是日暮西沉。   到了晚膳的时辰,池衍来到昭纯宫。   得知那小姑娘还在寝殿睡着,他悄悄走进,步履无声。   殿内有些昏昧,唯案上亮着一盏烛焰。   光晕隔着帷幔,影影绰绰照亮着空寂的大殿。   极轻地拂开珠帘,他慢步入内。   发现床上锦衾整齐,并无人躺着。   略微一顿,池衍侧目望去,才瞧见小姑娘睡在了卧榻。   身上盖着昨夜那条银灰色毯子。   面庞浸在那光影里,他容色柔和,走了过去。   锦虞侧躺着,尚还睡梦香甜。   在她手边的乌墨耳朵尖,听得动静便睁开眸,见了他,乖驯坐起,也不出声。   一片深沉的神情终于有了丝变化。   池衍微微带着笑,在一旁的圆凳坐下。   他俊眸浅阖,两根修指捏了捏高挺的鼻梁。   没多久,锦虞隐隐约约醒了过来,细密长睫颤了颤。   眼帘一点点掀开,入目便是那人安静疏懒地坐在身边。   见她醒了,池衍淡淡一笑。   低醇的嗓音在幽暗的殿内渲开:“还睡么?”   从深梦中清醒过来几分,锦虞愣愣摇了下头。   “嗯,那我去让元青给你准备晚膳。”   说罢,他站起身,往殿外走。   然而方迈出一步,袖口突然一紧。   池衍回过眸,便见小姑娘捏住了他一寸衣袖。   秀眸还染着朦胧睡意,锦虞轻轻地说:“阿衍哥哥,你是不是累了?”   他眉间淡淡的倦意,她一下便看出来了。   池衍略微一怔,只见她往旁侧挪了挪。   掀开软毯,锦虞让了半张卧榻给他,“你躺会儿。”   接着,又低软说了句:“我现在还不饿。”   池衍双眸低垂下来,凝在那张瓷白温稚的小脸上。   他面色平静,如渊海无波,心底却是万般情动。   她愿意和他亲近,他并不想扭捏。   若不是顾忌着这一世她不记得自己,他是恨不得,日日夜夜和她纠缠在一块儿。   池衍有瞬间的沉默,而后依稀“嗯”了声,在她身旁靠躺下来。   卧榻宽敞,两人相对侧躺着,绰绰有余。   只是离得近了些,彼此心跳的频率,和呼吸的温度,都能轻易感知。   锦虞身躯娇小,躺着时,脑袋正好对着那人的胸膛。   她从未与旁的男人有过交集,但对他却是一点儿都不排斥。   甚至,他身上清冽的气息,让她徒生眷恋。   她小声问:“阿衍哥哥,你今日是不是有烦心事了?”   不然,为何看上去这般疲倦。   池衍单臂枕头,静静闭着眼睛。   闻言,没有说话,只嘴角噙出些许笑痕。   烦心倒是没有。   宫城内外的修整都进行得井然有序。   锦宸的病症,何军医也有了些苗条,已在全力配药。   这忽如其来的慵倦,大抵只是紧绷许多日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抬眼瞥见他阖着目,薄唇泛着淡淡的弧度。   锦虞也不再出声打搅他,捏住毯子,悄悄往他身上多拉扯过去一些。   广殿悄然静谧,灯焰清流澄澈。   他们在同一张卧榻上,在同一床柔毯下,又慢慢睡了过去。   *   随后几天,亦是这般。   白日,锦虞在昭纯宫和乌墨玩,入了夜,池衍便回来陪她。   终于,王宫的整修告一段落。   何军医不负所托,连日医治下,锦宸不出意外第二日便可清醒。   总算是得了空。   元佑舒展着腰骨,随口说了句想喝酒庆祝庆祝。   然而锦虞却是当真了。   将她皇兄储藏好酒的地儿都透露了出来,让他们全都搬到了昭纯宫。   这夜,日暮四合,昭纯宫的花园交织在一片暗影之中。   一簇燃烧的篝火尤其明亮,其上支架着一只烤全羊。   众人围着篝火盘坐。   除了锦虞,池衍,元青三人不饮酒外,其他都人手一坛千金难求的好酒。   酒意千回百转间。   元佑便开始耍嘴皮了:“哎哎哎,将军可说了,等咱踹了那狗皇帝,就给大哥我办婚宴,到时候来喝酒!都来都来!”   他眉开眼笑,大家伙们一片喧然起贺。   又是羡慕,又是玩笑将军偏心。   锦虞抱着乌墨,坐在那人边上。   闻声,侧眸看过去,便见他不言语,唇边却是有着笑意淡淡柔和。   这时,有人起哄道:“这元大哥都要成家了,咱们阿青呢,可别落下了啊!到时候看着哥嫂甜蜜,多难受!”   锦虞乖乖静静坐着,见他们一言一语地怼着,也忍不住笑了。   她在宫里无聊久了,没见过外面的世界,觉得很是有意思。   在一片嬉笑声中,元青红了半张脸。   他期期艾艾半天,“我……我不急,我还小。”   借着气氛活跃,他胆子一大,把矛头甩了去,“将军这不是都没妻室吗,我急什么!”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促狭哄闹。   语气暧昧,说是要他快些给他们寻个将军夫人。   那心知肚明的眼神不知道是在看他,还是他身边的那人。   听他们这么说,锦虞不由一愣。   悠晃的光火如墨蝶在她眉睫轻轻跳动。   倏地便意识到,那人早已是娶妻生子的年纪了,锦虞忽然有些局促。   搂抱乌墨的小手不禁拥紧了些。   池衍一直静默曲膝而坐。   闻言,借着明焰的火光,他淡淡斜了眸过去。   见他们兴味盎然,池衍沉默须臾,眉峰微微一挑。   片刻之后,他眸光温润,淡然的笑容意味深长:“我不急。”   夜色朦胧,篝火愈燃愈盛,照出他温暖的影子。   在流光包裹下,微微浮动,好似和她的融在一处。   在众人好整以暇的等待中。   只听他幽邃的嗓音轻轻蔓延开来,“我喜欢的人还小。”   作者有话要说:  言外之意:哥哥老了,该成婚了。【疯狂暗示】   等皇兄醒来,妹妹跑了,珍藏的好酒也没了,嘤嘤嘤~   ——————   感谢在2020-10-23 23:38:58~2020-10-24 23:5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煎饼果子、点点猫、芹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麻辣鸡丝er 6瓶;正答 5瓶;聆一 2瓶;衿琯、杏花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皇兄   纵使他未说明, 可众人自有数。   这许多年了,此番还是他第一回 坦言有喜欢的姑娘。   且倾慕他的美人比比皆是,妖媚入骨的, 婀娜风姿的。   但他素来是连个眼神都不屑一顾。   更别说,是能挨着他坐, 甚至被他夜夜守着哄入睡的了。   故而所说是谁,众人心中不言而喻。   这么一来, 大家都当是好事将近。   心照不宣地看了看他身边乖顺的九公主, 瞬间哄闹不自胜。   然而锦虞却是愣住, 细密羽睫倏然扬起。   秀眸一瞬不瞬看住边上那人:“阿衍哥哥……有心仪的姑娘了?”   她这般出乎意料, 池衍先是一怔,随即眸光微动。   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嗯, 很久了。”   锦虞蓦地僵住。   片刻之后,她咬住下唇,垂了眸:“哦……”   池衍好整以暇地欣赏她略显失落的反应, 眼中满是笑意。   见他们似在轻言密语, 众人便识趣地自个儿嬉闹去了, 没再关注这边。   池衍没多说什么, 拍了拍小姑娘低埋的脑袋。   “过两日, 哥哥就要走了。”   锦虞顿了一下, 立马抬起头来:“去哪儿?”   话方出口,她便觉得自己多此一问。   他是楚国的将军, 还能去哪儿,况且元佑他们刚才也说了,要去踹了那楚皇帝,想来是要去做重要的事。   锦虞一动不动和他对视:“那你……还会回来吗?”   沉默须臾,池衍笑了笑:“等事情解决了, 哥哥带你去楚国玩,好不好?”   闻言,她心情忽而生出几分雀跃。   可一瞬又黯然下去。   心不在焉地抚着乌墨,锦虞欲言又止了半晌。   才小声道:“可母后说了,我没出嫁前,是后宫都不能出的。”   朝晖殿那次意外,还是她头一回到外边。   眼梢勾着她漾在光影中的秀色。   池衍语调斯理地问:“那笙笙,想不想嫁人?”   锦虞心头一顿,抬眸望着男人深隽的侧颜轮廓。   竟一时不知要如何回答。   愣神间,只见他低下头,近她些许。   话语耐人寻味,也沉稳笃定:“楚国有很多好玩儿的,只要你想,哥哥可以随时来接你。”   在他清冽的气息中,锦虞好似一下迷了神。   忽然就觉得,他心有所属什么的,都不重要了。   默了会儿声,双颊晕了抹娇羞的红。   她乖软抿笑:“好呀……”   小姑娘容颜明美,如清水芙蓉。   那双透纯的杏眸,好似再经几生几世,天长地久,依然如故。   池衍凝视她的目光逐渐幽深。   这熟悉又遥远的笑容,仿佛在他的注视里融入了潋滟清光。   他记得,第一世时,就是这般。   被她纯澈的笑一点点捕获了冰封的心神。   锦虞敛眸静思着,未留意到他越发深邃的神情。   她生出了点小心思,低着声:“阿衍哥哥,乌墨可以留在我这儿吗?”   这样,他走了,肯定会再回来吧?   池衍凝了凝她,那目光极具穿透力。   而后,眼底深沉化作唇边轻柔的浅笑。   余光之内星火跳跃。   他说:“你想要的,哥哥没什么不能给。”   锦虞微微一怔,抬眼间,便遇上他隽永的眼神。   那人就这么看着她。   锦虞仿佛被他的眸光凝住,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想到那夜,自己初见他,还莫名心里难过得哭了。   分明才过去几日,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苦楚,就好似在他的温存里被彻底融化。   留下的,只有朦朦胧胧的少女心思。   这一夜,昭纯宫的花园里。   欢腾喧闹,却最是清宁人间。   满天满地的酒香,她未沾一滴。   但又好似醉了,看着那人,两颊酡红如霞。   *   翌日。   晨光熹微,沉寂一夜的天地重新苏醒。   后宫一处偏殿。   何军医将锦宸身上多处穴位的银针轻拔而出,收纳回针灸包中。   随后元青入了殿来,端着一碗缭绕热气的汤药。   两人互相帮扶着,喂了太子服下。   其实这几日,锦宸的意识已在渐渐恢复,偶尔也能活动手指。   只是要起身和说话,得等毒清。   连日的针疗和入药,那西域的异物已经清除了七八成。   而这碗药,是解毒药方的最后一剂。   不出意外,他今日应当是能彻底清醒过来。   元青放空碗到桌上,长舒了口气。   回头道:“何老,这下没问题了吧?”   何军医将针灸包收回药匣中。   边道:“这西域的东西还真不好说,我也只是临时配了对症的药,暂且清除已发的毒素,要想彻底根治,得确定是何毒,服下解药才行。”   元青苦恼“啊”了声。   又困惑挠挠头:“那若辨不出是什么毒,是不是只要一直喝着药,也没什么事儿?”   起身把药匣放置到桌上。   何军医叹着气:“连续喝药总归治标不治本,这毒迟早会侵入奇经八脉,到时任由大罗神仙也难回天。”   惊了一下,元青略有点急了。   “那得赶紧找着解药啊!将军是要当人妹婿的,可不能喜事成丧事吧。”   这话听得何军医一愣一愣。   老眉凝惑道:“你不是说将军和那九公主从未有过瓜葛?怎么就要……”   想了想,元青笑语:“这谁知道呢,反正将军自己说了,喜欢人姑娘嘛。”   闻言,何军医摇摇头,跟着笑了一下。   说道:“你们年轻人的事啊,我老头子不懂。”   转而又言:“不过等太子殿下醒来,咱们可就得回朝去了,之后怕是要变天。”   元青一愣,方才意识到他们此次归楚的目的。   成了,将军便是江山的新主。   若是不成,所有一切付之一炬,东陵自然在劫难逃。   故而他们此行,似乎也牵系着东陵的命运。   ……   经过这几日,宫中人气渐恢。   宫奴们各归司职,那些嫔妃也都回到了自己的宫殿。   池衍率领赤云骑救东陵于水火,更是相助规整。   如今东陵下至百姓,上至朝臣,皆是对他甘愿诚服。   只是,东帝加害太子殿下替死的事情,他暂时瞒了下来。   昭纯宫。   待到午时,锦虞用膳之后,便坐在了花园。   她一身雪裳明亮,瓷白玉容妆色浅淡。   柔顺的乌发披散下来,简约簪了支菱花小钗,清风中发丝微扬。   那娇美清透的模样,衬得她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灵仙。   虽说现在,她可以命人到尚衣监取喜欢的衣裳了。   但锦虞心里想着,那人兴许青睐白的,于是便开始中意起了白裙。   相比往昔的绮丽,倒是别有一番纯美。   石桌旁。   锦虞仔细研究着手里的东西。   乌墨蹲在桌上,歪头静静看着她。   昨夜那群人寻了个有趣的玩意儿送她,说是叫弹弓。   可锦虞今日拨弄半晌,也没学会是怎么个玩法。   小石子用筋丝捏着,黛眉间皱起愁色。   池衍踏进昭纯宫时,远远便望见小姑娘坐在石桌旁的背影。   守在宫门的婢女瞧见他来,正要行礼。   池衍抬了下手,示意她们噤声,自己径直走了进去。   锦虞一心在弹弓上,全然不知有脚步声靠近。   边上的乌墨“喵呜”叫唤一声,她也没有当回事。   只捏住小石子站起来,弓绳移到眼前,拉开。   略一眯眸,对准了树上一朵梅花。   谁知小石子都没射出去,便在她松手的功夫虚虚掉落在了地上。   还是不行!   锦虞有些气馁地跺了下脚,娇嗔一声。   接着又不服气,弯腰将石子捡起来,再次抬手想要尝试。   便在这时,一双冷白修手从身后绕上前来。   那掌心宽大温暖,直接覆拢住了她握弓捏石的小手。   锦虞猛然娇躯一震,惊呼声都溢到了嘴边。   然而下一刻,耳边传来那人温热的呼吸,“这样。”   那熟悉的低隽嗓音,不必回头看,锦虞就知道是谁。   被他从后面拥着,男人结实高大的身躯,透过背部递来温度。   一瞬间,惊吓便成了心跳乱蹦的羞赧。   只见那人覆握着她的手,抬起弹弓,两根如玉修长的手指带着她攥住牛皮托上的石子。   他似乎是俯下了身,下巴虚抵在她肩上。   为了将就她的高度和视角。   但是这般,男人的呼吸便就轻易流淌在了她的玉颈和耳廓。   锦虞背靠在他怀里,僵着一动不动。   仿佛有阵阵呵气攫遍肌肤,激得她忍不住想要战栗。   在他有力的协领下,弹弓拉开。   随即,石子携着强劲的风,“咻”得一下飞射出去。   那朵梅花从根部被打中,一个旋跄,完完整整地从枝头掉落下来。   就在锦虞惊诧之际,身后那人慢慢放开了她。   反应过来,锦虞忙不迭转过身去。   一瞬撞上那人如星似海的俊眸。   那时,她白皙的脸蛋已是一片粉晕。   手指搅着弹弓的筋绳。   锦虞压下心中的局促,唤他:“阿、阿衍哥哥。”   目光掠过她无瑕的面容。   小姑娘一身纯白的裙裳,显得脸蛋越发红了。   池衍眉眼间一片柔和:“会了吗?”   默了一下,锦虞悄悄抬眸觑他一眼。   声调温软,略有些试探的意味:“如果……还不会呢?”   垂眸低凝她片刻,池衍淡淡弯了唇:“那哥哥再教你。”   唇边抿着一丝笑,锦虞看似正经地点头:“嗯。”   花前日下,园里浮漫幽香。   乌墨伏卧在石桌上,慵懒地看着那两人一前一后,玲珑身段靠着那俊挺的胸膛。   池衍看似很是耐心地在教。   但其实,锦虞并没有认真在学。   娇羞,却又忍不住往他温暖的怀里靠近。   更是让那人一遍遍地牵着她的手示范。   池衍什么都没说,只是唇边勾着浅浅的笑痕,拥着那温香软玉。   大约就这么过了一个时辰。   有士兵请示前来。   得了池衍应允后,士兵近他耳语了句什么。   听罢,池衍眼波微动,抬了抬手,那士兵便先行退下了。   花园里静下来。   锦虞仰着头,满目疑惑地看着他。   原本想要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那人眸中的情绪辨不出喜怒,她话到嘴边便又止住了。   下一刻,池衍垂下眸,含着笑。   若无其事对她道:“哥哥去办点事,你先自己玩着。”   见小姑娘乖乖应了声,他轻揉了下她的发。   而后便抬步出了昭纯宫。   ……   池衍一路来到锦宸暂住的偏殿。   方才那士兵同他说,东陵的太子殿下已经醒来,他便径直过来了。   元青和何军医一直守在偏殿。   见那人踏进殿中,元青立马欣悦唤了一声“将军”。   池衍一眼便看到,坐在桌边的那人。   一袭深衣,鬓若刀裁,五官英气明朗。   面容虽有一丝病态未退,却是掩不住他举手投足之间的自信和刚毅气质。   锦宸正活动着略微僵硬的手腕。   抬眼间,便和他四目瞬息对撞。   手上的动作顿住,锦宸怔了一下。   此刻是这辈子,他第一次见到池衍,从前都只是听说。   但那无从说起的熟悉感,和属于男人的敏锐,让他一息便觉得,此人最是靠得住。   两人之间的交集,是要追溯到第一世的。   锦宸不知,但池衍却是全记得。   默不作声走近,池衍一掠衣袍,于他对面落下。   敛回深邃的思绪,锦宸先开了口:“池将军,久闻大名。”   不急不徐沏了盏茶递到他面前,又给自己倒上一盏。   池衍才慢条斯理说道:“殿下身体如何?”   托起瓷盏饮了一口,润了润喉。   锦宸不以为意地道了句:“暂时没什么大碍。”   停顿一瞬,他语气深了几分:“事情我都知道,多谢池将军施加援手。”   正如何军医所言,他只是不能言语和动作,感官还是在的。   故而那夜在朝晖殿发生的,和这几日他们在床边的谈话,他都知晓。   池衍略一颔首。   说话的语气云淡风轻:“殿下醒来便好,东帝和那设法易容的段衡,就在御牢关着,要如何处置,我就不多插手了。”   此言之意,那是他们的自己家事和国事。   锦宸眼中一道异彩闪过。   淡淡扬唇:“我以为,池将军倾心相助,也是对东陵感兴趣。”   听得多了,他自然知道赤云骑有心要再立新君。   当那人所做是为增强后盾,没想到,他却是物归原主。   池衍从容抬眸,徐徐道:“我感兴趣的,是你们东陵的人。”   锦宸略微一愣,正要揣度这句话的深意。   又听他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锋:“殿下体内的药效虽清了,余毒却未解,倘若不及时服下解药,还是会有性命之忧。”   说到此处,何军医上前一步。   拱手接道:“正是,殿下可知,所中是何毒?”   锦宸眸色慢慢沉了下来。   指尖敲叩桌面,淡淡道:“那毒叫半傀,传自西域。”   何军医闻之色变:“当真是半傀?此乃西域蛊毒一种,若要解,必须得寻着施蛊之人方可。”   眸心渐生冷澈,锦宸声音却是平静无波:“是尉迟亓的人。”   得知是他,何军医和元青皆不由倒吸了口气。   毕竟此人如今落到了池衍手里,恩怨颇深,想他这般骄傲之人心甘情愿坦言解蛊之法,怕是不容易。   池衍眼眸淡垂,幽深的面上无甚情绪波动。   片刻之后,他如斯淡定:“我知道了。”   随后,那深邃双眸看入锦宸眼中:“此事我来想办法,殿下先去趟昭纯宫吧。”   相比这毒,锦宸更心系自己疼到大的皇妹。   方想询问锦虞的情况,没想到那人倒是先提了。   父皇的事情隐瞒了她这么多年,本是想着让那丫头无忧长大便好,可如今出了事,她怕是都知晓了。   锦宸目露思忖,迟疑半晌才出声:“她现在……”   明白他的忧虑,池衍淡抿一口茶,放下,“放心,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闻言,锦宸记挂的心倒是放下来了些。   随后想到什么,他双手交叉缓缓撑上桌面,颇有谈判的意味。   凝眸打量眼前那人一眼。   锦宸语色渐渐意味深长了起来:“池将军,你和孤的皇妹……”   他的军医和亲兵,这几日可没少在他床边谈及他皇妹。   今日辰时还在说,他们将军喜欢九公主什么的,都要办喜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皇兄来了,他带着怨念来了!   别看阿衍哥哥现在很温柔,下章,他就要变回狗子了_(:з」∠)_   ————————   感谢在2020-10-24 23:51:18~2020-10-25 23:25: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点点猫、星与拂衣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熬夜不好容易上瘾 20瓶;星与拂衣 10瓶;鸭梨 5瓶;VIANNX 2瓶;歪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想念   半空中目光瞬息相对。   在那人如炬双眸的注视下, 池衍反倒越发气定神闲。   眼底隐约一点笑,他话语轻描淡写:“九公主玉叶金柯,端庄秀丽, 这天下其数倾慕之人,怕都是痴心妄想。”   锦宸一愣, 微觉诧异。   这话说的,实在让人辨不清他这是进还是退。   凝神斟酌片刻, 锦宸一时无从质问起, 便就不了了之。   病中醒来一场扳谈后, 锦宸回到东宫。   虽说战事后东宫只是粗略修葺了一番, 但居行办公已无太大影响。   浴殿汤池,宫奴们候在外头。   暖波水雾中, 锦宸双手伸展开来,搭在池边,半个身子浸没水里, 只露出肌理结实的肩臂。   纵使挂念着那丫头, 但去见她之前, 他得先将这怏怏病态和一身药味给濯一濯。   他阖目靠着, 微皱的眉间隐有些许倦意。   从他记事起, 便知自己的父皇, 是个昏庸之辈。   可东陵朝政千百年来便是一人专权,并无人敢去违抗和质疑。   即便他有心要觐言, 也都被母后拦下。   母后告诉他说,他将来注定是东陵储君,现在万不可和他父皇对峙,还是再忍忍。   可他时常忍不住。   直到后来,锦虞诞生, 他看着比自己小十岁的妹妹,见着谁都哭,唯独他一出现,便咿咿呀呀地笑起来。   仿佛被那纯稚的笑容触动到心底最深处的感情。   那时,他突然便觉得,还能再忍忍,再忍忍便能给妹妹最好的一切。   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血脉亲情。   所以忍着忍着,这么多年便过来了。   所幸他那荒诞的父皇对妹妹还算和颜悦色。   知道他下令后宫不许在锦虞面前多言朝中事,东帝倒也求之不得,始终端着一副盛世明君的样。   锦宸想着,就算那只是梦幻泡影。   只要锦虞能无忧无虑长大,什么都值得。   等她到了出嫁的年纪,便是他登基为帝。   那时,这天下一定会全然不同的。   只是他没想到,眼看熬到头了,却出变故。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他父皇却是越发贪得无厌,轻信与尉迟亓勾结,利用他以命换命。   锦宸紧抿着唇,胸膛随着沉重的呼吸深深起伏。   他忽然便觉得,这么多年来,对自己身生父亲的那最后一点怜悯,都显得那么可笑。   这时,一侍女自殿外步入。   发髻素绾,浅湖色宫衣简约得体。   她踏在浴殿砖面上,轻步走近。   手托金盘,颔首站到那人身后,“殿下,衣裳备好了。”   锦宸正闭目沉思着,随意低了句:“放着。”   “是。”   她应声,将叠放衣物的金盘轻放到旁侧案上。   而后回身到池边曲膝跪下,伺候他沐浴。   那双指甲修剪圆润的素手方落到他两肩。   便听那人唤了她一声。   “幼浔。”   那嗓音低慵,响起在烟波暖雾中,湿染氤氲。   指尖顿了一顿,很快又不露声色地继续揉捏他肩颈。   幼浔轻声回应:“殿下。”   筋骨微微舒缓下来,锦宸慢慢一叹,声音平稳有力。   “替孤拟两道诏书,以陛下的名义,第一,罪己诏,他在位三十载,百姓其苦自知,如此降罪以谢天下,给东陵子民一个说法。”   静默一瞬,锦宸缓缓睁开眼睛。   朦胧在水雾间的眸底一抹坚毅:“第二,举国昭告,即日负罪退位。”   幼浔极短地闪过一丝惊诧。   他话中的意思,并没有准备要经过陛下的同意。   但她没多问,随即应下。   她自打入宫以来,就在他身边伺候,太子说什么,她便去做。   幼浔和其他宫婢不一样,她知书达理,写得一手好字。   所以,她既是锦宸的贴身侍女,也是他最得力的帮手。   锦宸交代完,便从汤池中站起。   尽裸的浅麦色皮肤,汤水从那上面滴滴凝珠,顺滑而落。   那肌肉线条匀称,每一寸都恰到好处。   这样的身材,是女子都会怦然动心的。   幼浔记起自己那一年初入宫时,伺候他沐浴。   不过豆蔻年华,第一次瞧见男人的身体,不敢看,手更是控制不住地抖。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刚来就得罪了太子殿下,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拿走了她手里的衣裳,自己穿上。   他从未勉强过她。   现在日子久了,她伺候他的起居,做得比谁都好。   见他起来了,幼浔去取来衣裳,目不斜视,专心替他更衣。   深衣暗金,外搭黑色蟒袍,广袖金丝衮边,玉带束腰。   梳理墨发,束以羊脂玉簪。   如此,他看上去便褪尽一身病态,一如从前神采奕奕,气宇轩昂。   *   昭纯宫的花园里。   锦虞还在折腾着手里的弹弓。   后来大抵是觉得自己玩没趣,便一声叹息丢在了桌边。   她将石桌上的乌墨抱起来,百无聊赖地在湖畔趟着。   时不时回头往宫门瞟一眼,可那处除了守门的宫奴,并无人出现。   侍在一旁的元佑见她翘首以盼的样子。   忍不住笑道:“公主是在……等我们将军?”   怔了一下,锦虞立马摆头:“不是。”   眺望眼前的清湖,又说:“他在忙,我可以自己玩。”   小公主实在口是心非得明显。   元佑也不拆穿,只抿笑低咳一声。   道:“其实今日军中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公主要想他了,不如属下去请一请?”   一听这话,锦虞杏眸转了转,似有些许动摇。   但略一作想后,她迟疑低语:“还是别了吧,他走了也没有很久……”   手心抚着乌墨的毛发,片刻后,锦虞努努唇,转过了身。   她原本是想着回寝殿睡上一觉。   但一回首,便瞧见一道黑色身影,踏着昭纯宫外的汉白玉阶,径直迈入。   望清那人面容,锦虞一怔。   直到遥遥听见宫奴们请安的声音,她眸光倏然一亮。   反应了须臾。   她一手抱着乌墨,一手拎起裙摆就跑了过去,“皇兄!”   锦宸方走进昭纯宫,就见她从远处奔来。   步子小,倒是快得很,一张绽笑的容颜盈盈灵动。   锦宸索性顿足,站在了那儿,唇边泛出笑来。   小丫头活蹦乱跳的,看来确实没什么事。   不等她在面前站稳,锦宸便故意肃了声:“慢点儿,生怕自己跌不着?”   锦虞微微喘着气,闻言凝眉瞪他。   似娇似怨地嗔道:“你在忙什么呀,这么多天了才来找我,父皇和母后也不见来,我哪儿也去不了,闷都要闷死了!”   锦宸笑意一敛,眸光略微深幽。   但一瞬后便又自若弯了唇,两指轻掐她软嫩的脸蛋,“这不是陪你来了?”   锦虞想了想,点点头:“那好吧。”   随后两人相视一笑,并肩往湖边散步了过去。   边走着,锦宸垂眸往她怀里瞄了一眼。   见她爱不释手,问:“哪儿来的猫?小心它伤人。”   锦虞低头看了看乖巧听话的乌墨。   杏眸漾开丝丝笑意:“是阿衍哥哥的猫,他见我无聊,给我玩儿的。”   听罢,锦宸那英气十足的眉宇皱起些许。   他侧眸,语气含着几分不满:“这就喊人家哥哥了?”   本来是没什么,但听皇兄这口吻,又想到自己对那人的心思似乎不大对劲,就有点儿心虚了。   锦虞轻咬着唇,软声辩驳:“……他不是你的好友吗?”   小丫头不谙世事,怕她轻信男人吃了亏。   锦宸方想开口训一训她,却又立马被她这句堵了回去。   不得不承认,他在病中这几日,小丫头多亏有那人照顾。   况且那人为东陵所做的,绝不仅此而已。   怪不起来,锦宸哑然一瞬,抱臂走在她身边。   面色略微沉下:“不管是不是,你们这才相识几日,不可以走太近。”   锦虞微不可闻地“哼”了声。   皇兄平日里最是宠她,也最是管得严。   她自顾嘀咕着:“你还是忙去吧。”   含糊听不甚清,锦宸低眸瞧了瞧她的侧脸。   见她腮帮微微鼓着,有点委屈,还有点不高兴。   他问道:“在说什么?”   锦虞略噘着嘴,若无其事地走着,“没有。”   湖边,阳光在水面之上闪烁着光泽。   见他们过来,元佑笑嘻嘻地喊了声“太子殿下”。   锦宸端详了眼这个出现在昭纯宫的男人,认出他是赤云骑的士兵,便没有多言。   碧水好似翡翠,几朵落梅浮在水面,缀了几许嫣红。   湖风吹来清凉,两人一同驻足雕栏旁。   时隔多日再见的欣喜万分,这一刹突然静了下来。   那有意压在心底的情绪,终究还是泛涌而上。   一抹碧色沉落眼底,锦宸突然出声:“笙笙。”   他声线温沉又正经。   锦虞回眸,“怎么啦?”   静默片刻,锦宸侧过身,大手落到她的头上。   一下又一下地缓缓抚着,“吓坏了吧?”   锦虞愣了一下。   他眸心淡淡渲着笑痕,但那不言不说的歉意,她却是瞧得真切。   大战时她受到惊吓,事后又没及时来陪,锦虞知道他一定会自责。   皇兄从小便这样,舍不得她受一点儿委屈。   故而方才,她是提都不想提的。   锦虞摇摇头,回了他个清甜的笑容:“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锦宸笑了笑,抬手整理了下她雪白的衣领。   而后,他低下头,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他眼波荡漾着若隐若现的深意。   徐徐说道:“父皇年事高了,劳力伤神身体吃不消,去了宫外安静的地方休养,以后呢,朝中就是皇兄做主。”   锦虞心中惊诧,讷讷道:“这么突然,都没跟我说起过……”   知道她若是追问起来,自己怕是难以瞒过。   锦宸避重就轻言了三两句,故作不悦道:“皇兄要即位了,怎么看你不是很乐意?”   锦虞自然是乐意的,只不过对她来说,父皇稳坐江山,和皇兄把持朝政,并无多大差别。   她吟吟一笑:“皇兄勤政爱民,将来定是一代贤君,威仪天下!”   不动声色将多余的情绪敛去。   锦宸挑了挑眉:“这句倒还算中听。”   话落,他忽然无意瞟见花园一处的影壁下,有不少旧窑陶坛,七零八落地堆着。   看着很是眼熟,锦宸眉头一皱:“那是什么?”   锦虞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嘴角的弧度瞬息一僵。   是那夜从东宫酒窖搬出来的,喝完就丢在了那儿,还没来得收拾。   锦虞抿着唇,自长睫下觑他一眼,掩饰一笑。   极其敏锐地一反应,锦宸眯起俊眸。   指尖在她的鼻头点了点:“你把我的酒全拿出来招待了?”   锦虞缩了缩脖颈,眨着明润的眼睛讨好看着他。   随后想到什么,她不假思索说:“阿衍哥哥可没有喝,他不爱喝酒。”   竟然还帮那人择得一干二净。   锦宸深吸一口气,险些气笑:“胳膊肘拐得倒是挺利索!”   而后他佯装正色:“我那些可都是失传的绝品酒,自己都还不舍得尝呢。”   锦虞却是满不在乎,“那些不过是身外之物,皇兄真是小心眼,再说了,倘若不是赤云骑,东陵都要毁于一旦了,喝你一点儿酒不应该吗?”   一瞬被她怼得哑口无言。   行,小丫头长大了,偏袒旁人就罢,还说他小心眼。   锦宸慢条斯理,“应该。”   见他点头了,锦虞浅笑。   然而方舒下一口气,便见他扬手一招,喊道。   “来人啊,把你们公主珍藏的玫瑰露拿出来,给孤作赔。”   锦虞一惊,怔怔道:“别吧,不多啦……”   多少有点心疼。   锦宸睨她一眼,不容置疑,“全部。”   锦虞忙不迭放下乌墨,攀住他的手臂摇晃。   娇声服软:“皇兄最好了,你给我留一点儿嘛,皇兄……”   锦宸眼底含着一点笑,很快便又压下去。   故作冷漠,“那你先说说,是皇兄好,还是那池将军好?”   然而锦虞当真细想了下,一时还回答不上来。   见她犹豫了,锦宸是又好气又好笑。   揪了揪她小巧的耳朵,“白疼你了!”   锦虞垂着脑袋乖巧站着,小声如实回答:“……皇兄好,阿衍哥哥也好。”   深深看了她一眼,锦宸突然有些感慨。   这只从小便乖乖卧在他掌心的小雏鸟,终是到了要飞的年纪。   他淡淡笑了笑,“罢了,天色不早,皇兄陪你用膳。”   锦虞下意识想说等阿衍哥哥来一起。   但转念一想,之前几日是他代替皇兄才来陪她的,现在皇兄忙完事了,他大概是不会再来了。   眸光默了默,她点点头,没多言。   *   之后两日,池衍果然没有再来昭纯宫。   白日还是一如先前,锦虞和乌墨玩着,到了晚膳的时辰,锦宸忙完政事,就会来陪她。   还是元佑告诉她说,他们明日便要动身归楚了。   锦虞一瞬心中百般滋味。   撇撇嘴,想着那人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   她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心情,心里莫名开始失落,总觉得突然少了点什么。   这夜,锦宸在昭纯宫陪她用了晚膳后,嘱咐她早些就寝。   因着登基事宜诸多,东宫还有事务未处理完,便先回去了。   花园里,一轮清月独照天边。   两排宫灯亮着轻盈的光。   乌墨在花坛边上跑着玩。   锦虞自己坐在石桌旁,托腮支颐,神思有些飘远。   元佑因那人吩咐,这几日一直候在昭纯宫。   每夜离开后,他都会到那人屋里将九公主一天做了什么转达过去。   自然,他没少添油加醋说,九公主想他想得寝食难安。   赤云骑要准备启程归楚,那人要做的事不少。   但每回听得此言,他都会放下手中的事,唇边浮着浅浅的笑痕,垂眸静思半晌。   这时,元佑站在边上,见她无精打采。   语气夹着一丝暧昧:“咳,公主要是想将军了,属下真的可以去请一请。”   话音方坠地,元佑视线无意越过她身后。   看到什么,他倏地噤了声。   怔愣一瞬,元青嘴边扬起一道了然的弧度。   他轻手轻脚,悄悄后退走了开。   锦虞依稀回了点神,一丝极低的幽叹:“你刚说什么?”   良久,身后无人回答,她下意识回头去看。   甫一回眸,男人那逆了月华的笑瞬息撞入她眼中。   霎时间,锦虞蓦地愣住。   此时此刻,元佑已经没了踪影,连守在四下的宫奴们也都不在了。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了他一人。   他褪了银铠,一身月白锦袍,在淡淡的夜光下,柔和得恍如谪仙。   好半晌,锦虞才从那流转微光的桃花眸中反应过来。   明美的容颜,一瞬渲开雀跃的笑,“阿衍哥哥!”   她倏地便想要站起来跑过去,却不知怎的,双脚好似忽然失了力。   锦虞坐在那儿,看着他徐徐走近。   心跳漏了好几拍,她压下心底的激动。   想说你终于来了,到了嘴边,却成了一句轻轻莞尔:“你怎么来了……”   池衍在她跟前站定,垂眸凝了她一会儿。   而后他蹲下身,耐人寻味地看着她。   锦虞愣神中,只见他薄唇慢慢翘起,“哥哥来,痴心妄想。”   作者有话要说:  失误失误,阿衍哥哥下章才变狗子_(:з」∠)_   皇兄:势必要扳回一城!   ——————   感谢在2020-10-25 23:25:15~2020-10-26 23:54: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易烊千玺小娇妻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horan 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urora 10瓶;歪歪 9瓶;曲奇乾浅、只想当咸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心思   锦虞愣神中, 只见他薄唇慢慢翘起,“哥哥来,痴心妄想。”   男人单手搭在膝上, 蹲在她跟前。   那修眸笑意漾着难以言说的情思,他身后的诸般光影好似都成了陪衬。   锦虞陷在他惑人的桃花眸里。   好半晌, 才懵懵出声:“……啊?”   池衍却也不多言,只淡笑道:“明日卯时, 我就走了。”   一瞬从他突然出现的惊喜中回神。   锦虞端端坐着, 手指无意识捏攥着腿上裙摆。   “卯时呀……这么早。”   她欲言又止, 最后小声说:“我想去送送你, 可皇兄不让我出宫。”   小姑娘黛眉蹙了起来,似乎颇为哀怨。   池衍唇边笑意犹在, 眼梢淡挑:“那今晚……”   抬手往她寝殿的方向指了一下。   别有意味看着她,低缓了声:“哥哥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闻言, 锦虞眼底倏地泛出欣喜。   但随即, 又慢慢暗了下去。   先前因战事受到惊吓, 王宫又是大乱, 她恐惧无助, 他每夜陪着算是特殊情况。   可眼下事情都过去了, 她一个还未出阁的公主,再和男人共处一室过夜, 好像有失妥当……   她冷静在想,但一触到那人融着微笑的眼神。   便觉有深隽的温暖出其不意在心里蔓延开来,再感受不到其他。   静默良晌,锦虞忽然站起来,朝宫门口探了几眼。   见那边空空无人, 又立马回头,伸手拉住他,径直往寝殿走。   池衍微微意外了下,倒也不挣不言。   任由那双柔嫩的小手牵住着自己,快步走进了殿内。   殿门轻“砰”一声,合上。   四下静谧无人,锦虞这才舒下一口气。   她乖乖回过身,悄然对他道:“我们偷偷的,别叫我皇兄瞧见了。”   池衍低下头。   便见她双眸莹润,两颊透粉,嘴角抿着一点狡黠的笑。   烛光未燃,只有淡淡月光流入暗色。   殿内浮着暧昧的朦胧,这下,似乎还真有了那么些偷香的刺激。   心底微泛涟漪。   池衍忽而向前踱了一步,欺身倾了过去。   眼前一片阴影覆下。   锦虞尚未反应,便被那人高大的身躯圈在了殿门之间。   他们的距离陡然贴近。   男人俊美的面庞就在眼前一寸,近到能感受温热的鼻息。   锦虞心跳猛然怦颤。   纤背抵在殿门上,仰着头怔怔看他,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脸蛋却是瞬间飞了红。   只见他凝视着自己,“笙笙想,偷偷做点什么?”   那嗓音温雅徐缓,语色间流露着奇异的魅力。   锦虞突然就不会思考了,羞愣着:“都、都行……”   池衍眼底笑意深了几分。   转瞬意识到自己似乎太随意了些。   她呼吸微促,忙垂下脑袋,故作镇定,“你这两日,都没来昭纯宫,在做什么呀?”   小姑娘深埋着脑袋不看他,池衍便低下头去。   在她耳畔轻轻笑了一下,“这么想见我?”   他们姿势亲密,男人的气息清冽又勾人。   锦虞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轻轻咬唇,低软说道:“你还没……教会我弹弓。”   知道自己分明就是想见他,锦虞不太有底气地捏着裙幅。   只听那人淡然道: “不教了。”   锦虞一怔,以为他是看出自己是故意的,不耐烦了。   她慌乱抬头,那一瞬,鼻尖轻轻擦过他的。   呆了一呆,锦虞倏地僵在了那儿。   池衍眸光动了一动。   他只要稍微低一点头,便能吮住那温软的樱唇。   修长如玉的指扶上她侧腰,慢慢流连绕到后边,无声揽住。   池衍保持着姿势没动,一瞬不瞬看住她。   声音低沉了下来:“哥哥心思都在你这儿了,不想做别的。”   腰肢被他握着,锦虞好似要融化在他炽热的掌心。   他深眸幽邃,她脸颊越发烫红。   心跳飞快,锦虞不敢妄自揣摩他的话。   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姑娘纯得可人,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   迤逦的夜色里,那唇瓣柔软,恍若鲜嫩欲滴的樱珠,惑人含咬。   池衍眼底情愫泛动。   在她面前,他的意志力,从来不值一提。   静默半晌。   终于,他悄无声息哑了声:“哥哥现在,特别想亲你。”   这一句,就像是有什么坠入心湖,一刹涟漪丛生。   锦虞呼吸一窒,心骤然间颤得更厉害。   池衍无声,另一只手缓缓覆上她滑腻的脸蛋,轻轻摩挲。   彼此的呼吸交融着,在夜色里深深浅浅。   池衍感觉到小姑娘微微在抖,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   知道要给她点时间,慢慢来。   毕竟很多事,她都不记得。   但重逢的喜悦胜过意志,这么多天来,他觉得,自己有些压抑不住了。   池衍眸色渐深,呼吸重了起来。   指腹按在那温软的粉唇,他嗓音低诱:“……哥哥能亲你吗?”   锦虞愣在他的缱绻里,久久不能回神。   恍惚间,心意几乎都迷醉了。   她明白自己不该和他走得太近,至少现在不该。   但偏偏就是,一点都不想抗拒他。   这种依赖和留恋,像是很久很久之前便就已经扎根在了心底。   锦虞眸光潋滟,轻启了唇:“阿衍哥哥……”   尾音很短,声调跟含了水雾似的,娇软得不行。   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回答什么,只唤了他一声。   而后看着他,羽睫微微颤着,除却紧张,杏眸中尽是羞和涩。   小姑娘没有推拒,他就当她是愿意了。   他并不想再隐忍。   指尖陷入她柔顺的长发。   池衍目光掠过那清丽的眉眼,停留在她娇艳欲滴的唇畔。   室内光线幽暗,窗缝透来月影,在两人之间投下温情的轮廓。   他又轻又缓地低下头去,薄唇触上她小巧的耳垂。   粗重的气息染了欲意,却不忘温柔地顾及她,只是点点微微地试探碰着。   锦虞完全忘了挣扎,长睫微颤,半掩迷离。   窝在他臂弯里,小手将他的月白领襟攥得很紧。   他很轻柔,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廓。   锦虞觉得自己就要化成一滩春水。   就在她慢慢放松下来时。   那人突然将她耳垂含吮住,好似有石子蓦然掷入心湖,锦虞一瞬阵阵战栗起来。   殿内的光影影绰绰的,清楚也不清楚。   月华淡淡流淌窗棂,更添氤氲。   她越是敏感,男人便越是喜欢。   在那耳畔流连吮舐许久。   直到小姑娘去推他,猫儿似的,透出了许好听。   池衍才松开唇,垂首陷在她凝香的玉颈。   沿着那瑰红的侧脸掠过来,徐缓游戈,最后落到她嘴角。   他似乎一点儿都不着急。   葱指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引她张开了温软的唇瓣,而后慢条斯理低头含住。   他沉抑着透哑的呵气,却没有忙着据有。   只是若即若离地轻轻吮着。   然而越是这般,锦虞越发地虚软。   男人好闻的清冽气息,恍若满庭花香在心里微微漾开来。   意识渐渐弥散,锦虞情难自控地,满脑子都是这个相识不久的男人。   连她找不到解释的理由,总之就是喜欢和他待在一块儿。   锦虞抱住他精瘦结实的腰,脑袋不知不觉后仰,乖乖地由着欺负。   小姑娘在怀里娇娇软软的,好似没了骨头。   池衍知道她动情了,却还是往深,只细细绵绵地吻着她,像是要将这辈子的温柔都倾注在这一刻。   对此刻的锦虞来说,这是她初次和男人情绵。   但对池衍来说,这是一个久违的吻。   久到历经生死,久到咫尺天涯。   这个吻,没有太多摄人心神的意念,但蕴藏着深隽的感情。   他的,三世的感情。   良久,池衍慢慢分开她的唇,喘息相融,额头相抵。   渲了一殿的旖旎和柔情。   锦虞杏眸迷蒙,双唇殷红潋滟。   亲吻之后的面容,清纯中泛着美艳,如浸润雨露般娇媚。   注视她的目光勾着千丝万缕的情愫。   池衍嗓音透着醉人的喑哑:“沐浴过了么?”   神思早就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锦虞轻轻喘着,乖顺回答:“沐浴过了……”   声线似小奶猫的低唤,酥酥软软的。   池衍亲了下她小巧的鼻尖,“哥哥抱你去床上。”   一瞬间,锦虞心脏难以抑制地狂跳。   随之那人揽住她的双煺纤长,一个巧劲便将她横抱了起来。   锦虞涨红了脸,搂住他的颈,枕在他颈窝。   她想,他们今夜会不会,真的偷偷做点什么……   然而那人轻轻放了她到床榻,温柔地宽开她的外披,又亲手褪下她的小绣鞋后,便替她掖好了锦衾。   池衍无声坐在床畔,掌心轻抚着她的头。   微光中见他侧庞俊面,似乎是在沉思,总之他什么都没说。   他不言不语,锦虞心间却是思意万缕。   好想问他,方才为什么要亲她,可话到了嘴边好多次,都讲不出口。   一时间,迷路的少女芳心找不着归处。   锦虞咬住唇,有些气馁了。   便在这时,那人低醇的声音突然传来。   “笙笙和我欢好过了,便不能再和其他男子谈婚论嫁了,知道吗?”   锦虞怔了一怔。   深宫大殿内不见一缕灯光,她看不清那人的神情,只知道他的语色氤氲蛊惑。   锦虞情不自禁地,便想要去听他的话。   她低糯着声:“……知道的。”   小姑娘很乖。   池衍轻靠床头,唇边浮出满意的笑。   而后微凉的指尖慢慢滑到她细腻的脸蛋。   他话语温柔,却是百般引诱:“说一说看。”   锦虞眼波一漾,双颊染了一抹更深的酡红。   片刻后,她微微侧过身,主动将发烫的脸蛋附在他手心,像只乖顺的小猫。   轻言软语:“只能和阿衍哥哥……”   池衍弯了弯唇,眸中盛着宠溺和温情,“嗯。”   轻轻摩挲着她柔嫩的脸颊,另一只手伸过去,抚上她的右手腕。   那只瓷铃铛随之他慢条斯理的拨弄,发出动人的音律。   少顷,只听他低柔着说:“这个,可以送给哥哥吗?”   锦虞闻言不由怔住,半晌没反应过来。   怎么突然,要她的手链?   见她愣着,池衍倾身俯了下去。   借着细碎的月色寻到她的唇,气息吸凑近。   他低磁的嗓音含着说不出的魅惑,“给哥哥当定情信物,舍不得?”   那四个字入耳,锦虞几乎可以听见静夜里自己击锤如鼓的心跳。   姑娘家朦朦胧胧的心思一瞬像是绽放了颜色。   锦虞不自觉漾出笑意,声音温甜:“舍得的。”   说罢,便去将那链子解了下来,放到他手里。   池衍指尖轻轻收拢,将小姑娘的铃铛握住。   轻笑一声,啄了下她近在眼前的唇。   “笙笙乖乖的,等我回来。”   这次,他一定会回来。   不会再让她有始无终地等了。   *   缱绻的长夜漫漫过去。   第二日天明,风光旖旎。   锦虞醒来的时候,床边空空的,那人不知何时已经不在。   昨夜入睡前,他还躺在身边抱着她。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锦虞半睁开眸子望出去。   透过轩窗的天光微微亮。   似乎还早。   躺在床上,她安静地想了须臾,随后蓦地掀开被褥,下了榻去。   那时,宫奴们已在殿外随时静候着。   殿门“吱呀”一声从里推开,她们显然没料到她今日起得这般早。   愣了一下,才纷纷向她行礼,“公主。”   锦虞抬头瞧了眼天色,“什么时辰了?”   为首的大宫女答道:“回公主,已是卯时。”   听罢,锦虞小小地惊呼了下,提步就往外迈。   走出两步,又忽然顿住。   明眸滴溜一转,她马上回过身。   拉住那大宫女的手,有点儿着急,“快,把你的衣裳给我。”   ……   飞浮的薄云破绽出丝缕清光,微明微暗。   池衍一身薄甲银披,阔步走在汉白玉铺砌的宫道上。   元青和元佑跟在他身后。   赤云骑其他士兵已在宫外备好了马,随时准备出发。   他们行经奉天门时,一众东陵官臣早早便等候在了那处。   见池衍出现,官臣们立马迎上去。   毕竟如今称他为东陵再生父母都不为过。   故而得知赤云骑今日要离开,他们皆是赶来送行,一表感激之情。   池衍淡淡含笑,极为耐心和气。   这赫赫有名的池将军,从前他们只是久闻其名,只以为是个凶悍狠厉不好惹的主,竟没想到,他年轻俊美就罢,还如此平易近人。   这下,众人更是敬佩臣服不已。   池衍应付着众人,余光无意侧瞥了一眼。   却是敏锐地发现那白玉道一旁的瑞兽石狮后,有个桃粉色身影偷偷摸摸地躲着。   目光不为人知地一凝。   随后他面容平静,淡笑说:“失陪一下。”   官臣都是识眼色的,听他这么说,便立马躬身自觉告退,不做打扰。   等人都离开了,池衍回过身,不动声色朝那石狮走过去。   锦虞缩着娇小的身躯,蹲在石狮后。   正想再悄悄看一眼那人,脑袋方探出去,便被一人峻拔的身影挡住了视线。   抬起头,一瞬撞上了那人幽深的眸子,那眼尾泪痣勾着不明意味的笑。   锦虞心里蓦然一咯噔。   唇边强牵出一抹笑:“阿衍哥哥……”   池衍徐徐蹲下身,和她面对面。   眸光打量了眼她身上的宫裙,似笑非笑道:“胆子不小。”   锦虞低下头,小声怯糯:“……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说着,小心觑了他一眼。   那张完美慵雅的脸,让她想到昨夜他们那动情的吻。   双颊不由泛起霞红。   她声音软软的,颇有一丝撒娇的意味,“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池衍始终弯着唇,拍了拍她的脑袋,“我尽快。”   听到他的承诺,锦虞乖乖“嗯”了声。   见她还是扭捏着不想走。   池衍眸中笑意更盛,低缓下声:“不是说好要偷偷的?小心被你皇兄瞧见。”   锦虞顿了一顿,有所思量。   又听他语气柔和:“乖,快回去,哥哥会想你的。”   他这么一说,她心里便好似含着甜蜜饯。   锦虞抿唇一笑:“好,那我回去了。”   “去吧。”池衍摸了摸她的头。   锦虞听话地站起身,走之前,飞快凑过去往他侧脸亲了一口。   而后立马红着脸跑开了。   然而锦虞还没跑出几步,便直直撞见一人稳稳站在身后。   入目一双玄色龙纹长靴,往上是精致的黑金蟒袍绣纹。   再往上……   男人容颜英气逼人,那双墨玉瞳眸讳莫如深。   锦虞满面春风的笑意慢慢敛下去。   她一瞬苦了脸:“皇、皇兄……”   作者有话要说:  皇兄捉X现场_(:з」∠)_   ——————   感谢在2020-10-26 23:54:12~2020-10-27 23:4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圆圆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笛 20瓶;三分甜加芋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荔枝   东宫书房。   日光透过天牕洋洋洒洒落下, 将大殿映照得明晰暖亮。   男人静坐案前,面无表情,翻阅着折子。   身上的玄衣在细碎金光泛漾下, 那金丝绣线的五爪蟒纹显得分外肃穆。   锦虞跪坐在旁侧的软垫上,低垂着脑袋。   好几次悄悄扬睫觑他, 见那人就是不问也不说,她便也只好默不作声。   殿内一时静得只有折纸的轻响。   过了许久, 书房的门微微一声“吱呀”。   幼浔端着一只青花梅枝碟, 移步走进。   瓷碟摆到案侧, 幼浔欠了一礼。   温言道:“公主, 这是殿下特意吩咐膳房备的蜜饯青梅。”   锦虞瞧了眼面前的蜜饯,反应得快。   随即便讨好笑道:“多谢皇兄!”   然而锦宸却恍若未闻, 执笔行书,依然不言,面上一点情绪也无。   居然不搭理她……锦虞嘴角的弧度慢慢弯了下去。   幼浔和锦虞年纪相仿, 懂得姑娘家的心思。   见状, 她微笑打了个圆场:“青梅当配碧螺春, 消渴解腻, 不如奴婢去为公主泡一壶来。”   她这么一说, 气氛似乎没那么僵硬了。   锦虞瞬间绽了笑, 点着头:“好啊!”   “研墨。”   男人嗓音低沉严肃,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们。   一刹再次陷入沉默。   这下, 幼浔也没法了,只好应声跪到案边,取过墨碇,轻压在砚台细细研磨。   侧瞥一眼那人冷硬的面部轮廓。   锦虞撇撇唇,只好又垂了头, 拣了颗青梅,泄气地塞到嘴里。   书房宽敞明亮,半晌都无任何话语声。   锦虞百无聊赖地嚼着齿贝间甜腻的青梅。   吃了小半碟,最后实在架不住了,递到唇边的青梅蓦地丢回瓷碟。   她耐心全失,黛眉凝皱:“皇兄要没什么事儿,我就回宫歇着了,还困呢。”   知道她熬不住无趣,偏就是故意晾她一晾。   锦宸终于慢条斯理看向她,“我喊你早起了?”   张张嘴,却是无言狡辩,锦虞低哼一声,不答话。   目光掠过她那身桃粉色短襦长裙。   锦宸唇角一紧:“穿的这什么?”   偷溜出来多少有点心虚,锦虞垂眸瞧了眼自己的裙裳。   极低地咕哝着:“……谁让你不许我出后宫。”   见她是不知悔改了,锦宸放下折子。   忍声气叹:“他是给你喝迷魂汤了不成?”   哥哥哥哥地唤就罢,这都还亲上了?   到底还是逃不开这事,锦虞身子不由自主地略微绷紧。   想到之前在奉天门,自己被皇兄撞了个正着,直吓出一身冷汗。   好在他当时若无其事,只心平气和地和那人别过。   不过事后,他便瞬间沉了脸色,让自己跟到这儿来。   又是偷偷乔装,又是和男人亲昵,锦虞自知不对。   低头抠着指甲,不吭声。   锦宸本是想好好训诫她一番,但一看见这丫头咬着粉粉的唇瓣,眼帘垂敛,半遮莹润的眼眸,恍惚生出几分可怜。   他话到嘴边,又忽然舍不得说了。   最后只好摇头,无奈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下不为例,回去睡吧。”   知道他其实最是心软。   闻言,锦虞立马弯了眉眼:“皇兄最好啦!”   欢欢喜喜起身准备走,想了想,她又坐了回来。   上身靠伏到案边,慢慢倾过去。   锦虞眨着清潋的杏眸,看着他,“皇兄,再过几月就是我生辰了……”   一看这无比熟悉的乖甜模样,便知她是有所求。   锦宸只装不懂,斜睨着,淡定道:“怎么?”   锦虞凑近他坐,娇憨一笑:“我是不是……也该嫁人啦?”   又立马挽住他搭在案上的手臂,趁机软声磨他,“皇兄你看……阿衍哥哥他,怎么样?”   自己看着长大的皇妹,那点小心机他太过清楚。   锦宸表面波澜不惊,顺着她道:“池将军天纵英姿,战功显赫,不论武学谋略,都是无人能及,虽已是位高权重,但就冲那份不凡的气度,哪怕日后临兵逆主,也绝对是天下人的福气。”   听罢,锦虞眼底笑意更深。   攀着他的臂膀摇动,“那皇兄,将来我要想嫁过去,你一定会答应的,对吧?”   锦宸以余光瞟她,在那娇颜上转了一转。   方才那番话,确是他肺腑之言。   说到佳偶,他无上宠爱的皇妹,这天下当得起她夫君的,在他心里,唯池衍一人。   锦虞若是嫁给他,自然不会吃了亏去。   只是,如今情况不似从前。   锦宸眸色潜静,没有回答她的话。   微微肃了声:“你知道他此趟归楚,是要去做什么吗?”   锦虞若无其事一笑:“知道啊,踹了那狗皇帝嘛。”   反正元佑他们是这么说的。   倾落的清光映着锦宸点墨的眸,熠熠深幽。   起兵谋逆造反,在她这儿,倒成了一句轻而易举的笑言。   他难得正色和她说话,“那你知不知道,他若是败了,会如何?”   锦虞忽而怔了一下。   方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知为何在她心里,从始至终,对那人从未有过怀疑。   心中似有熟悉的感觉一闪而过。   锦虞抿唇,声音含着一丝执拗:“他不会败的,阿衍哥哥说了,肯定会回来。”   锦宸淡然静坐着,眼底深似渊海。   双眸微抬,语气清淡:“长大了,想飞了?”   哑然一瞬,锦虞细品他神色,娇柔下声:“不是……”   锦宸垂下目光,折子捏在指间把玩,情绪难辨。   片刻后,他突然开口说道:“笙笙,只要是你想的,皇兄都不反对,但现在还不行,你要真喜欢他,就耐心等着,等他君临天下,再谈此事也不迟,但他若是败了,你觉得皇兄能看着你白白守一辈子?”   他看起来温和一如平日,但话语间那不容悖逆的强硬,让锦虞一时说不出任何话。   知道自己再多言也无用,锦虞便也不说了。   只是神色有些复杂。   在宫里的十余年岁月,她自然明白皇兄待她最好。   饶是父王母后,都不及他半分。   这么多年来,锦虞被他捧在掌心宠着纵着,她虽偶尔性子娇蛮了些,但对皇兄,却是百般依赖。   故而锦宸直截了当表了态,锦虞不言不语,心里是已经听着了。   而且,她和那人相识不过几日,说是非他不可,倒也没有。   可那一眼万年的感觉,穿花过影般,直撞得她心神乱颤。   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   垂眸静默了良久。   锦虞正想说什么,突然闻得候在旁侧的幼浔惊呼了声“殿下”。   她循声抬头,便见那人紧闭了眸。   他眉宇间蹙痕深拧,脸色不知何时微微泛白,攥拳的指间,折子都已褶皱不堪。   显然是在隐忍着痛楚。   锦虞神色一变,忙伸手扶住他,“皇兄——”   相比之下,幼浔立马冷静下来,起身,快速出了殿。   很快她便端回来一碗汤药,似乎是随时准备着,药还是热的。   “殿下。”   幼浔将汤药递过去,声音紧促,动作却很是小心。   两指捏住碗沿,锦宸略一仰头,一口饮尽。   又锁眉阖目半晌,喘息终于慢慢平缓下来。   锦虞在边上干着急,见他睁开眼,好一些了。   才红着眼睛,担忧问道:“怎么回事啊,皇兄是什么时候病的?”   锦宸从直坠深渊的模糊意识中清醒过来。   摆摆手,“没事。”   他说得轻描淡写,嗓音却已微微虚哑。   锦虞如何听不出来,方要追问,便见他满不在乎的眸光望了过来。   只听他故作严厉:“被你气的。”   都这样了还扯玩笑。   锦虞瞪住他,声线染上了哭腔:“你还说,我方才都要吓死了!”   小丫头那双漂亮的杏眸朦胧了层晶莹。   锦宸略微一愣,随即往后靠着椅背,不动声色笑说:“哭什么,皇兄好着呢。”   他越是不以为然,锦虞便越心疼。   瞧出他俊逸的面色间夹杂着一丝颓然,锦虞哽了一哽,忽然低下身,埋头在他膝上。   竟就这么哭了出来,“从小到大都没见你怎么病过……”   衣袍渗透而来几许凉意,看来是真的吓着她了。   锦宸眼中掠过异样,又一瞬不见。   他含笑拍拍腿上那人的头,“皇兄没生病,只是近日劳累了些而已,别担心。”   闻言,锦虞静了静,转瞬抬起头来。   一把将他面前七七八八的折子推了开。   她吸了下鼻子,语气不由分说:“你快别看这些了,去歇着。”   怕她多问,锦宸便就顺着回答:“好好好,我马上就去。”   双手捧住她湿润的两颊,指腹抹掉泪痕。   锦宸挑唇取笑:“你也回吧,眼窝青青的,再不好好睡觉可要变丑了。”   锦虞一反常态地没有和他斗嘴,点了头,便回了昭纯宫。   她不想打扰他休息。   书房内沉静下来,日光照在案面一动不动。   锦虞离开后,锦宸便拢下眼皮,再不掩藏倦意。   见他双唇血色略失,眉宇紧锁,似在咬牙忍耐。   幼浔端着空碗的手微抖,勉强稳住声音,试探性地轻轻开口:“殿下……”   锦宸捏了捏高挺的鼻梁。   深缓了口气,淡淡道:“帮孤按按。”   那声调低沉平静,却深含疲惫。   幼浔忙放下碗,跪坐到他身后,微凉的指尖,在男人额际缓缓揉按。   他中毒未彻解,幼浔都是知道的。   她也知道何军医留下的药方,只能缓减一时,若不尽快寻得解药,只会越发严重。   但她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她独自黯然时,听得男人唤了一声:“幼浔。”   音色薄弱,略显虚渺。   幼浔心头一痛。   便如九公主所言,他极少生病,大多时候都是丰神奕然。   就算是不慎染了点儿病,他也绝不会声张。   默了一瞬,她轻答:“殿下。”   两额穴位在她温柔的抚触下,递来丝丝舒适。   锦宸稍微调息过来,“传孤口谕,命易琼率余下所有精兵,赴楚协助池将军。”   闻得此言,幼浔微微睁大的双目中浮露意外。   她又惊又疑:“殿下,王城兵卫已然不多,若再无易琼将军镇守,怕是……”   方经大战,东陵尚且飘摇动荡。   再将所余将士派遣出去,王城便宛如一锤即碎的躯壳。   这道理,他怎会不知。   锦宸浅合的眉目间一片深静,缓缓道:“这是如今,东陵唯一的存活之道。”   东陵这块肉,楚国早便虎视眈眈,此前吞晋伐宣,势力不断壮大。   楚国若是想要,东陵绝逃不过第二次。   除非……池衍称帝。   *   赤云骑的行军速度一向超轶绝尘。   自王城一路南下,不过五日,已过临淮城,抵达东楚边界。   除却赤云骑,随军的自然还有尉迟亓。   池衍并没有铐着他,反而给了他一匹马,让他一路随行。   但即便如此,尉迟亓也心知肚明。   那人分明是笃定他逃不掉,也不敢逃,故而全然不顾忌他的一举一动,好似散养了条废犬。   于是,尉迟亓便也不多费神,随着军队辗转客栈驿馆,颇有几分闲情雅致。   他不蠢,知道自己眼下做任何都是徒劳无功。   何况,他手里还拿捏着东陵太子的命脉。   知道池衍迟早会来求他,纵使这么多日那人都还未露声色。   这日一早,他们出了东楚边界,恰经宣山。   群山苍翠,瑰丽辽阔如山水墨画。   望着破晓曦光柔柔照着的这片山水之色。   池衍眸色渐渐幽深了下来。   原本只是短暂经过,但他不由勒马停下。   此地,承载了他太多心绪。   上辈子,和那小姑娘,在这儿耳鬓厮磨,带她共赏日出。   却也是在这儿,和她永远分离。   这里似乎,蕴藏了他所有的缠绵悱恻。   见他突然止步不动,元佑驭马上前几步。   问道:“将军可是要去府上?”   以为他是有要事需回府中交代。   谁知片刻后,只见他抬了下手。   嗓音温缓,“带几个人,去山上摘些鲜荔枝来。”   元佑静默半晌,才愣愣张大了嘴巴:“啊?”   然而得到的回应,是那人不容置喙的一眼斜睨。   元佑哪敢再多质疑,嘴巴一闭,立刻便下了马,叫上一群人往山上去了。   晨光熹微,在他眼睫下映落绰绰疏影。   池衍修眸微敛,凝着巍峨山巅,脑中浮现的都是那小姑娘的音容笑貌。   他眼尾不自觉流露几分柔和。   那时候他剥荔枝喂她,小姑娘喜欢,他也喜欢从她舌尖品尝那存留的香甜。   他下令办事,军队便在山下暂为停驻。   尉迟亓在他后方,渐渐拢起眉眼。   原以为自己静静等着,能换得些好处,可这么多日过去了,这人对那东陵太子的解药完全不提及一句,更是毫无过问的意思。   尤其眼下,还闲适自在地遣人去采摘荔枝。   心神逐渐趋于波动。   尉迟亓挽住缰绳,走前至池衍身侧。   声色听似从容,透着深长:“池将军倒是别有一番雅致。”   池衍嘴角慢慢勾起一点微不可见的弧度。   看来,鱼儿耐不住要上钩了。   须臾,池衍侧目,神色淡漠,清如冷月。   “你若是求我一求,本王说不定也会放你上山一刻钟。”   那漫不经心的语气颇有挑衅的意味。   尉迟亓丹凤眸一凛,可偏偏无从发作。   他忍下情绪,故作一声叹息:“那东陵太子熬不了多久的,到时满城白素,朝无储君,还不是落得个丧国的下场,池将军又是何必,这般用心良苦,为的什么?”   池衍淡淡一笑:“不为什么,就是单纯的……”   略微一顿,他隐含玩味的眸光掠过去,字句低沉:“想看尉迟大人吃瘪。”   明知那人是在激怒他,但尉迟亓依然克制不住生了恼意。   他咬了咬牙,哼笑道:“池将军是当真不想那太子活命了?”   池衍剑眉淡挑,“东陵太子的命,与我何干。”   随后又云淡风轻地说了句:“不过,天妒英才倒也可惜。”   尉迟亓眼底微泛波澜,那好看的眉骨越发下沉。   见他不急不恼,便也不再周旋,低抑着语色:“池将军不妨与我做个交易。”   然而那人只是若有似无地笑了一笑。   “尉迟亓,你要知道,这是你唯一不足为道的筹码。”   池衍坐在马上,一袭银铠光泽烁目。   乌骊健壮高大,那黑顺的毛发,反衬得他风华英姿卓尔不凡。   尤其那自始至终都坐怀不乱的姿态,直叫人恨得心痒。   而后,池衍余光淡淡侧挑了他一眼。   “你,没有和我谈判的权力。”   *   之后又过几日。   昭纯宫一如既往地平静。   自从那人离开后,锦虞心里便像个空了一块。   日子过得无趣得紧。   好在,他将乌墨留给了她,叫她还有一丝盼头。   除了精心照顾他的猫儿外,锦虞也不忘每日到东宫去盯着。   她生怕,皇兄再如那日累病了。   这日,锦虞在花园里逗乌墨玩耍。   待到午时,她瞧了瞧时辰,该要吃午膳了。   于是她让人照看好乌墨,自己准备去到东宫,催皇兄按时吃饭。   然而锦虞还未踏出昭纯宫,便有宫奴前来请见。   只见那宫女捧着一只红木雕花黑金珐琅圆盒,看上去沉甸甸的。   锦虞站在花园里,有点冷,抬手拢了拢雪色领襟。   垂眸端详了会儿她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那宫女颔首答道:“回公主,奴婢不知,只知道是池将军特意命人加急送来的。”   闻言,锦虞眸光倏然转亮,忙不迭叫她放到石桌上。   而后她坐下,惊喜万分地打开盒盖。   只见那比她梳妆匣还要大上几分的盒子里,装满了红艳艳的鲜荔枝。   表面恍惚还能看到晶莹的露珠。   看来,真的是快马加鞭送来的。   锦虞发现其上摆着一封桃花信笺。   纤手伸过去,取出来,缓缓打开。   上边书了一行字。   墨迹很漂亮,刚劲的笔锋中又似含着温柔。   “一骑红尘,博美人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阿衍哥哥:就算不在,也要讨媳妇欢心(●—●)   ——————   感谢在2020-10-27 23:49:03~2020-10-28 23:5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悠太の小丸子、腰、点点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ya 15瓶;时、星辰不会陨落 4瓶;lynlyn 2瓶;patitofe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眷恋   指腹娟娟抚摸在信笺两边。   朵朵妃红桃花展开, 衬以细叶嫩芽。   其间字迹笔势皆浓纤栩栩,方刚张扬,亦尽落婉转。   那是女儿家都会喜欢的别致。   锦虞唇边渐渐蕴出笑意。   目光深凝在那行字上, 心里默念着,好似能听到那人就在耳畔温柔言语。   “参见太子殿下——”   身后突然传来宫奴们请安的声音。   锦虞一激灵, 倏地转过身。   只见她皇兄一身玄色阔袖常服,自宫门外负手径直走了过来。   锦虞一颤, 慌忙背过手去, 将信笺藏到了身后。   待那人走到面前, 她旁若无事地一笑。   甜甜唤他:“皇兄。”   锦宸驻足,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跟前这娇俏的小丫头,嘴角都要扬上天了, 倒是甜美可人。   就是有点儿假。   往她腰后瞟了一眼,锦宸徐徐问道:“藏什么了?”   锦虞虚虚笑着:“没有啊。”   随即立马扯话道:“皇兄你怎么过来了,我正要找你一块儿用膳呢!”   锦宸倒没追问, 略一点头:“就在你这儿吧。”   锦虞方想说什么, 却见他已侧身越过了自己, 在石桌旁优雅地坐了下来。   那红木黑金圆盒, 开了盖, 就在桌面摆着。   心里咯噔一下, 锦虞正想叫人快收好,便听那人沉沉叹了一声。   锦宸垂眸看了眼面前新鲜的荔枝。   随手从中拣出一颗, 慢悠悠说:“皇兄昨儿做了一夜的梦,怪累的,来捶捶。”   锦虞一瞬怔忡,视线紧盯在他从容剥壳的手上。   眉间渐渐聚起不郁,她都还没来得及先尝呢!   撇撇唇, 趁他低头吃荔枝,锦虞唤了宫奴来。   借着交代午膳的间隙,将手上的信笺偷偷塞过去,示意她放好。   而后,锦虞带着怨气站到他后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捶他肩膀。   锦宸仿若不知,动作斯理地剥着荔枝,一颗接一颗。   忽然他微“嘶”,“轻点儿,当我是石头做的?”   这下锦虞不乐意了,又吃她荔枝,又要她捶肩,还嫌弃。   她“哼”了声,索性撒手坐下。   没好气地说道:“那你唤幼浔来,我下手可没个轻重。”   锦宸瞄她一眼,下一瞬突然按住心口,吃痛低呻起来。   见他眉宇间痛楚深凝,锦虞心下一惊,“皇兄——”   她扭头急急喊道:“去传御医,快啊!”   话落,锦虞回过头,却见他唇角抿着笑,哪还有痛苦的样子。   懵了一会儿,锦虞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忽悠了。   扬手就往他身上打了过去,“你烦死了!”   得逞后,锦宸笑着继续剥荔枝。   极不经意地说起:“想不想知道,皇兄昨夜梦到什么了?”   脸颊微微气鼓着,锦虞弯腰,将跳到脚边的乌墨抱到腿上抚摸。   一声不吭,故意不搭理他。   锦宸不急不徐,“皇兄梦到,我们笙笙嫁给了……”   说到这儿,他顿住,刻意吊着她。   一提到出嫁的事儿,锦虞便被勾起了心思。   半晌没见他说下去,她扭捏着,掠了他一眼:“什么?”   锦宸唇边含着笑,眸中意味却是深浅不明。   他未有言语,低头仔细剥掉荔枝壳,而后喂到锦虞嘴边。   锦虞下意识张嘴咬住,一边咀嚼着,一边等他后文。   片刻之后,只听他道:“池将军送来的荔枝,还真是清甜爽口。”   吃咬的动作一顿,锦虞怔住。   只见那人剥着荔枝,唇边带着好整以暇的笑痕。   回过神,锦虞才想到,那些从宫外送入昭纯宫的东西,无一不先经过他的同意。   那他方才,可不就是在故意逗弄她!   锦虞想想气便不打一处来,伸手夺过他方拣起的荔枝,丢回盒中,又将盖子盖得严严实实。   杏眸瞪住他:“不给你吃了!”   锦宸似乎颇为受伤。   叹息一声:“这都还没嫁呢,就对皇兄弃如敝履了?”   自然不是不愿意给他吃。   只是她这皇兄处理朝政专心入神得很,时常一忙起来,到了用膳的时辰便应付了事,甚至干脆不吃了。   上回见他险些病倒,她还心有余悸呢。   锦虞态度强硬,“少乱说话,就要用膳了,你老不按点儿吃饭,身子挺得住吗?”   闻言锦宸沉默了下。   面不改色接过宫奴捧来的湿帕,垂眸擦着手。   见他无甚反应,锦虞微恼:“你听进去没有!”   锦宸只好无奈笑着摇头,“知道了。”   而后下巴朝那盒子略微一抬,目含兴味:“你也别舍不得吃,容易坏,叫人先放到冰窖去。”   听他应了,锦虞这才放过。   觉得他所言有理,便唤了宫奴将这些荔枝储藏到冰窖。   乌墨蹲在锦虞腿上,乖静可爱。   那双异瞳一眨一眨的,显得矜贵又漂亮。   今日风娇日暖,难得闲适下来,阳光正好舒柔。   锦宸略微俯身,撮口吹了声哨音逗了逗乌墨。   手指挠着它下颌,可有可无地说了句:“最近宫里守卫不是很森严,别再像上次那样乱跑出去了。”   听到这话锦虞微微一愣。   他虽说得漫不经心,但她还是察觉到了异样。   墨睫轻轻眨着,锦虞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锦宸和乌墨逗着趣。   乌墨似也愿意和他亲近,抬起一只小爪子,放到他手里任由揉捏。   少顷,他露出英俊的笑容,“没什么,这段时日事多罢了。”   眼皮懒懒一掀,看了看她,“自觉点,除了我这儿,就在自己寝宫待着。”   锦虞也不想给他徒增麻烦,“哦”了声。   低头看他和乌墨玩耍,随口道:“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锦宸放开乌墨雪□□嫩的小爪子,起身坐直回去。   眸光深俊,注视着眼前小丫头瓷白清美的脸。   静默须臾,他忽而淡淡笑道:“笙笙长大了,就要为人.妻,为人母,趁着还未嫁出去,多来陪陪皇兄。”   日光在他眼睫下晕开浅影,遮敛那瞳眸深惑。   锦虞觉得他今日有些不对劲,黛眉微凝,敏锐问他:“你梦到什么了?”   见她右耳的珍珠耳坠勾缠住了发丝。   锦宸伸手轻轻拨开,似真似假地笑叹:“昨晚梦着我们笙笙嫁人了,皇兄可是难舍了一夜。”   他三言两语便将话带过,锦虞一时不知从何再追问。   心底有莫名的情绪泛起。   她声音不自觉乖柔了下去:“又不是见不着了,皇兄若是不高兴,那我不嫁了,就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锦宸失笑,两指捏了捏她软嫩的脸蛋,“皇兄可做不来那棒打鸳鸯的事。”   清眸略含控诉,锦虞看着他:“那天你还说,让我先别惦记呢。”   锦宸眼尾微一上挑,不置可否。   沉默了瞬,他眸如墨染,静静提起:“楚国的战事,就在这几日了。”   眼波一动,锦虞心忽地被什么揪紧。   先前她还觉得,这事儿再随意不过,可现在说到此处,她忽然开始生出担忧。   尤其每回谈及楚国战事,皇兄心里总像是藏着千回百转的顾虑。   即便他不细说,她也知晓事关重大。   锦虞不由拢了秀眉,“皇兄,你说阿衍哥哥,能安然回来吗?”   她语色间微泛不安。   乌墨抚慰一般,舔了舔她垂放身边的素手。   锦宸眼底一片幽然。   起兵戈楚,不仅仅是赌上赤云骑,更是牵系整个东陵的命运。   那人肯定也明白,如今他们是同生死,共存亡。   他既然告诉这丫头说肯定会回来,以他的品性,多少是有把握的。   何况自己身上这毒还得靠他,不信也无用。   锦宸不慌不忙,笑说:“赤云骑虽说兵数不及,军力却近乎楚国半壁,成不成,只是时间的问题。”   闻言,锦虞才稍稍放下心来些:“真的?”   锦宸眉梢动了动,笑而不答。   *   而后两日,并无大事发生。   直到第三日,易琼所率大军自楚地传来战报,赤云骑已破边境关口,不日便可攻下仓州一带。   如此,战事打响,一触即发。   好似平静良久的深海,突然掀起波澜,暗藏汹涌。   战报传至东宫,到锦宸手中时,锦虞正好就在边上。   锦宸倒也不避着她,毕竟这丫头机灵得很。   囊括旧时宣晋两国,楚国整整有五十座城池。   若要一一攻下,恐怕是烽火一年半载的长久战。   故而那人是要沿东部海域一路破城南下,直逼楚皇宫。   赤云骑在最不可能的时候,大破仓州一带。   想来会令楚都众人措手不足。   谁也不会想到,赤云骑凯旋而归,却在举国最为松懈之际,发动兵变。   这天日色阴暗,乌云压城,才至未时,天色已宛如薄暮冥冥。   看来,是有一场暴雨将要挣脱樊笼。   书房里烛灯半残,在案面投下深浅不一的长影。   锦宸慢慢放下指间信纸,唇角勾起一点痕迹。   锦虞小手攀握在案沿,伏着身子琐视他每个表情。   见他那笑弧满含赞赏敬佩,可偏就是一字不语。   锦虞眼巴巴地追问道:“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纵然方才瞧过信中字句,但她不懂军事,全然不明白战况究竟如何。   双手静垂案面,锦宸淡淡瞥她一眼。   眉目间是别样的笑容:“这招先手夺人倒是妙极,等楚都反应过来,再调遣大军赴援,怕是早被他攻下至少三城。”   听罢,锦虞依然似懂非懂。   只知道皇兄所说的他,是指阿衍哥哥。   但看皇兄气定神闲,应当不是坏消息。   锦虞点点头,眸光一转,又拧了眉:“那……他没受伤吧?”   见她比自己还要忧心军情,锦宸啼笑皆非。   修指往她脑门一戳,“你的阿衍哥哥胸有韬略奇谋,没这么轻易将自己置身险境,凭他之能,接下来只需步步为营,都无需暗袭,楚国都得尽全力应对。”   锦虞吃痛捂额,娇声娇气地埋怨他下手重。   然而锦宸只是笑笑。   言罢,他便不动声色静默下来,影影绰绰的烛光幽暗着他的俊面轮廓。   为了让她少牵挂着,方才他便故意说得这般轻松。   但战场上变数之大,又岂能估量。   不到最后一刻,孰优孰劣,都犹未可知。   不过锦虞听他说完那番话,心情却是舒畅了不少。   殿外的风时而宁静,时而咆哮,像要随时扑开关严的窗。   这时,殿门一开。   疾风霍然扬起一阵,似裹挟怒气急急涌入,殿内一瞬忽暗,险些熄灭烛火。   宫奴们七手八脚地合紧门,光晕又渐渐亮起。   幼浔领着两名宫婢静步走进。   一人托盘上叠摆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另一人捧着只熟悉的红木雕花黑金珐琅圆盒。   方才冷风骤然吹入,一刹打破大殿的温暖。   锦虞微一哆嗦,觉得浑身开始泛凉。   瞧见幼浔带来那狐氅,她瞬间渲开笑颜:“太好了,我正冷呢。”   幼浔温笑着取过大氅,轻轻弹开,披到她身上。   见状,锦宸弯了下唇,语气却佯装严肃:“别惯着她,非要拣这单薄的色穿,就该冻一冻,长记性。”   锦虞嘟嘴嗔了他一句,拢了拢宽大的氅袍。   凝脂的小脸蹭在颈间雪白柔软的狐毛里,娇躯裹得严实。   随即她瞟到那只红木雕花黑金珐琅圆盒。   杏眸漾起惊喜,“幼浔,你怎么知道我想吃了?”   幼浔站在她边上,含笑道:“这是刚从宫外送来的,说是奉池将军之命,以后隔三日都会来给公主送一次新鲜的,让公主莫要留着。”   闻言,锦虞愣愣怔住。   又听她继续说道:“这件狐氅,也是池将军的。”   半晌反应过来后,锦虞双颊忽然就红了,心里也暖和了起来。   好似那盏烛火的光焰燃到了她身上。   锦宸察言观色,徐徐啜了口清茶。   幽邃的嗓音慢条斯理打趣:“倒是比我这个皇兄体贴。”   锦虞面染羞晕,埋在狐毛里的粉唇压不住笑意。   搭在裘领的纤指捏来攥去,好似在细品那人的体温和气息。   原来,这就是两相眷恋的感觉啊……   *   入夜之后。   暗沉压抑的天终于落了雨,如倾如注。   好在呼啸的风静止了些。   沐浴更衣后,锦虞一身暖白色丝衣,外边披拢着那人的狐氅。   寝殿内开了一扇窗。   她搬了张梨花凳,坐在窗边,膝上放着那只黑金圆盒。   长廊尚还亮着宫灯,宁静清暖。   锦虞一边剥着荔枝吃,一边望着夜色里那淅沥纵横的雨,仿佛是在欣赏美景般,观赏着汇聚的雨幕。   阿衍哥哥说,要她莫要不舍得,那她便乖乖地吃掉。   下着暴雨的夜,就好像他正在身边,如此一想,她便一点也不怕了。   ……   与此同时。   仓州城外的关口营地,也是一样下着夜雨。   屋舍外的暗影微光里,池衍抱剑微倚廊柱。   檐上的雨水颗颗滑落他眼前。   幽思之下,他俊美的容颜神情浅淡温静,不见一丝大战在即的局促。   夜风一阵阵吹过,吹动他鬓发潇洒飞扬,也吹着那他坠在剑柄的瓷铃铛。   铃铛一晃,玉珠子便“叮铃当啷”清灵响起。   在这孤寂的雨夜里,分外好听。   作者有话要说:  谈恋爱为主,大战的进度条会拉快。   所以下章阿衍哥哥就要……   ————   感谢在2020-10-28 23:56:36~2020-10-29 23:5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点点猫、悠太の小丸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噼里啪啦 10瓶;聆一 6瓶;啦啦啦、倾颜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临兵   眼前檐雨如瀑。   哗嗒哗嗒的雨水, 裹挟着剑柄上娇悦的银铃声。   池衍俊眸未敛,静默回味。   玉珠子的清响荡漾耳边,就好似那小姑娘在轻柔若笑。   这大概会是往后月余里, 刀戟声中最动人心肠的旋律。   易琼转到廊间时,便见他背倚廊柱, 站在檐下。   自东陵赶来与赤云骑会合后,难得见他褪去白日的肃穆, 这般舒静。   顿足须臾, 易琼轻步走近。   于他身侧拱手道:“池将军, 尉迟亓亲书的信件已送往京都。”   池衍循声侧目, “有劳。”   他和颜悦色,全无主将的架子。   易琼立即颔首:“将军客气, 殿下早有吩咐,东陵将士,万事听从将军指令, 属下定当全力以赴。”   池衍看了眼边上毕恭毕敬的少年。   十年征战, 他也算是阅人无数, 几日相处下来, 便知其貌似冷酷, 但内心恰好相反。   虽方过弱冠, 却有着这个年纪难得的坚韧和成熟。   池衍淡淡一笑:“年纪轻轻便身居将位,倒是天生我才。”   那人毫不吝啬的夸赞, 令易琼有些受宠若惊。   怔愣一瞬,而后他笑中略带几许苦涩:“此前王城兵败,二十万大军力战而亡,朝中已无可用老将,易琼不过是临危受命, 权且顶替罢了。”   池衍眼底露出深意。   这确是个忠诚谦逊的少年之将,恍惚……有几分他当年的影子。   他修眉微挑,沉缓说道:“不必妄自菲薄,短短时日能令众兵折服,已是不易,况且能得储君信任,便绝非庸才莽汉。”   能得声名赫赫的池将军赏识,易琼自然不胜荣幸。   心底仿佛被一瞬激励,易琼扶剑,“将军谬赞,此行属下定不辱使命。”   池衍笑一笑。   他向来惜才,亏得那人还有这份碧血丹心,倒是真的难能可贵。   徐徐回首,池衍眯眸远眺着急促的雨幕。   片刻后,他深沉一句:“瞧这雨势,明日大抵不会减退。”   闻言,易琼和他一同望出去。   深思熟虑之下,道:“倘若这场暴雨天明前不停下,进攻仓州恐怕有些困难。”   雨声淅沥不止。   只听那人声音平静而沉稳:“都这般作想,那便越要逆行,优柔寡断,兵者大忌。”   他语色清朗,却字字如刃。   那举手投足间的威严和气傲,透尽王者之尊。   易琼不由定住。   忽然之间有几分明白了,为何他统兵十年,如战神不败,赤云骑众人更是甘愿一生追随。   这样的人,若是他日登上金銮大殿,受群臣叩拜。   似乎,也是天经地义,无从挑剔。   半晌他敛思回神。   答道:“属下明白,楚国大军已赶往北上赴援,这场战事拖不得。”   略一迟疑,易琼又道:“只是……那尉迟亓信中要族氏明哲保身,切莫插手,将军信得过他?”   尉迟族氏在楚国历经数代更迭,所积势力不容小觑。   倘若其参与此战,那才是真正的胜券难分。   锐利的眼神衬了一抹微笑,池衍语调闲雅:“他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   尉迟亓又岂是舍己为国之人,为了活命,他自是选择屈服一时。   只不过他未有预料的是,他手里尚有解药,无论如何池衍都会留他一命。   浅褐瞳眸微陷沉思,而后池衍站直身,往回走。   “随我来。”   “是。”   易琼跟上前去,随他进了帐中。   中军大帐,烛照冷焰在雨夜之中明暗不定。   长案之上,绢帛铺展。   池衍坐于案前,从容提笔,行云流水般点墨描绘。   不多时,深凝的笔迹下,一副行军路线图便绘制而成。   搁下笔,他将手一扬,绢帛转了个方向,正对易琼。   池衍淡淡道:“沿东部海域,到京都,一共七城,在楚军调集兵力防守之前,势必要夺下仓蜀渝三城。”   易琼站在旁侧,闻此在心底沉思片刻。   严谨道:“那便是要十日之内连破三城。”   池衍不置可否,修指掠过图上一处,点住。   那是第四座城池,江陵。   “之后你临时改道,前往江陵之西五百里。”   低眸在绢帛上忖度良久,易琼恍悟道:“江陵往西五百里……是盛州?”   池衍敛眸,面无情绪:“我要你替我去见一人。”   盛州,是豫亲王常居的别院。   故而易琼问道:“可是豫亲王府的苏世子,将军与其交好,属下尚有耳闻。”   一径沉默之后,池衍淡声:“不。”   他声音透过帐外交错的风雨,清冷传来。   “我要你替我去见豫亲王。”   *   东陵雨季特殊,此后时而阴雨连绵。   整座王城都深笼在一片暗沉的乌云之中。   东宫书房。   分明是白日,却不得不亮起灯盏金光。   案前摆着那红木黑金圆盒。   乌墨软乎乎地蜷成一团雪白,躺睡盒边。   锦虞盘坐案侧,浮光漾着她清容红润玉泽。   肩上搭着柔暖的狐氅,低头正经地在剥荔枝,吃得比用膳认真。   锦宸手里握着一卷简书。   本是在沉心静读,结果耳边尽是她细碎的咀嚼声。   良晌,锦宸略微无奈地放下了书。   侧眸看了她一眼:“这霖雨寒风的,还天天往我这儿跑。”   锦虞方塞了一颗果肉到嘴里,又抬手去剥下一颗。   含糊着说道:“不是你说让我多来陪陪你嘛?”   这话听得锦宸是又好气又好笑:“你是来陪我的,还是为了别的?”   锦虞微顿了下。   她不出声,只长睫略扬,觑了他一眼。   小女孩的心思都不必去猜,自个儿就写在了脸蛋上。   锦宸似笑非笑:“你那阿衍哥哥好得很,没受伤也没吃亏,这才十日不到,仓蜀渝三城便被他攻得一败涂地,楚军都还未来得及赶到,想来江陵他也是势在必得。”   得知好消息,锦虞不动声色抿下嘴角。   果核吐到盘中,可有可无地“哦”了声,“我是来陪你用膳的。”   锦宸瞄了眼手边,她那丢满果核的银盘。   眼尾流笑,却是故意摆出兄长的严格,“只怕是心口不一,你现在这么吃下去,午膳还能咽下几口?”   他这么一说,锦虞底气便不太足了。   略一挪动坐姿,嘀咕了句:“……我这不是在长身体么。”   闭眼沉沉一叹,锦宸简直哭笑不得。   随后,他伸手过去,将她拿起的荔枝放回盒中,又取过边上的湿帕。   把那丫头吃得黏糊糊的手拉过来,仔细擦拭。   锦宸笑语透着无可奈何:“人家让你别舍不得吃,也没让你走到哪儿吃到哪儿。”   说着,又抬头瞅她一眼,“荔枝多食心火易旺,瞧瞧你的嘴唇这几天红的,再不收敛,我便让幼浔到太医院,给你开几副苦药来。”   她最是讨厌喝汤药了。   锦虞下意识舔了舔温热的唇瓣,小声辩驳:“我有在喝碧螺春的,幼浔说了,能败火。”   将湿帕翻了个面,锦宸开始擦拭她另一只手。   “这才过去半月,能顶住你这么吃?”   确实只有半月而已,但她感觉已经过了好久了。   锦虞任由他擦着自己的手,心神突然飘了出去。   顷刻后,她微蹙黛眉。   莫名泄了气,“皇兄,你说等阿衍哥哥回来,还得多久呀?”   毫无期限,也没个盼头,好像只能永无止境地等下去。   她虽知道国之大事,急不得,可又时常心神不宁,生怕那人出什么意外。   见她情绪忽而低落下来,便知晓她之心事。   锦宸慢慢放下湿帕,难得露出正色:“待夺下江陵,若能得豫亲王相助,楚国王师应是难与他匹敌。”   即便豫亲王已弃武从文多年,但他在楚国的声望自始至终从未减弱,如果他能站出来,楚国非但会军心动摇,朝中不少老臣更是能轻易戈倒那一方,毕竟那楚皇帝绝称不上是什么明君。   想来,对池衍日后登基是百利而无一害。   闻言,锦虞疑惑:“豫亲王?”   眸光微垂,锦宸静默不语,似在沉思。   豫亲王自然是文渊帝同父异母的兄弟,也算得上是那楚皇帝的皇叔。   虽说其母妃位份低微,但都知文渊帝在世时,他们关系甚笃。   故而,即便都说皇室无亲情,锦宸也实在想不到,那人有何办法能说服豫亲王助他打下自己侄子的江山。   但既然,池衍命易琼分道前往盛州去见豫亲王,大抵是有所准备。   他不会做无把握的事。   ……   之后,东宫每日都能收得战报。   所幸,并未传来噩耗。   池衍率兵攻下江陵城后,面对声势浩荡的楚国王师,依然锐如刀锋。   楚国东部海域余下的三座城池,皆有重将镇守。   但池衍显然对他们的棋路了如指掌。   赤云骑及东陵兵队,恍若一支势不可挡的穿云箭,一路披荆斩棘,将数十万大军都冲散。   尔后半月,江陵之后的荆幽平三城,一座一座接连失守。   知晓绝无胜算,最终,楚国王师放弃抵抗。   拼死断后,退兵弃平州,守京都。   持续的胜仗最能鼓舞士气,赤云骑和东陵士兵惯是越战越猛,一鼓作气,直追击至京都城下。   赤云骑所向披靡,数量不多,却是楚国最为精锐的兵队。   那是天下人都未敢质疑的。   但谁能想到,加上那东陵残兵,池衍手下不过几万将士,可数十万王师竟就这么败了。   经此一战,世人方才真正领教到池衍的强大和可怕。   ……   日暮,夕阳千里。   盘踞在城池至高之地的雄伟宫城,巍巍耸立。   宽阔的护城河庄肃环绕。   那面象征楚国最大权力的朱雀旌旗,在高大的城墙之上,凌乱飞扬。   曾经这气势磅礴的楚皇宫,而今仿佛深陷在一片惶惶不安中,了无生气。   毕竟连败七城,兵力锐减,任谁的气势都怏了下来。   这夜,余晖散尽,暗幕已至。   一切都寂静得吓人,恍惚四海山川都渐渐渗入了葳蕤黑魆。   楚皇宫,金銮大殿。   万盏华灯高悬,金碧辉映,照亮穷奢极欲的大殿。   金梁紫柱,在晶玉铺就的砖面凝下晦涩的冷影。   几个高官大臣及宫奴跪在殿下,不敢出言一句。   年轻的皇帝成煜一身明黄五爪龙袍,在高阶之上踱来踱去。   坠于冕旒垂缫上的五彩玉,随着他急切的身动,撞出声响,时不时打在脸上。   早在那数十万王师北上应援时,成煜便下令调兵谴将,将各州各郡的兵力皆召至皇城,以防不测。   却没想到,还真是被那池衍打到了个兵临城下。   这时,大殿外忽然响起了紧促的脚步声。   成煜忙站定,居高临下放声问:“现在什么情况?”   所来守兵“噗通”一下跪到地上,似是惊悚。   颤着声道:“陛下,赤云骑攻、攻进来了……”   殿内一刹死寂,殿下未有人抬头。   怔忡反应半晌,成煜倏然低吼:“怎么可能!”   随后,他愈发气急败坏,“余下那几十万王师和州郡的兵卒都是废物吗!区区万人都抵抗不住,竟叫他们直破皇城,朕养你们这帮草包何用!”   说着,他双手举起御椅旁侧的金鼎,猛地往跪于殿下的众人砸了过去。   一声“咣当”巨响,金鼎滚落下殿。   然而即便如此,也无人敢吭声。   成煜指着他们,怒道:“朕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今夜必须把人给我拦住!要敢让池衍踏进宫里半步,你们谁都别想留脑袋!”   那守兵颤巍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陛、陛下……豫亲王,是豫亲王,他出面,宫门未有人拦……”   话音落地,又是一片生冷的沉静。   突然,伴随着五彩玉急速的碰撞,成煜疾步走下殿。   那戾气的脸上露出惊慌,他喘着气:“你说什么?”   又一把抓起那守卫的衣领,“你再说一遍,豫亲王,朕的皇叔?”   “是、是……”   成煜经不住手抖,骤然狠狠甩了那人一巴掌。   不知是气还是惧,“滚,都给朕滚——”   那守卫闷哼着扑在地上,便听他难以抑制的愤怒嘶吼在大殿回响。   深宫大殿,富丽堂皇,此刻却给人以是铺天盖地的阴沉。   宫外没有传来厮杀声,四下只闻皇帝惶恐而恼怒的深喘。   未过多久,另有一道格不相入的声响自殿外慢慢传来。   那是皮甲战靴踏在玄石铺就的御道的声音。   夹杂着轻微动听的银铃。   啪嗒,啪嗒……   脚步声是那么沉稳,那么从容不迫。   金銮大殿异乎寻常地安静,便显得这声音格外突兀,令人发怵。   仿佛所有人的呼吸都被这脚步声掐住,随时都要窒息。   尤其皇帝僵在原地,目光直越过恢弘的宫殿,一直延伸到殿外被夜色浸没的御道里。   慢慢地,战靴迈过玄砖的清响越发靠近,银铃声愈渐清晰。   那庄严宽阔的殿门口。   一道高挺修长的身影自黑沉中从朦胧渐转明晰。   成煜瞠目,眼底恐惧惊起。   他无意识地便往后躲退,一直退到了御座上,脚跟一踉跄,蓦地后仰跌坐了下去。   生死时刻,成煜慌颤的眸中只有一人。   那个曾为楚国攻伐兼并晋宣二国的大将军,池衍!   而眼下,他一袭云纹银铠,一柄赤霄长剑,一身凛冽杀气,步步入殿。   璀璨金灯,恍若在他身上镀了层夺目神光。   池衍面无情绪,唇角却又好似勾了丁点儿高傲的微笑。   在伏跪玉砖的众人身后。   战靴缓缓停下,剑柄的铃铛也不再作响。   “都退下。”   只听那人低沉的嗓音在华美又森然的大殿慵懒响起。   大抵是为他迫人的气场所慑,无人胆敢动弹。   片刻之后,池衍神情淡淡。   声音慢慢清冷下来:“想活命,别让我说第二遍。”   看来,楚国当真是要变天了。   跪地的高官和宫奴吓得纷纷站起,低眉垂眼,匆忙逃离了金銮殿。   而后,空无旁人的大殿,静得让人心悸。   池衍下颌略抬,眸光一眺,径直扫射而去,凝住殿上御座中人。   四目霍然对视,成煜浑身一震。   仿佛一瞬被那双修眸的冷光吞噬。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阿衍哥哥就要回来拐走笙笙啦~   很久没给大家发小红包了,这章发一波,下章更新前的都发,么么哒~   ————   感谢在2020-10-29 23:50:45~2020-10-30 23:4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点点猫、neo珍珠香槟绿、枕枕e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枕枕er 9瓶;嗯哼? 4瓶;4642826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重逢   夜风萧瑟, 偶尔一阵穿透重重森寂,啸入殿内。   和高殿之下那人目光相对的一瞬间,成煜乍然打了个寒战。   那是散尽凛然的冷傲, 和令人生畏的姿态。   仿佛让人永远也看不透他的心绪,永远也猜不到, 如今的他,手段能有多狠厉。   宫殿深陷迫人悚然的静。   直到那战靴踏足晶砖的“啪嗒”声再次响起, 打破了冗长的死寂。   成煜僵在御座的身子, 不禁发了颤。   然而他无路可避,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渐行渐近。   见他步履徐缓, 迈上御阶。   气定神闲的神情,好似面对的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成煜喘息越发急促, 索性豁了出去。   咬紧牙关怒道:“池衍,你大胆!谁允许你私自上殿的!”   那颤音难掩,像是濒危前最后的挣扎。   池衍唇角转出略微的弧度, 但却未有半点笑意漫至眼底。   “那就请陛下降罪吧。”   他淡淡说着, 步伐却未止。   见他满不在乎, 成煜一震:“你……你……”   好半晌, 他缓过劲来, “好你个池衍, 竟敢忤逆犯上!父皇待你比朕还要看重,养育之恩大于天, 你对得起他吗?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在他力竭的话语间,池衍眸色慢慢沉了下来。   漠然走至他面前,以居高傲视的强者姿态。   成煜后背抵着龙椅,勉强稳住身子。   然而下一刻,便被那人修长而有力的手指一把抓住了尊贵的龙袍领襟。   他眸底惊惧再次翻涌, 尚未来得及惊呼,就难以挣脱地被池衍从御座拎起,蓦地一下狠狠摔在了地上。   冕旒掉落,跌下高阶。   成煜闷哼一声,顾不得疼痛,吓得想要爬开。   谁知他连翻身都来不及,又被池衍一脚踩住胸口。   轻易便被制得动弹不得。   那冰冷沉重的战靴,仿佛随时都能将他踩碎。   成煜再也佯装不出冷静,“景云,景云,只要你及时收手,朕保证绝不计较……”   池衍垂眸,居高临下冷视着躺在地上的皇帝。   这便是大楚的天子,衣冠凌乱,狼狈至极。   更是懦弱甚甚,一声又一声地在他脚下拼命求饶。   池衍眼底冷光一现。   为报恩,扶持这样的皇帝五年,真是他此生最大的笑话。   那双浅褐瞳仁深沉不见底。   池衍唇边慢慢勾起一丝嘲弄的痕迹:“养育之恩大于天,说得倒是不错。”   见他语色平静,成煜嘴脸讨好:“我们相识这么多年,没什么不能好好说的,景云,你先放开朕……”   池衍只是看住他,声音极缓极淡:“有句老话说得好,未生而养,百世难还,先帝的恩情,我自当涌泉相报。”   闻言,成煜暗自舒了口气。   强扯出笑来,正要接话,便见他眯起眼睛,面色清冷冰寒。   长剑杵地,池衍单膝略曲,微微俯身。   面无表情盯着他,却是一字一句隐泛杀意:“他老人家既已不在,那便由我替他收拾你这个逆子。”   话音方落,赤霄长剑露出锋芒。   伴随着锋刃出鞘的“噌”声,忽然之间,剑光闪过。   那惊天贯日的一剑直刺瞳眸,成煜骤然一惊,下意识哭吼着紧闭了双目。   银铃清悦中,一声缎帛割裂。   剑锋刺破明黄绸布的一角,直击晶砖,金鸣振耳。   成煜声嘶力竭,显然是吓破了胆。   但预料中疼痛没有下来,良久之后,他缓缓止声,战栗着睁开眼。   而后他才发现,池衍手中的剑,并没有刺进他的咽喉,只是刺穿了他颈侧的龙袍。   虚惊一场,成煜额间冷汗涔涔。   喉咙咽了咽,他气息紊乱:“景云,别、别冲动……你有何不满尽管提,所求朕皆赐你!”   池衍不语,神情是对其不堪一击的不屑。   剑眉,薄唇,垂眸之间深寒凝聚,尽显他狂肆傲然。   只见他慵然往后靠坐下来。   那意指君权的镶龙御椅,华奢宽敞。   当他坐下的那一刻,身上那多年来纵横驰骋的强大气势,仿佛和这威严庄重的御座迅速融为一体。   他就像是天生的霸主,帝王之气与生俱来。   而在他脚下瑟缩胆颤的成煜,倏地噤了声。   直到此刻,方才真正悟得,他是真的……要弑君篡位了!   池衍俊眸淡淡扫过:“你在害怕。”   长剑优雅拔起,剑刃慢条斯理抵上成煜的咽喉。   他声色如冰凌冷冽:“在先帝药里动手脚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想到会有今天。”   其实在此之前,成煜都还是茫然不解,不解他为何突然变了个样,起兵谋反。   直到听得他方才所言,成煜顿然恍悟。   是五年前自己为皇位谋害先帝的事,被他知晓了。   成煜一瞬失了声色。   难怪……豫亲王会站到他那边……   他惊红着眼,愣愣地浑身颤抖起来,这回,是真真正正的恐惧。   因为他深知,在这件事上,池衍绝无放过他的可能。   骤然一阵寒风呼啸,半敞的殿门冷不防被扑撞乱响。   高悬的万盏金灯也跟着一晃,灯影明暗闪灭。   有那么一瞬,影影绰绰的金銮大殿,诡异得犹如幽冥地狱。   池衍高坐御椅,深眸倒映暗影,恍若沉落渊底。   幽邃的嗓音清漠响起:“他走的时候,可痛苦?”   此时此刻,成煜只觉得眼前那人说的每句话,都勾魂摄魄般瘆人。   成煜一个寒噤,被他深寒的注视骇得言不出一字。   观之,池衍眸底隐浮危险的光。   持剑的力道渐重,声音低沉如刃:“很遗憾,你的眼睛告诉了我答案。”   那锋利无比的刃口亘于颈脉,压来破皮的丝丝剧痛。   成煜彻底白了脸色,落魄地仰躺在地不敢乱动分毫。   他慌不迭哑声哭丧道:“我错了,我错了,是我年少无知,受了那尉迟亓的撺掇,景云,你放过我,我磕头谢罪,我去父皇牌位前磕头谢罪,你别杀我,别杀我……公z号:半#夏%甜*酥”   眼梢自那卑微失措的脸上掠过。   池衍眸光逐渐转厉,疏冷道出二字:“晚了。”   他眸底尽是阴鹜,无声无息,暗流激涌。   想到什么,池衍冷眼剜视:“以前笙笙被你关在这儿,没少受欺负吧?”   成煜被那凌厉的目光看得心下痉挛。   还没反应过来问是谁,只听他字句生寒:“正好,今夜一并讨回来。”   金灯之下,剑芒折射一道烁目冷光。   银铃伴随剑影乍响,快且利。   顷刻间,鲜血溅满晶砖。   但池衍并没有杀了他。   长剑赫然插.进心口,明黄龙袍浸染刺目的红。   成煜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瞠大的双目间尽是难以置信。   池衍那巧妙的一剑避开了他的命脉。   偏就是,要留他半条命。   在人间和地狱之间挣扎,生死皆求不得,才最是让人绝望。   *   楚国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赤云骑造反,拥立新君,即便是谋权篡位之举,但迫于池衍凌人的盛气和强大的实力,群臣不分忠奸,一时皆屏息不敢妄言。   何况有豫亲王出面,且那尉迟族氏也都一声不吭。   池衍大权在握,登基为帝,轻而易举。   此消息传至东陵,是在十日后。   少年帅领易琼率兵归国,亲自将捷报带回。   那时连绵的雨期方才过去,天空总算放了晴。   阳光盈满昭纯宫,锦虞正坐在寝殿的窗台前,轻轻梳理着乌墨雪白柔软的毛发。   不能让她亲自动手,过去几次宫奴们想来替她,但旁人一接近,乌墨便竖起尾巴生气抗拒,偏就是在她腿上才会乖乖躺着。   锦虞忍不住笑出声,倒是觉得可爱极了。   她喜爱那人的猫儿,更是悉心照料。   且她最近时常会有别样的感觉。   那人领兵在外许久未归,而她在寝宫照顾他的猫儿,这样的日子,恍惚曾几何时有过。   微风中有一丝凉意,光线又透来一点温暖。   打理好乌墨的毛,锦虞放下小梳子。   抬眸往窗台边的黑金圆盒里探了一眼。   她伸出小手,虚指盒中荔枝,自言自语般数着数。   皇兄不让她多吃,说是心火旺盛就得喝苦药,锦虞只好答应每日都分好量。   可这是阿衍哥哥送的,她又舍不得浪费。   故而锦虞经常数好偷藏起来,临睡前坐在窗边再吃一回。   她取出空的锦盒,将多出的荔枝装起来。   方悄悄藏好,便有宫奴前来禀报,说是易琼将军班师回朝了。   闻得此事,锦虞瞬间惊喜交加,又有些不敢置信。   易琼回来了,那是不是就代表着,那人胜了?   未有半刻犹豫,锦虞立马起身,连狐氅都顾不得披,便半走半跑着出了寝殿,去往东宫。   知道她皇兄此刻一定是在书房,于是锦虞直奔进去。   宫奴们从来也都不拦她。   伴随着殿门一声“吱呀”。   锦虞娇脆地扬声唤道:“皇兄——”   当时,锦宸坐在案前,手里捏着一封信柬。   而一身军甲归来复命的易琼,和元佑并肩站在他对面。   两人正说着什么,言语声被锦虞骤然打断。   见她提着玉白色幅边散花裙快步走来,满目雀跃。   锦宸便猜到了她来的用意。   信柬搁到案边,锦宸侧目瞧了眼方在案侧坐下的那人。   大抵是跑得急,她小脸浮现清粉,轻轻吁喘着,半晌没缓过声儿来。   锦宸隐带笑意调侃道:“用膳怎么没见你来这么快?”   这回便任他调笑。   锦虞攀住他的小臂摇晃,娇声催道:“快说快说!”   见她心急不已,锦宸挑一挑眉,故作不懂:“说什么?”   锦虞张了张嘴,姑娘家不好意思说太直。   失了会儿声,最后她带着埋怨软软嗔了句:“你怎么这样!”   而后,锦虞便低哼着扭过头去,不搭理他。   这么一偏首,她才发现站在对面的元佑。   没想到他在,锦虞杏眸一亮,惊讶又欣悦。   元佑都回来了,那阿衍哥哥会不会也……   对上她的视线,元佑“嘿嘿”一笑,同她问好:“公主。”   锦虞瞬间满怀期待,清亮的眸子眨了一眨。   试探问道:“就你一人来么?”   都能听出她意有所指。   谁知元佑支吾了起来,欲言又止。   最后只低咳了声,话语含糊:“嗯……应该是吧。”   闻言,锦虞那双如星似月的眸瞬间灰暗了下来。   好似亟待开屏的小孔雀,眨眼间便萎了。   自家妹妹每个喜怒哀乐的表情,都逃不过锦宸的眼。   他嘴角一弯,方想嘲笑她几句,胸腔经脉间一阵剧痛突然直袭上来。   锦宸脸色一刹失血,他紧紧抿住唇。   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易琼眼中惊意闪过。   立即张口欲询情况,却见太子殿下暗暗抬手示意,他只好噤了声。   锦虞微不可闻地叹了一息,而后才回过眸。   那时,锦宸已迅速敛好了神情,旁若无事地迎上她的注视。   这笑颜相对的气氛,想来不会是败了。   于是锦虞便也不追问了。   那人没来,她虽有那么一点儿失落,但确定他安然无恙了,锦虞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目光在案上随意瞟了瞟,锦虞一眼便发现了那帖子。   红底描金,软玉封边,一看便知极为精致贵重。   小姑娘的好奇心一下便上来了,“那是什么?”   锦宸屏了屏息,忍下痛楚。   不动声色笑了一笑:“新君登基,百国来朝,这是请柬。”   在这节骨眼上,能召得天下诸侯和边界众小国前来共贺登基大典,自然非大楚不可。   锦虞转瞬又浮出笑容:“是……阿衍哥哥?”   见他含笑不语,是默认了。   锦虞立马乖软下来:“皇兄,你能带我去吗?”   若在平常,锦宸定是要逗她两句才会罢休,但眼下他似是有点撑不住。   他默默深吸了口气,泛白的唇勾了笑弧:“你先回去,皇兄现在忙着,等晚一些再和你说。”   他伪装得极好,锦虞完全没发现异样。   她俏然一笑,乖乖回了昭纯宫。   锦虞前脚刚走,锦宸面容一瞬惨白,似耗尽了所有力气。   他猝然剧烈咳嗽几声,掌心竟是一片触目惊心的黑紫血迹。   易琼和元佑刹那惊慌,连忙上前查看。   然而锦宸伸手拂开了他们,沙哑着嗓音低语了句:“没事。”   易琼看了眼案上的瓷瓶,眉峰紧皱:“为何吃了这药,殿下的毒不见好,反而严重了?”   分明这是从楚国带回来的解药,池将军给的不会有假。   元佑这会儿冷静下来了,想起什么,说道:“别急别急,何老说了,这瓷瓶里的药就是带毒的。”   听了这话,易琼眸光一凛,险些拔刀。   见状,元佑忙不迭解释:“不不不,这药啊,得连续不断服半月,到时殿下才能抵得住那什么蛇的毒性,说是以毒攻毒,方可彻底化解来着。”   说着,他抓了抓头发,“嗐,我也不懂,总之何老是这么交代的,这西域的妖蛊就是他娘的邪门……”   易琼眉宇间一抹愁色:“那殿下……”   知道他想问什么,元佑又道:“绝无性命之忧,只是要委屈殿下,这半月毒发时忍一忍。”   锦宸单手支案,扶着额。   双眸微阖,淡淡虚力道:“无妨。”   顿了一瞬,他俊眉深拢起了蹙痕。   接下来半月他怕是都得一副病恹恹的模样,那丫头瞧见必定是要担忧的……   不知是巧合还是猜到他所想。   元佑斟酌之下,道:“殿下,属下来时,将军吩咐了给殿下带句话。”   锦宸缓缓抬眸望去。   只听元佑字句清晰:“将军说,九公主那边,他会安排,还请殿下放宽心。”   *   亥时,夜色无边无际地铺展开来。   昭纯宫,寝殿。   宫奴们服侍她就寝后,知她不喜打扰,便都相继退下了。   待她们都走了,锦虞又起了身,乌墨也跟着从床上跳下来。   她披上狐氅,坐到窗边。   一打开窗台,月影便朦朦胧胧地倾洒了进来。   锦虞将乌墨抱上窗台,而后轻手轻脚地从匣屉里取出白日藏好的锦盒。   一边眺望悄静的夜景,一边剥荔枝吃。   唇齿间咀嚼着鲜甜可口,锦虞不禁想,自己好歹是个公主,吃个荔枝竟然还要偷偷摸摸。   可也没办法,她昭纯宫的婢女,什么事儿都要去跟她皇兄交代,要是被皇兄知道,又要唠叨给她喝苦药了。   这时,安静趴在窗台扬尾巴的乌墨,忽然一下蹲坐起。   它脑袋一扭,异瞳凝向窗外,一动不动。   见它像是发现了什么,锦虞吐出果核,“怎么啦乌墨?”   然而下一瞬,乌墨便倏地从窗台跃了出去。   锦虞怔了一怔,忙擦擦手,追出去。   因着锦虞不喜,故而每夜她睡着后,宫奴们都会退至昭纯宫门处。   花园里清静无人,为了不扰她清梦,宫灯也都尽数熄灭了。   眼下漆黑一片,只有隐隐约约的月光映照下一片氤氲恍惚。   锦虞出了殿,轻步追着乌墨到了花园。   她四下张望,可光影幽滟,什么都看不清。   “乌墨……”   锦虞压着嗓子低声唤它,低头弯腰仔细寻找。   然而半晌,也完全瞧不见它的踪影。   锦虞有点儿急了,怕它跑丢,慌乱中想要去喊宫奴掌灯来寻。   她方要转身,谁知突然有个坚实高挺的身躯从背后拥上来。   锦虞骤然惊得不清,下意识就要呼喊,便被那人轻轻捂住了唇。   她险些吓哭了。   耳边随即便有缱绻炙暖的呼吸缠绕上来。   那人低醇轻言了句:“嘘,别喊。”   辨出这好听且熟悉的声音,锦虞蓦然愣住。   身后那人的怀抱,她突然觉得瞬间暖意了起来。   男人薄唇的温热就在耳垂,锦虞怦然的心跳像是随时要跳出心口。   只听他略含笑意的嗓音,在夜色里温隽诱人。   “不是说好,要和哥哥偷偷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事,来晚了,么么么~   缠缠绵绵的日子正式打响!   ——————   感谢在2020-10-30 23:47:43~2020-11-01 00:1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点点猫、十万伏特皮卡丘、君似人间清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迷小说无法自拔、段桑都是我的、deinvater 10瓶;梦过 7瓶;鸭梨、惊澜 5瓶;VIANNX 3瓶;mistletoe、半枫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情浓   男人的声音蕴极温存, 恍若他从未离开过。   锦虞猝不及防怔住。   白日尚还在失望他没来,今夜他便突然出现,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有那么一瞬, 她甚至怀疑自己在梦里。   见她静下来了,那人轻捂她唇的手缓缓放开。   微凉的指尖好似无意掠过她侧脸, 沿着玉颈滑下,双手交叠在她腹部。   他隔着狐氅, 从背后拥了她在怀。   花园里, 明月下。   微风送来他身上淡淡好闻的男子气息, 一切都随之渐渐幽谧深远。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说长不长。   但想念一个人的时候,日子再短, 都特别难熬。   两人都未说话。   那人下巴搁在她肩上,臂膀温柔又强势地搂紧。   惊喜来得意想不到,锦虞似乎依然难以置信。   良久, 她才轻缓开口:“……阿衍哥哥?”   小姑娘那小心试探的语气, 像是生怕打破了这一刻的美梦。   池衍轻笑一声:“嗯?”   那漾入耳中的尾音, 低幽, 慵缱。   春风化水般, 锦虞终于慢慢从恍惚中清晰过来。   他真的回来了。   唇边不由笑意渐漫, 锦虞不动声色往后靠了靠,主动更贴近他一些。   之前每每想到他们之间隔着山海的距离, 她就觉得相见遥不可及,而今重逢了,一时间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锦虞偎在他臂弯里,安安静静的。   嗅着小姑娘发间的丝缕清香,池衍紧绷的神经完全松懈。   此刻, 大抵是这两个月以来,他最惬意的时候。   池衍合目,枕在她颈窝。   夜半花满庭园,他声音温缓:“我不在,笙笙有乖么?”   在他面前,她不由自主便温软下来。   锦虞小小地点了头,“嗯,乖的。”   只听那人含笑道:“有多乖?”   心窝暖意融融,锦虞悄悄拉住他一只手指。   略带一丝羞意,软着声:“很想你……”   大概是喜欢她这个回答。   那人低低一笑,微俯,温热的唇在她侧颈印下浅浅一吻。   他的亲昵,惹得锦虞一瞬轻颤了颤。   心底涟漪四起,又生涩得不想表露。   她咬着唇,斟来酌去,最后小声道:“你都来了,怎么白日没有找我呀?”   难怪当时她问起,元佑那家伙吞吞吐吐的。   拢了她的小手进掌心。   池衍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哥哥这不是想着……偷偷来将笙笙劫走么。”   这话倒是让锦虞懵住了,“……啊?”   那人微重的鼻息流连到她耳畔。   只听他清晰咬字,低沉又蛊惑:“劫回楚国。”   锦虞一愣,反应过来,心蓦然跳得飞快。   顷刻之后,她徐缓转过身去,和他极近相对。   在男人胸膛前,低下红红的小脸。   锦虞笑意轻抿:“不用你劫……”   见她低眉垂目,腼腆可人,池衍唇边笑痕深了些。   如玉修指伸过去,将她颈间的狐毛领拢了拢。   正要言语,便听小姑娘惊呼着“啊”了声。   池衍微一垂眸:“怎么了?”   焦急中含着一丝无措,锦虞苦着脸:“乌墨跑出来了,我找不着它,怎么办呀?”   闻言,池衍浅笑不语,淡然自若地看着她。   锦虞担忧不已,方想说去寻一寻,夜色朦胧间,忽而有一抹白影跃入余光。   她下意识低眸望去。   这才发现,乌墨正蹲在那人脚边,蓬松的尾巴一扬一扬。   眸光倏亮,锦虞惊喜万分。   仰起纯稚的脸蛋,俏然一笑:“乌墨是出来找你了吗?”   池衍挑了挑剑眉。   “它怎么知道你来啦?我都没感觉到……”   说着,锦虞红唇微嘟,颇有一点儿娇嗔的味道:“你一来,它都不听我的话就跑掉。”   这是要怪他头上了。   池衍略一沉吟,笑意犹在,却是正经说道:“那笙笙一直跟着我,它就不会乱跑了。”   被他逗得双颊更红,又忍不住轻笑出来。   恰在此时,隐约有脚步声从宫门外传来。   而后宫奴悄声的话音在不远处响起:“方才那边好像有动静,过去瞧瞧看,别扰了公主歇息。”   闻声,锦虞猛然回神。   可不能叫皇兄知道阿衍哥哥半夜溜进她寝宫。   随即,锦虞利索弯下腰,抱起地上的乌墨。   然后她拉住那人的手,不假思索带他跑回了寝殿。   从花园一路蹑回殿内,锦虞仔细无声合上门。   随之,她又严谨地伏在门框探听了须臾。   那盏雕鸾落地灯是暗着的,也未有烛光。   唯独窗台边,摆在梨花架托上的那颗夜明珠,皎洁的光华浅浅莹亮那一尺三寸地。   乌墨三两下跳回窗台。   趴伏在那儿,像极了守门的小侍卫。   再三确定没人发现后,锦虞才回过身去。   那一瞬目之所及,是男人勾心的桃花眸,和眼尾那一点泪痣。   四目相撞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充斥情愫。   对视之间,两人都转出一笑。   池衍伸手拨了拨她散在肩头的秀发,“荔枝甜不甜?”   乖乖站在他跟前,锦虞莞尔:“甜,我每天都吃。”   见她若无其事弯着唇,池衍失笑。   抬指弹了弹她的脑门:“也不怕吃多了内热。”   锦虞轻一咬唇,虚虚笑了笑。   她自然,不会将自己被皇兄勒令少吃的事告诉他。   早便瞧见了窗台附近,盒边剥下的荔枝壳。   那人目光极具穿透力,“这么晚了,是在偷吃?”   在他洞察人心的注视下,锦虞便越发心虚了。   她垂眸搅动手指,毫无底气地小声道:“才、才不是呢,皇兄说我没几两肉,所以想多吃点儿……”   小姑娘一撒谎便紧张,池衍含着笑,倒也不拆穿。   他眼底一片温柔,声音却低得略有一点儿哑:“那过来,哥哥摸摸看,长胖了没。”   好似被他蛊惑的口吻一下夺去了心魂。   锦虞不多迟疑,便就听话地缓缓近了他两步。   还未站稳,那人的手就握上了她纤细的腰肢。   他揽臂略略使力,锦虞微一踉跄,便整个人跌入了他坚实的胸怀。   自窗台那儿流溢而来的淡淡光晕,蕴衬得两人陡然靠近的呼吸,万般暧昧迷离。   锦虞小手搭落在男人的胸肌。   他今夜穿的是月白色的软袍,没有坚硬银铠的阻隔,她轻轻贴着,好似能感觉到他心口的起伏。   他的心有力跳动着,沉重,却也深缓。   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锦虞下意识红了脸。   想到之前分别时,他便就是在这儿,按了她在门上……   正垂着脑袋胡思乱想。   锦虞忽而感觉到那人缓缓挑开了她身前的狐氅,往里探去。   她呼吸一窒,所有思绪全都凝在了他指尖。   狐氅里边,只有一件单薄丝滑的寝衣。   那修指似燃上了一点灼暖,流连过她腰腹,不急不徐,轻缓摩挲。   月光自窗台透入,交融着夜明珠的幽光。   殿内恍若沉浸在了无边的魅影中,声息全无。   四下太过幽静,锦虞强止住战栗,小手不由捏皱了那人的衣襟。   为了分离自己的注意力。   她只得糯糯低语了句:“……有、有胖吗?”   听出了她的娇羞,但池衍依然面不改色。   下巴在她发上轻轻蹭着,他嗓音慵然:“还没摸出来。”   脑袋埋进他胸膛,锦虞只好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非但没停下,指尖反倒是往上边去了。   轻托绵盈,他又从那圆弧下极缓极慢地描绘而过。   锦虞蓦然一瞬心肝乱颤。   若有似无的力推了他一下,她咬唇:“好了没……”   小姑娘低软的声音好似能掐出水来。   池衍气息渐重,低沉在她耳畔:“没。”   觉得他一定是故意的。   锦虞有点儿委屈仰起头,杏眸似泛着晶透波光。   她方要启唇,便见那人果断地,顺势低下头来。   “呜……”   倏地,锦虞所有的声息都被他堵在了喉咙里。   池衍精准地衔住了她软嫩的红唇,厮磨,缠吮。   兴许是这段时日荔枝吃了不少,小姑娘的唇瓣温温热热的,娇艳欲滴,也香甜诱人。   上回,他还是那么温情柔缓,每个动作都在顾及她的反应。   但这次,却是颇有掠夺侵据的架势。   辗转之间,炽热的呼吸交织,他越吻越深。   像是要将这压抑了两个月的一腔念想,尽数倾泄出来。   气息被打乱,双腿也发软,锦虞几乎要站不住。   意识迷迷糊糊,玉臂情不自已地便搂上了他的脖颈。   脑袋后仰着,她双唇微微张开,仿佛是在将自己送上去任他欺负。   在欢愉之事上,姑娘家微妙的一点回应,就能轻易地释放出男人心里的野兽。   修指梳入她如云的发间。   横亘在那似柳细腰的臂弯往内一收。   池衍边与她唇舌忘情相抵,边勾着她,步步去往内殿。   在那人的诱引下,锦虞双眸轻闭。   喘息微促,她略微跌撞着,被他带退到了床榻边。   碰到床沿,锦虞站不稳,往后跌躺了去。   池衍被她抱着脖颈,两人便蓦地一起陷进了柔软的锦衾。   芙蓉帐掩,正是情浓意动时。   跌入帐内,唇齿不得以而分开。   锦虞双眸微阖,朦朦胧胧的,恍似漾着流光盈动。   那被男人肆意亲吮的唇,潋滟润泽,泛红微肿。   她气息已然薄弱,正好深吸会儿新鲜的气。   然而那人却是片刻停顿都无。   薄唇落在她滚烫的脸庞,又掠到她侧颈,携着动情的气息,在那精致小巧的耳垂缓缓流连。   锦虞的耳垂极为敏感,一含,她便浑身都酥软了。   他舌尖温度灼人。   锦虞不由溢出一丝绵软的嘤咛。   当那人挑开了她肩头那件厚暖的狐氅。   灵活的修指暗宽她领口襟带。   锦虞方才敛回丝缕迷蒙的思绪。   她轻喘着,低低将他一唤:“阿衍哥哥……”   声调缥缈又绵软,让人拒迎难辨。   少女闺房内,蕴藏着浮岚般的情思。   帐下无限缱绻的春情,已郁到了极致。   突然,殿门“咚咚咚”轻叩了三声。   将这片旖旎骤然打破。   锦虞陡然一僵,心底不禁慌颤起来。   听得动静,身上那人也缓缓止住。   片刻之后,便闻得殿外宫奴轻探的声音:“公主可歇下了?”   大抵是刚才到了花园,转巡之下发现她还开着窗。   锦虞惊慌之下看向眼前那人。   却瞧见他也凝着自己,眼底幽深一片,浸染欲念。   这一下,她双颊瞬间比烟霞还红。   心也颤得更急了。   锦虞忙压下凌乱的喘息,强自稳住声线:“我这就睡了,你们退下吧。”   而后又听宫奴问道:“夜寒,可要奴婢将窗户合上?”   要是走过来关窗,里边可不得都瞧见。   锦虞一紧张,不由自主地越发搂紧身前那人的脖颈。   她咽了一咽,佯自镇定:“不用,我自己来。”   殿外像是略有犹豫,不过最后还是应声退离了。   待外边没了声响,锦虞虚软仰躺着,舒了口长长的气。   杏眸涟漪流波般,尚还残余着心醉神迷的水光。   她小声嗔道:“都是你……”   话音娇娇软软的,像是在撒娇。   中途穿插了这么一出,男人失控的神智慢慢冷静了下来。   垂眸便见身下,小姑娘散着衣襟。   半露香肩,以及绵延玉颈而下的动人风光。   光晕幽暗间,她雪肤点点泛红,两腮娇艳。   樱唇侧颈,皆是被他欺负的痕迹。   池衍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儿要了她。   他不动声色沉住心神,挑出一缕笑来。   嗓音微微泛哑:“分明是笙笙先勾得我,怎么反倒赖起我来了?”   一听这话,锦虞眨了眨眼睛。   露出些微懵昧:“我哪有……”   缠绵之后她容色美艳,宛如勾人的小狐妖。   可偏生,那一呼一吸又是清透纯情。   两相极端的融合,却是更能撩拨得人欲罢不能。   池衍暗暗深吸了口气,揽住她细软的腰肢,一起从榻上坐起身。   指尖落到她寝衣,将那被解开的衣带重新系好。   池衍一边轻声道:“去马车上睡,好不好?”   乖乖坐在床边,任由他动作。   闻言,锦虞懵了一瞬,怔怔问:“马车?”   收拾整齐她的衣裳后,池衍目光凝落她双眸。   静坐她身旁,“跟哥哥去楚国。”   这下,锦虞彻底愣住了。   好半晌,才讷讷出声:“现在就走?”   池衍眼尾一弯弧度修长,答案不言而喻。   她早便想随他去楚国玩儿了,本该开心才是。   但真的到了这时候,锦虞心里却是万般情绪翻涌。   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然而池衍不作言语,只耐心等着她说。   良久,锦虞还在纠结。   黛眉微微蹙了起来,“可是……不用告诉皇兄么?”   似乎是对她的顾虑早有预料,池衍并不意外。   薄唇略微勾起,他眸中笑意不减:“你当哥哥说要来劫你,是开玩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别胜新婚~   池狗:跟着哥哥去楚(mi)国(yue)   ————   感谢在2020-11-01 00:10:37~2020-11-01 23:5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苏陌离、点点猫、Shoran、新文化技术研究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惊澜、小笙夕~、祝余 5瓶;lynlyn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离城   男人那丝丝迷人的微笑, 荡漾温柔和宠溺。   但亦有不容置疑的决断潜藏。   锦虞一时都辨不明他玩笑与否。   怔忡良晌,才垂下头,低着声:“皇兄会担心的……”   想了想, 又抬起头,“阿衍哥哥, 我们明日,先去向皇兄辞个行再走, 好不好?”   说罢, 她眸光有些微闪烁。   虽然不知道, 皇兄会不会允许她出宫……   小姑娘温言软语, 如三月里轻盈绵软的柳絮。   可这回,那人却是端坐旁边, 恍若不见。   池衍笑意淡淡敛下,容颜微肃:“不好。”   他一向都顺着她,不知为何眼下突然变了个样。   锦虞有些束手无策, 拉住他衣袖一角, 摇拽几下, “阿衍哥哥……”   小美人一撒娇, 饶是再冰冷的人也难不软下心肠。   但他偏就是想要逗她一逗。   嘴角那一星半点的弧度压了下来。   池衍面不改色, 略一侧眸:“方才还说用不着劫, 笙笙是故意搪塞我的?”   锦虞一瞬哑口无言,连忙摇头:“不是……皇兄找不见我, 一定会很着急的。”   以为他不高兴了,锦虞左右为难。   一点点挪近他坐,眨着眼睛,巴巴看着他。   她一双清眸润在幽暗里,泛着潋滟光色。   好似泪雾朦朦, 漾着几分委屈。   佯肃不下去,池衍失声笑了笑。   抬手抚着她的脑袋,然后按进自己胸膛。   他慢哄道:“好了,哥哥已经和你皇兄打过招呼,笙笙安心跟我走就是。”   靠在他身前,锦虞懵懵反应了下,才意识到他刚刚是在逗自己。   她微微仰头。   半信半疑地看着那人,“皇兄……答应了?”   垂眸对上怀里那小姑娘的目光。   池衍捏了捏她滑腻的脸蛋,“不信我?”   他一质问,锦虞便立马乖软下来。   轻轻地一声:“信的。”   指腹在她柔嫩的脸颊摩挲了一会儿。   而后指了指殿顶,池衍含笑:“那等会儿,哥哥带你走上边,笙笙可要抱紧了。”   锦虞凝思片刻,问道:“我们为什么不直接从宫门走呀?”   既然皇兄都知道了,就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然而那人低头近她几许。   似笑非笑着说:“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合适吗?”   锦虞怔了一怔,杏眸满含疑惑。   她长这么大,连王宫都未踏出过半步,最为亲近的男人,便是他和皇兄了,有什么合不合适的。   见她茫然地看着自己,池衍勾了勾她挺俏的鼻子。   不露声色道:“在外边呢,姑娘家可不能明目张胆跟着男人,除非是自己的夫君。”   一听这话,锦虞弱弱地“啊”了一声。   池衍淡淡挑眉,指尖滑到她耳后缓缓抚着。   嗓音略有一点儿诱哑:“还是说……笙笙已经迫不及待想嫁给哥哥了?”   方才和他纠缠后潮红的脸蛋,好不容易淡退下来了,眼下被他这么一挑逗,又瞬间飞了霞。   锦虞红着脸,一时也顾不得他所言是虚是实。   一径拉他起来,边羞嗔着:“那我们快走吧,我好困了……”   她想着,反正皇兄都收到请柬了,到时候登基大典,他也要来楚国的,她不过是走行一步而已,应该没什么问题。   被小姑娘牵着走出好几步。   池衍静静笑着,又将人一把扯回来,“穿衣服。”   闻言,锦虞这才意识回来,自己身上只有寝衣。   她咬咬唇,低头乖声:“哦……”   说罢,池衍反身从木施上取下那件玉白绫裙。   不急不徐,亲手给她穿了起来。   锦虞站在男人跟前娇小玲珑。   他展开袖袍示意,她便听话地将手伸进去。   那人蹲下高大的身子,手指灵活系着她腰间衿带的时候,锦虞唇边不由泛出浅浅的笑。   殿内,一方夜色清幽迷离。   她垂着目光,贪恋地凝在明暗交错中他清俊的面容轮廓。   不知为了多久,那人忽然抬了下头。   四目猝不及防撞上。   心跳像是倏地被他惑人的修眸勾漏一拍。   锦虞蓦地挪开视线,小手背在身后,若无其事地望向窗台的乌墨。   池衍笑一笑,未有言语。   敛眸,继续缠好她腰肢的宫绦,坠下花结流苏穗。   而后他起身,从凌乱的床榻上拿起狐氅。   轻缓披搭她肩头,边又慢条斯理说:“喜欢哥哥伺候么?”   他语气温柔又有些微轻挑,锦虞越发害羞了。   然而却又抿不住嘴角蔓延的笑痕。   她双颊粉红,极轻“嗯”了声,如猫吟般微不可闻。   夜色间,小姑娘娇羞的样子楚楚动人。   池衍眸光隐笑,倾身,薄唇在她玉面轻轻一啄。   只听他嗓音幽邃蛊诱,在她耳边缓缓低语:“那以后,哥哥每天都伺候你,好不好?”   锦虞不自觉喘息微促,几乎要融化在那怦然心动里。   他那么一说,她似懂非懂地,便就点了头。   小姑娘乖巧得不行,池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突然之间,心有所思。   锦虞略一迟疑,轻唤了他一声:“阿衍哥哥……”   指尖顺着她的长发滑下去,慢慢梳理着。   池衍低慵:“嗯?”   悄悄觑他一眼,锦虞温温吞吞道:“你有没有……给别的姑娘穿过衣裳?”   女子的裙裳那么复杂,他却很是熟练,哪里像是初次穿。   一听她微诘的语气,池衍便猜到她在想什么。   思绪一深,他沉静下来。   这自然不是初次,重生之前,他是有给她穿过的。   第一次,应该是在那枕云台,一夜缠绵,初尝她的甜美后。   那时候,连肚兜都是他亲手系的。   水红色芙蓉绣花,兜着丰盈,衬得她瓷白的肌肤如雪透亮。   他记得,当时小姑娘臊得耳尖都烫红了。   可他偏是爱看她羞涩的模样。   半晌之后敛回幽思,发现面前那人秀眉皱了起来。   大抵是他久久没回应,着急了。   池衍眸中泛着亦深亦浅的柔和。   唇边拂出浅笑,温沉对她说:“只给笙笙穿过。”   闻言,锦虞微微舒了眉,揪着的心放下来。   弯唇冲他甜甜笑了笑。   眼前这个男人,明明相识不久。   可不知为何,面对他,她总是有种很奇异的感觉。   似乎他每个笑容,每句话语,都有着无尽的深意。   像是有许多事,在和他相识前,便已然注定了。   但即便那些她从未曾看透,锦虞依然愿意信他。   潜意识便觉得,他和皇兄一样,都是待她最好的。   *   翌日。   晴空暖阳倾洒在整座王城之上,轻寒料峭。   千万缕曦光照在宫里百汇的湖面流动,碧玉澄澈。   原本毫无声息的东宫寝殿内,突然传来剧烈的咳嗽。   幼浔是被这声音唤醒的。   清光透过窗纱映在眼皮,耳边咳声一阵接一阵。   睡意模糊间,她一刹醒来。   才发现自己竟和衣靠在那人床畔睡了一夜。   锦宸躺在床上,止不住撕心裂肺地呛咳。   彻底清醒过来,幼浔惊慌坐起,“殿下……”   咳了好久好久,他才终于渐缓下来。   锦宸乏力靠在枕上,仰面重重喘息间,已是疲惫至极。   他俊眉深皱,似是在隐忍着某种极大的痛苦。   幼浔伏在床沿,颤着手不知所措。   那药毒性强,发作也全然未有预兆,可偏偏就是非吃不可。   被那毒折磨了一夜,他已然身心俱疲。   这会儿双目紧闭,呼吸缓了下来,像是又昏沉睡去。   幼浔稳住心神,俯身过去替他掖好被衾,动作极轻极缓,生怕吵到他片刻的舒静。   帷帐章绣龙腾瑞兽。   沉睡帐下的男人,那张英气的面容,此刻像蒙了层灰暗,唇瓣早已失了血色。   以为他睡着了,幼浔默不作声跪在榻前。   见他阖目锁眉,面容惨白,她心中蓦然间百味翻滚。   鼻子一酸涩,幼浔眼尾不禁泛了红。   入药不过第二日,昨夜他已咳了好几回血。   几乎没有半刻安眠。   侍奉他身边这么多年来,幼浔很少见他如这般病痛缠身。   那个精通朝政、心怀天下的太子殿下,从前他日日在昏君面前咬牙忍耐,每回只有见着九公主,幼浔才会看到他卸下警惕,露出真心的笑容。   对他来说,九公主一定最重要的人吧。   便如同这回,他甘愿自己一声不吭受着,也不想公主分得丝毫顾虑。   他总是,什么事都往在自己身上揽……   幼浔默默低了头,入目便是榻边金盆里,那深红的冷水。   搭在盆延的帕子染透褐红,拭满了昨夜那人的血迹。   心突然被牵得一痛,眼角滴滴晶莹簌簌滚落下来。   幼浔不由将湿润的脸埋入掌心。   她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但那湖绿宫衣下单薄的身子,还是忍不住一颤一颤。   不知过了多久,似有一只手抚落在她发上。   幼浔顿住,抬起头来,目光蓦然坠入床榻上那人墨玉般的瞳眸。   见她白净的脸庞泪痕斑驳,眼眶尚且蓄着水光。   锦宸憔悴的神情掠过一丝波动。   他轻拍她的头,虚弱低声:“哭什么?”   吃惊之下,幼浔立刻抬袖,擦掉了自己脸上的湿凉。   而后伸手轻轻掩好他被角,哽了一哽,才出声:“殿下再歇会儿吧……”   片刻之后,却见他动了动,撑手略有些吃力地想要坐起。   幼浔马上起身,仔细扶他靠到床头。   锦宸合目轻喘了会儿。   须臾后再睁眼,发现身边那人宫裙褶皱不堪,晶瞳丝红,眼睑下一圈青紫。   他声音无力,却含着柔软:“怎么不回去好好睡?”   呼吸一哑,幼浔端站床边,双唇微动,却什么也说不出。   昨夜他毒发得那般严重,她如何敢走。   锦宸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轻漾洞悉。   沉默少顷,他低沉的嗓音倦意淡淡:“孤无碍。”   他越是这么说,她便越是担心。   知道他随后定还要起身到书房去,幼浔正想劝他歇上一日,便在这时,殿外传来动静。   似乎是有宫奴有急事请见。   幼浔先一步走出去,推开殿门,才得知九公主不在寝宫,于是慌忙回到内殿,将此事告诉那人。   听到锦虞失踪的消息,锦宸脸色刹那阴沉下来。   他眸光骤变,也不顾体虚,即刻便要下榻。   起得急了,前脚方踩地,意识猛然模糊。   一阵直坠深渊般的眩晕突兀袭来,锦宸闷哼着跌躺了回去。   幼浔一惊,忙上前搀他:“殿下——”   她两边着急,颤着声:“殿下莫急,宫门皆有守军,公主兴许还在宫里,奴婢去带人找。”   锦宸冷眸一片深黑无垠,强撑起身。   胸膛沉重的起伏,竟比之前毒发时要更剧烈。   他方要再次站起,心中忽而一个念头闪过。   想到昨日那人让元佑带话,说是笙笙那边他会安排……   静默良晌,那张白得骇人的脸上,异色慢慢敛去。   锦宸撑坐床边,阖目沉沉舒缓了口气。   静下心来后,他抬了抬手,尾音一声虚弱:“不用找了。”   幼浔意外一愣,却也没多言,只静静站在他面前。   男人深拢在眉宇间的神情复杂,如释重负下,掩藏着百般忧心。   幼浔虽然看不透,却也知道,他每个失控的情绪,都和九公主有关。   *   一辆华贵精致的马车行驶在山路上。   御马之人一身黑衣,腰畔携剑,不疾不徐一路向前。   车厢内很安静,里面的人大抵是还未睡醒。   前方石子路颠簸,他便极有分寸地缓下速度。   马车行驶一夜,他们已出了东陵王城,越过西山,再径直往南,便是东楚边界的方向。   天边红辉泛金,映在西山之间。   山中宁静旷远,唯有飞鸟浅鸣,风中流转着芳香馨然。   一夕长夜已然过去,暖日高照。   悄然无声的车厢内,终于响起了些许动静。   车厢里宽敞舒适,摆了张可供休憩的软塌。   池衍静静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乌墨在他手边躺着。   枕在他腿上的小姑娘懒懒嘤咛了声。   他方慢慢睁开眼睛。   垂下眼去,见她眯拢的清眸惺忪,开了条缝。   横躺在榻上,疏懒地微微伸展身子。   指尖缓缓拨开缠绕她脸颊的发丝。   池衍唇边温柔浅笑:“醒了?”   “嗯……”   音线朦胧嚅软,从那粉嫩的唇间缓缓溢出。   不太清醒地从他腿上抬起头来,锦虞往上挪了挪。   没有要起身的样子,而是直接又窝进了男人怀里。   池衍笑着环住她肩膀,将投怀送抱的人拥着。   双臂缠抱着那人精瘦的腰身   锦虞软糯撒起了娇:“……饿了。”   咕哝着,脑袋还抵在他胸膛上撒泼似的拱了拱。   小姑娘吴侬细语,方睡醒的模样迷迷糊糊的,着实可人。   池衍将滑落的柔毯拉回来些,掖到她身上。   眼底尽是柔和:“想吃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皇兄:甜蜜都是你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   感谢在2020-11-01 23:55:21~2020-11-02 23:5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ya 5瓶;佩奇的妈咪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娇雀   车厢舒适, 散发着淡淡清香,小憩甚宜。   娇躯裹在雪绣锦毯里,侧枕他胸膛。   锦虞凝眉细想, 微合的眼尾浮现一丝狡黠:“嗯……想吃燕窝羹,还有藕粉桂糖膏。”   池衍剑眉挑了一挑。   抬指轻敲了下她的额, “是在故意为难哥哥?”   别说眼下还在山野间,便是到了城镇, 宫廷御食也是鲜有。   被他拆穿, 锦虞抿出一声低笑。   而后乖乖道:“你吃什么, 我就吃什么。”   怀中人好似没有骨头, 抱起来万般娇软。   池衍闲适地抚弄她肩头,笑意深长:“唔……听起来, 倒像是夫唱妇随。”   又在故意挑逗她了。   锦虞脸一红,蹭着他,低低羞嗔了句。   马车日行, 车厢内一扇窗牖半开以便通风。   窗帷轻轻飘着, 有晨风拂进微凉。   池衍从边坐提来一只翡翠鹤纹手炉, 递给她。   锦虞接过, 双手抱住, 泛冷的小手渐渐暖和起来, 双腿悠哉翘在榻上,舒服地依偎着他。   柔毯下的手握着小暖炉。   想到什么, 她浅声问道:“阿衍哥哥,楚国战事方休,你就这么离开了,没有关系吗?”   眼下一定还不太平,他不在, 岂不是容易乱套。   池衍阖目靠坐着,闻言,面容深静。   王室颠覆,方才止戈散马,朝中确实有诸事亟待整治。   然而片刻之后,池衍却只淡淡一笑,可有可无“嗯”了声。   豫亲王年轻时为一代武将,尔后弃武从文,更是极具声望,自有能力稳持朝野。   但政权新建,他在这笼络人心的关头离身而去,由得旁人来把持,倒像是有意拱手赠贤。   不过锦虞自然是不懂的。   只是见他这般若无其事,便抬眸狐疑瞅了他一眼。   沉默一息,池衍云淡风轻:“我有分寸。”   略勾了薄唇,两指又捏住她鼻子,“还不是答应过你会尽快回来,怕笙笙等着急了。”   面对他的调侃,锦虞这回却是没有羞避。   杏眸一瞬不瞬凝着他,难得有几分小正经。   似乎是经过深思,她才认真问道:“阿衍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从一开始,他出现在朝晖殿带走她,又因她害怕陪在昭纯宫,到后来领兵在外还念着她饮食冷暖。   他总是将她护得很好,仿佛一点尘土都难再落她肩膀。   每回他倾尽温柔,她都又是情窦萌动,又恍惚置身梦境,莫名觉得这一切,像是她从前所有的期冀。   但即便锦虞对他有种一见如故的契合,却是没有半点甚久难忘的记忆。   故而她时常觉得,和他相识以来的这段日子,极不真实。   山间的石子路不太平稳,坐在车内的人随之轻微颠簸着。   池衍目光垂落她微仰的脸庞,粉嫩清透。   那双深邃的眸子,好似一眼便将她所有的情绪看了个透彻。   前辈子的事,对她来说只像是阑珊昏影下的薄雾。   但他是清楚想起来了的。   “因为……”   俊眸平静相凝,池衍低声恍若自语:“哥哥想把这一生都弥补给你。”   曾经和她拥有过的,不管甜的苦的,她不记得没有关系,他会始终铭刻于心。   亏欠也好,遗憾也罢,这辈子,他想成为她永不寂灭的温暖。   锦虞懵懵的,懂了,又好像不懂。   困惑着,却也没再追问,慢慢窝回了他怀里。   ……   马车驶出西山,又过两城,抵达郢都时,已将近申末。   从东陵王城去往东楚边界,郢都是必经的城池。   且当下即将入夜。   若是往常,他定是马不停蹄赶路,无心浪费时间。   但现在带着锦虞,小姑娘总是经受不住日夜折腾。   何况路上只有些糕点,怎么也舍不得她吃苦。   故而池衍便命御马的手下驶入城中,在此宿上一晚。   郢都繁华炫目,乃东陵最为热闹的城州之一。   日暮西沉后,灯焰如昼,宝马香车,但清江绵延,也不乏依山傍水的秀丽风景。   一入城中,马车便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缓了下来。   撩开帷帐,锦虞整个人都伏在了窗牖上。   她左观右探着外边的一景一物,还未下车,便已然兴奋展颜。   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出宫。   初见宫墙外的都城,街巷上的一切都觉得有趣得紧。   各色摊铺馆肆,灯照如昼,都是她从未见过的新鲜。   夜风掠来,呼吸间香满盈鼻。   “那个好像很好吃——”   锦虞忽而雀跃地指向一处,杏眸中好似有星河闪烁。   见她就差跳下车去,池衍将人拉回来,合了窗。   在小姑娘不舍又怨念眼神下,他眸底笑意如许:“到客栈换身衣裳,再带你出来。”   闻言,锦虞方才想到自己狐氅里穿的还是宫裙呢。   她瞬间便再绽了笑:“好呀!”   映月楼,是城中至大且最为华贵的客栈。   似乎是有人早已事先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他们一来,便有侍从领他们到了最舒适清静的上等房。   不多时,有丫鬟送来衣物,而后便再无人来打扰。   房间宽敞明亮,绣帘垂花。   床榻桌椅皆是古色古香的雕花檀木,淡香充盈。   连扇梅兰松柏织锦屏风后。   锦虞褪落身上华美的宫裙,小心展开方才丫鬟送来的衣裳。   是一件齐胸的绫缎襦裙。   方才瞧见郢都长街上的姑娘,似乎都这么穿。   锦虞展臂,将襦裙提高,垂眸观赏了起来。   广袖上衫月白微粉,裙裾渐融浅紫,其下一层裙摆绣缀孔雀翎,其上一层飘逸的轻纱点网银线。   这衣裳显然没有宫裙华丽矜贵。   但清新雅致,别有当地特色,看上去又灵又仙。   此时屏风前,池衍抱臂静站着。   悬壁的灯盏洒下清光,将小姑娘婀娜娇俏的身影投在屏风上。   看出她提着裙子左右半天不穿。   池衍慢条斯理问了句:“会穿么?”   小姑娘的影子在屏风上一滞。   他唇边挂着笑痕,嗓音透着慵懒的味道:“不会的话,哥哥来。”   一听这暧昧的语气,锦虞瞬间心捶如鼓。   手忙脚乱将衣裳往身上套,“会、会的……”   隔着屏风,仿佛都能猜到那人此刻的笑容。   明面上温柔善意,却总有那么一点儿不怀好意的意思。   锦虞双颊微微绯红,低头飞快提拢裙裳。   虽是头一回穿民间的服饰,但也没那么难明白。   最后,浅粉丝绦在饱满上方缠绕一系。   便欲露还隐地,将那玲珑身段描勒得隐约朦胧。   未多久,锦虞便出来了。   一踏出屏风,就和那人正面撞上。   乍然入目,池衍眸中一缕惊艳的光烁过。   锦虞垂眸摆弄了下裙摆,“好看吗?”   她一头乌发半披身后,发髻两侧别着珠花流苏。   搭配这一身,已全然不见公主的娇贵,倒颇有温婉仙气的味道。   目光静静流淌过,池衍点头,如实道:“好看。”   锦虞弯了唇,秀靥娇美明亮。   上前主动拉住他,“那我们快走吧!”   她迫不及待得,宛如在金丝笼中囚了半生的小娇雀。   池衍笑一笑,反握住她的手,一并走出客房。   ……   夜幕已至,城中华灯斑斓,香车不息。   今夜似乎是有什么节庆,街衢笑语喧哗,格外热闹。   锦虞随步在人群之中,东张西望,分外欢脱。   若不是一只手被那人紧紧牵着,她怕是早已蹦出老远。   这时,有一对夫妻相携经过,丈夫怀里抱着稚童。   那稚童手里捏了串蜜色晶莹的红果。   视线随着那红果飘去。   锦虞微一舔唇,回眸看向后一步那人:“我也想吃那个,那个蘸糖的果子。”   小姑娘莹润的瞳眸中满是期盼,竟是比孩童要馋。   池衍含笑,牵她往街边邻江处走去,从小摊贩那儿要了串糖葫芦。   一块银子丢入褡裢,池衍自架上取下一串,递给边上那人。   心心念念的糖葫芦到手。   锦虞咬了一口,唇齿间随即便有甜腻的蜜味渲染开来。   神情一瞬欢跃如孩童,“唔,好甜。”   她抬手,将糖葫芦喂到他唇边,示意他尝。   池衍俊眉轻扬:“你吃。”   也不多劝,自己再咬了口,锦虞笑眸如蜜糖剔透。   而后瞥见什么,立马满目新奇,便又要拉他过去瞧。   江畔坠悬花灯百盏,光辉映彩。   有不少妙龄女子结伴桥下,水面飘满了绚烂的荷灯。   锦虞拉着池衍走近,在江边不远处百般好奇地举目眺望。   男人月白锦袍清贵俊然,风华夺目。   少女秀雅襦裙仙姿玉致,娇俏脱俗。   两人并肩站在江岸边,入目便是一双玉人迎风而立。   盈盈灯焰流转之下,有如神仙眷侣一般。   引得行人都不由地驻足观看。   锦虞眨了眨明丽的杏眸,“她们在做什么呀?”   旁边贩灯的摊主听见,刹那从痴呆凝眸中回过神。   他笑吟吟上前两步:“小娘子可是方来郢都?今夜是城里祭祀玄女的日子,姑娘们都会先来此处放一盏荷灯,再到玄女祠去祈愿,据说如此啊,最是灵验!”   锦虞眸中泛起惊奇的亮光,“祈愿?祈什么愿啊?”   那摊主嘿嘿笑答:“什么愿都成,但姑娘们大都是在求伴侣,求子嗣!”   闻言,锦虞不知想到什么,双颊不自觉便晕了抹娇红。   安静伴在身旁的那人,突然从容问道:“想放么?”   锦虞杏眸漫然低转,点了点头,“嗯。”   话音落下,她唇角微抿,掩耳般轻轻补了句:“反正……求什么都行。”   池衍展眉浅笑,好似伴了清风温存。   买下一盏荷灯,带着她到桥下江边人少清静的地方。   锦虞蹲下来,将未吃完的糖葫芦给他。   而后接过荷灯捧在手心。   她学着方才瞧见的那些姑娘们的样子,小心俯身。   双手轻轻往前一送,躺在掌心的荷灯便随着和缓的江流慢悠悠飘了出去。   望着夜色深澜的江水上,灯芯的那一点光焰渐渐远去。   锦虞莞尔一笑,双眸如玉纯净。   侧目看向那人,正想要说些什么。   便见他俊眸暗锁幽然,带着深意牢牢凝固于她。   锦虞愣住,瞬间陷入他眼底深幽。   只听他语色低沉,缓缓说道:“我生来便就与杀戮为伴,若非先帝,大抵这世间都不会有我。”   从未听他说起过自己,锦虞怔怔与他对视。   见他薄唇略勾弧度,像是嘲弄,又像是无奈,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江风吹扬他衣发,碧水光华映入他瞳心。   池衍目光讳莫如深,“从前只觉得了无牵挂,便是哪天葬身沙场,不过生死而已。”   顿默片刻,他温热的掌心覆上她侧脸。   池衍一瞬不瞬凝视着她:“后来见着你,又想起了些事情,才发现,活着,很是不错。”   此时此刻,他浑身上下没有浴血的豪情,没有冷酷的声威。   在那双桃花迷离的眼眸中,淌尽澄明和温柔。   心事深深浅浅,幽思千回百转。   晶眸似有粼粼波光,锦虞连声音都缥缈了:“阿衍哥哥……”   他话中深意,锦虞并不十分明白。   但心却不由自主地为他百感交集。   这一刻,好似旁的万物皆为虚影,尘世喧嚣都隔绝在外,天地间只余他们二人。   池衍合眸,轻轻一笑。   片刻之后再睁眼,他眼底恍若凝聚了世间所有的光与暖。   用那般柔软而清宁的语气。   对她说:“哥哥并非什么良善之人,生死祸福都无所谓,但如果卧榻之侧,是你,那我希望,可以永远都有来生。”   仿佛有几多牵念凝注在他的目光,揽尽岁月里的柔情。   锦虞不知为何,眼眶顿时蒙了水雾。   那些瞬间如潮涌上心头的情绪,是她的,又好像不是她的。   眼下他们蹲在江边,互相对视,如同逆了光影一般。   他轻言温语的每个字,都化成春风从她心上抚慰而过。   忽然之间,锦虞莫名觉得,自己所有的遗憾都烟消云散了。   虽然她也说不出,自己有何憾事。   等锦虞从那奇异的心绪中缓过神。   那透粉双颊上已是清泪流淌,纤长的羽睫沾湿晶莹。   池衍神情微动。   他突然吐露一番心声,到底是这辈子太在意,想听她亲口说,愿意跟着他,似乎那样才能让他安心。   但现在,似乎又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池衍挑一挑眉,“哭成这样,是故意想骗哥哥哄你?”   手里的糖葫芦移过去,轻轻在她唇瓣碰了碰。   他微微噙笑:“来,张嘴。”   旖旎夜色间,他又复一身风流从容,笑意如许。   方才有些伤怀的情绪早已不着痕迹地敛去。   锦虞没去咬,垂眸沉默着。   低低出声:“你是。”   池衍眉目安静地看着她,“嗯?”   眼睫轻颤抬起,锦虞抿了抿唇。   那哽咽的声音有些赌气:“你是良善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笙笙刚意识到阿衍哥哥可能是个斯文败类,又被忽悠进去了_(:з」∠)_   ——————   感谢在2020-11-02 23:52:32~2020-11-03 23:4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点点猫、neo珍珠香槟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56瓶;21044727 5瓶;段桑都是我的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祈愿   说这话时, 她长长的睫毛上还坠着水色。   眸里的倔强直至眼底最深处。   与她双目一触,纵使透彻她心思几何。   池衍还是难以察觉地愣了一愣。   锦虞眼睛红红的。   那尚含哭腔的声音带着执着:“阿衍哥哥很好,你不要贬低自己。”   她吸了下鼻子, 一眨不眨将他凝住。   微微嗔道:“还有,你要好好的, 不可以无所谓。”   看来小姑娘对他那般言辞很不高兴。   静默片刻之后,池衍哑然失笑, 点了头:“嗯, 还有吗?”   见他如此顺从, 锦虞这才不生气了。   忸怩低头, 盯着自己脚尖。   声音如江面波光渺茫,轻轻地:“……我喜欢跟着你。”   她浓睫半垂, 低敛半露的脸庞透着温软羞意。   池衍似乎是反应了下,一缕笑痕渐渐浮现唇畔。   而后,他语气似真似假:“笙笙说什么, 没听清。”   锦虞闻言觑了他一眼。   懵懵懂懂地, 红着脸又说了遍:“我、我喜欢跟着你。”   她杏眸潋滟, 双颊绯若烟霞。   在朦胧江夜里, 楚楚娇柔得像只稚嫩的小白兔。   池衍眸中笑意深浓, 慢慢倾身凑近她, “再说一遍,好不好?”   方才意识到他兴许是故意的。   锦虞咬咬唇, 小声咕哝:“你明明都听到了……”   目光停留在她沾着蜜糖晶色的唇瓣。   池衍眉梢尽是柔和,“嗯。”   他毫不掩饰地承认。   锦虞娇嗔嘟着唇,下巴倏然抬起:“那你还唔……”   话还未出口,声音便被那人猝不及防吻下的唇堵了回去。   晶眸瞠大,锦虞几乎忘记呼吸。   当下只能感受到他柔软的含吮, 和轻呵间清冽如水的气息。   不过这回并没有那般交缠炙热。   他只是浅尝辄止,将她娇嫩唇瓣上的蜜色吮舐了去,便从容离开。   池衍看着她,舌尖回味般舔了下嘴角糖渍。   轻哑蕴笑:“这么甜。”   听罢他意味深长的语气,锦虞脸蛋瞬间红成瑰色。   蓦然回神,她慌慌张张地往四周扫视了一圈。   好在大家都聚在另一头,桥后偏静无人注意。   锦虞舒下口气。   含嗔带怨地瞅着他:“有人……”   然而那人却只是抬手轻轻抹去她眼角泪迹。   心安理得扬着唇:“哥哥情难自禁。”   锦虞羞赧得脸颊又烫了几分,轻纱襦裙衬得她越发娇美可人。   池衍笑了一笑,拉她站起,将糖葫芦递过去。   而后他们手牵着手,走过拱桥,去往玄女祠的方向。   方才在江边那始料未及的一场倾诉,好似融入了他们的血液。   许多感情,已是不言而喻。   ……   毕竟是祭祀玄女的日子。   除却江边放荷灯的,便属玄女祠近邻最为人满为患。   一路上大摊小铺,行当各色,什么都有。   锦虞拖着那人的手,这处停一停,那处看一看,喜上眉梢。   吃完了糖葫芦,嗅到周边飘来的香味,便又雀步过去,见着路边摆的每一摊,什么都想要尝尝。   池衍也不催,任她拉着自己走走停停。   悠闲笑看她不亦乐乎的样子。   于是玄女祠还未走到,池衍手里已拎了大大小小的油纸包,都是那小姑娘眼馋的玩意儿。   直到买了只香喷喷的烤地瓜,锦虞才安稳下来。   一边被他牵着走,一边低头咬着吃,兴许是玩累,饿了。   她哭过后的眼睛尚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红。   乖巧咀嚼,便显得特别惹人娇怜。   “那边有人守擂十轮了,咱们快去看看!”   耳边话音飞夺而过,锦虞循声望去,只见不少人群朝着某地围聚过去。   见她饶有兴趣地昂头望着,池衍温声:“想去?”   锦虞点点头,俏然弯眸:“好像很热闹。”   初临民间,她万事皆惊奇的模样倒是有趣。   池衍轻轻一笑,便牵着她举步而去。   他素来喜静,但今夜本就是陪她玩闹的。   何况只要这小姑娘欢喜,他是没什么紧要。   在离玄女祠两里路之远的地方,搭了个三阶高的简素方台,称不上雅致肃穆,但颇有仪式感。   台后灯盏灿烁屏照,映亮一块竖靠着的牌匾。   其上龙飞凤舞着“以文会友”四个大字。   台前聚满了看戏的群众,接二连三地在欢喝呐喊。   锦虞欢喜迎上前,然而她个子娇小,在人群后,视野被尽数遮挡。   踮了踮脚尖,也瞧不甚清。   她无比好奇地晃了晃那人的手,“阿衍哥哥,他们在玩儿什么呀?”   池衍将目光收回,低头笑看她:“飞花令。”   闻言锦虞眸中一瞬露出惊喜。   她正想说什么,便见一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灰头土脸下了台。   想来是刚输了个无地自容。   “可还有义士攻擂?”   这时,有粗沉的声音自喧闹中响起,“倘若无人挑战,那这三柱金檀香可就归这位殷姑娘得属了——”   锦虞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什么都看不到。   只能巴巴问道:“那是什么香?”   旁边跟着起哄的男子回眸看了一眼。   眸光瞬间惊亮。   见是个清绝的小美人,他便欣悦地搭话解答:“姑娘有所不知,那金檀香是西元寺开了光的,每年只出这么三柱,若是得了这香,再上玄女祠拜祭,所祈之愿无不灵验,故而大家伙都争抢着要,不过这香多少金银都求不来,只赠予比试的胜者!”   锦虞踮着脚,耳朵在听,视线却始终往台上张望。   她恍然“哦”了声。   那男子上下端详了她片刻。   郢都漂亮的女子不少,却从未曾见过如此盛世清颜,容貌身姿皆是极品。   近乎看迷了眼,他不由堆起笑容:“姑娘……”   方想出声,便蓦然间撞上那人剜来的清冷目光,凌厉似刃。   男子陡然一激灵,这才注意到那姑娘还牵了个男人。   矜贵凛然,一看便知惹不起。   竟是被那人的斜眸一瞥吓得再不敢吱声。   男子忙不迭安分回过头,又是可惜小美人已名花有主,又是暗自平复着胆颤的心跳。   便在此时,台上的老伯复又扬声问了遍:“可还有挑战之人?”   锦虞“啊”了声。   挥了挥捏着烤地瓜的手,笑应:“我来——”   乍听这清灵如雀的话音,总算还有人应战。   全场皆瞬息默声,注目朝发声处望去。   当她是起了玩心,池衍俊眉轻扬:“这行酒的游戏你也会?”   虽没玩过,但飞花令不过是玩弄辞藻罢了。   锦虞秀眸一眨,盈盈笑颜里露出几分调皮:“我想要那香。”   池衍笑而不语,眼梢勾着纵容的弧度。   牵她往台上走去。   在众人惊叹的唏嘘中上了台,锦虞这才看清台上的情景。   有一精神抖擞的老伯提着铜锣站在擂台正中间。   而她的对面,是一位妙龄女郎。   那女郎黑发垂落,部分编成彩色长辫。   一身镂金百碟紫袄,腰畔别柄牛皮鞭,英美如秋蕙披霜,神情间有几分傲慢。   她身后随着几名莽汉,皆是魁梧壮实。   对方的气势甚是凌人。   锦虞沉默了下,下意识往那人身后微微躲了一躲。   见她如此,池衍觉得有趣,低声:“怕了?”   锦虞抿了抿唇,悄悄贴近他耳边。   颇为正经地问:“倘若她输了,不会要叫人打我吧?”   池衍不由好笑,勾了薄唇:“哥哥在,谁敢欺负你。”   听得此言,锦虞便觉安心无比,笑容轻绽,脑袋乖顺点了一点。   大抵是接连十余轮守擂,已无人再敢战,却又出来两人,见他们还在不以为然私语,心里不甚爽快。   那女郎没好气冷哼道:“少磨蹭!七字循序,你们谁来?”   比个诗词歌赋而已,锦虞倒也不觉畏惧。   方要开口,却听男人先淡淡出了声:“我。”   话语一噎,锦虞愣了下,侧目看向边上那人。   惊诧间还夹杂着担忧:“阿衍哥哥……”   然而池衍只若无其事一笑。   那女郎似乎也有些微怔住。   望着对面风华俊逸的男人,她不由泛起打量的目光。   管事的老伯闻言敲了几声铜锣。   眉开眼笑放声道:“那接下来便是这位公子和殷姑娘比试七字循序,守为主,攻为客,主尊宾敬,客方先行!”   老伯将手一抬:“公子请——”   池衍剑眉微挑:“前辈此言差矣,市井之乐,无非贪个闲字,以尊礼论之,岂非无趣?”   那老伯显然也是学识颇深之人。   突然被他这么一驳,愣愣之下竟一时半句话也答不上。   随后,池衍笑意从容:“便由守方先吧,莫言在下讨了便宜。”   此话听上去是出于礼让,毕竟先行一方总是占得先机。   但细思一想,这局他就算输了,亦能得人敬佩,但若是那殷姑娘输了,岂不是会将颜面丢得荡然无存?   那老伯心中不禁叹服,这年轻人真真是好厉的心思!   眼下他无从反驳,只能为自己寻个台阶下。   老伯捋捋胡须,笑道:“公子说得在理,那般确实生分了,既是以文会友,便勿需讲究这许多。”   又是回眸,以目相询,“那……殷姑娘先来?”   那殷姓女郎倒是未有受气之相。   依然是那抱臂清高的站姿。   只是她的视线暗凝在池衍身上。   眼前那高贵自若的男人,那平静淡泊的微笑下深藏的心,她似乎怎么也看不透。   半晌后,那女郎徐徐移开目光。   不自觉收敛些许傲骨,淡然道:“随意。”   见她无意见,老伯自然喜笑颜开,复敲铜锣,扬声示意比试开始。   在人群的吆喝声中。   那女郎似是随口说了句:“白日放歌须纵酒。”   池衍散漫接道:“头白鸳鸯失伴飞。”   女郎转了转眸,“一行白鹭上青天。”   手心被捏紧了些,池衍垂眼看向身边的小姑娘。   见她黛眉深凝,像是比自己还要焦灼。   池衍淡笑出声:“中庭地白树栖鸦。”   随之那女郎再来,池衍便淡定如斯再挡。   两人一来一回,次数多了,都记不清已有多少回合。   台下的看客个个是目瞪口呆。   毕竟和先前相比,眼下的比试才是真正的精彩纷呈。   便连锦虞都甚是吃惊,清眸蕴极难以置信。   微仰下巴,一眨一眨地,盯着那人完美的侧颜,手里吃剩一半的烤红薯都凉了。   一开始她还在忧虑,当他常年行军应是鲜读诗词。   却原来,他这么厉害……   飞花令还在继续,台上台下皆是时不时捏把汗。   那女郎的速度慢了下来,“……昔时金阶白玉堂。”   池衍面不改色接了句:“怀古思乡共白头。”   七字循序,下一句该以“白”字压尾才是。   那殷姓女郎张了张嘴,却再应不上来。   她初以为是棋峰对手,不想到后面有心无力,竟是自己望尘莫及。   柳眉紧蹙,敛眸思忖良晌。   最后,她有些不甘地摊了摊手:“行,我认输。”   锦虞眸光陡然转亮。   许是看得心潮澎湃,她憋不住纵声:“梅须逊雪三分白!”   这回答听得那殷姓女郎冷傲的面色一青。   输给那男人她甘拜下风,甚至有几分仰慕的心思,但他身边这姑娘,简直就是在向她挑衅!   不过锦虞却是没当回事,语毕,便娇俏展颜。   烤红薯不慎掉了地也无动于衷。   她攀着那人的臂膀摇晃,“阿衍哥哥我们赢了!”   台下掌声和呐喊经久不息。   但池衍眼中只有手边喜形于色的小姑娘。   他笑言:“开心了?”   锦虞用力点着头,杏眸流光如莹:“嗯!”   发髻两边的流苏玉珠随着她的动作碰撞清响。   见她雀跃不已,池衍唇角轻轻弯起温柔的弧度。   拍了拍她的头,“拿上香,哥哥带你去祈愿。”   锦虞乖乖应声,接过那老伯送来的三柱金檀香。   而后片刻不多留,就要和那人下台离开。   “且慢——”   就在这时,他们被人从身后唤住。   略一侧身,便见那异装女郎走上前来。   “殷夕兰。”   她漫不经心地说了自己的名字,再又不避不讳地看住那人。   面前的男人风姿俊挺,容貌想必是女子都难不动心。   他给人的感觉,便如同烟岚薄雾。   每个微笑,每个眼神,都似空谷宁静,却是覆没在迷雾里,叫人永远濯不清。   但越是如此,越是诱人向往。   殷夕兰眼底毫不掩藏欣赏和倾慕,“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池衍一贯是那云淡风轻的神情。   淡淡回了句,倒是没让她太难看,“有事在身,恕不奉陪。”   如此明确的拒绝,殷夕兰却并未不悦。   只将眸挑向他牵着的那人,“这是令妹?”   见她问到自己,锦虞微顿一瞬。   眼前这女子,身形修挑,一张鹅蛋脸漂亮却尽透清高,扫射而来的双目如寒江傲冷。   绣编彩辫,百蝶紫袄的,显然并非中原人。   但不管她从何处而来,那目之所及的敌意太过明显。   且她看那人时,是恨不得眼睛长在他身上。   锦虞突然便有些不乐意了。   她秀眉一凝,理直气壮回道:“不是,我不是他妹妹。”   说罢,还故意将小手挽上那人的胳膊。   亲昵地蹭了蹭他,锦虞娇软下声儿:“我们快去玄女祠吧,有点儿困了,想回去睡觉。”   将她每一寸小心思都明澈地看入眼中。   池衍唇畔噙出一丝笑痕:“好。”   随后,他们相伴下了台,沿着江边,一路携手去往玄女祠的方向。   望着那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   殷夕兰抱臂站在原地,眸光愈邃:“中原男儿,竟还有这分才华和胆识。”   身后有一莽汉上前来,手贴在心口。   俯身揖道:“郡主,此行去往楚国,王交代过,切忌耽搁。”   殷夕兰凝着那人离开的方向。   嘴角一扬,懒懒道:“知道了。”   ……   江边美焰炫彩绚丽,万灯逐流。   池衍睨了边上嘟嘴的小姑娘一眼。   眉目轻漾,不怀好意笑道:“唔,折了哥哥的桃花,笙笙准备怎么赔?”   作者有话要说:  酸酸的醋味笙来了   ——————   感谢在2020-11-03 23:49:07~2020-11-04 23:51: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点点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886992 20瓶;lynlyn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定情   闻其语气, 似乎颇为可惜。   原就吃着飞醋,又听得这话,锦虞一下顿了足。   见小姑娘绷着脸蛋, 投来半嗔半怨的眼神。   池衍低头看她,“嗯?”   锦虞在心里腹诽了两句。   小声嘀咕:“……就这桃花你还舍不得了?”   她一身醋味, 反而惹得男人心情愉悦。   池衍压着嘴角痕迹,虚一唉气:“哥哥一把年纪, 总该娶妻了不是?”   锦虞张了张嘴, 竟是无言。   想着, 他看上去和皇兄年纪相仿, 那确实不小了。   轻咬一点唇肉,锦虞垂眸嗫喏道:“可我皇兄也还没成婚呀……”   略一失笑, 池衍蹲下半身,和她四目相平。   语气隐含兴味:“他闲情逸致不着急,难不成要哥哥也跟着孤寡到老?”   思忖了下他的话, 锦虞羽睫微微颤动。   好像确是这么个理, 她总不能阻着不让他成家。   默了半晌, 她闷下了声:“好吧……”   目光好整以暇在她脸上转了转。   小姑娘那清润的眼角泛了一点红。   池衍起身, 语色间耐人寻味:“那笙笙什么时候想嫁了, 告诉我, 别让哥哥等太久。”   言之入耳,锦虞娇躯一滞。   反应好半晌, 她蓦然仰面看他,便见那人唇边含着温暖的笑容。   眼眶那一圈潋滟不知怎的,突然凝聚了起来。   她晶眸无意一眨,便恍如有一颗小珍珠滴落而下。   池衍略微一愣,抬手抚拭她眼尾。   无奈笑道:“怎的这么爱哭?”   他越说, 这珍珠泪一颗接一颗,落得更快。   锦虞不说话,只盯着他看,那懵昧的眼神像是生怕自己误会了什么。   凝视她片刻,池衍轻弯着唇,将人半揽入怀。   自己弄哭的小姑娘,自己得哄着。   掌心握在那细软侧腰,他垂下目光。   话语蕴着丝缕缱绻:“那些桃花惹得人甚是心烦,笙笙能不能替哥哥挡上一挡?”   倾身一笑,又靠近她耳畔。   气息如水轻缓,“要还不高兴的话,你想怎么折,哥哥都给你兜着。”   这意思,已不是随她胡闹,而是任由她为非作歹了。   方还红着眼,这会儿听他说完,锦虞嘴角便不由轻抿了起来。   意识到自己总被他弄得又哭又笑。   锦虞低软的声音略有一丝娇蛮:“你说的。”   池衍揉了揉她的发,含着笑:“嗯,不哭了。”   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很是好哄。   他温柔宠溺的三言两语,锦虞心里又暖意融融的,乖顺被他牵着去了玄女祠。   神祠以金宇重殿而建,一尊玄女神像巨大庄严。   穹顶精绘一副仙宫图,诸多龙兽腾云驾雾,逼真如生。   想来祭拜玄女的习俗,当地人十分重视。   兴许是先前都去了方台看比试的热闹,眼下祠内倒是空静,只有寥寥几人。   锦虞双手接过那人点好的三柱金檀香。   轻跪到明黄色蒲团上,合目,对着金辉碧亮的神像拜了三拜。   那投入的神情,别提有多虔诚。   这还是她此生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倒是学得有模有样。   祈愿完成后,锦虞仔细将香插到炉鼎里。   回过身,便撞上了后面那人静待的目光。   都说以金檀香拜祭,所祈之愿无不灵验。   这一对视,锦虞联想到什么,脸颊莫名红了一点。   她微拎襦裙跑到那人面前,乖乖一笑:“好啦。”   见她高兴,池衍便也不觉弯唇笑了笑。   两人携手走出玄女祠。   那烤红薯才吃了半块,锦虞有些饿了,却又对食肆的菜肴无甚兴趣,毕竟宫中都有。   故而锦虞便要那人陪坐江边,拆了那油纸包里的东西来吃。   江风拂来清凉,带着点岸边花木的淡香。   锦虞咬下一口藕饼,一开心,便晃荡起了两条纤细的腿。   若不是被那人有力的臂膀勾住腰身,她怕是早已掉下水去。   自己吃上一口,再喂身边的人一口。   极为消闲地饱食后,锦虞心满意足舔舔唇,才乐意继续走。   当下天色不算太晚,但白日舟车劳顿,锦虞很快困倦了,便想悠哉趟步回去,再想好好睡上一觉。   回客栈的路上。   他们都是十指紧扣,在繁华的郢都长街,从未松开过。   人群熙熙攘攘。   心有所想,锦虞迟疑之下慢慢停了脚步,侧目觑了那人一眼。   见她似有话要说,池衍便就含笑安静站着,等她开口。   锦虞轻轻踮起脚尖,学着他之前的样子,凑到他耳边。   呵气间悄声说道:“下下个月的初七,是我生辰。”   告诉他后,锦虞很快便站了回去。   低头忍下唇边弧度,显露娇羞之态。   池衍眸光微不可见地深了几分。   噙着满含深味的笑,轻缓说:“我知道。”   锦虞低头凝着自己的浅色芙蓉绣鞋。   声音绵绵的:“那你到时候,要记得去跟我皇兄说呀……”   说完,她脸颊浮漫湘妃色,脚跟略略颠了一颠。   小姑娘羞涩,没有直接讲要他说什么。   但池衍自然懂得,东陵女子十六便要嫁人了,上辈子,她是告诉过他的。   有那么一瞬,忽然感觉时光倒流了回去。   眸色愈渐柔软,池衍温沉了声:“那夜收了笙笙的定情信物,似乎还没交换给你。”   锦虞微讶了下,扬睫对上他低垂望来的目光。   分外懂事地莞尔一笑,正想说不用了,手腕突然被他拉过去。   只见那人一根一根,轻缓拨开她虚蜷的手指。   而后慢慢把自己的手放进了她摊开的掌心。   就在锦虞疑惑时。   男人幽邃的嗓音自头顶上方缓缓响起,“你的了。”   看着搭上自己掌心,那只干净修长的手。   锦虞不由抬头,怔怔凝睇向他。   但见那人好整以暇回视:“怎么,不想要哥哥?”   怔愣之下回过神,锦虞眸中掠过异彩。   心跳飞蹿着,另一只柔荑覆上去,将他手心手背都拢住,乖俏点头:“要的。”   拉着他的手,锦虞想到什么。   微一沉吟,而后娇糯着声对他道:“阿衍哥哥,以后,你不要纳妾好不好?”   池衍顿了顿,似是对她的这般担忧略有丝讶异。   但随后一想到小姑娘久居深宫,便就不觉意外了。   他笑了一笑,指尖戳了下她软嫩的脸蛋。   一声低柔轻叹:“哥哥疼你一个都来不及,哪有功夫折腾什么三妻四妾。”   心中一动,锦虞抬眸望去。   便见身前那人俊美的微笑逆着夜光,丝丝惑人。   他俯身过来,桃花眸勾着泪痣,“我是你的。”   声音徐缓飘散在夜影里,字句低醇:“你一个人的。”   话落,一道焰火突然自天边绽放。   如花盛开,后又如星如雨流溢坠落。   紧接着在冲天的响声中,烟花一朵朵于云霄盛绽,顷刻照亮天地如昼。   明焰喧哗纷扰,烟火霞彩漫天。   但这一刻,锦虞好似沦陷在了他的温情中,只一瞬不瞬注视着眼前那人近在一寸的脸。   她弯了弯唇,笑容深深渲了开来。   比身后绚丽的烟火夺目更甚,美得令人屏息。   ……   回到映月楼时,锦虞已是困极。   见他们回来了,乌墨一下从云团绒毯上跳蹿过去。   但锦虞眼皮沉沉打着颤,胡乱洗漱了番,都睁不开眼跟乌墨玩一会儿,便就倒头躺在了床上。   池衍沐浴更衣后,走出那扇织锦屏风。   便见小姑娘一身云白丝衣,似乎已经累得睡着了。   他摇头叹笑,轻步过去,铺开锦衾盖住她娇小的身躯。   而后从箱柜里多取了条被衾出来。   房间内灯盏熄灭,池衍回到床边,躺下。   静谧的夜里,两人呼吸都是浅浅的。   池衍阖目平躺,却并未入睡,大抵是陷在某处深思。   不多时,身边静默无声的那人突然翻动了下。   池衍缓缓睁开眼睛,偏头,借着微渺的月华,恍惚瞧见小姑娘踢开了被子。   他下意识侧过身,伸手将她身上的被衾往上掖了一掖。   但边上那人似乎有点不太.安分。   随即又开始乱动,挪着挪着,就往他被褥里钻了进去。   那娇软的身躯蓦然入怀,池衍猝不及防一僵。   以为她要醒了,谁知小姑娘玉臂抱住他的腰,脑袋窝在他胸膛,竟是安稳下来。   顿默片刻,池衍又轻又哑地唤了她一声:“……笙笙?”   然而身前那人却是乖乖静静睡着,再无动静。   鼻息间是少女清幽的体香盈动。   流淌在他衣襟微敞的胸怀上的,是她一呼一吸的温热。   在同一床拥挤的被褥下。   池衍喘息不由渐渐促了起来。   分明是暮冬时季,他却忽然觉得有些热,是那种好似发烧的感觉,来自体内里的不由自主。   那温香软玉如焰般,让他的怀抱都变得炽热。   池衍喉结微动。   小姑娘太过磨人,尤其那柔软的长发还丝丝缕缕钻进软袍领襟,如同羽毛故意在鼻端片寸滑过,不耐又欲罢不能。   这是既要拨起他的欲意,又迫得他非克制不可。   但偏偏,他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若有似无低叹了声。   池衍下巴抵在她发上,搂了她单薄的香肩入怀。   这一夜,锦虞在那温暖的拥抱里睡梦甚是香甜。   但对男人而言,大抵睡得是好也不好。   *   这去往楚国的一路,便就是这样。   一辆舒敞的马车,行过一处逗留一处,每经一城便停歇一夜。   然而不论在何地,他们一路慢条斯理过来,好似早已有人提前打点好了一切,全然无需再多操心。   如此这般,倒不像是赶路了,分明如闲适游玩悠哉。   这日,东陵王宫。   薄云轻淡,日光静好,天色澄明如镜。   东宫寝殿。   锦宸坐在镌龙椅凳,低头浅抿茶水。   他一身暗金玄袍,花色蟒纹凛冽尽现。   但那张英俊的脸庞血色微失,浮露出几许格格不入的病态。   悄静的大殿内,有人折过中室的镏金立屏,浅步来到他身后。   幼浔轻展那件同色外袍,缓缓披在他肩上。   声色低温:“殿下,车马都妥了。”   锦宸“嗯”了声,玉盏捏于指间略一把玩。   他淡淡道:“笙笙那边,让人继续盯着。”   幼浔轻声应下,“殿下放宽心,公主此行未离过池将军寸步,想必无事。”   锦宸眉头却是轻微皱了起来,“未离过寸步?”   玉盏徐徐放回桌上,他低叹了叹,喃语一句:“那还得了。”   默思须臾,复又问了句:“他们到何处了?”   幼浔上前一步,托了青瓷茶壶。   纤手微倾,替他沏上半盏热茶,边婉声道:“昨日是在临淮,今日该要到宣山了。”   宣山……那便是到楚界了。   锦宸略一颔首,啜了一口温茶后,便扶桌慢慢站起来。   见他撑着虚力,幼浔立马抬手去搀他。   温静的声音里含着担忧:“殿下今日觉着如何?”   这么多日下来,他未有一日停过服药。   最初那三天,是日日咳夜夜咳,幼浔更是形影不离相伴他左右,未尝得歇半刻。   好在后来病情似乎没再加重,情况渐渐好转了。   大抵是他的身体慢慢在适应毒性。   只不过毕竟是毒,总归对身子有害,哪怕不再咳血了,他还是疲乏虚弱,提不上劲。   “好多了。”   锦宸借那双清瘦的素手站稳身子。   无意间侧眸,极近距离地一瞥。   他才发现身畔那人眼下一圈乌青,粉黛未施的清容憔悴之色愈重。   见他深墨如染的瞳眸那般瞧住自己。   幼浔心颤了下,忙不迭垂下目光;“……殿下?”   静默片刻,锦宸低沉了声:“等会儿到孤的马车上来,歇一歇。”   听到他的话,幼浔浑身一震。   脑袋更低了低,慌着声推拒:“殿下御座,奴婢不敢逾矩。”   见她惊慌不已,锦宸却是淡淡一笑:“这是逾了哪门子的矩?你是孤的贴身侍女,随行伺候不是理所当然?”   此行前往楚国,一来是赴邀登基大典,二来自然是为解他身上的毒,这些幼浔都知晓。   但不论是为的什么,那是太子殿下的私驾。   而她不过是卑贱的奴婢,如何坐得。   扶在他胳膊上的手开始有些无处安放。   幼浔低微下声来:“奴婢便跟在御驾后,倘若殿下有吩咐,奴婢随时都在。”   眉梢一动,锦宸眸色潜静。   凝视之间,突然想起初见时,她还那么小,服侍他更衣而已,手都吓得发抖。   后来他才知道,这小女孩家破人亡,被强行卖去还债。   好在姿容甚佳,才没去那烟花之地,而是被管事的看中入了秀女的行列,进了宫来。   似乎从一开始,她便一直都是如此。   兢兢战战,谨小慎微。   有良晌的寂静。   锦宸嗓音因病弱而有几分虚哑:“怕孤?”   手心微湿,搭在他的蟒袍玄袖上越发不安。   幼浔始终垂着眸,未敢抬头看他。   她稳声,尽量不让自己发出颤音:“不、不是。”   见她如此,锦宸叹笑:“在怕什么?”   他静静凝视着边上的人,声线虚淡:“掌事嬷嬷应该教过你,在孤身边伺候,从起居到行房,都是你该做的,这么多年了,孤还能吃了你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笙笙:敢纳妾第三条腿都给你打断!   ——————   感谢在2020-11-04 23:51:11~2020-11-05 23:5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庭砌、沈九九。、点点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迟沢 4瓶;茶禅一味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夫人   幼浔蓦地连呼吸都僵住。   这么多年, 他确实从未强迫过她,但幼浔知晓,她分内之事, 并不仅此而已。   心跳慌颤间,幼浔闭了闭眼。   发出了丝低弱的声儿:“奴、奴婢……”   锦宸敛回视线, 抬步往外走。   平静的语气不动声色:“路途遥远,一人在车中反倒无趣, 上来陪孤说说话。”   他这般说了, 幼浔只得轻一咬牙:“……是。”   王城外, 军马车队启程。   算算日子, 今日出发,恰能在登基大典前不急不赶抵达楚都。   东帝退位, 明面上是避世隐居,事实如何却也无从知晓,不过世人倒并不甚在意, 毕竟贤主换昏君, 谁人不乐意。   锦宸身为东陵太子, 理所应当即位新君。   他虽已全权代理朝政, 但仍是以太子的身份, 登基典礼久未举行, 而今更是临楚赴邀,却也不知为何。   可即便如是, 一切都依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   宣山辽阔不阿,郁青偎水。   自山巅眺望而去,波涛碧海壮远瑰丽。   锦虞曾是来过的,但这辈子却是第一次。   她站在枕云台边高高的岩石上,抬手可触天, 低眸是碧海潮生的壮阔之景。   温柔的日光如星倾洒,映她肤容瓷白无暇。   锦虞一身珍珠浅红绫裙,周身恍若被丝缕仙雾缭绕,似临云泽。   乌墨蹲坐在她脚边,蓬松的雪尾悠悠摆着。   衣发凌飞,锦虞迎着清爽的山风张开双臂。   赤足在暖石上,踮着脚,欢呼雀跃:“这里好漂亮啊!”   池衍交代完事回来时,便见她踩上了高岩。   站到她身后,笑意慵然:“下来。”   锦虞循声回首,见他回来了,连笑带跳迎上去。   池衍将人从高处拦腰抱下来,“饿不饿,哥哥带你去吃饭。”   锦虞还就着方才下来的姿势,双臂挂在他脖颈。   她乖乖点了点头。   又娇颜笑语:“阿衍哥哥,你的将军府怎么建在山顶上呀?”   池衍伸手拨了拨她被风吹乱的长发。   慢慢抚顺,边若无其事地说:“仗打得多了,喜欢清静。”   锦虞似懂非懂“唔”了声。   笑眸漾着清亮的光:“我也喜欢这里,要是能一直在这儿就好了。”   在她那清颜笑音里顿了一顿。   池衍弯腰蹲下,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将那白玉般的小足轻轻放进芙蓉绣鞋里。   只听他语气淡然自若,无甚波澜:“那以后,哥哥陪你在这儿。”   以为他又是在哄自己开心,锦虞也没当真。   小手撑扶在他肩上,灿然的阳光下笑容乖巧:“可皇兄说,你要登基了呀,天子怎么能随意离宫呢。”   替她穿好绣鞋,池衍徐缓起身。   唇畔泛出淡淡的笑:“笙笙想怎样都可以,江山不要也罢,但哥哥不能没有你。”   他一句低言,便轻而易举地将她融化。   心里好似含了蜜,锦虞一瞬粉面盈霞。   低头去玩他腰封上的虎头玉扣。   软着声:“我愿意随你进宫的呀……”   池衍眼底轻微波动,仿如温风细漾春水。   片刻之后,他笑而不语,覆握住小姑娘的手,牵她去了主苑。   将军府的庭苑,不似平常府邸那般典雅庄肃。   廊外纱帘轻扬飞浮,珠玉叮当作响,给人以远离世俗喧嚣的清闲安逸。   锦虞很喜欢这里,比深宫自在,比民间舒坦。   主苑外厅。   府里的官家忠叔已吩咐下人置备好了饭菜。   海棠雕花紫檀方桌上,白灼鲜虾,蜜炖煎鱼,金丝酥雀,蟹酿橙,三色冷面……   一碟一品的菜肴摆满了桌面。   锦虞随着那人坐下,扫上一眼,都甚合她胃口。   杏眸熠亮,巴巴看向那人,眨了两下眼睛:“我饿了。”   池衍笑了笑,取了双筷箸递给她,“吃吧。”   欢喜接过,锦虞正想开动,便见忠叔端着托盘从厅外走进。   忠叔行至桌前,笑道:“老仆想着这香杏凝露蜜,兴许小夫人爱吃,便叫人做了一份。”   说着,他端出托盘上那只缠枝莲纹瓷盅。   轻摆到锦虞面前,眉目慈和:“小夫人尝尝。”   锦虞尚还愣在那声“小夫人”里。   便听身边那人温缓的嗓音隐含笑意:“有劳忠叔。”   忠叔收起托盘,目如阳春:“将军哪儿的话,您常说府里的都是自家人,万事开心最重要,那老仆就先退下了,将军和小夫人慢用。”   目送忠叔离开后,池衍回眸,发现小姑娘还怔在那儿。   夹了块到鱼肉到她碗里。   池衍唇边弧度慵雅:“发什么呆?”   略一回神,锦虞用筷箸轻压了下唇。   温吞软语:“小……小夫人?”   池衍好整以暇笑看她:“嗯,不喜欢他们这么叫?”   闻言,锦虞急忙摇头:“不是不是!”   话音方落,她便就微垂粉面,齿贝抵上银筷,咬了一咬。   他府里的家仆称她夫人,这让锦虞心里有种别样的感觉。   突然便有些向往,若是今后真和他隐居在此,那岁月流水,日月朝暮的生活了。   见她羞默着声,池衍薄唇淡勾,放下筷箸。   一边低头剥虾,一边低缱着语气:“那夫人快些吃,饿坏了我会心疼。”   每回他这般声色旖旎,锦虞便止不住心跳怦然。   掩唇偷偷低笑了一笑,而后端正坐好,夹了碗里的鱼肉到嘴里。   池衍剥好虾,喂过去。   鲜嫩的虾肉碰到唇,锦虞下意识便张嘴咬住。   可这一张一含,温软的舌尖似有若无地一下,舔过他的手指。   两人皆是一激灵。   锦虞粉颜顿时红了起来。   无意含住他手指的那一下,异样的感觉羞得她脚趾都悄悄蜷缩着。   锦虞忙不迭低下头,佯装认真吃饭。   旁座,池衍慢慢收回手,酥.麻的指尖微一曲动。   桃花眸微不可见地闪过一点情.欲。   想起曾经第一次带她来府上时,在枕云台。   她便就是这般,主动去含他的指。   指腹拨弄她香舌的柔软润滑,和小姑娘羞怯又纯媚的眼神,他永远也忘不了。   倘若再来一回,他怕也会一如当初,难再隐忍。   这顿饭,在一场异常暧昧的气氛里结束。   锦虞时常有午睡的习惯,吃饱喝足,就容易犯困。   下人收拾好碗筷后,池衍便领着她到内室。   打了个哈欠,锦虞已经困得不行了。   解下外裳,脱掉绣鞋,她就上了床,睡到里侧去。   以为那人也是要过来的,却见他从柜架取了本书,在案边坐了下来。   锦虞迷迷糊糊间愣了愣,刚想说点儿什么。   隔着一室的距离,忽而对上那人抬眸正望而来的目光。   见她眼睫一敛一敛的,撑不住了还不闭上。   池衍略带调侃道:“被子盖好。”   他一说,锦虞便听话地拉着被褥掖到脖颈。   脑袋在玉枕上微一挪动,又轻唤他:“阿衍哥哥。”   听她喊了自己一声后,便不开口了。   池衍静待了会儿,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走过去。   坐到床边,两指轻掐一下她的脸。   对着那困到眼皮耷拉的小姑娘,似笑非笑温声道:“叫哥哥做什么?”   锦虞慢吞吞探出一只手,扯了下他的月白衣袖。   粉粉嫩嫩的唇瓣一张一合:“你不要离我这么远……”   池衍低眸浅笑,他人可不就在屋里。   小姑娘看来是一步也不想和他分开,他自然也是,恨不得两个人黏在一块儿。   指腹摩挲着她滑腻的脸蛋。   池衍轻柔下声:“好,哥哥就坐这儿。”   锦虞这才乖乖合上眼,低糯:“嗯。”   卧房里的小暖炉,散发着丝缕清淡的檀木香。   侧着身,小脸窝在那人腿边,锦虞很快便熟睡了过去。   池衍靠坐床头,双眸浅阖。   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她垂落耳际的秀发,绕到指尖,圈圈缠着。   她睡得很香。   小小的一只蹭在他身边,总能安稳得一动不动。   小姑娘无以复加的依赖,男人自然是爱极的。   不知过了多久。   外室的门“咚咚咚”敲叩轻响三声。   池衍缓缓睁开眼睛。   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他的喜好,从不会无故来打扰他,除非是有了什么事儿。   池衍低眸,见身畔那人还安静睡着。   极轻起了身,将帷帐放垂下来,而后毫无声息地走出卧室。   房门缓缓打开,又轻轻合上。   池衍负手站立廊下,“何事?”   家丁躬了躬身。   知道夫人在小憩,虚下声作答:“将军,苏世子来了。”   闻言,池衍浅褐瞳心暗冷一跳。   静默须臾,他俊眸微微眯起:“在哪儿?”   家丁回道:“世子正在前厅等候。”   池衍面色平淡无波,眉目之下却是隐透幽深暗澜。   重生一世回来,他们便再无见过。   之前,守东陵,攻楚都,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而眼下旁事姑且落幕,终究是要将某些恩怨摆上明面来。   对成煜,池衍可以要他以血肉之痛,来偿弑父之罪。   但对苏湛羽,那纵越三生的恩怨和背叛,怎是只言片语,以命相抵能化解的。   默冷凝思良晌,池衍不动声色,提步走出长廊。   ……   将军府前厅,家丁奴仆侍在两侧。   苏湛羽靠坐客席的透雕玫瑰椅上。   冠玉束发,鸦青色绸裳斐然那一身雅人深致之姿。   他低头饮了口茶。   微一偏首,对身后的墨陵道了句:“他在吗?”   墨陵颔首:“回世子,下人已去请过了。”   似有似无地低叹一声,苏湛羽缓缓放下茶盏,疏朗的眉宇间泛现一丝忧色。   “见过将军——”   不多时,只听家奴行礼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闻声,苏湛羽静淡的眼眸一瞬生色。   抬眼间,便见得那人不急不缓徐步迈入,一言未发行至主座。   他分明一身月白锦衣,清贵如玉。   可不知为何,苏湛羽只觉得,此刻的他,似乎比平素里那坚毅银铠加身要更为清冷漠然。   不过苏湛羽未去深究那许多。   见他来了,便即刻迎面起身,“景云……”   唇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展开,眼前那人却是连眸光都未偏移,便已然擦肩走过。   苏湛羽在原地怔了一怔。   再次反映过来,侧目望去的时候,他人已在主座。   指尖修长,接过家丁捧来的白玉盏。   池衍垂眸,拨盖浮了浮盏沿,漫不经心淡淡道:“世子驾临寒舍,有失远迎。”   他话语间生寒的疏离,使得苏湛羽眉眼深皱。   但一时顾不得去想。   苏湛羽上前几步至他身前,“景云,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似是有满腹疑虑,“先前我派人送至东陵的密信,你没回,后来便得知你在仓州用兵,我几度想来与你会面,可城门守军却是连我都不让进……”   说着,苏湛羽叹下一气。   字句恳切深重:“你从前最重情义,为何突然起兵谋反?还有我爹,你们到底……”   “苏世子。”   清冷的话语,平缓却有力地打断了他那连珠炮的问话。   池衍淡淡掀抬眼皮,睨了他一眼。   语色生疏,意味那般深长:“你也说了是从前,情义如草芥,到底比不得人心凉薄。”   虽说早便觉出他有所异样,但此时此刻当面的对峙,苏湛羽才真真正正感受到了昔日挚友的疏远和冷漠。   可最令他难受的,是他完全不知所谓。   苏湛羽咬了牙:“景云,你到底是怎么了?”   到底是怎么了……   在他那一句质问下,池衍眸色愈渐暗冷下来。   想到那夜在自己马前滚落的那一榆木车血淋淋的人头。   想到自己军中所有赤云骑战士皆因他送命,王府上下不得好活。   想到后来,留了那小姑娘独在人世,自己殒命也罢,却连她冷暖如何都无从而知。   还有第一世……   池衍俊冷的眸心霎时波澜暗涌。   他眼角无声一瞥,带出那迫人的冷傲。   “因为我看到结果,看到一切算计,什么生死与共,什么情深义重,有的人,根本不配!”   苏湛羽在那双阴沉的双眸里生生僵住。   知道也听得出来,此事与自己有关,可他却偏就是寻不得源头。   怔愣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景云……不管出于什么,先帝养育你在先,你后谋逆篡位,那便是离经叛道之举,难道你连自己的声誉都不顾了吗?”   池衍眸光转厉,面色陡然沉下:“是。”   俊美的容颜一点笑意也无,“我就是如此之人,为了想要的,不惮任何手段,苏世子现在看清也不算晚。”   苏湛羽一瞬哑然失色。   便触到他那散不开的阴郁,和显而易见的嘲弄。   池衍不急不徐站起,冷冷将眸一挑:“活这一世该如何,要如何,我不需要别人来教。”   “有句话我不妨再说一遍。”   他一字一句傲如寒冰:“你我情义,就此为止。”   苏湛羽浑身一震,愕然间正要开口劝说,便听门口家奴传来试探的行礼声。   “……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苏世子要在焚化场好好烧一烧。   ————   感谢在2020-11-05 23:52:26~2020-11-06 23:54: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点点猫、neo珍珠香槟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氟西汀 3瓶;只想当咸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王府   苏湛羽浑身一震, 愕然间正要开口劝说,便听门口家奴传来试探的行礼声。   “……夫人?”   相识多年,那人连侍婢也无, 何来夫人?   苏湛羽下意识困惑回首,便瞥见一小姑娘躲在半扇门后, 只堪堪露出一双清眸,往里面窥探了眼。   苏湛羽心底蓦然一颤。   那眼睛含烟笼月, 虽不见其面容, 却是有那么一瞬, 让他如坠梦境。   只是他还未及细看, 方侧望一眼,身前那人已从余光处一闪而过。   锦虞纤指攀在门边, 小脸半掩着。   见那人出来了,她便缩了回去,在廊间乖乖站好。   池衍快步过去, 走出厅堂。   挡在她面前, 声音柔了下来:“也不多睡会儿。”   眼角含着惺忪。   锦虞轻轻看他一眼:“你不在……”   其实他出屋没多久, 她就醒了, 问了家仆后便寻了过来。   原是想在走廊里安静等他接待完客人, 但听到屋里传来那人的疾声厉语, 她还是忍不住凑上前去。   锦虞没见他动过怒。   从他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起,他便是那般温情, 如薄暮时分的静暖光影。   可他方才,却是那样生气,像是变了个人。   池衍掌心轻放她头上,揉了揉。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声音温温的:“现在回去陪你。”   话落, 听得身后踏出的脚步声。   池衍略一侧眸,甚至连头也未回,冷淡撂下一句“送客”之后,便护着小姑娘在怀,一径离去。   背影渐渐远去,苏湛羽徒留原地。   那姑娘被男人高大健硕的身躯尽数遮掩,他并未瞧见她容颜几何,可偏就是对那双眸子有几分熟悉。   苏湛羽眸色黯淡了下来。   思绪再陷那人漠冷绝情的话语,一时心中千肠百结。   墨陵站在他侧后,迟疑道:“世子爷,池将军他……”   知道他想问什么。   垂下目光,苏湛羽语气沉笃:“他绝不是那样的人。”   即便他亲口说自己不择手段,即便他承认自己背离恩义。   但苏湛羽确信他为人,其中必定有所情由。   还有他身边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姑娘……   沉默良久,有家仆犹豫之下上前请他。   苏湛羽闭了闭眼,默叹一气,才提步离了将军府。   ……   沿着清静的竹雕长廊,清光日暖点点斜入。   锦虞玲珑的娇躯被那人拥在怀里,往主苑走。   但他腿长,步子迈得也快,锦虞有点跟不上了。   扯了扯那人握在肩臂上的衣袖,“慢点儿好不好……”   听到那略含委屈的软音,池衍一顿。   方意识到自己只想着将人马上带走,忘了顾及她。   缓缓停下脚步,池衍转过身。   低头去理她被风吹乱的衣襟,温和了眸光:“哥哥不对。”   锦虞摇摇头,乖静问道:“阿衍哥哥,那人是谁呀?”   闻言,池衍默下了声。   指尖徐缓抚平那浅红裙裳,可有可无地答了句:“是哥哥不想看到的人。”   但锦虞还是听出了他的阴沉和不郁。   略一思考,她轻轻笑了一下:“嗯,阿衍哥哥不想见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扬睫对上那人投来的目光。   锦虞俏眉一弯,有些调皮,“阿衍哥哥生气了,那一定是他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就是他的错。”   再阴鹜的心情,也在她甜美的笑容里愈渐晴朗。   池衍薄唇慢慢拂过弧度。   想到在前堂时,自己态度那般狠厉。   顿了一瞬,静静看她:“觉得哥哥坏么?”   几乎是想都没想,锦虞就立马摇了头。   “一点儿都不,阿衍哥哥特别好,否则元佑他们也不会誓死追随你呀,而且皇兄也说了,你若称帝,那是天下人的福气!”   念起那陌生世子说什么离经叛道。   锦虞又抱住男人的劲腰,仰头清甜笑着:“你不要不开心,我们不理他。”   阒寂的眸中倒映出少女俏丽的容颜。   池衍眼波轻漾,于他而言,不论哪一世,眼前之人都是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温存的暖。   微凉的指尖梳入她千丝万缕的秀发。   池衍徐缓说道:“倘若哥哥以后残暴心狠,笙笙会不会失望?”   似乎是对他此言意外了下。   锦虞略微木讷后,又一次地摇了头。   小姑娘脸蛋娇嫩,便显得越发纯稚。   手指极具爱抚地从她鬓发滑到耳垂,又慢条斯理掠过来。   池衍轻笑了笑:“不怕?”   他的每一丝笑容,锦虞恍惚都能看懂。   不知为何,这一刻突然很想踮起脚尖,去吻那近在眼前的薄唇。   事实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锦虞抬高小巧的下巴,一枚温软的吻,轻而快地献了上去。   羽毛一般拂过。   随后她便垂下了一张清粉的脸,羞声甜润:“你不会凶我的。”   不经意被她亲了一口,池衍心中一动。   瞬目而笑:“嗯,哥哥说过会待你好,不是骗你的。”   锦虞些微怔愣了下。   想了想,似乎不记得他这么说过,却也没追问,只乖巧绽着笑颜。   掌心轻握在她玉颈,摩挲着细腻。   池衍温缓道:“从这儿到楚都,水路两日便可。”   这样的抚摸分明是很亲昵的肌肤之亲。   但在那人做来,是那么顺其自然。   锦虞未觉任何不妥,甚至是喜欢的。   只是听见他说楚都就要到了,眼底才不见欢跃。   她是巴不得,就这么和他一直游玩下去。   慢悠悠地,什么都不管。   可她也知道,如今的楚国不能没有他。   片刻之后,锦虞点一点头:“好。”   那一掠而过的失落,还是被他捕捉到。   池衍低下头,“舍不得了?”   心思就这么被他瞧透,锦虞咬咬唇,垂眸不语。   见她如此,池衍微笑看她:“乖,日子还长,哥哥将来有的是时间陪你。”   廊间浮雕砌玉,如一条深长清静的幽径。   周身一切皆成无声的景致。   望着那人深邃俊美的面容,锦虞莞尔回他。   哪怕只是一时哄她,终是要在红墙绿瓦的深宫伴他此生,她也是愿意的。   *   抵达楚都,是在两日后。   作为楚国都城,此处车水马龙,软红十丈,最是鼎盛繁华。   池衍将锦虞安置在了王府中。   他离楚甚久,此前皆是由豫亲王监国,今而归来,他是必定得去趟宫中。   这日,定南王府,正殿内院。   应是拂晓,一缕微光透过轩窗窥进内室,幽静如水,流入低垂的帷帐,映在那张瓷白清透的小脸。   图腾螭纹的帐下,锦虞还静静沉睡着。   厚暖的锦衾严丝合缝地裹着娇躯,床榻只有她一人。   池衍洗漱穿戴完毕后,悄步无声走回榻前。   他今日墨发金玉簪冠,一身锦白蟒服镶绣金麒麟暗纹。   是预备要去到宫里。   池衍看了看床上的小姑娘,睡梦安然,乖得不行。   这一路而来,她都是在他身边睡的。   最开始他还会准备两床被褥,但小姑娘似乎更喜欢贴着他,睡着后总能挤到他衾里,然后寻个最舒坦的姿势窝着。   这让池衍好叹又好笑。   他好歹也是正常男人,也不怕他克制不住做点什么。   不过,他确实未做任何实质性的事儿。   后来索性不多搬床褥了,直接将人搂到怀里。   见她睡容恬淡。   池衍含着笑,伸手取下帷帐金钩,慢慢垂下来,以免窗外的光亮扰了她清静。   他离开时,步履也很轻。   锦虞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   巍峨磅礴的楚皇宫,殿宇飞檐辉映层错。   即便凉冬未逝,御花园中贯是繁花似锦,嫣红葱郁。   天光渐亮,假山池畔,峻拔的古柏老槐下。   一人背立岸边,袭衮龙冠服,两肩五爪行龙。   他发色浮灰,身形却是笔挺健壮,观其背影,约是不惑之年。   池衍来到花园,在他身后略一顿足。   沉默片刻后,才继续抬步上前。   “豫亲王爷。”   语色平淡依旧,却是多了分敬重。   那人循声侧首,初现一张刚毅之容。   他脸上镌刻有岁月痕迹,但深眸炯炯如旧,那是真正老成持重的成熟。   豫亲王容颜微肃:“大战方定,便就一月不见踪迹,成何体统!”   这般语气,倒不像是气愤,而是教训晚辈的严厉。   池衍微微笑道:“有您在,何愁天下不太平。”   熠眸凝他一眼,豫亲王语含深意。   “这江山你自己攻来的,那这皇位你就自己坐着,别想我兜这烫手山芋。”   听罢,池衍愣了一愣,哑然失笑。   果然……逃不过这人的敏锐。   他夺权之后便抽身奔赴东陵,除却去寻锦虞外,也是想着将楚国交给豫亲王。   毕竟,他非皇室血脉。   虽说成煜不配其位,但他怀揣先帝恩情,亦没想过真要这江山改朝换代。   而豫亲王妃身系韦族,韦族王室素有长子随母姓的传统。   如此一来,如若豫亲王登基,楚国仍是成姓,且将来苏湛羽也无可能相即帝位。   故而,池衍想着,这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尚还在犹豫如何说服他,果不其然被他一语中的。   池衍从容不迫,颔首道:“王爷年轻时征战四方,谋断之能毋庸置疑,而今卸甲还朝,权势声威亦是令人心悦诚服,景云认为,大楚帝位非君莫属。”   要说这两人,虽是一老一少,却都是谋略奇才,文武俱异,若比心计算定,或许,眼下姜是老的辣。   豫亲王神情倨傲,直不将他的话当话。   “甭讲这虚的,成煜那臭小子还半死不活在我府牢里关着,后日登基大典,请柬我早便命人送至五洲四海,这皇位你若是撒手不管了,我干脆将他扔回金銮殿继续坐着,留在我那儿还碍眼!”   池衍难得无以反驳。   这一连串密不透风的话语,逼得他是进退两难。   他语塞一瞬,正想出言再劝。   便见那人投来淡淡一瞥。   只听豫亲王多了几分语重心长:“先兄待你如亲子,幼时你还唤我一声王叔,又何须顾忌那些无用的世俗。”   “只要盛世安稳,大楚冠何国姓,都不甚要紧。”   他深沉如洪钟的声音缓缓入耳。   池衍眼底一片幽深,似是而非地玩笑道:“王叔就不怕,我以权谋私。”   豫亲王若无其事“呵”了声。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朝政交到你手里,我倒是乐得清闲了。”   听得此言,池衍眉眼深处蹙痕更甚,隐含犹豫。   豫亲王瞅他一眼,似能洞穿他肺腑。   远望那波澜不惊的湖面,淡淡道:“我只认理不认亲,倘若湛羽真有不对之处,我绝不袒护,你们年轻人的事,自个儿去解决,我不插手。”   池衍和苏湛羽素来要好,如今两人虽是未在明面上显露矛盾,但豫亲王这般缜密之人如何看不出来。   饶是知晓他最明事理,闻言池衍还是怔了一瞬。   默思甚久,池衍拱手,微微躬身:“景云有愧。”   豫亲王未有避退,受他一礼。   看着他,沉稳说道:“为君者,当以亲贤远祸,人不可不察,玉石何以区分,我信你自有裁断。”   池衍抬眸,对上那双如渊深瞳。   交睫的瞬息,心底某处的顾虑便慢慢放下了。   ……   池衍回到王府时,已过申末。   暮色暗下,似火深霞在天际被魆黑逐渐吞噬,笼得天地昏暗不明。   到达府邸,马车靠下。   池衍移步下马,方在守门侍卫的恭请声中踏入府中,便见元青迎面而来。   元青快步走到他面前,垂首道:“将军,太子殿下已抵楚都,四方馆有专人接待,元佑也跟在那处照应。”   想了想,再道一句:“九公主尚还不知情。”   得知此事,池衍沉静的面容终于微动。   算一算日子,那药应是服用得差不多了。   眉心多了一丝凝重。   沉思须臾,他徐缓道:“知道了,等我安排。”   后又不慌不忙问:“她呢?”   将军从不多管闲人,元青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   挠挠头,踌躇着回答:“呃……公主原是在等您回来一起用膳,这等久了,闲不住,就跑后厨去了,说是要亲自下厨……属下,实在拦不住啊!”   闻得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主要做烟火事儿。   池衍俊眉挑了一挑,唇角不经意掠过淡笑。   由着她折腾。   池衍踱步向往正殿,并未说什么,只让元青去备了浴水。   ……   正殿,内室。   紫檀嵌边螭纹插屏后,暖雾习习,轻漾水色。   池衍双目浅阖,半倚浴桶,双臂疏懒曲搭其上。   桶中温水到胸膛的位置,那半露而出的肩背及臂膀,肤色冷白,肌肉线条结实漂亮。   旁侧的木施上褪着那件锦白蟒服,乌墨蹲在边上。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动静轻响。   池衍剑眉微微一动,却是未有睁眼,仍是一身慵懒的享受之姿。   外殿的门“吱呀”打开,又轻“砰”合上。   是锦虞进来了。   说甚要去后厨亲自做饭给那人尝尝,然而眼下回来,她手里却是空空的。   且鬓发凌乱,白嫩的脸蛋被火气灼晕通红。   鼻头上还碰了一点烟灰。   与那人同色的月白小裙亦是熏得灰不溜秋。   这是招惹了满身狼狈。   锦虞唇瓣不悦嘟着,一踢一踏地往殿内走去。   看起来气馁而疲惫。   突然一团雪白从内室冲她跳蹿了过来。   但锦虞在后厨折腾了多时,已经累得说不出一字。   她抱起乌墨,抚了抚它的脑袋,便将它放到锦毯上。   方才在厨房,浓烟熏得眼睛生疼。   锦虞一边揉着眼皮,一边步入内室。   正欲去梳洗一番,将自己收拾干净。   却突然见得那插屏后水雾涟涟,光影恍惚。   锦虞蓦地愣住,颓然的身子一瞬站直了回来。   是他回来了么……   略一思忖,她不由自主地挪动了绣鞋。   一步一步,极缓极慢地走过去。   无声越过螭纹插屏,骤然入目,便是那人线条完美的半裸肩背。   锦虞怔忡在原地。   这还是如今的她,第一次见到那平素一丝不苟的锦袍银铠下,男人健硕的身躯。   不禁想,他正面的身材,该是如何令人血脉喷张。   这般思索着,等她反应过来,锦虞才发现自己已走到了那人身后一步远。   一瞬间陡然回神。   思绪猝不及防一团乱,锦虞下意识便想悄悄溜走,忙不迭一转身,手腕忽然被人握住。   都还来不及惊慌,便被那人轻而易举地拽了过去。   “啊……”   平衡一失,锦虞倏地踉跄了下,直接整个人跌伏在了浴桶边上。   双手攀在沿边,一张懵稚的小脸呆呆望着眼前那人。   目光流连下去,便是那凌厉的胸腹肌理。   锦虞心跳飞快跳蹿起来。   言不出一字,只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男人那俊美的容颜,朦胧在暖烟雾气中。   只见他薄唇略微勾起,嗓音似含着迷烟轻哑:“想看哥哥洗澡,又何必偷偷摸摸?”   作者有话要说:  阿衍哥哥美色惑人~   ————   感谢在2020-11-06 23:54:40~2020-11-07 23:5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嘉嘉、47328333 2个;庭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巷. 50瓶;然然 10瓶;云出岫、祝余 5瓶;只想当咸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害羞   烛芯低照, 水烟香暖。   紫檀螭纹插屏后有浅浅的玉光流入,聚拢迷离。   眼前的雾气烟岚般缥缈,锦虞突然忘记辩解。   只目不转睛凝注那双眼尾上挑的桃花眸。   她发着愣, 恍惚听见那人轻轻笑了一下。   那只捏在她腕上的手,浸过热水, 湿漉漉的,隐约透来肌肤的温度。   而今的锦虞, 是从未见过男人身体的。   在那完美容颜和诱人身材的刺激下, 好似被他魅异的气质勾得意醉心迷。   一时间, 她只知道呆在那儿。   呼吸都不由屏住, 除却心跳澎湃不止。   见她一眨不眨盯着自己,池衍眼底笑意更深。   小姑娘跪坐浴桶边, 脏兮兮的,像只懵懂的小花猫。   指腹拭过她鼻尖的那一点烟灰。   池衍噙着优雅的弧度:“做什么好吃的了?”   闻言似乎是有点儿委屈了。   锦虞眼睫轻颤了下,发出轻弱的声儿:“没……”   看来是下厨碰了壁, 还将自己弄得一团乱。   伸手慢慢抚去她两颊脏污, 池衍唇边笑意犹在:“今天玩儿得可开心?”   香雾氤氲, 眼前那人还湿着身。   举手投足尽是难以抗拒的迷人。   锦虞迷蒙间不禁想着。   阿衍哥哥一定要这样和她说话吗, 她有些……呼吸不顺。   锦虞默不作声地抿了抿唇。   思考着自己应该怎样回答, 却是言不出口。   他这一整日都不在, 她都无聊透了。   池衍倒也并非要听她说话。   小姑娘红润的脸蛋,和那无处安放的目光, 便已是最好的回应。   微垂眸光,在她那灰扑扑的衣裙瞧了一眼。   他手指似有若无地捏着她耳垂。   面不改色,嗓音却低缓下来:“跟哥哥一起洗么?”   锦虞早已不见思考的能力。   听罢,攀在壁沿的小手忽然就有些软了。   反应之间,那人含水的指尖已滑过她玉颈, 徐徐掠了下来。   池衍伸手过去,低头开始认真地解她胸襟暗扣。   他动作极缓极慢,给足了她回神的时间。   系扣一松,衣领便散了开来。   滑至那细软腰肢的手握住,再轻轻一提,将跪坐的人扶站起来。   而后修指在她腰间的如意扣灵活翻动两下。   等锦虞聚敛了些微神思,只觉身上一轻。   织锦丝衿掉落,月白裙裳堆在了地上,尚还着的,只余一件云白丝衣。   当那人再掠到松散的领口,锦虞一颤。   飘散的意识一下便尽数回了来。   锦虞蓦地捉住他的手。   声调虚软,夹着一丝娇嗔:“阿、阿衍哥哥……”   细腻的脸颊,到耳朵,到颈后,雪白的肌肤上瑰红一片。   比晕染了胭脂娇艳更甚。   锦虞气息起伏渐促,那可人的盈润似有若无。   软软的一只,柔若无骨,恍如春风化水般娇糯。   直叫人忍不住想欺负。   还有那水光迷离的双眸,小姑娘根本不知道这样的眼神,有多能勾起男人的欲念。   池衍眸色深了几许,喉结骤然滚动了下。   也不管她抗拒与否,长臂突然搂住她的腰,一个巧劲,直接将人抱进了浴桶。   身子猝不及防没入热水里。   本就蓄满的水随着她的跌入,哗啦着,连圈溢了出去。   浴桶很大,锦虞腿软撑不太住,身子直往下滑。   盈满的水对她来说有点深,及到下巴。   她惊呼着,措手不及抱住那人的脖颈。   还未意识到自己整个人伏在了那人身上。   锦虞轻轻喘着,手臂下意识向内微收。   丝衣已经湿透了,严丝合缝贴在肌肤上。   将玲珑曲线勾勒尽致。   衣下肚兜更是若隐若现,水红色的。   如此一来,虽未至肌肤相亲,两人之间却是几乎再无阻隔。   在她覆上来的那一刻,男人呼吸便全乱了。   结实的臂膀横在她腰肢两侧。   池衍浑身都绷着。   明知道再亲密下去,容易出事。   却又耐不住,将那婀娜身躯在自己身前锢紧了些。   池衍默不作声,强压下心中欲念。   可偏偏,小姑娘还要在他耳边呵气如兰。   软声细语了句:“我想出去,阿衍哥哥……”   声线都蒙了层旖旎娇羞。   池衍男人气息渐重。   拂入鼻端的水气仿佛香气越发浓郁了起来。   隔了半晌,他将目一合,深吸了口气。   下巴抵在她肩上,声色透哑也强硬:“不让。”   之前,他从来都是顺着她的。   可偏偏眼下不答应了,还这般偏执。   锦虞一委屈,唇瓣低低软软地,溢出一丝略含哽咽的娇嘤。   倒也不是不高兴这样。   只是水雾蒙得她呼吸都不通顺了,心脉好似要跳离心口。   且他心跳的力度,和那硬朗的肌肉纹理,她能清清楚楚感知。   锦虞脸颊红红的,抱着他左右为难。   尤其隔着裙摆,在那盈盈的水间,好像杵着什么。   不知是何,也想象不到。   但锦虞还是莫名觉得羞臊,也略微不安。   她咬了咬唇,浸没在水里的娇躯,有些艰难地挪了挪。   谁知方动了两下。   耳畔忽而传来一声男人沉抑的闷哼。   锦虞一激灵,以为自己压疼他了,就想立马挣扎着起身。   可还未来得及,便被那人扶在后腰下的手蓦地用力按住,抵得更紧,也动弹不得。   锦虞瞬间慌颤,明明是温水,却觉得好烫。   只听那人声音更哑了:“别动。”   这一声低喝,似乎很压抑。   怕他生气,锦虞不敢再吭声,抱着他的脖颈,趴伏着,一动不动。   以为自己安安静静的,便没事了。   却是发觉到,颈窝处那人的气息,越发沉重起来。   就在她手足无措之际,下巴突然被两指捏住,掰了过去。   暖雾间一瞬对视,和他的脸近在一寸。   心跳飞速,锦虞正欲说什么,那人的唇便不由分说压了上来。   “唔……”   他倾身而过,覆来一片高大的阴影,将微弱的烛光都尽数遮挡了去。   锦虞避而不及,只得往水里后仰。   好在那人掌心稳住了她沉入水下的腰。   否则她肯定是要整个人淹进水里。   纤背抵在桶壁,襟怀不知何时半敞了开。   暖热的水面荡漾波动,裹挟着朦胧四溢的雾气,堪堪漫到那盈润半圆。   那吻突如其来,强势、霸道,甚至野蛮。   全然不似他平日的温柔细语的样子。   眼下之人,宛如一只饥渴许久的饿狼。   欲将猎物一口吞入腹中。   而她就像是那海面无助的浮萍。   即便男人此刻充斥着危险的气息,也不得不用力抱紧他。   那人含着她下唇,只是似吮似咬。   锦虞便就无力地酥了一身。   他今夜有些轻浮孟浪,湿漉缠吻着,舌尖如燃火焰,滑舐到她敏感的耳后。   气息薄弱,锦虞只觉阵阵战栗和眩晕攫遍全身。   便是那人指尖入了丝衣,肆意流连,她也全然没有抗拒的力气。   烟雾缭绕间,尽是他清暖而惑人的气息。   不多时,一件水红色的流光锦肚兜从他指间掉落,浮在水面,又慢慢沉浸下去。   锦虞咬住唇,不想在他不太轻地捻拢下发出声。   却还是难以抑制地,从喉咙里透出了几许好听且酥骨的猫音。   小姑娘的娇声,似乎催化了什么。   池衍突然从给她玉嫩的侧颈抬起了头,眸光炽热,一瞬不瞬凝住她。   恍惚中望见他那样的眼神,锦虞一瞬悸动。   只听他低抑唤了一声:“笙笙……”   锦虞双颊湿润瑰红,如染酒色,“……嗯。”   额头抵上她的,呼吸交换着彼此的灼热。   池衍褐瞳隐隐含欲,嗓音沙哑到了极致:“可以帮帮哥哥么?”   仿佛是被男人动情的语色勾了心魂。   锦虞青涩地垂着脑袋:“怎、怎么帮……”   话音方落,就被他握腰转了过去。   锦虞忙不迭扶住桶沿,困惑间想回头看一眼,裤裳忽而被褪落,堆在膝盖上。   她倏然惊慌,下一瞬,那人便从背后拥靠上来。   并拢了她在水中的那两条纤长。   殿外柔毯上,乌墨躺着。   似乎是晓得屏风后的温情,它甚是安静。   锦虞背对着,看不见,也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但在纤细之间不小的量度,让她不由地害怕起来。   潮红着小脸,像是醉了酒。   她一声含娇似嗔:“阿衍哥哥……”   池衍闭了闭眼,气息喷洒在她侧颈,比浴桶里的水要热得多。   对她,他着实是情难自控。   四下烟雾虚虚实实的,迷蒙着视线。   屏风内外好似两个世界。   竭力在喑哑中温柔下声:“很快就好,乖……”   听见他的声音,锦虞懵懵懂懂心神都缱绻了起来。   她想,他此刻兴许很不舒坦。   迟疑之下,锦虞点了一点头。   烛光丝丝缕缕漾在暖波水雾间,朦胧氤氲。   殿内并无其他声音,只有哗啦的水声和微沉的气息。   光晕投下疏影,桶中盈满的水沉沉浮浮。   初时如湖面泛波涟漪,柔情百转地层层荡漾开来。   渐渐地,契合那气息的频率,凝聚成了江海的惊涛骇浪。   他们的发都湿了,发尾浸没在水中,丝丝缕缕飘散。   潋滟一室的烛光都好似变得风流。   锦虞娇软的身子攀在桶边,咬牙溢出些许破碎。   眼含泪花,隐约带着一点埋怨。   这人明明说很快,可眼下烛芯都要燃尽了,都还全然没有结束的意思。   根窝都磨得有些疼了。   锦虞眼角泛红,连连吟泣,娇娇媚媚的声儿和着那泛波的水,婉转涟漪。   直至殿内烛火半残,殿外月上梢头。   身后那人才总算是在一声闷瓮中熄了火,慢慢舒缓下来。   一场艳事,云歇雨收。   ……   夜色愈深,却也不过戌时。   然而王府正殿内已是烛光昏暗,更阑人静,映入丝缕月华淡影。   床榻上,锦虞换了身干净的寝衣。   窝在那人怀里睡梦沉沉。   她软嫩的脸蛋红晕未褪,眼尾隐有湿痕,显得又娇柔又可怜。   池衍是醒着的,他并不困,甚至很是舒坦。   毕竟方才借她双纤纾解了一回。   可锦虞却是累得连晚膳都没吃,便睡下了。   榻间似乎还残存着香暖旖旎。   约莫睡了半个时辰,锦虞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怀中的温香软玉动了动,池衍低下头。   声音恢复了那无边的柔情:“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在他温醇的声线中,锦虞意识慢慢清醒。   反应回来,她倏地双颊烫红,小脸一低,径直埋进他胸膛。   到底这辈子还未经人世,她对男女之间的欢愉一无所知。   而眼前这人,是第一个和她亲密至此的男人。   见她臊得不敢和他对视,池衍轻轻一笑。   揉了揉她的发,“笙笙是在害羞?”   这人怎么就非是要说出来。   锦虞不说话,粉拳似有若无地往他坚硬的胸膛捶了一下。   小姑娘一声不吭。   池衍薄唇附到她耳边,低温着声:“生气了?”   锦虞抿抿唇,如实地摇了摇头。   对他,她似乎是怎么也怪不起来的。   怀里的人儿乖得不像话。   但池衍还是想要哄她,亲了亲她的额,“是哥哥强迫你的,笙笙可以生气。”   锦虞略微一愣,明明是她点头的。   在那人春风含水般的轻言下,她唇边抿出一缕笑痕。   随后声音糯糯的:“你下次,别那么使劲……”   说着,微微抬起脑袋,又羞又乖:“我有点儿疼了……”   听罢,池衍反倒呼吸有些不平静了。   小姑娘稚嫩又清纯,却是回回都能无意之中勾得他难以按耐。   但刚欺负完她,前一刻还在费心哄着,总不能马上又失了理智,只得克制着。   池衍低下头去,和她脸挨着脸。   声音不经意轻柔下来:“哥哥知道了。”   微微莞尔,锦虞听话地回抱住他精瘦的腰。   待夜更深几许。   池衍吩咐厨房做了些锦虞爱吃的糕点小菜来,摸了摸她的肚子,确定她吃饱了,才放人回去睡觉。   帐外的烛灯全熄灭了。   榻上,两人相拥而眠,掖着同一床被褥。   *   翌日,池衍依然早早便起了身。   他今日虽不用去宫里,却是有更为重要的事要去做。   天边渐破鱼白肚。   定南王府的马车停驻在了四方馆门口。   四方馆乃皇室接待之所。   红墙墨檐,花园锦簇,游廊相携,成百院落雍容华贵。   池衍掀帘下车。   候在馆外的元佑见状,立马迎上去:“将军!”   负手一径迈步进去,池衍眉宇间深拢凝重:“安排好了?”   元佑紧跟上他的脚步,答道:“都妥了,得了将军的令,尉迟亓派了个姑娘来,那姑娘看着美得跟朵花儿似的,带来的毒蛇又细又长,赤红色,牙齿那么尖——我都不敢碰!她拿手里跟玩儿似的!”   他边走边比划,心有余悸地瑟缩了下。   接着道:“何老就在太子殿下苑里,检查了那蛇,说是没问题,现在正备着药材,等一切都就绪,就能开始替太子殿下解毒了。”   闻言,池衍淡淡“嗯”了声,剑眉显而易见地舒展了下来。   竹苑,便是锦宸入住之处。   池衍踏进屋里时,一眼就看见倚在床榻边的那人。   自从那日率兵离开东陵,他们已有数月未见。   而今重逢,太子殿下明显清减了不少,想来这月里,是被那药折磨得不轻。   一见锦白蟒袍的那人走进,屋内之人皆纷纷放下手中之事行礼。   池衍略一抬手,示意他们继续准备着。   而后径直走至榻前,修眸微敛:“殿下,别来无恙。”   锦宸唇色泛白,但精神是好了许多。   靠在床头,抬眸迎上那人滴水不露的目光。   原是解毒迫在眉睫,他倒全无忐忑。   反而一脸镇定,深长着语气,慢条斯理道:“身子无恙,心病却是要有了。”   池衍眸光微动,听出了那所以然。   唇边微不可见地挑出一抹弧度:“身病可医,心病,那便爱莫能助了。”   锦宸目视于他,低沉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索性直截了当地质问:“笙笙呢?”   作者有话要说:  阿衍哥哥:第三次破c可以慢慢等,便宜不能不先占(●—●)   皇兄:)   ————————   感谢在2020-11-07 23:54:43~2020-11-08 23:3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hor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ya 20瓶;惊澜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头疼   虽知有那人伴着, 锦虞定是安然无恙。   但那丫头长这么大,头一回离他身边那么远,锦宸多少有些放心不下。   甫一相照, 池衍神情反倒轻松:“还在我府上睡着,殿下明日再见不迟。”   这话听得锦宸眉宇微微蹙起, 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池衍淡淡一笑。   当初是他留下一句便将人带走, 也无怪太子殿下操心。   “待明早, 我会命人备好马车, 迎殿下和公主入宫。”   闻言, 锦宸沉思之下便也没再多过问。   明日便是登基大典。   且今日方解毒,调息个一夜, 再见那丫头,总归是神色好看点。   不多时,事宜都已准备妥当。   幼浔端着药盏自屋外走进, 初吟手捧一只嵌丹铜匣, 跟随其后。   方进到屋来, 便见太子殿下床边站着陌生男人。   蟒袍锦白金纹, 芝兰玉树, 容颜俊美却也不乏威慑的气势。   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但幼浔只在东宫伺候, 未曾见过他,一时愣住, 不懂要如何行礼。   锦宸一眼便看出她的局促,随口淡淡提醒:“池将军。”   得知他就是先前援救东陵的那位将军。   幼浔一瞬恍然,忙福了福身:“奴婢见过池将军。”   视线掠过她端在手里的汤药,池衍略一拂手。   幼浔即刻会意,颔了颔首, 侧身上前伺候太子殿下服药。   身后的初吟不似那般拘谨。   柔媚的目光从男人面容上若有似无掠过,红唇浮笑轻启:“将军。”   池衍眸光不动声色冷下几分。   他自然认得,这是尉迟亓的宠姬,但当下并非论恩怨的时候。   池衍声音平静且低沉:“既然是尉迟亓派你来的,那便仔细着,出了差错,本王唯他是问。”   池将军和自家大人之间的那些是非,初吟心知肚明。   纵使见惯世面,但她还是因男人那无形中迫人的威严微一心悸。   只那靥上媚意天生,眉眼含春:“初吟明白。”   西域的玩意儿向来带有剧毒,尤其解蛊之物。   铜匣中那赤色小蛇,尖牙冷皮,一眼便知毒性极强,寻常人是绝对碰不得的。   故而眼下只能由初吟亲自来。   何老以银针封住锦宸颈间几处致命经脉。   锦宸服下抵毒的汤药后,一切皆已完备。   而后初吟打开铜匣。   一条花纹繁复的赤蛇现于眼前,游动匣中,随着它伸吐的红信,一股血腥之气弥散开来。   初吟玉指纤纤,从容入匣。   那蠕动的小蛇立马便蔓延而上,指粗的蛇身缠绕住她凝脂般的腕。   红纱掩肩,酥玉隐露,衬之那赤色毒物。   显得她越发妖媚艳异,有如牡丹花下死的诱惑。   身姿婀娜有致,初吟悠然抚着那蛇。   饶是元佑这个大男人都悚然后退了两步,更别提女子了。   幼浔立于床畔,仅仅只是瞟上了那么一眼,瞬间便觉脊梁骨都僵冷起来。   心底惧意翻涌不止,可她却未挪开半步。   幼浔强自稳住渐促的呼吸,但暗捏裙幅的素手出卖了她的寒栗。   眸光瞥过她紧绷的面庞。   锦宸淡淡唤一声:“幼浔。”   幼浔倏而循声抬眸:“殿、殿下……”   只见他面不改色道:“替孤煮些新茶,再备点吃食来。”   幼浔怔忡住了,清素的眉间浮露纠葛。   害怕归害怕,可她想在这候着。   她浅浅垂眸,声音轻而缓:“奴婢先在这候着,过一会儿再……”   “快去,孤有些饿了。”   锦宸淡淡打断她,语气似闲暇漫谈般轻巧。   即便他此刻下了命令,幼浔仍旧咬唇站在原地不动,左右摇摆。   这时,初吟款步上前,柔下腰肢慢坐床侧。   眼波如风拂过面前,她丹唇翘起,脉脉道:“将袖挽一挽好吗,太子殿下。”   锦宸容色清淡,对眼前的美色恍若不见。   他正要去扯自己的袖袍,一双白瘦的手抢先伸了过来。   “奴婢来。”   幼浔立马弯下腰,小心卷起那人玄金肃穆的衣袖。   见她紧抿双唇,锦宸眉峰轻皱:“幼浔。”   于他,幼浔一贯言听计从,可这回却是不言不语。   只咬着牙关,逼自己无视蠕动在初吟指腕间的毒蛇。   姑娘家怕蛇在所难免。   池衍负手站在一旁,原想出声让元佑去替她,但似有穿透力的目光从那两人之间一扫而过,最终并未言语。   幼浔将那人的衣袖挽至上臂,细长的手指按扶住。   她稳住呼吸,做足了心理准备。   但当那蛇真的缠住他指尖慢慢游移,幼浔还是细不可察地颤了一颤。   毒液需从内臂经络渗入。   初吟如丝含笑,染着修美蔻丹的指尖,点到男人腕上,欣赏抚摸一般,沿着那肌肉坚硬的臂膀徐徐滑上来。   那蛇似有感知,追着她的指尖游动而上。   蔻丹在内臂一处停下,缀落一滴紫液,赤蛇骤然红信长吐,一阵凶怒躁动。   血口一张,沾染毒液的尖牙猛地刺入那处肌肤。   锦宸咬牙一声闷哼。   赤蛇以血为食,更是恋毒,此刻贪吸着他的血液,毒性便随之蔓延而入。   尖锐的齿刺破皮肉,鼻息间血腥浓郁。   幼浔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又是胆颤惊怕,又是担忧不已。   她手心微湿,躬身的姿势双腿微微发抖,却还要逞强僵持不动。   忽而有一只宽大的手掌落到她头上。   幼浔还未来得及思考,脑袋便被那人按了下去。   她一怔,隔了须臾才蓦然反应过来。   自己的额头抵在了太子殿下的肩上。   幼浔一激灵,慌忙想起开。   但那人的手却是锢着她的头,不由分说。   如此,入目尽是他衣裳的玄金之色,倒是眼不见那蛇了。   可幼浔着实难安,她一向尊卑分明。   想要挣扎,却又怕自己造成干扰。   而那人从始至终什么都没说。   不知过了多久,那赤蛇似乎是饮饱了。   躁怒的身子瘫软下来,松了齿,慢慢退回到了初吟掌间。   剧毒蜿蜒血脉那剔骨般的痛觉,随之渐散。   锦宸额鬓泛了层细细的薄汗,缓缓睁开眸子,神情终于懈怠下来。   初吟将蛇收回铜匣中。   一声细碎轻笑从那殷红的小嘴溢出:“殿下对小侍女都这般体贴,可真真是招人羡呢。”   眉眼略紧,他都还未言一句,忽而一阵晕眩。   眼前闪过白光,按在幼浔发上的那只手一失力,蓦地垂落床畔。   见他突然昏死过去,幼浔惊呼着扶住他:“殿下!”   何老立刻上前查看。   诊脉之后,他舒缓了老眉:“莫着急,蛊毒正在好转,殿下并无无碍,稍作歇息便可。”   合上嵌丹铜匣,初吟退身。   柳腰环佩随着她袅娜的步履轻轻作响。   站到男人身前,“将军,初吟可以走了么?”   眼梢含了情,又媚媚掠向他,“还是说,将军想……”   池衍清俊的眸子一瞥,漫不经心,却深泛透心的冷。   初吟却是柔柔笑了一笑,欠身:“那初吟这便退下了。”   越过男人身侧时,身子若有似无地倾伏过去。   声音勾魂迷离,只有两人能听见。   “陛下日后若有吩咐,初吟愿为君效劳。”   直至那娇躯艳骨离了屋,空气中还萦绕着如妖似媚的暗香。   池衍眼中波澜不惊,神情一径淡漠。   这一声陛下,倒是唤得恰如其分。   *   明日便是登基大典。   依据楚制,池衍理应于今夜入主承明新宫。   但他还是回了王府。   毕竟舍不得留那小姑娘一个人。   池衍踏进正殿时,天色未晚,然而殿内颇为悄静。   他轻步迈入,在中室的紫檀卧榻上看到了那人。   小姑娘一身玉白裙裳,织衿系出玲珑腰身。   她向内侧躺着,窗牖支棱开一道缝,微风透入,扬起她鬓发轻动。   池衍目蕴轻笑,悄悄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他动静很小,显然是不想吵醒她。   但锦虞还是感觉到了。   眼睫颤了颤,锦虞温温吞吞转过身。   惺忪睡眼微微敛着,和那人温存的桃花眸对上。   锦虞愣了一下,慢慢撑坐起来,“阿衍哥哥……”   见她有些吃力,声音也虚软含沙。   池衍凝眉,揽臂扶她到怀里,“不舒服?”   脑袋枕在他胸膛上,锦虞软软靠着。   粉唇间透出轻飘飘的声:“不知道为什么,头突然有点儿疼……”   池衍剑眉蹙痕更深,他不过出去半日而已。   抬手轻轻抚过她的发丝,“你躺着,哥哥去唤御医来给你瞧瞧。”   锦虞拉住他广袖一角,“不用,好多了。”   翻翻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娇声道:“可能是没吃午膳,饿了。”   池衍随即垂眸,将她腹部的毯子掖严实。   语气含着些微不悦:“怎么不吃?元青没给你送来?”   锦虞摇摇头,声音温温糯糯:“我以为你会回来的……”   闻言,池衍一愕。   方要说什么,便见怀里的人倏而抬起了头。   锦虞一瞬不瞬看住他,秀眉蹙着:“阿衍哥哥,你去做什么了?”   而今锦宸毒已解,倒也不必再瞒她。   只是小姑娘突然间质问的语气,却是让他摸不着头脑。   池衍剑眉微微挑了一挑,“嗯?”   原是温软无比的小脸,瞬间阴沉下来。   锦虞抿唇,杏眸瞪着他:“……你身上有女人的味儿!”   哑然一瞬,池衍方才意识过来。   低低咳了声,他淡然自若,如实道:“哥哥是去你皇兄那儿了。”   原是在赌气。   一听这话,锦虞立马惊奇道:“我皇兄来了?”   后又扭了扭身子,含嗔撒起娇:“那你怎么不带我去呀?”   那张粉扑扑的小脸仰着,清眸含带控诉。   池衍不动声色笑了笑:“急什么,明日不就见着了?”   修指勾了下她的鼻尖,“哥哥这不是怕带你去了,万一你皇兄不让我带回来了怎么办?”   听罢,锦虞思忖了会儿,好像是这么回事。   故而不再追问,重新倚进他臂弯里。   脸蛋挨着他胸膛,过了会儿,锦虞轻声道:“明日,你就是楚国的天子了。”   挑起她一缕长发,慢条斯理缠绕指间。   池衍淡淡“嗯”了声,好似不甚在意。   “那你就得住在寝宫里,不能出来了。”   锦虞说着,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她是东陵的公主,又非他嫔妃,自然是不能留于后宫的,至多在那招待他国宾客的四方馆。   小姑娘语气里亦深亦浅的难舍,他如何听不出。   一阵沉默后,池衍缓缓低下头。   薄唇抵至她娇嫩的耳畔,低缱的声线携着呼吸温热:“哥哥尽快娶你。”   气息喷洒在耳廓,惹得她酥酥麻麻。   锦虞微微瑟缩了下脖颈,长睫眨了眨,觑他一眼:“有多快?”   话方问完,耳垂便被他咬了下。   轻嘶间,只听那人温沉一句:“很快。”   兴许是耳朵被咬疼了,锦虞略一撅唇。   偏是故意要追着他问:“很快是多快?”   迎上她清透又执着的眼神,池衍不由失笑。   掌心握紧那细腰,他眼底融着风华几许:“笙笙想多快,只要你说得出,哥哥都听你的。”   耳边他一字一句徐徐说来,含着万般柔情。   锦虞眉眼荡漾丝丝欢喜,唇边的弧度不经意越来越深,终于还是忍不住泛出了笑。   *   请柬上的日子,终究是到来了。   今日天色甚好,晴空万里,湛蓝无云,蔚如玉石澄碧。   这样的日子,那人天还未亮便离开王府,去了宫中。   而锦虞自然也知晓不能贪睡。   一到辰时,她便起了床,婢女伺候她梳洗后,端来早膳。   锦虞无心吃上两口,便让元青领着自己出了王府。   她今日着暖白织金暗花绫裙,墨发簪以流苏钗。   骄光下,显得雅贵且纯美。   锦虞步履轻盈,窈窕的身姿颇为灵动。   越过花园的鹅石路时,也不知是被阳光刺着了,还是因为别的,眼前猝不及防晃了晃。   锦虞一下顿了足,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旁边的元青见状,愣神须臾后惊了一惊。   连声询问:“公主还好吗?可是又头疼了?”   眉头难受皱着,锦虞紧紧闭眼。   确实又疼了,还泛着晕,也不晓得是怎么了。   但她静静缓和半晌,不多时,便就慢慢恢复了过来。   不想错过时辰,锦虞摇摇头,“没事儿,走吧。”   ……   一辆锦绣镶玉的华丽马车,停驻的府邸门口。   在元青的示意下,锦虞上前,想也没想便掀开绣帘。   前脚刚踩到踏板,正要上车,一玄袍庄肃、金冠束发之人骤然入了目。   锦虞一怔,盯着端坐车内那人看了两眼。   静淡的面容瞬间绽放笑颜:“皇兄——”   见她雀跃着就要跳上来,又不小心踩到自己裙边,悬空歪扭了下身。   锦宸眉头一锁,即刻倾身去扶住她。   将人拉到身边安分坐稳,原是想训一训她,但见那笑容娇暖,着实让人欲恼无从。   且分别了这般久,再见她欢喜依旧,他心里算是踏实了。   唇边一息低叹,锦宸淡淡瞥了过去:“冒冒失失的。”   锦虞挨近他坐,亲昵地抱住他胳膊,“皇兄……”   她巧笑嫣然,似有好多话想和他说。   但方启唇,近距离瞧他一眼,黛眉不由蹙拢起来。   锦虞仔细端详他,笑意渐渐敛了下来。   清眸一瞬深染担忧:“皇兄,你好像脸色不太好,怎么还瘦了许多啊?”   锦宸唇角一紧,下意识避开了她清澈的目光。   他面色虽还惨白,却是要比之前好上太多。   握拳抵到唇边,低咳一声。   锦宸容颜微肃,故作深沉:“有人只言片语不留,一走就半点消息都无,我是能睡得舒坦,还是吃得安心?”   听了这话,锦虞心里咯噔一下。   做了错事般,眉睫慢慢垂下来,虚声嘀咕:“阿衍哥哥不是告诉你了嘛……”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没什么大改,看晚了也没什么大碍~   笙笙很快就要重生了,别急别急!么哒   ——————   感谢在2020-11-08 23:36:31~2020-11-09 23:4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鸾暖啊、煎饼果子、Number、、魏魏153、点点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麻辣鸡丝er 24瓶;17445722 20瓶;之子 10瓶;希望 5瓶;我爱吃枣糕!、佩奇的妈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登基   她细若蚊吟, 但锦宸依稀听清了。   自己疼到大的妹妹,哪里舍得责怪,这一面肃色不过出于月余忧惴。   锦宸任她搂着胳膊, 不咸不淡斜睨着她:“玩儿快活了?”   闻他语气,锦虞越发心虚了。   明眸低低转着, 而后甜甜一笑:“我都有在想皇兄呀,每日都念着你, 吃得好不好, 穿得暖不暖, 可愁了!”   听她蜜言笑语, 锦宸唇角终于上扬了几分。   低沉的语色中略带调侃:“你现在,还舍得回去?”   心思被点中, 锦虞一瞬声息全无。   悄然之间软下声,顾而言他:“还说呢,我一不在你就成这样了, 得要好好调理身子啊。”   还是那个在他面前不依不饶的小女孩。   锦宸合上眼, 背倚靠垫, 轻笑着应了声好。   马车徐缓行动, 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   见皇兄面露倦怠, 锦虞便就不语, 只如幼时那般依着他臂膀。   车内清静而安宁,耳边只有车轮碾过大道的轱辘声。   侧目之间, 锦虞凝住皇兄闭目养神的脸。   那张英俊的面庞,棱角硬朗,虽瘦了许多,却显得五官更为立体,只是脸颊和唇瓣都泛着丝丝病态的白。   眸心突然被针扎了一下似的, 眼眶渐红。   锦虞默默想着,倘若皇兄不能好好的,她一定会,很难过很难过……   *   旭日的金辉,映那朱门金顶,碧瓦琉璃。   殿宇千重的楚皇宫,如屹立不倒的神座,于皇城之巅巍峨磅礴。   今日新君登基,宫廷内外焕然一新。   早在天未初亮,宫人们便开始里外忙碌,确保那盛大隆重的仪典万无一失。   大将军王池衍,而今楚国新的主人。   曾经他兵戎征战,奋勇御敌,自是深得民心。   新帝即位,有人欢喜,那便有人忧愁。   譬如尉迟亓,必定心有不服,但一时却也只得憋着。   良辰方至,大典在即。   如今天下大统,除却东陵,携拜帖赴邀而来的,均是大楚附属国及属地的国君或使臣。   青瓦砌石,飞檐欲翅。   一踏进辉煌金碧的楚皇宫,就仿佛被那高高的宫墙一瞬深罩其中。   那人早便有过吩咐,故而元青亲自引路在前。   锦虞跟在锦宸身边,经过承天门,一路上都有宫人侍卫行礼会拜。   纵目一览那琼楼玉宇,锦虞不禁低叹了声。   初见楚国宫城,着实引人感叹,方知楚国的强盛鼎力绝非传言,便是再多几个东陵也是比不得的。   但锦虞却觉得,这儿简直如庞大的囚笼。   一进来,就将人深深困住,压得难以喘息。   兴许是前些日子太过肆意痛快,相衬之下,才会那般留恋外边的自由。   一边徐步走着,一边瞥她一眼。   锦宸挑了一挑眉梢:“怎么?”   回眸对上他精湛的眸光,锦虞顿了一下。   只摇摇头,若无其事娇嗔道:“皇兄,这路好长,走不动啦!”   被她挽着胳膊摇晃,锦宸不由笑了出来。   偏是故意逗她,“那不然,送你回王府去?”   锦虞一愣,立马嘟了粉唇:“不要。”   这么重要的日子,她怎么可以不在场。   元青回首笑道:“公主,等会儿属下送您到玉瑶殿歇着,待仪典结束,再带您去宣延殿赴宴。”   此言在锦虞意料之外,她“啊”了声。   漂亮的秀眉拢到一处:“仪典,我不能去吗?”   正好行至分道的宫门。   锦宸顿足,曲指敲叩了下她的额:“姑娘家岂能参与朝堂事。”   脑门微微一痛,锦虞伸手捂住,眸含控诉。   锦宸下巴往前方略微一抬。   口吻半温半肃:“幼浔会在那儿陪你,自己安分点,莫要到处折腾。”   女子不得干政,却不想连登基大典都不成。   锦虞努努唇,不情不愿地应了声:“知道啦,都出不了这皇宫,我还能走丢不成?”   锦宸含笑打趣:“倒也未必。”   说罢,拍了拍她的发,而后便有宫人领他往另一方向离去。   *   太庙。   一对威穆石狮侧立,承门石柱浮雕龙凤。   池衍负手立于殿门前,宫奴属臣们伏跪他身后。   他抬眸深凝着眼前凝重的殿堂。   一眼望入,便可见得其内万盏金灯的辉碧。   当下,他一身尊贵的衮服。   玉白作底,呈现日月星及五色云,绣纹暗金五爪行龙各九条,寓为九五之尊。   这便是楚国帝王全新的龙袍。   隔了半晌,池衍才踱步迈上汉白高阶,一步一步,行至殿内。   太庙之中,重殿深穹。   其上金顶绘螭龙螣兽,重天金华道。   其下端盛金铜钟鼎,规摆神龛,以供奉先帝及皇室列宗的牌位。   太监总管林公公恭敬奉上三柱香,“陛下。”   目光从先帝的牌位上敛回,池衍眼底别样沉重。   他接过,虔敬拜上三拜。   历来新帝即位前,须先祭告宗庙,但池衍并非前朝皇室,实可废除此行。   可他非但没有,甚至连国号都未改,只更年号以记元年,甚至哀礼照旧,继续祭奉前朝列祖列宗。   侍奉一旁的林公公亦曾在成煜身边伺候。   见陛下如是,只觉得,身生亲子都未及他半分。   太庙祀祖完毕后,便是要到金銮大殿授传玉玺及接受百官朝贺。   林公公上前请他,呈上金冕。   池衍又在牌位前停留半晌,才缓缓戴上象征帝王之仪的冕旒,那俊美冷白的面容,一瞬尽敛威仪。   *   金銮殿外,正举行封禅祭天大典。   百官朝臣于千万高阶之下俯首叩拜一片。   礼乐声中,池衍徐徐步向白玉长阶。   暗金龙袍在骄阳之下风华凛然,尽显傲视众生的姿态,和万人之上的尊贵。   ……   与此同时,玉瑶殿。   花园湖畔亭台轩榭之中,锦虞倚在雕栏边。   她百无聊赖地伏坐着,眸光垂落湖里游荡的锦鲤,耳边是那从后宫外遥遥传来的礼乐。   锦虞往湖里扔着鱼食。   不多时,无趣叹道:“快结束了么?”   幼浔站陪她身侧,含笑说:“公主,方才开始呢。”   闻言,锦虞烦闷地长哀了口气。   都许久了,这仪典怎的如此繁琐……   “想来还要些时辰,郡主不若到偏殿歇会儿。”   便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动静。   锦虞下意识微微侧首看了眼。   只见一女子出现在游廊弯折处,左右两侍婢随行。   那女子穿百蝶绣霞袄裙,发髻凌云簪花钿,漂亮的脸蛋衬得一身秀雅高华。   望清那人面容,锦虞先是愕然一瞬,随后黛眉渐渐蹙起。   她此刻虽不似那时彩辫紫袄,腰佩牛皮鞭。   但锦虞却是认得的,这是那夜在郢都街头,和阿衍哥哥比试飞花令的女子。   沿着游廊走来,殷夕兰随意望至湖畔。   目光却倏地在倚栏处顿住。   殷夕兰瞳眸微一震动,显然也是认出了锦虞。   意外之余,她对视而去的眸色不掩半分清傲。   要说两人有何深仇大怨,倒是没有。   但姑娘之间的爱恨总是心照不宣的。   尤其,是对同一个男人。   锦虞不喜欢殷夕兰,到底是因此人对阿衍哥哥那倾慕爱意的眼神,太过图谋不轨。   殷夕兰势必也如此。   那夜飞花令,锦虞让她丢尽颜面倒不碍事,她这般高傲的性子,看上的,向来不容抢夺。   越过游廊,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近。   即便不知来者是谁,却也知其颇有身份。   幼浔身为东陵侍女,自是要垂首朝殷夕兰行礼。   而锦虞是一动未动,慵慵懒懒倚靠扶栏。   她淡淡敛回眸光,纤指从长椅边的瓷碗里捻了些鱼食,兀自望湖喂鱼,却是连搭理都不愿。   见状,其中一碧衣侍女提声道:“这是乌羌国,丹宁郡主。”   除却东陵,普天之下莫非楚国。   这乌羌国便是楚国附属之下最大的属地,虽仍是对楚国俯首称臣,但在诸多属地中,地位显是高于一等。   幼浔常伴太子殿下左右,对乌羌国自然略知一二。   属地不敌宗国,乌羌国于众附属国中名望再高,也是及不上东陵的。   但幼浔还是再一欠身:“见过丹宁郡主。”   殷夕兰双手背在身后,睨向栏边的锦虞。   见她一身暖白织锦华裙,金丝刺绣精致,清雅华贵,与那夜装扮全然不同,想来身份不比寻常。   但殷夕兰默然不言,只冷眼旁观。   那是乌羌作为属地之首,与生俱来的优越和骄傲。   殷夕兰沉默,可她身旁另一个碧衣侍女并不。   那侍女忍不住开口:“什么地儿来的?似乎少了点规矩。”   礼乐不知何时停了,便显得耳边聒噪甚是突兀。   脑袋恍惚又有点泛疼的迹象。   锦虞抛尽瓷碗里的鱼食,索性站起身。   “幼浔,我累了。”   她打断了正要说话的幼浔,抚了抚裙摆,无视那殷夕兰,背过身走出游廊。   幼浔张了张嘴,见径自她走远了,便就收声跟随而去。   那侍女望着锦虞远去的背影,低斥她倨傲无礼。   而殷夕兰脸色淡沉,默不作声。   殷夕兰垂眸,陷入浅思。   那天晚上,被那姑娘唤作哥哥的男人,想来正在仪典,那便是小小的属国使臣了。   眼底幽幽滟滟,殷夕兰眸光微细。   自语般低言了句:“可惜了。”   那侍女记起一事,“郡主,乌羌原与楚国联姻在即,却不想事出突然,大楚易主,也不晓得那婚事还作不作数……”   殷夕兰双眸略抬,瞳孔泛着深邃的幽光。   只听边上的人接着道:“不过,听闻皇帝陛下便是那赫赫有名的赤云骑将领,可比之前那个骄奢淫逸的强太多了!”   *   时到未初,那持续整一半日的登基大典才算是告了段落。   元青回到玉瑶殿,带锦虞去宣延殿时。   锦虞已在一处偏殿的软塌上睡了好几觉。   见他终于来了,锦虞从榻上坐起。   揉着眼睛,略含哀怨:“我等好久了……”   元青挠挠头,憨然笑道:“这仪典实在快不了,公主见谅见谅……”   想到什么,他又掩唇,悄悄低下声:“陛下吩咐了御膳房,筵席上的菜品,都是公主爱吃的!”   锦虞顿了一顿,怔愣须臾,蓦地失笑出声。   抿着嘴角翘起的弧度,想着,这人刚登基,就给她开小灶……   而后回过神来,方才元青唤他陛下,而非将军了。   锦虞心里忽然别有感触。   ……   新帝登基,普天同庆,于宣延殿大摆筵席。   正殿以款待附属邻国君主及使臣,而各处偏殿则是容纳朝臣百官。   锦虞跟着元青来到正殿时,锦宸已在殿首一侧案席入座。   大殿恢弘气派,白玉砌造的地面铺就祥云锦毯。   两侧摆以案座成百,席上八珍玉食,玉露佳酿,皆是奢华圣品。   锦虞一眼便瞧见了皇兄。   她虚拎裙幅,踩着碎步便朝那儿跑了过去,幼浔随行其后。   锦虞步子快,滑落腰畔的的青丝随之丝缕轻扬,附着金盏柔光潋滟,她织锦绫裙下的身段凹凸匀致,娇躯向前那么一倾,便越发勾勒彰显。   “恭迎东陵九公主殿下——”   侍于殿外的太监那尖锐的声音高扬而来。   那时,殿内王臣皆已入座。   唯殿上高阶的御座,空置无人。   锦虞方一入内,微喧的大殿竟不约而同渐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地往过道锦毯上,那身姿娇挑、琼颜如玉的姑娘身上望去。   殿内多数是男子,能来此仪典那定是才杰之人。   见着如此琼姿美色,何人能不动心。   然而锦虞恍若不知,一径奔至殿首旁侧。   清然漫笑着在锦宸身畔落座,“皇兄——”   锦宸弯了弯唇,刻意数落她两句:“就这么急?饿坏了?”   锦虞收了点笑容,正欲反驳,便听殿外那太监又扬声言语了句“恭迎乌羌国丹宁郡主”。   随后,百蝶霞袄的那人不急不徐入了殿。   坐到了正对面的案席,和她隔着条过道相望。   这下,锦虞唇边笑意是彻底敛下去了。   见她眼底突然蕴起了强烈的不满。   锦宸好笑地注视着她:“一惊一乍,这又是怎么了?”   锦虞撇撇唇:“没事儿,就是觉得有点倒胃口。”   目光不动声色拢了回来,瞅见他面前的金壶酒樽。   锦虞拧起黛眉,直接伸手取走,放到自己这边。   眼波曳了他一眼,“都虚成了这般,你就别饮酒了!”   这不过是宫婢布酒时斟的。   锦宸扬眉,笑着点一点头,也不辩解。   不过片晌之后,忽而传来不小的响动。   只听殿外高喊声此起彼伏:“恭迎陛下圣驾——”   话音方一坠地,殿内诸多王臣便纷纷站起身来。   齐齐振袖拱手,以君臣礼揖拜,高呼着“吾皇万岁”。   东陵并非大楚属国,无须如此行礼,故而锦宸只是起身,友好示意。   锦虞跟着皇兄站起来,遥望着雕牙层阁的殿门。   门外清光漫照,她望见那人峻拔熟悉的身影寸寸出现在视野里。   恢弘的宫殿天宽地阔。   男人背着日华,千万缕曦光倾洒身后,好似自光中而来。   锦虞不由顿默。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阿衍哥哥有点儿陌生了。   虽说,他还是那般风姿隽逸,俊容无双。   但那身九龙衮服,佩戴天子冠冕,不怒而威的帝王之势实在迫人心悸。   所有人都深低着头,不敢直面圣颜。   唯独锦虞一人,清透的杏眸一瞬不瞬地凝着那人面容。   而池衍却是目不斜视,一步一步,走向上殿。   只在经过那处时,他移目看向殿首一侧,呆愣着的小姑娘。   锦虞亦望着他,冷不防和他的视线瞬息相对。   心头一跳,注目之间,只见男人眉眼轻轻一漾。   那双深沉淡漠的桃花眸,在与她目光相交时,一瞬破冰。   锦虞瞧见,他狭长的眼尾,忽而勾了丝笑痕,暖意涟涟。   作者有话要说:  阿衍哥哥称帝啦,笙笙重生在即~   双十一,要理性剁手哦,这章给大家发红包吧,么么啾~   ————————   感谢在2020-11-09 23:44:20~2020-11-10 23:5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aya、圆圆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钦安 7瓶;聆一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求娶   即便只是一瞬。   下一刻, 他便敛眸,容颜复又正色,在诸王臣的恭请声中步上高阶。   但那一抹笑意, 只对她一人不同。   恍若梳破雾霭的万缕曦光,在锦虞心里煦暖好久。   直到那人掠袍端坐镶龙御座, 那好听的声音于殿内威肃响起,王臣们叩谢之下方才纷纷归身入座。   而锦虞却还孤零零呆站着。   她全然没去听那人刚刚说了什么, 眸光抬望, 只那么目不转睛地, 沉溺在男人俊然不凡的面容上。   她这般笔挺站着, 又直勾勾盯着圣颜。   众人低眉顺眼,皆暗自捏一把冷汗。   不由想着, 这东陵九公主,当真是胆大妄为。   然而锦虞自己却是浑然不觉。   隔了半晌,四目相对间, 只见殿上那人唇角几不可闻地翘起一星半点, 后又不动声色递了她个眼神。   锦虞迟滞的神情微微动了一动。   还未反应过来阿衍哥哥是在示意她坐下, 耳边忽然传来皇兄刻意的低咳。   锦虞倏而回神, 这才意识到自己众目睽睽下盯着那人看入了迷, 脸一红, 立马坐下身。   当时,殿内筵席早已在那人的准许下开始。   宫婢们皆跪上前, 开始替宾主布食。   锦虞忙不迭执起箸枕上的玉筷,挥退了伺候她的宫婢。   舒一口气,方要静下心跳认真吃饭。   无意间,视线瞟到了正对面。   那殷夕兰目光恰从殿上无声收回。   只见她眸中显而易见的惊诧徐缓淡下,嘴角虚勾的那一丝弧度甚是耐人寻味。   见此, 锦虞凝眉轻嗤。   杵在碗里的玉筷用力戳了戳,看上去极为不悦。   朝她空荡荡的碗里扫了一眼。   锦宸似笑非笑:“又要自己来,又不动手夹菜,你这是想修仙?”   被他这么一嘲笑,锦虞张张嘴,却是无从辩起。   最后只好糯糯低哼了声,低头塞了口樱桃肉。   幼浔伏跪案侧,盛上一碗姜母鸭汤。   仔细端到那人面前,轻温道:“药膳益气,殿下多喝些。”   也没瞧是什么,锦宸下意识便伸手接过。   而锦虞在旁边,垂首闷声吃着。   不多时,有一列宫婢入殿,于各座呈上新的菜品。   只见案前多出一品柳叶酥肉,一盏姜丝蜜,一碟藕粉桂糖糕,还有一盅玫瑰燕窝粥。   锦虞愣了一愣。   这几道虽不及已有的珍贵,但却甚合她胃口。   怔忡间想到先前在玉瑶殿时,元青的话。   锦虞轻咬了下唇,是阿衍哥哥特意为她准备的么……   兀自想着,视线又不经意往殿上悄悄探了过去。   大殿的万盏金灯辉映下。   锦虞一瞬便和男人掠来的目光重合到了一起。   那清清淡淡的眸光里,蕴藏着只有她看得懂的柔情。   锦虞心跳一瞬怦然,脸颊也跟着瑰红了几许。   明知有好多人在,却还是不愿意将目移开。   她若无其事抬起左手,撑着自己的侧脸。   筷箸点在碗里,佯装正在用膳的样子。   然而视线却是越过皇兄,和那人交换着目光,只偶尔羞垂下那么一瞬。   小姑娘光顾着看他,也不好好吃饭。   池衍眼底笑意隐忍。   他放下把玩指间的金樽。   学着她,挥退了布菜的宫婢,而后抬手执起御箸。   在小姑娘悄然的注视下,池衍淡然夹起一块柳叶酥肉。   先是可有可无地凝了锦虞一眼。   俊眸隐隐泛笑,而后他才不急不徐提筷入口。   那姿态从容不迫,举手投足皆是清贵优雅。   四目相对,遥望见他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舌尖似有若无舔过唇角,斯文中隐约含笑,那极为细微的小动作,却好似荡漾出无限的诱惑。   锦虞心中一动,呼吸都促了几分。   突然便好想知道,此刻,阿衍哥哥薄唇上沾染的是什么滋味。   这般想着,手里的玉筷不由自主就伸了出去。   锦虞也学着他,夹了块酥肉到嘴里。   池衍修眸不易察觉地弯了弯,正经的神情显露几分悠然。   他继续徐缓夹菜,每一口,都是锦虞爱吃的。   而锦虞一边偷偷地看他,一边挡着半张小脸,跟着他吃了不少。   发现身边的人突然安静吃饭,尤其乖巧。   锦宸侧瞥过去,便见自家皇妹嘴角上扬,看到什么,笑纹越来越深。   锦宸好笑,卡在那两人的视线之间,倒是他多余了。   锦宸掩唇低咳了声。   然而边上那人却是不为所动,只是漫不经心地夹了什么到他碗里,草草敷衍过去。   垂眸瞧了眼碗里,锦宸顿了一顿。   无可奈何挑眉,故作严肃:“笙笙。”   听见那一声低沉,锦虞回了眸。   神情懵懵的,“啊?”   不等皇兄再言,她一瞬便意识过来自己太过明目张胆。   锦虞眼神飘忽了下,随手捏起眼前的樽盏。   掩饰一般,一饮而尽。   那一味甘冽入喉,直浸肺腑。   锦虞猝不及防被刺激,压着嗓子呛咳起来,才反应到自己喝下的是酒。   锦宸眉头皱紧,抬手连连抚着她的背,“春竹酿比烧酒都要烈上三分,喝这做什么?”   闷闷咳了好一会儿,锦虞舒缓过来。   轻喘着抬起头,脸蛋都呛红了,杏眸也水蒙蒙的。   咬咬牙,她小声犟道:“哪儿烈了……明明有点儿甜。”   言罢,长睫扑闪两下,默不作声抿了勺姜丝蜜。   总不能说,自己和阿衍哥哥眉目传情,魂都丢了吧……   不过此话倒也不必她说,锦宸自然瞧得明白。   严厉的语气中夹杂宠溺:“我看你是身在心不在,就差同我相决绝了。”   锦虞嗔他一眼,娇软下声:“皇兄你说什么呢!”   朝小丫头清透泛粉的脸蛋端详片刻。   锦宸摇头叹息,一时不知该责她冒失,还是笑她蠢笨。   “春竹酿入口甘甜,后劲可不是你能想象的,连果酒都未沾过一滴,你就这么直接一杯下去,等会儿要还能走稳,你说什么皇兄都允你。”   他说得甚是笃定。   锦虞就要反驳,唇瓣方动,忽有晕眩感上头,双颊也随之发烫。   一下子,锦虞便没了底气。   垂着脑袋安安分分的,不作声了。   不多时,余光扫见元青应召入殿,上阶到那人身边听命。   锦虞有一丁点儿的恍惚。   不知道那人和元青说了什么,只是片刻之后,看到元青朝她这处过了来。   然而元青并非寻她,却是走到她皇兄面前。   垂首揖了一礼,笑道:“陛下顾虑九公主不胜酒力,请公主到后宫歇一歇,不知殿下是否应许?”   手中茶盏不露声色转了一转。   顷刻后,锦宸淡然抬眸:“如此甚好。”   在旁边听罢,锦虞反而怔住:“……啊?”   见她呆愣着,锦宸似叹似无奈:“去醒醒酒,到时候闹了笑话,是要等皇兄背你,还是等陛下抱?”   这话锦虞不甚服气,但脑袋还真是有点昏沉了。   撇撇唇,只好点着头从座上起身,跟着元青离殿而去。   锦虞那么一走,在场诸王臣难免注意。   毕竟娇丽如画的小美人从眼前经过,实在夺人目光。   许是巧合,九公主前脚方踏出宣延殿,与殷夕兰共案之人便站了起来。   那人面似中悍壮年,颧骨偏高,须发浓密。   一身阔袖花色暗纹朝服,体型魁梧强硕。   那是乌羌国的王主,殷夕兰的父亲,羌王。   羌王右手覆于心口,敬重颔首:“陛下,臣有一事奏请。”   似乎并不意外。   两指间的酒樽往边上随意一放,池衍后靠御座,姿态慵然,却愈显君王之尊。   征得那人容许,羌王冷静而恭顺。   “乌羌国历朝历代便从属大楚,而今想必无一属地能及,先帝在位时,曾特允吾国嫡女与皇室结以宗属之好,示作封赏,臣斗胆请教陛下,此赏可还作数?”   此话在殿中沉稳响起,诸王臣不由暗叹,乌羌国不愧是最大属地,竟有如此魄力胆格。   但也无人听不明白,这羌王所言,摆明着是在为丹宁郡主争得那母仪天下的后位。   毕竟曾经成煜在位,那凤位躯壳尔尔,而今池衍却是真正实权在握的帝王。   倘若婚约照旧,对乌羌国而言,殊荣何等。   池衍垂眸审视着殿下之人。   如玉修长的指尖不急不徐敲叩案面,别有几分悠闲。   过了片晌,只听他淡声道:“先帝金口,自当作数。”   殷夕兰眸光倏亮,似是毫无预料。   她随之站起,俯手礼拜,在那人面前,她高傲全无。   殷夕兰眼梢流露隐秘微笑:“昔日郢都城内初见陛下,一词飞花令实使臣女折服,却原来,陛下正是那臣女念念不忘之人,此缘此份,夕兰之幸。”   羌王显然不知情,闻言愕然一瞬。   但很快便又镇定过来,笑了两声:“不想陛下和小女还有这么一段,如此金玉良缘,确是美事一桩啊!”   就在众人皆当此事已然定下,正欲恭贺之际。   皇帝陛下那清冷平缓的语调自殿上疏懒响起。   “既然乌羌有所求,那朕便满足了。”   池衍淡淡微笑,仿佛在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先帝喻言丹宁郡主嫁以皇室,若非宗亲,难免委屈了,所幸成煜半条命尚在,只要郡主婚后悉心照料,倒无性命之忧。”   这淡定自若的话语宛如惊雷炸响。   前一刻方还要庆贺的诸王臣,眼下皆惊得面色大变。   尤其羌王,脑中轰得一下,心神俱震。   而殷夕兰更甚,一瞬面如土灰。   她适才脉脉倾诉一番仰慕之情,此刻尽作笑话。   当下,所有王臣都不由怯弱下声势。   只觉得,皇帝陛下的心思如何也看不透,他每一个微笑,看似平易近人,却是瞬间噬得人寸灰不留。   皆知大将军王池衍生杀予夺,不曾想,竟是比传闻更令人丧胆。   在座诸位虽都为大楚属地王臣,却也不尽甘愿。   眼下筵席这么一出,无疑是新君予以诸属国的下马威。   属地向来不甚安稳,何况是新君临朝。   而属地之首羌国,正正成了那最完美的刀口。   倘若真与那废帝结亲,等于将乌羌亲手焚化。   老谋深算的羌王自然懂得其中利害,当下只得悻悻请罪归座。   连傲然自恃的羌王都碰了一鼻子灰。   那些原企图诓诈赋税诸如此类的王臣,再无胆敢多言。   殿上那人至尊高坐。   那俊容间的薄薄一笑,便能叫人心魄俱散。   殿内一刹声息全无,于惊愕中沉默下来。   高阶上下,恍若天地之距。   收拾完这些躁动不安的,池衍眼角无声一挑。   浅啜一口清酒,而后徐徐放下。   他略微拂了下玉金龙纹的袖袍,恣意搭在御座扶手。   修眸掠过众人,最后不露声色凝滞殿首。   池衍眉梢勾着笑意从容,容颜隐渐正色。   只听皇帝陛下低醇的嗓音似温泉,潺潺纵横。   与先前淡薄依旧,却又截然不同。   “天下初定,朕欲立东陵九公主为后,以结两国之好,日后东楚止息干戈,共御蛮域,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话音坠地,面上反应最强烈的,当属殷夕兰。   她是才明白过来,那个自己看不顺眼的姑娘,竟是东陵九公主。   金灯深影下,锦宸点漆般的深眸一邃。   眼底幽暗浮动间,他缓缓掀抬眼皮,迎上那人注视。   周遭仿佛霎时陷入魆暗无垠的渊海最深处。   却在四目交睫的瞬息,似有千万年的光影错落生辉。   在诸王臣万分诧异之际。   那两人一动不动,精湛的目光彼此对视。   *   将将酉时。   落日西斜,云光淡沉下来,历经一日的盛大仪典结束,楚皇宫渐渐融入清雅之境。   宣延殿的筵席早已了局多时。   属地王臣纷纷散回四方馆,朝臣也尽数归府。   而后宫之内,玉瑶殿中。   日暮的色泽透过寝殿窗牖,宛若浮光掠影般,映落床榻。   兴许是烈酒后劲太强,锦虞还在沉睡着。   但似乎,她睡得并不安稳。   一室昏暝,分明冬夜。   锦虞白净的额鬓竟沁出一层薄汗,漫浸发丝,细细密密的。   想来,是深眠中,被梦魇缠身。   “哥哥会待你好的,以后都跟着我,好不好?”   “只要笙笙喜欢,不论将军府还是王府,想去哪儿看,皆不必问我。”   “笙笙……等我回来……”   男人沉缓沙哑的嗓音,好似梦境,又恍惚真切地在耳边反复萦绕。   锦虞黛眉紧紧皱着,那蹙痕很深。   随之喘息渐促,心口起伏越发强烈。   梦里每个唇齿纠缠的画面,耳畔的每一言每一语,无不牵动着她的呼吸。   所有飞闪而逝的过往,都在男人修长的桃花笑眸中渐渐冗长。   眼尾那一点泪痣,一如曾经,诱人神往。   但最后,那慵然温情的笑意淡淡敛下。   锦虞只看见,他身上万箭穿心,血染银铠。   她哭喊着飞奔过去的时候,眼前只剩下那张面色惨白的容颜。   他躺在冰棺里……   殿内未燃烛光,昏昏沉沉的,只有最后一点余晖映入。   那如墨羽睫已经湿透,晶莹坠悬。   锦虞细腻白皙的脸庞上,不知何时已布满泪痕。   仿佛被死死扼住咽喉。   剧烈喘息着,锦虞只觉得自己几欲窒息。   纤指死死攥紧被褥。   她发白的唇瓣微微一动,透出一丝低哑梦呓:“阿衍哥哥……”   无底洞般的噩梦深处,热泪滚烫颗颗落下。   锦虞哭腔呢喃,哽咽着:“我怕……你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   感谢在2020-11-10 23:55:08~2020-11-11 23:5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点点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UO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婚书   幽暗沉寂的深殿。   所有声息尽凝聚在了床榻, 玉枕之上。   纤长而湿润的睫毛覆在眼睑,眉宇深蹙。   锦虞又是模糊呓语,又是啜泣低吟。   她唇畔反复喃喃着“阿衍哥哥”。   在那深长深长的噩梦里, 不断循环往复,不断撕心挣扎。   梦境里, 她站在那条望不见尽头的玉石山阶。   周身是郁郁葱葱的林木。   一身红裳随风微摆,墨发扬起时, 芙蓉钗上的坠珠轻轻碰撞出好听的响声。   自高阶一望而下。   她心里万般不舍, 却还是冲着那人笑。   直到他走进了那擎天的石柱阵。   缱绻的薄雾渐渐散开, 忽见血色弥漫, 止不住地扩散眼前。   血泊越来越深,渗入脚下晶石铺就的玉阶, 愈渐蔓延而来。   她陡然看见,那人面色苍白,身躯僵冷。   一袭银铠已被万箭刺破。   赫目的鲜血突如旋涡涌来, 瞬间将他浸没……   “阿衍哥哥!”   一句失声惊呼, 锦虞猛地睁开秀眸。   大骇中醒来, 她泪雾朦胧的瞳心深染惊惧, 盯着钩垂绡纱轻帐的床梁, 久久未能缓过来。   殿内悄无声息, 只有她急促的喘息未定。   日暮落尽,一室阒暗无光。   不知过了多久, 略微平静下心神。   锦虞慢慢坐起来,伸手抚过脸颊,触得一片温湿。   抬眸,自那半拂的轻帐望出去。   这是一间寝殿,虽是在昏暗中, 她却颇有几分熟悉。   锦虞愣了愣。   她不是……在将军府的祠堂里么?   不等她多思考,脑袋忽而一阵压抑昏沉。   锦虞扶额缓了缓,这种意识涣散的宿醉感,她并不陌生。   一切都是真实的,却又似乎……处处透着古怪。   良晌,锦虞扶着床沿,有些艰难地下了床。   她方摸黑走到桌边,便听见殿门“吱呀”一声轻响。   随之而来一盏宫灯的光,有宫婢进了来。   隐约见她一身丝衣站在桌旁,那宫婢立马走近。   一边点亮殿内灯盏,一边说道:“公主殿下醒了,奴婢刚刚听见声响,以为公主有所吩咐,这才进来瞧瞧。”   殿内明澈的清光一瞬亮起。   耀入久在暗处的眼底,锦虞不由眯拢了眸。   待适应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纤细白皙的双手,陷入深深困惑。   宫婢取来那件暖白织金绫裙。   锦虞下意识张开双臂,由她服侍自己穿上。   垂眸静静回忆着。   那夜在祠堂,在那人的冰棺边,她脑中似乎有好多记忆喧嚣着,却又偏偏想不透彻。   只知道,那被遗忘的久远记忆,满是苦涩和痛楚。   即便不记得,泪也止不住地流。   她以为,那夜之后自己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未承想,再睁眼她却不是在将军府。   还有那残留的迷离醉意,都让她生出恍如隔世的错觉。   脑中浮过一瞬恍惚晕眩。   锦虞闭了闭眼,声音些微虚软:“这是哪儿?”   宫婢替她系着玉扣腰衿。   答道:“此处是玉瑶殿,先前公主醉了酒,陛下特意吩咐了,要奴婢们在此好好照顾公主。”   闻言,锦虞蓦地睁开眼。   她未及回想自己为何会醉酒,所有思绪皆被那一声陛下阻断。   盯住眼前的宫婢。   她气息不太稳,音色高了三分:“这里是楚国,皇宫里?”   那宫婢见她平静的容色忽而惊诧,迟疑之下方才应声。   锦虞神情一瞬震动。   她在皇宫里,定然是那楚皇帝不肯罢休,又将她关禁起来。   既如此,楚军必定是破了那石柱阵才能将她带走,那将军府他们又如何会放过。   想到这儿,锦虞纤指不由收紧。   先前的泪痕还未拭去,泛红的眸底又生恨意。   宫婢伺候她穿戴完整后,想要说什么。   一抬头,这才瞧见她双颊泪痕斑驳,甚至丝红了眼眶。   倏而一惊,宫婢忙不迭伏跪下去:“公主殿下恕罪——”   虽不知发生何事,但望进那双寒玉般的冷眸,宫婢便不由胆怯。   何况今日筵席,众目睽睽。   皇帝陛下金口玉言求娶九公主,无人不知晓。   且东陵太子殿下尚未推拒。   如此,嫁娶一事算是定下了,面前之人便是楚国未来的皇后,宫中上下如何敢怠慢。   锦虞低眸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宫婢。   瞳仁似覆了层冰霜,心更是直沉下去。   东陵没了,皇兄没了,现在那人也没了。   最后连将军府也没能护住,她在这破败的人世间孤零零地一个人,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默冷半晌,锦虞抬手慢慢擦去泪痕。   目光丝缕成冰,斜斜睨向桌上的海棠描金果盘。   果盘上,配着一把镶嵌红玉的金柄短匕。   她水色杏眸浮现别样的幽深,在光影下越发邃远。   只听她语色沉缓,悲凉中隐含澹澹冷意:“让你们陛下过来。”   那宫婢埋首在地,唯唯诺诺应道。   “十二月初九,是奉先殿奉祀的日子,不知陛下是否回了寝宫,奴婢这便去请请看。”   锦虞闻言一颤,反应了极短的一瞬,“等等!”   宫婢正欲退下,又被她唤住,立马便回身,垂首静候吩咐。   锦虞神色愕然,眼底闪烁着难以置信。   僵持须臾,她倒抽了口冷气:“现在是……十二月初九?”   明显感觉到她突然的反常。   但宫婢不敢多言,只得点头应声。   锦虞有片刻失神,扶着桌沿缓缓坐下,思绪渐渐飘远。   十二月初九,是她逃出楚皇宫的那天。   在她和那人于九夷山相遇之前。   那时候,她便是算准日子,趁着楚皇帝到奉先殿奉祀,宫中戒备松弛,才得以引开侍卫逃走的。   故而,她绝无可能记错。   殿外已是月上梢头。   殿内幽幽滟滟的光映落她长睫,在眼睑晕开丝丝浅影。   锦虞眸中骤生变幻,搭在桌上的指尖微微颤动。   那么,她果真是死了,又回到了数月之前……   她神情顿然失色,又默然许久不言。   如此异常,宫婢犹豫之下,轻声试探:“公主……”   锦虞静静沉思着。   自语般呢喃了句:“……十二月初九。”   她清透的瞳眸渐渐漫出水雾。   唇边却是绽了笑来:“所以,他还活着对吗……”   见她蓦然间又哭又笑,话语又毫无厘头,宫婢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锦虞也没想听什么,她只是高兴。   那人还好好的,她便高兴。   思缓良久,她吸了吸鼻子。   从突如其来又错综复杂的情绪中彻底回过神思。   那时候,元青拼死飞鸽而回将军府的书信,其上的每个字,锦虞都刻骨铭心地记着。   眸色深冷下几许。   若非因那楚皇帝,他便不可能突然离开,又如何会让那些人得了可乘之机。   锦虞不由微微眯起眼睛,眸光波澜纵横。   她想,他能好好的,只想要他好好的。   嫩白的指尖徐缓伸过去。   将果盘上那把短匕一点点攥进手里。   锦虞深深吸了口气。   面若止水,淡淡道:“替我梳洗,我要见你们陛下。”   *   承明新宫,金辉满殿。   凌梁俏悬的琉璃灯,在寝殿书案垂下旖旎跃金的光。   一方红缎绢帛铺泻案上,绣以金丝鸾凤纹。   帛内镶有一玉面书帖,精致而华贵。   池衍坐于案前,玉指之下从容行笔。   鎏金螭龙铜炉中,沉香丝缕弥散,覆着光晕,映他俊面朦胧。   润墨的笔端掠过空白书贴。   他笔迹深凝,每一起横勾勒,都似无比郑重。   “东域九女,朕心悦之,愿以楚地五千里,迎其为后,三书不愆,六礼相聘,从兹永结鸾俦,共盟鸳蝶,今书鸿笺为誓,奉予吾妻锦虞,缔结终身白头之约。”   目光凝注绢帛上的墨痕,池衍眸光渐泛柔和之色。   华灯在他俊美雅贵的容颜间,投下温柔的光影。   历经三世,到今天,不必再说多余的话。   这一纸婚书便是他所有的感情和许诺。   想着都这时辰了,那小姑娘还未来寻他,难不成是还醉着酒。   执笔慢慢落下,池衍起身,正欲亲自过去看看。   这时,林公公进殿来禀报,说是九公主就在寝殿外。   池衍眼波一动,薄唇不露声色掠过一笑。   随即吩咐让人进来,又将宫奴尽数禀退。   林公公领命出了殿后。   池衍将那冠冕取下,那一身玉白暗金龙袍,一瞬便淡敛了肃穆。   殿外朱廊,雕栏玉砌。   锦虞立于白玉阶前,宫灯在她玉容上照拂着深深浅浅的幽光。   方才林公公出来传话,请她入殿,又遣退了所有宫奴。   此时此刻,承明宫,皇帝的寝殿外,唯她一人。   锦虞缓缓抬眸,望见殿内堂皇辉映。   她今夜娥眉淡扫,那略施的粉黛将她娇美的容颜描绘淋漓。   一身瑰红挽纱留仙裙,绣着精美的芙蓉金枝。   肩袖露出修长玉颈,而下是漂亮诱美的锁骨,酥玉堪掩。细腰盈盈一握。   红裳雪肤,衬得她娇嫩又清娆。   显然,是故意精心梳了妆。   只不过,那绝美的外表下,却是有一把短匕藏于袖中。   锦虞在冬夜的寒风中沉默站了会儿。   捏了捏指尖,她终于抬步迈入殿中。   寝殿渺渺沉香如雾,金灯红烛,一片旖旎。   锦虞轻轻合上了外殿的门,瞬间便觉香炉玉暖,裹挟一身的寒意渐渐退散。   在外殿顿足须臾,她踏着飞龙云纹织锦长毯,继续往里走。   一步一步,往内殿走去,轻柔而谨慎。   直到行至那水晶珠帘前,透过道道摇曳的碎光,隐约瞧见金案前站着一人,背对而立。   杏眸已然迸射出冷霜愤意,但她声色不动。   锦虞轻一咬唇,徐徐敛裙而拜:“叩见陛下。”   珠帘那一边,池衍闻言顿了一顿。   侧首回身,便见帘外,那小姑娘叩首跪在地上。   还以为,她会冲过来抱他,谁知竟是如此,倒是出乎意料。   见她恭恭敬敬的,突然守起了规矩。   池衍好笑,唇边挑出一缕完美的弧度,转过身准备走出去。   然而他方迈开一步。   珠帘外随之传来了那人一字一句,低柔婉转的清音。   “东陵将破,承蒙陛下垂怜恩宠,锦虞前些时候胆大妄为,特来请罪,愿今后日夜侍奉陛下左右,绝无怨言。”   身形顿住,池衍眉心一跳。   这声音清潋温甜,如水流波,是那小姑娘的,却又似乎不尽相同。   深彻的眸光掠过水晶帘,珠玉折射烛影,漾入眼中。   他看见,伏跪帘外的那人,换作一袭瑰艳红裳,柔光下青丝滑落腰畔,如云如瀑,倾泻锦毯。   池衍心中忽有一念闪过。   往昔明澈的修眸中,一丝迟疑掠过,喜怒悲欢顿时如影流波,一时间,竟分辨不出他此时的神情。   龙袍下胸膛的起伏,逐渐深重又沉缓。   池衍面容平静,微沉的剑眉透着些微压抑,他在克制着某种念想,似乎是怕落了空。   他徐徐向那人走去,步履极缓,极慢。   如玉修指轻轻将那水晶帘撩拂开来,玉珠咣当的声音好似敲叩在心上,颤动心弦。   轻步站在小姑娘面前,池衍缓缓俯身。   嗓音不经意温哑下来:“允了。”   说话间,他伸手握住那纤细的玉臂,欲先将人扶起来。   然而锦虞更快,一双玄金镶龙云靴落入眼底,男人那高大身躯的阴影方一覆罩而下。   她低垂的眸色一凛,蓦地扬起袖下握匕的手,狠狠朝眼前一寸那人的心口刺去。   她是用了狠劲的,来时便就想要他毙命。   却在熟悉的声音入耳,抬眸的那一瞬间,琉璃灯下看清了那人容颜。   锦虞娇躯一震,瞳孔猛然缩紧,想收手已来不及。   不过策马征战的将军,又岂是那般随意便能被伤到的。   池衍将身一侧,行云流水般避了开。   长臂再顺势勾住那细软的腰肢,往内一揽,电光火石间,便将她反扣入怀中。   锦虞倏地撞进他那硬朗温热的胸怀。   怔忡极短的一瞬,她猛得仰起头。   便见男人桃花眸似有暗影波光,浅褐瞳眸幽然,牢牢固住她的。   就在锦虞愣神间。   眼前那人缓缓勾起薄唇,浮现那抹魅异依旧的笑痕。   心脏陡然颤跳了下。   指尖一软,手里的短匕“咣当”一声,失力掉落在了锦毯上。   即便这一刻就在那人怀里,肌肤严丝合缝。   他的唇,似有若无滑过耳畔,他的呼吸,轻抚在她侧颈。   但锦虞依旧万般不敢置信,那一声久久卡在喉咙里唤不出。   池衍不动声色深吸了口气。   前一刻尚还迟疑,却在她扬手刺他的那一瞬间,好似一切都明朗了。   他虚俯在她耳边,忽而轻轻一笑。   合目间,所有难抑的情绪和万般的感慨,都成了声息里久违的缱绻。   “笙笙怎么总喜欢,一见面就拿刀对着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笙笙会想起之前的,别担心~   ——————   感谢在2020-11-11 23:52:16~2020-11-12 23:56: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kura 3瓶;只想当咸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内殿   曾在九夷山的王帐里。   那夜纱帐氤氲, 异香浮动,她亦是带刀接近,一把镂金短匕架在他脖颈……   所有冷暖悲欢的回忆, 皆因他这低绻的一句而幕幕追思。   锦虞僵在男人的怀抱里。   沉沦在耳畔暗惑的嗓音,和颈窝温热的鼻息中。   眼眶随着胸腔的渐促起伏, 愣愣泛了红。   她根本顾不得去想,为何皇帝寝宫里的人是他。   甚至不确定他重生与否, 也无心思考当时他们理应尚未相识。   此时此刻,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便是, 他还活着, 就在自己眼前好好地活着。   “阿衍哥哥……”   唇畔依稀一声絮语,微微凝噎。   热泪充盈双瞳, 呼吸哽在喉咙,锦虞再也言不出一字。   泪珠滴落下来的那一瞬间。   她蓦地伸手抱上他的脖子,双臂内收, 搂得很紧。   湿润的小脸尽数埋入那人颈窝。   唇齿间只余一声又一声的呜咽。   池衍单臂锢着小姑娘的细腰, 稳稳拥住她。   耳边传来啜泣, 随即便感觉到了颈间温热的湿意。   她在哭。   池衍呼吸不动声色重了几许。   若说方才那句话, 他尚含试探的意思, 眼下小姑娘的反应, 大抵是给了他所有的不可思议,一个烟消云散的回应。   修指慢慢陷入她如云的墨发, 抚着她的头。   动作轻而缓,如珠似宝。   这一切太过突然,全然没有预料。   便是她人真真切切地在自己怀中,池衍一时还是半信半疑。   好久好久,他才一点一点, 彻底意识过来。   这不是虚梦,是真实存在的。   在这之前,他便时常念着。   上辈子他死之后,她过得好不好,他不在,她有没有受人欺负。   他想,弃她一人独活,是他前一生最大的憾事。   珠帘盈透,光影无声。   寝殿之内,只有小姑娘哭到娇哑的哽咽。   良晌,池衍低下头,慢慢捧起颈窝处那人的脸。   那张粉黛薄施的玉容纵横湿泪,晶莹的长睫微微颤着。   他能清晰看到,她眼底的每一寸情意,都辗转着久别重逢的欢喜,和一抹沉抑已久的哀痛。   池衍幽深的褐瞳浮现出微妙的情绪。   是那么想问她过得如何,但又满心顾虑。   担心听到不好的,毕竟,她是他所有的软肋。   视线停留在彼此眼中。   只那么默默对视着,便好似倾诉了千言万语。   指腹轻缓拭去她眼角泪痕。   池衍眸光深静看着她,慢慢地,唇边浮出一缕柔到骨子里的笑。   所有熟悉的过往,在他纤毫毕现的笑容里,一瞬间泛滥心头。   锦虞双唇便又开始发颤。   温烫的眼珠止不住地,一颗颗滚落下来,滴溅在脸颊、那人指尖上。   她声线含颤:“我想你……”   泪雾朦胧地望着眼前失而复得的人。   锦虞低哑着哭出了声:“阿衍哥哥,我好想你……”   修眸中暗隐的情绪,一刹翻涌波动。   池衍再难抑制,蓦地低下头,覆住了那温软的唇瓣。   他虽未言一字,却像是要将所有情思都释放在这一吻上。   双唇含吮缠绵,炽热的气息交织着。   这回他不大耐心,迫切撬开那光洁的齿贝,唇舌相绕,吻得很深。   锦虞低软一吟,环在他脖颈的纤臂勾紧。   下意识扬起下巴,探出粉嫩柔软的舌尖,生疏地舐吮他。   从前都是红着脸,乖乖任由欺负。   这似乎,是第一次,她主动去回应。   学着他纠缠时含弄,跟着他分离时呼吸。   一切仿佛都是出于本能,想要和他融为一体,再也不要分开了。   她热情大胆地回吻,惹得男人呼吸渐重。   池衍伸手揽上她的腰肢,巧劲往里一勾提,便令他们之间再无间隙。   这隽永深长的亲吻没有任何挑逗撩拨。   而是对彼此的贪恋,倾注了无尽的思念和款款深情。   唇舌擦过她湿滑的脸颊。   他含吮带舐地,吻去她的泪,好似抚慰着她的苦楚。   兴许是久违的缠绵让人愈渐失控。   池衍有些按捺不住地,携着沉重急促的气息,俯身。   薄唇滚烫,滑到她小巧的下巴,顺着修长优美的玉颈流连而下。   原是想对那楚皇帝使一招美人计。   故而锦虞今夜特意换了身留仙裙。   裙裳轻盈飘逸,修颈到锁骨,一片雪白露在外边。   身前那红底章绣金丝的诃子微低,凝脂的饱满酥玉欲露还隐。   这倒是方便了此刻那人的侵据。   锦虞长睫不由颤了起来,双臂搂得更紧。   他唇舌所到之处,落下又急又重的吻,细细密密的,恍若燃烧着炙焰。   锦虞杏眸半掩迷离,浑身都有些发软,只得紧紧攀住那人的肩颈。   凝聚泪花的眼角,泛着水光。   现在却不是在哭了,而是湿漉含春,漾着动情的朦胧。   解渴一般肆意吮舐她的甜腻香软。   但又像只是浅尝辄止,不多时,双唇便绵延上来,呼吸喷洒到她耳廓。   在那红烫的耳垂略一抿咬,怀里的人便倏而娇躯一颤。   两人都神魂颠倒。   眼前的小美人衣襟已然凌乱,但池衍并未多做其他。   抑下深沉的喘息和欲望。   他掌心覆上她后颈,一把将人按入胸怀,用力拥紧。   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   池衍一边平静着极不稳的气息,一边揉抚她的头。   他深深合目,早已透哑了嗓音:“我回来了……”   贴靠在他坚硬的胸膛。   低醇温柔的声音自头顶一字字传来。   锦虞呼吸窒了一窒。   感觉到他臂弯渐渐收紧,那强劲的力道,是要将她牢牢护在怀中。   锦虞不由攥紧了他的衣角。   他外袍襟怀半敞,她的脸深深埋了进去,泪晕打湿了他身前一片。   这一句,是她那时日夜守在他冰棺旁,最想听到的话。   躲在他外袍里无声哭了会儿。   锦虞方才想到,这时候他们都还未遇见,他怎么会记得她呢?   反应了下,她终于慢慢有所意识。   现在的阿衍哥哥,似乎不是原来的那个了……   然而还未等她去想去问,脑袋便开始晕乎起来。   不知是刚刚被他漫夺气息的缘故,还是因为残留的酒劲又刺激了神经。   当下两人都静默无声,只那么相拥着。   不知过了多久,池衍感觉到身前的小姑娘柔若无骨倚着他,好似没了力气。   从交集的百感中敛回神思,他眸光微垂。   低柔唤了一声:“……笙笙?”   然而并未得到回应,这才发现,她竟是睡着了。   池衍略微一顿,唇边忽而泛开微微的笑意。   小姑娘娇娇软软的,他一只手便能稳住她的身子。   他俯下身,臂弯穿过她双腿,极轻地将人横抱起来,走进了内殿。   寝殿琉璃瓦顶,金柱盘龙,晶璧作灯,珠玉为帘。   四扇龙纹雕刻金屏后,一张紫檀阔边架床,立柱镌刻龙鳞,四角金钩悬挂着鲛绡罗帐。   池衍缓缓放她到榻上,折腰将那双芙蓉珍珠绣鞋轻柔脱下,而后掀过锦衾,慢慢盖到她的身子。   那象征九五至尊的龙袍,尽显威仪。   然而,楚国睥睨天下的新君,此刻却是半分白日的傲冷也无。   池衍坐倚床边,眉梢眼底,尽是诉不出的温柔。   睡梦中也生怕他不见,锦虞紧紧攥住他的手指不放。   池衍便任她牵着。   目光飘向窗外,溶溶月色,清光散碎,在窗幔落下清晰的影子。   他紧绷的心神渐渐松散。   心底千回百转的思绪,仿佛这一刻才慢慢感到真实了起来。   手边突然透来暖意。   池衍回首,低下头去瞧,便见小姑娘温软的脸蛋贴了过来,乖顺地枕在他手心。   听着她温温静静的心跳,被她这样依赖。   他突然觉得,即便是在纯碎的黑暗中,心里也是无边的清宁。   *   四方馆,竹苑。   夜色渐深,卧房内清幽寂静,一盏烛火偶尔轻微摇曳。   锦宸坐在案前,光晕影影绰绰地映着他英气的五官。   他此刻脸庞微微泛着血色,苍白淡退了不少。   幼浔端着汤药进屋来时,他正心无旁骛地翻阅着什么。   “殿下先趁热将药喝了吧。”   跪坐到案侧,幼浔素手捏住微烫的碗沿,仔细递过去。   锦宸视线不离书册,只借着余光伸手接过。   瞧也不瞧地便一饮而尽。   幼浔又说道:“方才宫里来了人,带来陛下口谕,说是公主今夜宿在宫中,不回了。”   闻言,锦宸并未感到意外,将瓷碗随手一放。   他淡淡一笑,语气平静:“她要还能回来,倒才值当奇怪。”   想了想,幼浔唇角也无声泛了点清浅的弧度。   九公主对陛下的心思,已是显而易见。   况且今日筵席,皇帝陛下亲口有言,欲立公主为后,两人倒是情孚意合了。   陷入须臾幽思,幼浔缓缓收起空碗。   见他貌似还未有合书的打算。   略微迟疑,幼浔温着声:“夜已深了,殿下病情方才好转,还是早点歇息为好。”   锦宸下意识放下书册。   骨节分明的两指捏了捏鼻梁。   他眉宇间隐有愁色。   猜想大抵又是东陵要事亟待处理,却也担忧他的身体。   幼浔轻声相劝:“若是不着急,操心的事儿,不如明日再想办法。”   浅浅阖了眸,锦宸闭目养神。   自然而习惯地往肩头拍了一下,“替孤按按。”   听他嗓音含着微微倦意,幼浔应声。   半跪到他身后,白净的手落到那人两肩,轻柔捏着,却又不失力度。   他此刻已换作一身墨玉丝袍,衣料柔软轻薄。   幼浔指尖揉抚上去,能清晰地触摸到他肩颈的肌理。   不知是因红烛相照,还是别的。   她清素的双颊微微渲开一抹红晕。   即便伺候他好多年了,但一碰着男人的身体,她心里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泛起异样的涟漪。   片刻之后,只听那人声音低缓响起。   伴随着唇畔一丝叹息:“那丫头的嫁妆,倒是难为孤了。”   听罢,幼浔微微一怔,目光越到案上。   这才发现,他方才看的并非政务,而是史录。   “这历代皇女的嫁妆,虽都不失华贵,可总觉着差了些意思。”   他话语似夜深长,一听便知对此事极为上心。   幼浔轻轻莞尔:“楚皇陛下对九公主甚是偏爱,公主嫁过去,定然如在东陵一般受宠。”   池衍如此之人,自然是当得起她的夫君。   锦宸疏懒靠着椅背,一边享受着肩躯传来的舒适,一边合目浅思。   少顷,他淡沉的语气含着无限纵容:“孤的皇妹,嫁给谁都是下嫁,即便是在楚国为后,嫁妆上也不能委屈了她。”   幼浔闻言,淡色的双唇无声浮过一弯浅笑。   九公主鹓动鸾飞,不论是在东陵还是楚国,皆是受尽宠爱。   日后更是金玉作嫁,江山为聘。   这世间,大抵再无第二人,能称得上此等帝女无双,如何叫人不艳羡。   屋外呼过几许风声,卧房内烛光泛着暖意。   只听那人突然低唤一声:“幼浔。”   幼浔纤指虚握,替他捶肩,温温应道:“殿下。”   锦宸面容静如止水,仿佛是在沉思。   随后他徐徐道:“孤记得,你较笙笙,不过大了几月。”   忽然听他说到自己,幼浔愣了一愣。   却也没当回事,只当他是闲聊,随口答了句:“是,奴婢早公主三月生。”   锦宸有半晌的沉默。   而后声音静静漫开夜色里:“不小了,也该出嫁了。”   方要敲捶的手倏地顿住。   幼浔怔了一瞬,低低道:“……奴婢不嫁人。”   似乎是觉得她在说笑,锦宸嘴角划起一缕笑痕。   “总不能冷冷清清在宫里一辈子,倘若有钟情的,孤给你做主。”   烛光落到她清秀的眉眼,晕开迷雾般的浅影。   幼浔沉默不语,良久才垂了眸,缓缓说道:“奴婢没想嫁人,奴婢愿意一生都伺候殿下,还有……未来的太子妃。”   声音愈渐轻了下去。   话方言罢,她便觉得自己说了堆废话。   他将是东陵之主,以后就有自己的皇后,和后宫三千嫔妃,会有很多贤良淑德的女子陪伴他身侧,到时又何须她伺候。   幼浔默默吸了口气。   便当自己什么都没说,继续若无其事替他捏捶肩颈。   锦宸眉心毫无意识地动了一动,慢慢睁开双眸。   *   翌日,天光拂晓。   清浅的晨曦云和水一般,轻轻流淌进窗格,漾到床畔。   锦虞醒来时,一睁眼便是床顶精细雕镌的夔龙纹刻。   她盯着床梁呆了一呆。   昨晚一夜无梦,这会儿酒彻底醒了,神智清晰,却又似乎混乱了起来。   锦虞黛眉微微皱了几分。   她意识到,自己脑子里多了段与过去不相符的记忆。   好像是从朝晖殿,那个丹凤眸的男子挥刀落下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仔细一回想,是那人率兵救了东陵上下。   崭新的记忆里,他临兵称帝,还有……皇兄。   反应到什么,锦虞睡意一瞬全无。   身边空空的,她蓦地掀开锦衾下了床,连鞋都没想着穿,便着急忙慌地冲了出去。   方出内殿,跑得太快,她一下和拂开珠帘而入的那人撞了个满怀。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就是甜甜甜啦   ——————   感谢在2020-11-12 23:56:48~2020-11-13 23:5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点点猫、shoran 2个;圆圆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初凉 34瓶;聆一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补偿   “唔……”   额头“砰”得一下撞到什么, 锦虞猝不及防后仰,立马被那人握住腰肢捞了回去。   那胸膛硬朗,一头碰上去, 好似撞在了磐石。   稳住身子,锦虞吃痛伏在他胸怀。   脑袋撞疼了, 一时也顾不得其他,只知道捂住自己的额头, 眼角不禁泛出星点泪花。   下一刻, 便有一只手取代了她的。   那掌心温凉, 轻轻在她额头上揉着。   锦虞一愣, 正要反应,便听男人温隽的声音自头顶徐缓传来。   “很疼么?哥哥给你取膏药来。”   熟悉的音色, 熟悉的气息,一瞬在心间沁透开来。   锦虞顿默一瞬,倏而抬头。   近在眼前的, 是男人那丰仪俊然的面容。   所有疼痛瞬间抛却脑后。   锦虞眼睛一热, 却又是一瞬喜笑颜开。   猛地抱住他, 双手在他劲瘦的腰上环得很紧。   锦虞埋首在他胸前, 近乎喜极而泣:“阿衍哥哥!”   并未太过意外她的反应。   毕竟没什么比亲身历经死别, 更能让人悔及。   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亦如是。   池衍眼底似有一泓清泉,温静笑着, 手心拍抚她的头。   垂眸见小姑娘站在地面,虽是在锦毯上,却是赤着足。   搂在她细腰的臂弯微微用力一提。   便让她的双脚踩在了自己的龙纹云靴上。   脚尖抵着他的,她虽不重,却也怕踩疼了他。   锦虞迟疑片刻, 脸蛋蹭了蹭他的龙袍,“我们去床上……”   池衍轻笑,在她耳边温声道了句“好”。   长臂饶过她纤细的腿,稳稳将人横抱起来,走回内殿。   鲛绡罗帐下,紫檀架床盘龙立柱。   双脚搁在男人腿上,被他用帕子拭净脚底。   而后锦虞挪到榻里侧,等那人褪了玄金长靴,上了榻,便主动相依过去。   秀靥香娇如玉,她宛如一只温驯的猫儿,乖顺且黏人地枕在他的腿上。   池衍靠坐床头,眸心一抹笑意静静流露。   指腹在她白皙的脸蛋缓缓地,温柔地流连着,爱不忍释。   上塌之后,两人反而都安静下来。   似乎皆不愿打破这一刻久违的温存。   她从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他。   他也从未想过,隔世的小姑娘会回到自己身边。   或许是上天感怜他们过尽千帆,却终成痴恨,才给予这般恩赐。   故而今时今日,每一寸光景,彼此都倍感珍贵。   锦虞轻轻合了目,感受脸颊他的柔抚。   声音轻蕴悱恻:“刚刚醒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一觉睡醒他不在,她心里便难以避免地患得患失起来。   到了如今,即便不说,也都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池衍无声一笑,指尖抚到她耳后,轻捏耳垂。   静缓的语色将所有温柔沉淀无余:“哥哥以后,都会在你身边。”   闻言,锦虞唇边笑意如波渲开。   她已经太久没有过这样的安心。   忽而想到什么,锦虞睁开眼睛。   略含一丝懊悔的眸光自下而上,觑了他一眼,“我昨夜不是故意要拿刀……”   话语顿住,锦虞轻一咬唇。   拉过他的手,柔柔地拢在指间,她低下了声:“有没有伤到你?”   池衍笑一笑,反握住她柔软的小手,“当哥哥是泥娃娃?”   锦虞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怎能轻易被伤到。   在他轻柔的笑语里,忐忑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而今的重逢来之不易,她只是怕他再消失。   窗牖筛进光影,池衍静静凝注着她。   似是玩笑,又似是认真:“便是笙笙真要我的命,哥哥都想亲手给你递刀。”   什么命不命的,这样的话,是再也听不得半句。   锦虞不太高兴地皱起眉,轻瞪了过去:“……别乱说。”   若无其事弯着唇,池衍顺从应声:“好。”   听到他的回答,锦虞才舒下了眉眼。   沉思片刻,她慢慢从他腿上起身,幽滟的帐下,和他相对坐着。   锦虞容色深静了下来,浓睫半垂。   语色轻轻的,那般温软:“我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做了那么多事,该说那话的,是我才对。”   之前她不明白,还真当他是皇兄挚友,才出手援救。   现在终于知道了,他是特意为她来的。   他做的这一切,哪怕篡位谋逆,为她,为先帝,为百姓,却都不是为了他自己。   只不过,她那时候一无所知。   锦虞想着,倘若自己也能早点儿回来就好了。   即便如他曾经所言,这江山他若要,探囊取物而已。   但还是遗憾没能陪在他身边,让他独自面对和承受。   池衍眼梢微动,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   原来这段时日的事,她也都还记得。   见小姑娘垂着脑袋,面容沉在暗处。   池衍心如明镜,嘴角轻松勾起:“说得也是,这么多心思也不能白费,那笙笙……”   身子往前倾了倾,“准备如何补偿我?”   他甫一靠近,锦虞顿觉周身一片清冽。   抬起头来,眼前一寸便是男人完美俊逸的脸,薄唇弧度慵雅,似妖孽般。   不论看过多少次,心跳依然止不住怦然。   锦虞能感觉出他是故意的,但对他,她现在的心软得就像棉花一样。   也不知他想要什么,第一反应,便是递上樱唇。   锦虞俯身过去,温温柔柔地亲了他的唇,缱绻的一下,隐含羞涩。   轻吻之后,她随后便又坐了回去。   池衍反应过来,舌尖掠过唇瓣,略微一舔。   似是对那甜味意犹未尽,他语色放低了下来:“就这样?”   锦虞微微困惑,眸光自羽睫下瞄了过去。   只见男人眼底融着丝丝惑人的笑。   池衍字句清缓:“你昨夜说的话,哥哥可是当真了。”   这句,锦虞一时没思缓明白。   有些雾水,“什么话?”   池衍微挑眉梢,浅褐瞳眸含笑凝了她一瞬。   没说话,长臂伸过去,扣住她腰身,直接将侧坐他腿边的小姑娘揽了过来。   锦虞连半分思考都来不及。   便被那人托住腰下圆翘,再然后,极为自然地拨开裙下两条纤长,放到了自己腿上。   双手下意识勾住他脖颈。   锦虞方稳住身子,人已经在他身上分开坐着了。   随即耳畔便有温热的呵气,和暗惑的嗓音。   只听他声线轻哑:“笙笙说,今后要日夜侍奉在朕左右。”   咬在一个“朕”字。   语气颇有调侃,又有几分轻挑。   锦虞瞬间便红了脸。   昨夜她是别有所图才说了那话,却不想误打误撞,他成了楚国的君王,将她的话都听了去。   对那成煜说,和对他说,心境全然不同。   现在又在他身上不太雅观地坐着,挨那么近,甚至隔着裙裳,也隐约感知到了那处男人的动情。   虽是暮冬,但锦虞觉得身上有点儿热。   他这么说,她断然不会拒绝,却也不好意思承认。   最后,只又低又糯地咕哝了声:“哦……”   池衍始终含着笑。   掌心握在她滑腻的后颈,轻轻抚摸。   有片刻的沉默,他双唇依旧附在她耳边。   但语气却是正经了,缓缓道:“以后不许自己冒险,我会担心。”   知道他是在说自己昨夜意欲行刺的事。   锦虞忽而有些感慨,确实是她冲动了,但她是如何也想不到,他成了意外之喜。   在他肩头轻靠下去,唇边的浅笑泛起暖意。   锦虞点了头,“嗯。”   池衍眉眼带笑,在她发上吻了一吻,“很乖。”   指尖慢条斯理陷进她如云发丝,徐缓梳着,偶尔流连过那玉颈肌肤。   帐下一片清宁温情。   怀中的小美人身娇体软,散发着缥缈的体香,她什么都不做,只安安静静地横坐腿上,就能勾得他心泛涟漪。   池衍渐渐垂下视线。   目光沿着她优美的修颈线条,到那露出一半的香肩。   再垂眸而落,便瞧见她身前诃子低裹。   艳红纹金的样式,相衬肌肤雪白无暇。   那盈软半隐半露,荡漾春情的玉沟更为显眼。   昨夜怕吵醒她,便没给她宽衣。   故而小姑娘身上还是昨夜那件绡纱瑰红的留仙裙。   这宫裙并不保守,但穿在她身上,却没有一丝不检点。   反而那玲珑有致的身材,尽显清娆风情,和若隐若现的诱惑。   池衍眸底欲意渐浓。   在她面前,他一向都没什么克制力。   而今她回来了,他也并不想再克制。   修指带着柔暖的温度,顺着那白皙的侧颈极缓极慢地滑过。   “笙笙穿得这么好看,却是想要勾.引别的男人。”   男人滚烫的呵气喷洒在耳廓,低哑间似有不悦。   锦虞怔愣一瞬,方意识到自己裙裳还未换。   仿佛是要秋后算账。   即便他只是简单这么一句,却让锦虞不由量想,他话中之意是在质问她昨夜的行为。   心里突然有些虚,毕竟昨夜她别有目的,才穿成这般。   要是自己当时没醉得晕乎,早知道寝宫的人是他,便不会这样了。   “我不是……”   锦虞正想要好好辩解一番,话方到嘴边,一开口却都融为了甜糯的轻嗯猫音。   是那人从侧边流连到金红色的诃子,笼罩温软。   只听他在耳边温沉又轻缓地说:“笙笙学坏了。”   脚趾头都蜷缩起来。   锦虞这会儿根本说不出其他。   咬咬牙,只似喃似呓地重复着:“不是……”   这样的感觉并不陌生,毕竟上辈子,他总爱这般。   那细细绵绵的,如温泉流淌过僵冷,融暖了寒冬的感知,从心底渗透上来,声息卡在了咽喉里,锦虞像是突然成了只会咿呀的小哑巴。   似乎是知晓她憋着气儿。   池衍声色更哑了些许:“不是什么?”   锦虞紧抿着唇,只倏地摇了几下头。   然而那人存了心似的,偏是要迫她漾出音儿来,便就故意地,时不时地使些力道。   她本就生得白,肌肤上一点儿瑕疵都没有。   一红,莹白的肩颈到诃子之上,雪肌便宛若朝阳霞飞,蔓晕延染。   这哪儿是小姑娘能招架得住的。   锦虞唇齿间猝不及防透出细细的破碎绵音,没有刻意,却那般柔媚。   突然就有种,回到了上辈子的错觉。   整张脸都红透了。   虽说从前这样的经历没少有,但不论多少次,在那人面前,锦虞还是羞赧得紧。   不承想这人和之前一样,对这事,是实难知足,每每都总是越来越纵意。   索性埋首在他颈窝。   想着,他真真是坏透了,以前是,现在也是。   心知自己挣扎都无力,且不服软他是不会罢休的。   锦虞只好软了声,语色意外含了丝娇媚:“给你……给你看的。”   艰难说出了口,便闻得那人喉间传来细碎的笑。   随之,耳垂忽然被他轻微一咬。   锦虞嘶声间,又听他在耳边低低说了句:“脱了。”   心跳猛然一颤。   锦虞下意识捂住前边,“不、不要……”   池衍顿了一顿,哑然而笑。   果然不再是之前那个,懵懵懂懂,乖顺任由他欺负的小姑娘了。   两指捏住她下巴,将那张绯红的脸轻掰过来。   池衍眼底不掩风流:“回来就不乖了?”   锦虞杏眸含春,软糯糯地瞪了过去。   小手若有似无地推了他一下,“那你也不能乱来……”   薄唇挑出一缕不怀好意的弧度。   池衍也不多废话,直接低头去宽她腰间绣金绸带。   这帛裳本就轻薄,并不难解。   况且一个小姑娘,如何拗得过男人。   故而锦虞即便是在挣扎,也三两下便被那人褪了个干净。   身上一凉,如玉瓷白的肤一览无遗。   锦虞忙不迭滚进锦衾里,将自己严实裹住。   帐外,龙榻边。   地面的瑰红纱衣上,堆叠着姑娘家的肚兜小裤。   再接着,那套玉白暗金的龙袍也被丢了出来。   刺绣五爪九龙的帷帐垂落下来,遮挡住了扰人的曦光。   帐内,锦虞缩在边角,躲在锦衾里。   只悄无声息地露出一双小鹿般的水眸。   甫一入目,便是男人硬朗的身躯。   他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无论胸腹还是肩背,甚至腿部,结实的肌理线条都是那么完美。   这样的身材,大概,没有女子能抗拒吧。   锦虞偷偷咽了一咽,心跳得很快。   宛若霞飞的脸蛋更红艳了。   上辈子,似乎还从来没有,这么这么仔细地瞧过。   除了之前记忆里的浴桶中,便就是现在。   就在她愣神间,只见那人朝自己靠近。   锦虞呼吸一促,正想从被角钻走,厚重的锦衾突然被一把扯开。   池衍只一臂,就将欲逃的那人捞了回来。   轻易按肩一推,锦虞惊呼着,便无力往后仰了下去,跌躺在榻。   不给她反应和爬起的机会,径直倾过去。   薄唇压下,堵住了她咿咿叫唤的嘴。   分明天光已破晓,但帷幔垂下来,遮得榻内幽幽暗暗的,却偏偏有道光影从帘缝照拂进来。   那光线半明不暗,就那么正好映在他们颊侧。   这让锦虞越发羞臊。   即便前一世比这更甚的都有过,但肤肢相亲的感觉,重温起来似乎别有心境。   在他的亲吻下,锦虞几乎七荤八素。   但也不忘挣脱出一只手来。   她也不晓得要做什么,只想着赶紧把这光挡住。   否则叫那人瞧见她现在动情的神情,也太羞人了些。   迷迷糊糊地在塌边抓着什么。   最后碰到锦衾,便下意识蓦地拽过来掖上。   仿佛拥在同一被衾下。   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就没那么害羞了似的。   良晌,池衍才放了那潋滟瑰艳的唇。   气息深沉间,那修长如玉好似细细绵绵,点点滴滴的小雨花,颗颗落下来,跟着他清潋的呵气,纵意流连起来。   仿若心底最深处的情感在这一刻有了寄托。   骤然间,池衍在她瓷白的脸蛋咬了一口。   脸颊一痛,锦虞忍不住低软哭咛了句。   清眸微泛水光,正想要控诉他。   便听那含欲的嗓音哑到极致。   “早知道你会回来,哥哥就不忍了。”   喘了好一会儿,锦虞才寻回自己薄弱的呼吸。   早已意醉心迷,一听这话,反应过来立马连连推他,“不行不行……”   这一定是如此时刻,男人最不想听到的话。   从她颈窝抬起,池衍低头定定看住她。   他额鬓垂下几许微湿的碎发,眸中好似燃着焰,深染欲意,看上去是那么狷狂不羁。   只听他彻底透哑了声儿:“不愿意?”   这般直勾勾地明目相对,实在太过羞赧。   两手挡在眼前,锦虞小而快地摇了头。   当然不是不愿意,只是她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上回在枕云台,还是她初回经历这样的事儿。   到现在,锦虞都还记得一清二楚,自己当时都疼哭了。   让她突然再经历一次,实在是难以鼓足勇气。   但又想着他现在肯定很不舒坦,心里过意不去。   锦虞从指缝里偷偷觑了身上那人一眼。   低软的腔调颇为委屈:“是不是……还得再疼一回?”   闻言,池衍难得愣了一下,随后直接气笑。   这事儿上,小姑娘反应得倒还挺快。   垂眸便见她捂着眼睛,长发乱糟糟披散在垫被上。   她生来肤白,红印便显得异常明显,埋着眼睛,轻微颤着,看上去有些可怜。   想一想,自己确实有些冲动了。   但谁让一场别离,将念想拉得那么长。   知道她惧怕,池衍只好耐下心。   俯身在她耳畔惑哄:“轻点儿,哥哥轻点儿好不好?”   锦虞咬唇抗拒地嗔了声。   她这才方回来一晚,这人就像是素了半辈子似的,况且本就怕痛,上回也就是一无所知,否则打死也不要来。   一时半会儿她实在鼓不起勇气。   锦虞双颊泛红,声音带着求饶的呜咽:“我、我想先见一见皇兄……”   倒也不全是逃避的幌子。   上辈子皇兄尸首异处,虽然知道他现在好好的,但锦虞是真的很想他。   池衍深吸了口气,突然有些后悔。   怎么就没在小姑娘懵昧无知的时候要了她,倒是留到今天,含在嘴里却吃不到。   唇齿间依稀一声无奈低叹。   池衍气息不太稳地流淌在她颈窝,低沉着声:“哥哥陪你去。”   小手攀在他结实的肩膀,锦虞忙不迭点头应了声。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舒缓下一口气。   便被那人牵着柔荑,放到了锦衾里。   被一径带着,覆盖,收拢。   刹那间,所有的思绪好似都凝固在了一地儿。   锦虞陡然慌颤。   那儿凶巴巴的,像烧开的水一般烫得她想缩回来,可那人却是不让。   男人气息都沉抑了,但还是耐着心,“但笙笙,得先帮帮我。”   掌心都要被烧焦的感觉,还有些拢不住。   锦虞颇有几分认命,红着脸咕哝:“……怎么帮?”   池衍邃哑的嗓音缓缓响起:“你知道的。”   *   宫奴们守在宫门口,无人去打扰。   只知道皇帝陛下的寝殿,一直紧闭到了巳时。   待到巳末,他们才瞧见,陛下一身月白常服出了殿,并唤人送去女子衣物。   又过了好一会儿,陛下终于牵着九公主殿下从承明宫出来。   宫奴们悄悄看了一眼。   只见公主殿下换了身漂亮的月白裙裳,有着和陛下身上的常服同色的暗纹。   且公主殿下脸颊红得不像话,垂着脑袋跟在陛下身边。   但他们都不敢多问。   毕竟九公主将来会是大楚的皇后,陛下想提前做点什么,似乎都合情合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13 23:56:34~2020-11-14 23:5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只想当咸鱼 3瓶;我爱吃枣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故意   但昨日锦虞早早便离殿, 去了后宫歇息。   故而当时,那人在宣延殿上当众属意立后的事,她尚还不知情。   只是在被他牵出承明宫的时候。   宫奴们垂首不敢惊扰的样子, 让锦虞觉得别有意味。   不过想想也是,东陵的公主到楚国来, 入宫第一天便在他们新帝的寝殿留了夜,任谁能信她只是睡了整晚。   除却今晨, 被他霸道地锢在被衾里欺负到现在。   双颊羞红得不行。   锦虞几乎是整张脸都藏在那人臂袖后, 跟着他出了承明宫。   她步履不太自在。   根窝里侧酸酸麻麻的, 皆因某人方才胡乱造作。   想到这儿, 姑娘家便有些许小情绪了。   锦虞抿着唇,一声不吭地被他带上了马车。   龙辇金玉锻造, 珍石宝玉镶嵌,至尊华贵。   车身镌刻龙飞凤舞,以六匹骏马而驾, 雍容之间尽显无上皇权。   辇驾本该唯帝王帝后共乘。   但锦虞此刻却是以友国公主的身份, 和那人坐在了一起。   不过宫奴侍卫都无人觉得不妥。   锦虞更是理所当然, 在她心里, 这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龙辇出了皇宫, 去往四方馆的方向。   马车里, 池衍背靠软塌。   手臂下意识伸过去,捞了身边的小姑娘到怀中。   然而锦虞虽是柔柔软软地靠枕在他胸膛, 却也是不吱声的。   指尖在她敏感的耳垂若有似无拨弄着。   臂弯里的人偶尔因他的挑逗轻微颤一下,但就是半点声儿都无。   池衍低头看了一眼。   指腹掠过去,将她碎落的几缕鬓发轻轻别到耳后。   神情有几分疏懒,慢条斯理道:“怎么不说话?”   他现在倒是装没事儿人了。   锦虞在心里埋怨他过分,低哼一声, 却跟猫叫似的。   察觉到小姑娘的不虞。   池衍揽住那细腰,长臂勾了她纤腿,将人一转,侧放到了自己腿上。   锦虞略一扭捏,倒也不过多挣扎。   毕竟在男人面前,自个儿那点力气,就是胳膊难拧大腿。   小手撑扶在他肩上,锦虞垂眸睨了他片刻。   那双桃花眸浅浅含笑,好似暖风漾起春水。   面上猝不及防盈了粉,锦虞双颊一热。   突然分不清自己是羞,还是恼。   池衍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她嫩白的脸蛋。   唇角弯着,“谁惹我们笙笙不高兴了?”   心里暗嗔他明知故问,锦虞咕哝了声:“你。”   闻言,池衍嘴边笑意反而深了几许。   故意低哑下声来:“唔,是怪哥哥方才……不够卖力?”   这暧昧不明的语气,锦虞心跳一促。   脑中一瞬浮现出在寝殿时,他们在帐下做的事。   和那夜在浴桶里那般就罢了。   这人还偏是要抚入她根窝,就如重生前那次,说甚是在给她那儿上药,结果却是叫她好生酥软了一回。   想着,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总没点儿正经。   脸颊盈霞,锦虞觉得异常羞臊。   她小小地嗔了句:“一来就欺负人。”   念及这段时日,这人也没少对她动手动脚。   锦虞杏眸满含控诉,轻瞪着他:“趁我不在的时候也欺负我!”   话音方落,锦虞略微一顿,觉得这么说不太对。   这左右,似乎都是她自己自愿的……   池衍笑容自若,淡定如旧。   揽在她纤背的手绕到前面,隔着织锦,在沉甸甸的弧括下滑过来,掠过去。   他上挑的眼尾勾着促狭。   好整以暇徐缓道:“哥哥还没动真格,怎么能叫欺负?”   锦虞唇瓣动了动,想说,却发觉自己说不过他。   且这人之前多少都依着她,这一回来,就成强取豪夺,还来硬的。   恼羞参半,锦虞有些微赌气。   扭过了头去,“你别说话了!”   见状,池衍微怔一瞬,而后失笑。   小姑娘现在不好忽悠了,只得好好哄上一哄。   下巴抵到她颈窝,鼻尖碰在耳朵,蹭着。   池衍声线缱绻:“哥哥只是太想你,笙笙不生气了,好吗?”   就好像是一泓温泉浮漫出暖暖的水雾。   一句想她,锦虞心便不由软了下来。   迟疑间,只听耳边那人低柔着声:“哥哥现在是没法和你分开了,恨不得时刻黏着,离远一步,也是受不了的。”   锦虞心中一动,慢慢回过首。   便见那人在她颈间埋着脸,曾经傲视天下的强者,眼下却是那么松懈地靠着她,展现最深处软弱的一面。   她自然,也不愿再和他别离了。   守在他冰棺旁的那日日夜夜,她知道滋味有多难熬。   清眸泛漾涟漪,锦虞不由自主抬了手。   轻轻落到他发上,像他从前安抚自己那般,缓慢而温柔地摸着。   池衍低埋着头,在小姑娘看不见的暗处,唇边扬起一点压不住的痕迹。   双臂紧紧怀抱着那细软腰肢。   池衍合目轻嗅她肌肤的香腻,若有似无一声叹息。   颇有一丝黯然:“倘若哪天禁不住,对笙笙做了过分的事,可以原谅哥哥吗?”   这话听上去,和往常漫不经心的他大相径庭。   隐约还带着点卑微。   锦虞不禁觉得他有些可怜,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太无情了。   明明彼此的骨子里都喧嚣着念想。   她却因为怕疼,就要他生生憋回去……   锦虞静了一静,也没想着去问是什么过分的事。   长睫垂敛下来,声音轻轻的:“不会生你的气……”   池衍闻言抬起头,唇边带着似真似假的笑。   但那眸底却是真切染着深情的幽柔。   和他那深邃的目光对望了眼。   锦虞屏了屏息,瞬间所有伤怀的情绪都漫上了心头。   想到那一支支利箭贯穿他身体的画面。   锦虞呼吸忽然一哽,情不自禁捏上了他的衣襟,往两边拉开。   指尖泛着一点粉嫩,慢慢地从领口探进去些许。   触及那温热的肌理,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沉稳有力。   眼角微微泛了红,锦虞鼻子一酸:“疼吗?”   问完,她觉得自己在说废话。   他死的时候,身上大大小小那么多伤口,真的是没有一处完好,怎可能不疼。   见她杏眸蓄着水光潋滟,温暖的柔荑覆在他心口,便知他的死,让她多难过。   池衍沉默少顷,只云淡风轻地笑着,摇摇头。   他轻描淡写地带过。   掌心搭到她根窝,只是徐缓流连。   声音里也不是欲念,而是满满的温情:“哥哥似乎又使劲儿了,笙笙疼不疼?”   眼睛红红的,锦虞也摇头。   跟万箭穿心比起来,她那点擦伤算什么呢,若要说,那心是要更疼一点。   指腹轻缓摩挲在他身前那片肌理。   不见触目惊心的伤口和鲜血,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   纤长的睫毛颤落一滴晶莹。   锦虞缓缓低下头去,温软的唇在那曾经箭伤遍布的肌理轻轻吻下。   宛如一只受伤的小猫,小心翼翼地舔舐自己的伤口。   池衍眸光掠过波动,抬手抚着她的头。   嗓音低柔温存,像是怕惊扰了她,“笙笙……”   锦虞羽睫慢慢扬起。   四目对视之间,两人彼此安静望着。   其实都有千言万语要说,但都不知从何说起,又都觉得此刻已不必再说。   辇驾在官道平稳地行驶着。   马车里,锦虞坐在那人腿上,他的手心覆着她的发。   也不知道是谁先主动的。   总之两人的脸一点一点在靠近,最后唇瓣碰上的时候,交缠的气息一下子便炙热了起来。   好似将所有一切都抛之而后。   此刻他们之间只剩下一遍又一遍细碎的亲吻。   兴许是情到深处,太过放纵。   他们连辇驾什么时候停靠而下了,都浑然不知。   静静垂帷的镌花门牖突然被人一把拉开。   随即是一声欢喜的嬉笑:“将军!到——”   “了”字硬生生被噎在喉咙。   元佑蓦然睁大眼睛,僵硬了极短的一瞬,他飞速将门牖关了回去。   转过身,他猛地倒抽一口凉气。   忘了改口就罢了,还撞见公主坐在将军腿上,两个人又搂又亲的。   而且将军衣裳都敞着,这么火热刺激……   元佑不禁开始瑟瑟发抖。   在军中莽撞的习惯还真是一时改不过来,该不会要掉脑袋吧?不能吧?   随行的护卫皆是赤云骑的士兵。   见他一惊一乍,便有人忍不住悄声问:“元大哥,出啥事儿了?”   元佑正哆嗦着,闻言立马比了个噤声。   不多时,马车的门便从里边重新打开了。   元佑深吸口气,循声回过头去。   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笑得灿烂:“陛下,公主,四方馆到了。”   池衍斜睨他一眼,面容平静无波。   倒也没说什么,踩下车,而后回身,将跟在后边的锦虞直接从车上揽腰抱下来。   他是气定神闲,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但小姑娘总归脸皮薄。   正亲热着呢,就被撞了个正着,锦虞怎可能不害臊。   她醉了酒似的,面染酡颜。   元佑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地大大咧咧。   锦虞很想要怼他,但一想到上辈子的悲惨,再大的火气也都消了。   如今看到大家都和那人一样,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锦虞心里感触颇深。   她拽了下身边那人的衣袖。   语气含羞带嗔,还有几分蛮横:“赶紧让他娶妻吧,就会惹事儿。”   池衍也不管她说了什么,就纵容着。   微微笑一笑:“嗯,都依你。”   说罢,便牵上她的手,走进了四方馆。   元佑愣在原地,一惊,又是一愕。   这是罚,还是赏……   转念思忖了下,他又开始想。   九公主好像有点儿不太一样了,似乎……没以前单纯了。   *   陛下亲临四方馆,那些属地王臣自然是想趁机逢迎。   但他们却是连人都没机会见着,便得知陛下直接去了东陵太子所居的竹苑,还带着那个未来的皇后。   其实那日宣延殿筵席,九公主胭脂俏面,玉致若仙,只惊鸿一见,便令无数才杰生了掠夺的心思。   只不过,那是陛下也想要的女人。   故而他们有心,却是无人敢提。   其他便算了,眼下最血本无亏的,就是那羌国。   婚约作废倒也罢,偏又在国政上挨了一巴掌。   这堂堂王族的最大属地,如今一消停,怕是再也翻不出皇帝陛下的手掌心。   竹苑位于四方馆最清幽之地。   风景雅致,檐楼宽豁,饶是暮冬,亦然佳木稠密,清流潺潺。   今日天气甚好,阳光拂照下来暖意融融。   锦虞被那人牵着走进竹苑时,侍候在苑里的侍婢齐齐躬身相迎。   进入竹苑不过一扇朱漆大门。   苑内却是楼阁相接,廊腰缦回。   然而锦虞是初次来这儿。   看着这一间间错落的楼阁,顿觉眼花缭乱。   她想快些见到皇兄,可身边那人却是站住了。   攀住他的胳膊晃了晃,锦虞眼里满是迫不及待:“我们快走呀。”   差不多是午时了,快些过去,还能和皇兄一起用个膳呢。   锦虞是这么预想的。   但在男人眼里,她现在这般急切,和之前在他寝宫截然不同。   这一对比,某人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池衍悠长轻叹一声:“哥哥心里不是很舒坦。”   锦虞愣了下,反应一瞬,却是会错了意。   抬起小脸,端详他容色,“怎么突然不舒服了?难道是昨夜我占了你的床,害你受凉了?”   见她凝眉担忧,池衍眉梢淡淡一挑:“我若说是呢?”   几乎是想也没想,锦虞便推他往回走。   “那你快些回去歇着,让御医来诊一诊,可别真病重了,我自己去见皇兄就行。”   最后半句,听着实在不入耳。   见她皇兄是要比他染病了更重要。   被她半推半拽着走出两步。   池衍长眸一细,捏住小姑娘推搡的手腕,一把将人扯入怀里。   男人的力气,随便一拽,锦虞便完全不受控制地,整个人跌撞进了他胸膛。   都没回过神来,那人揽上她腰肢的手臂,倏地往内收紧,两人的身躯一下便再无阻隔。   知道陛下来了,也没人敢来打搅。   故而侍婢们未得吩咐,都在苑门候着,倒也没人注意到这边。   但好歹是众目睽睽之下,行这般亲昵之举,锦虞心跳一刹提到了嗓子眼。   想着,这人登基后真是越发肆无忌惮了。   小手握拳,若有似无地捶了下他结实的胸肌。   锦虞低下声来,娇嗔道:“你干什么呀……”   话音方落,便见那人突然低下头。   池衍毫不留情地,在她白嫩的脸蛋上咬了口。   “啊……”   锦虞吃痛皱眉,莫名其妙被咬,一下子就委屈了。   捂住右脸,正要仰头控诉。   耳边便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听好了,陪你这一回,但哥哥心胸狭隘。”   池衍往她柔软的侧腰掐了一把。   有那么一丁点儿咬牙切齿:“下次,有你受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笙笙宝贝的第三次破c很危险(●—●)   ————————   感谢在2020-11-14 23:54:47~2020-11-15 23:5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腰、煎饼果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鹿咬芝麻粒 20瓶;小天使、解夏、安. 10瓶;皮皮皮卡丘、希望 5瓶;巴啦啦 4瓶;佩奇的妈咪、十七、我爱吃枣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午膳   小姑娘的腰柔柔的, 掐上去也没几两肉。   且池衍并未使多少力气,倒像是一掌摸在人家的轻腰,囫囵偷了把香。   但锦虞皮肉娇嫩, 还是感觉到了那么一点儿疼。   在那人掌心挣扎了一下,却是被紧紧锢着。   察觉到他脸色不善, 怕是会做出更越矩的来。   锦虞忙不迭连哄带骗:“知道了知道了,怎么折腾都随你高兴, 现在先放开嘛, 都要被瞧见了!”   观他神情, 似乎是有所动容。   锦虞又拽着他衣袖晃, 声音故意娇了下来:“阿衍哥哥……”   池衍眼梢微微一挑。   小姑娘软言软语,撒娇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但不得不承认, 这招他很是受用。   松开了那横在她腰间的手臂。   池衍低头,慢条斯理抚着她微皱的衣衫。   不急不徐道:“行,哥哥记着了。”   没了拘束, 也没在意他说什么。   锦虞自个儿胡乱拍了两下衣裳, 语气略微愉悦:“那我们快点儿进去吧。”   正要拉他走, 便瞥见他金丝玉色的领襟不太规整。   是方才在马车里, 被她往两边儿扯开过。   后来因着元佑门开得太突然, 她心一急, 三两下遮了回去,却也只是笼统一掩。   锦虞下意识抬手, 去帮他整理。   心想他如今好歹是一国之君,总不能衣衫不整。   纤白如玉的柔荑,从襟领抚到金帛玉扣的腰带。   她仔细理着,与那人靠得也就近了。   和男人相比,锦虞只堪堪及他下巴的高度。   乍一眼, 就好像她的唇贴在那人侧颈流连似的。   不过锦虞哪儿注意到这么多。   反倒男人安安静静站着,在她专注的时候,唇角略微勾起。   只听一句慵然低沉,自头顶缱绻落下来。   “笙笙……这便开始侍奉了?   锦虞顿了一下,带着疑惑,长睫向上扬起。   便见那人薄唇挑着好看的弧度:“朕很喜欢。”   听他这暧昧不明的语气,锦虞瞬间反应过来。   垂眸,双颊泛了点清粉。   一边收紧他的金玉腰带,一边羞抿着唇。   锦虞小声嘀咕:“都是当皇帝的人了,你正经一些。”   然而池衍只是轻笑了声,显然不以为意。   “姑娘家大庭广众与人耳鬓厮磨,不晓得有碍观瞻?”   恰在此时,一道温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那语气不愠不火,一时让人辨不出肃穆抑或调侃。   锦虞极短地愣了一瞬,展颜蓦地转过身去。   那人的声音听了将近十六年,她太过熟悉,不必去瞧就知道是谁。   “皇兄——”   再见到他英气俊逸的面容,锦虞瞬间便泪目了。   直接甩下身边的人。   她宛如脚底生风的兔子,直冲锦宸飞奔了过去。   兴许是再相遇太开心了,锦虞根本没去反应他刚才说的话,脑子里全是重活之前,那些他惨痛的过往。   近乎横冲直撞,锦虞整个人扑过去抱住他。   一扑进他怀里,便忍不住开始哭。   锦宸前一刻还想教育她莫在外边卿卿我我,这下是直接怔愣住了。   他目光望向几步远那人。   眼神带着困惑和质问,他皇妹怎么突然哭成这样。   池衍独留原地,面上只余一丝无奈,好似写着与他无关。   倒也确实和他没关系。   小姑娘这是欢喜得哭了,跟他全然搭不上边。   且她刚哄完他,就直接丢下自己跑了。   池衍孤家寡人地站着,神情冷冷淡淡,偏又恼她不起来。   这边,锦虞整张脸都埋在那玄色软袍上。   她并未束缚,而是放声地哭出来,抽泣着唤他:“皇兄……”   小丫头虽反常,但锦宸也不怕她是受了委屈。   毕竟一直跟那人一起,能不胡来就不错了。   却也不知她为何哭得停不下来。   拍拍她的头,锦宸温下声来,笑语隐含调侃:“好了,皇兄衣裳都被你哭湿了,你给我洗?”   锦虞正高兴得喜极而泣呢,被他这么一说风凉话,情绪立马便从悲喜交加中抽了出来。   他越这么说,锦虞越是反着来。   小脸在他身前胡乱蹭了一通,故意将鼻涕眼泪水都拭到他衣袍上。   锦宸哭笑不得,任她造作。   低头静静看着她,含笑道:“小祖宗,遇到什么事儿了,哭成这般?”   闻言,锦虞止了止哭。   唇边渐渐只余下一抽一噎的嘤咛。   片刻之后,她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人的脖颈。   杏眸泪雾朦胧的,锦虞只盯着,不吭声。   那时在朝晖殿,她亲眼看着被那玄衣男子一刀砍下头颅的人,便是皇兄,现在想来还是心有余悸。   好在重新再来一回,有阿衍哥哥在。   小手伸上去,摸了摸皇兄的脖颈,完好无伤。   锦虞不由自主微微泛笑,哽着声嗔他一眼:“想你了不行吗!”   见她又哭又笑,情绪瞬息变化。   锦宸眸光潜静了几分,能猜测到她之所以哭,是关乎自己,但也不问缘由。   只若无其事道:“啧,那皇兄还真是受宠若惊。”   又往她身后挑了眼,深长一笑。   锦宸低语道:“值当你撇了陛下不管,也算有点良心,不枉皇兄疼你这么多年。”   一听他调笑的语气,锦虞心里咯噔了下。   暗道不好,立马扭头跑回去。   三步并两步,跑到独自站在一旁的那人跟前。   锦虞心虚得不敢去看男人的脸色。   主动牵了他的手,拉他一块儿回到皇兄边上。   “四方馆有什么好吃的呀,我好饿。”   说话间,锦虞眼神飘忽着,声音娇甜,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这回锦宸自觉没说话,好整以暇看戏般,笑而不语。   锦虞没法,自羽睫下瞄了那人一眼。   微微晃动了下他的手,咕哝了声饿。   池衍对上那双水光潋滟的清眸。   默了一瞬,面不改色替她召了御厨过来。   小姑娘脸蛋上泪痕斑驳,又被她眼巴巴地看着,还叫人怎么恼。   何况他本就不在气的。   只是琢磨着心思,以后如何从她身上讨回来,吃个透彻。   *   竹苑一厢厅堂。   天牕明亮,日头耀进来,照得堂内光线甚好。   一张宽大的黄花梨方桌,三人共坐。   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馔。   锦虞方才只觉得自己左右不是人。   这会儿两个男人又是一人一边地端坐在她旁侧,让她觉得自己随时要被生吞活剥。   故而锦虞安分至极,只闷着头吃饭。   见她吃得这么香,自己心情似乎都好了些。   池衍默不作声,夹了只她爱吃的炖翅,轻轻放到她碗里。   碗中突然多出只翅肉。   锦虞终于抬头,和那人对望一眼。   她两颊鼓鼓的,嘴角还沾着粒饭。   知道自己前边做错了事儿,便乖巧一笑,低头夹住炖翅,就要一个劲地往嘴巴里塞。   刚放到唇边,齿贝还未咬下去。   另一边就有徐缓的声音扬来:“吃慢点,生怕自己噎不着?”   锦虞顿住,手里的银筷一僵。   突然不知道这嘴巴是该抿上,还是接着咬。   左一瞥,右一瞥,没一个笑的。   最后她只好垂下脑袋,极慢极慢地继续吃。   这时候,幼浔端着一盅汤品进来,仔细摆到桌上。   锦虞清眸一亮,好似寻得救命的稻草。   立刻咽下嘴里的,绽了笑:“幼浔,快别忙活了,你也来一块儿吃!”   幼浔愣了一下,忙不迭摆摆手:“公主好意,但这不合规矩,奴婢退下了。”   侍婢卑微,她何德何能与太子殿下和公主同坐。   何况眼下楚国的皇帝陛下也在。   见她略一欠身,便要起步离开。   锦虞哪儿能让她走,正要再劝几句,边上那人倒是先开了口。   “坐下吧。”   锦宸气定神闲地抿了勺汤,而后放下,抬手命人多备了副碗筷。   但幼浔仍旧是不敢。   一时间进退两难,素手经不住微微攥起裙边。   见她迟疑不决,当她是在忌惮这皇帝陛下。   锦虞伸手往她腰窝推了一推,笑言:“快到我对面坐着,阿衍哥哥不会介意的。”   即便没问那人,锦虞也知道,他从不蔑视下人,饶是他如今君临帝位。   池衍虽是不言,却是在往小姑娘碗里夹菜。   轻微含笑,眉目间尽是宠溺。   显然推脱不掉。   幼浔只好慢步过去坐下,动作幅度极小。   她还是有些坐立不安,只敢夹眼前最近的那盘蒜蓉青菜。   仿佛是习惯了,一见那人手边的碗空了,幼浔便放下筷子,时不时就替太子殿下添汤。   锦宸看似极不经意地掠了她一眼。   不动声色抬手,端起自己面前的那碟切片炙鸭,和青菜调了个位。   他面上无甚情绪变化,重新优雅执筷。   声音平静淡然:“自己多吃点,太瘦。”   凝着面前那碟炙鸭,肉汁饱满,细腻醇香。   幼浔出了会儿神,两颊隐泛绯晕。   她小心夹了块鸭肉到碗里。   垂着头,轻下声:“谢殿下。”   锦虞无声嚼着嘴里的虾仁,静静观望那两人的动静。   见小姑娘目含打量,不动筷了。   池衍温声问了句:“还要吃吗?”   锦虞回了神,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碗炖翅。   渲开笑容点点头,递碗过去:“要。”   池衍弯唇接过,夹了几只到她碗里,最后还浇了勺香浓的汤汁。   锦虞又高高兴兴地接回来。   那人一直都在给她夹菜,她低头吃得认真又专注。   最后饱得一口都吃不下了,锦虞才满足地放了筷。   那时,他们早已吃好,而幼浔不敢多待,寻了个由头便出了厅堂。   接过婢女呈上来的湿帕,锦虞擦拭着嘴角,突然想到什么。   她抬眸,端详一番她皇兄的面容。   那英俊的脸上病态已不甚明显。   沉思须臾,锦虞唤了他一声:“皇兄。”   锦宸微微侧首,迎上她直视而来的目光。   见这丫头突然正色了些许,好笑:“嗯?”   锦虞神情少了几分随性。   看他少顷,一字一字轻缓道来:“你前些日子,是不是病了?”   猝不及防被她这么直接问到。   锦宸愕然一瞬,原想瞒着就过去了,却不想她会有所意识。   他依然淡笑敷衍:“劳累而已,称不上病。”   要是之前,锦虞还真就被他搪塞过去了。   但如今,她知道所有的事。   在朝晖殿被迫替死,可他却连反抗都没有。   且不论是在东陵,还是昨日方见,锦虞都觉得他脸色不太对劲。   锦虞半分玩笑也无:“你不说,我问幼浔去。”   她皇兄的事儿,幼浔绝对都知晓。   看来是瞒不过了,锦宸唇畔勉强牵出微笑。   避重就轻答了句:“已经好了。”   锦虞眸光深深浅浅。   所以,他果然是病了,八成与父王和那尉迟亓有关吧。   但她只轻“嗯”了声,没再多问。   锦虞知道,皇兄是有意不让她担心。   但他不知,她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很多事即便不言,她也都能在心里忖度出些意思。   池衍在旁边静默无声。   浅啜一口清茶,慢慢搁下瓷盏,“笙笙,吃饱了出去趟一圈,正好我和你皇兄有些事情要谈。”   不止锦虞,便连锦宸这事中人也意外了下。   锦虞眼里含着丝狐疑:“你们要谈什么呀?是我听不得的?”   池衍手腕从容搭在桌面。   淡定如斯地笑一笑:“朝政上的事儿,你这小姑娘懂什么,不觉无聊?”   略一思考,锦虞瘪了下嘴:“那好吧。”   说罢,她不情不愿地起身,走出厅堂。   *   四方馆是皇室待客之所。   不仅楼舍华美贵气,风光更是秀美至极。   眼下正值暮冬,庭苑各处都以白石铺道,一路红蕾碧萼满枝头,寒梅冷香沁人。   锦虞百无聊赖地踱步在梅林间。   今日暖阳照拂天地,倒是不觉冷。   金丝绣花的衿带勾勒出那腰肢纤细依旧。   但午膳她的确吃得有些饱了,也想着走一走,消消食。   不知不觉,锦虞便沿着白石路,逛出了竹苑。   几个侍婢随行在她身后几步远。   白石路蜿蜒悠长,想来是连通着各个庭苑。   两旁的梅树绵延不绝,皆盛得艳丽。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   走到一处,觉着光线甚好,锦虞忍不住顿足,慵懒地舒展了下身。   她坐到边上的石凳歇息。   不知过了多久,好巧不巧地,迎面遇上了一人。   那女子一身熟悉的百蝶袄裙,绣辫雅致。   不得不说容貌很是秀美,身姿也甚是修挑。   锦虞杏眸微微一眯。   她自然认得,这可不就那羌国的丹宁郡主,殷夕兰。   说起来,她们的渊源是在她还未回来前。   郢都和玉瑶殿两次。   虽都是从未直接发生冲突。   但就是那从骨子里透出的那股冷艳傲慢,叫锦虞喜欢她不起来。   且这丹宁郡主对阿衍哥哥的爱慕心思一点儿都不掩藏,足以让锦虞视她为敌了。   殷夕兰走来时,亦怔了一瞬。   她也是想不到,连着两日,那么恰巧地和她狭路相逢。   何况她当众被陛下拒婚,本就灰头土脸,陛下紧接着又是点名要娶这公主为后。   眼下她见到锦虞,心情自然好不得。   殷夕兰不慌不忙在她面前停下脚步。   嘴角抬了一下,眼底却不含任何笑意:“原来是九公主,恕夕兰先前眼拙。”   到底不是先前那个单纯的小公主了。   锦虞眼梢瞟了她一眼,直接将那句话还了回去:“乌羌国来的?见到本公主,似乎少了点规矩。”   殷夕兰明显有片刻的怔愣。   虽是同一人,但她此刻不似之前婉顺,而是突然端起公主的姿态来压她,着实让她感到意外。   如此,殷夕兰只得忍下气来。   向她福身行礼:“见过九公主殿下。”   锦虞也不爱和她废话,疏懒托腮倚着石桌。   淡漠收回视线:“本公主喜欢清静,你可以走了。”   言外之意是在说她烦人。   殷夕兰心有不痛快,却又不能直说,毕竟眼前之人是东陵尊贵的九公主。   但她天生的那股优越傲气,是不容易憋住。   殷夕兰唇边扬起一道薄冷的弧度:“夕兰再同公主道声喜,不过将来母仪天下,治理后宫为陛下分忧,三千粉黛,倒不见得有多清静。”   锦虞秀眉微皱一许,侧眸扫向她。   只听殷夕兰耐人寻味道:“乌羌国与皇室的婚约,陛下暂时多有顾虑,因而搁置了,但也是迟早的,倘若日后夕兰与公主一同侍君,还望公主多多关照。”   她语气里挑衅的意味太过明显。   锦虞眸色沉了下来,站起身,优雅地拍了拍月白裙幅,而后徐徐上前两步。   那冷视她的月眉星目,娇美却清冷,“他是我的。”   锦虞字句明晰:“你最好别有过多的想法,否则本公主不管你是谁,别想好过。”   殷夕兰心中一跳,却也没有退避。   见她要再言,锦虞眼波一动。   摸了摸肚腹,唇角含着狡黠的笑痕:“再说了,本公主肚里已经有了阿衍哥哥的骨肉,他不见得会再要你。”   闻言,殷夕兰浑身一震,她显然不敢置信。   惊愕半晌,才出声:“你……”   “是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慵然低沉的嗓音,打断了殷夕兰正欲出口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阿衍哥哥:说了谎,就得抓紧了。   ——————   感谢在2020-11-15 23:56:20~2020-11-16 23:57: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蜜蜜 4瓶;十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龙嗣   这声音一入耳, 锦虞便猛得身躯一僵。   前一刻方还张扬的气焰,顿时消了下去。   她咬咬唇,温温吞吞转过身。   果真见那人一身月白金纹常服, 身形高挺峻拔,不急不徐沿着白玉路朝她走来。   旁侧的侍婢, 包括殷夕兰,皆立马躬身行礼。   “见过陛下——”   池衍负手。   径直走向那低眉垂目的小姑娘。   那双深诱的修眸中, 仿佛唯有她一人。   锦虞这会儿心虚得不行, 哪还敢和他对视。   只垂着脑袋, 盯住自己攒珠锦鞋上绣着的清水芙蓉, 看上去有些微紧张。   很快,便有一双玄色长靴落入眼底。   与她脚尖相抵, 镶龙纹蟒,勾嵌金线,至尊至贵。   周身一瞬便被男人好闻的清冽气息包围。   心几乎是跳到了嗓子眼, 锦虞偷偷深吸一口气。   好不容易稍微镇定下来了。   正想言语, 便见那人修指如玉, 缓缓地, 温柔地, 覆上了她平坦的小腹。   那宽大的掌心好似浅燃温火。   又像是温泉淌过, 流连在一品稀世珍宝。   锦虞顿时屏住呼吸,在那人的轻抚下, 她僵硬得一动不动。   那人却突然俯下身来。   薄唇准且稳地,压住了她的唇瓣。   “唔……”   锦虞睁大眼睛,蓦地捂唇,惊诧地凝着面前那人。   虽说,只是一个猝不及防的轻吻。   但众目睽睽这么亲昵, 也太明目张胆了些。   然而池衍若无其事地,双唇慢慢轻抵她耳廓。   裹挟着温热呼吸,低缓: “那朕……甚是高兴。”   被这惑人的嗓音,勾得心跳怦颤起来。   锦虞第一反应便是解释。   可张了张嘴,发觉这殷夕兰还在,总不能要她自个儿打了脸罢。   于是,思忖之下,锦虞抿了声。   生硬地牵出僵甜的笑来:“阿衍哥哥……”   池衍淡然自若,唇边带着柔和的弧度。   但桃花修眸似扬似弯,一点泪痣泛着蛊惑,直显得那笑意迷离深长,瞧一眼,便让人情不自禁深陷他眼底的漩涡。   在他勾人的注视下,锦虞越发地怂糯了。   这人的手段和心思,锦虞再清楚不过。   自己那嚣张的话被他听了去,指不定他后边要怎么借此占便宜。   想一想,锦虞决定趁现在服服软。   无关紧要地一笑,露出洁白的齿贝:“你怎么过来啦?和皇兄谈好事儿了?”   小姑娘回来后,仿佛是学了招无所不能的法子。   一有事儿,便冲他撒娇。   池衍不动声色,微笑道:“嗯,哥哥来接你回去。”   略微一顿,锦虞面露困惑:“去哪儿呀?”   见她清眸懵懵地眨了两下。   池衍眼梢微勾:“你说呢?”   小姑娘还是一脸不解。   池衍笑容依旧,低下头,近她耳畔。   轻语声只有他们俩能听到,仿佛是在说着悄悄话,偷偷地。   “不随我回宫,难道要跟哥哥分居两地?”   温热又清潋的呼吸流淌侧颈。   反应须臾,锦虞脸一红。   这人每每一说话,声调总是有意无意地透着旖旎的意味,也不晓得是故意的,还是因他声线天生如此。   可她是邻国的公主,照例应留在四方馆才是,昨日是醉了,日后再待在后宫,也不成样。   虽然她也很想时刻跟他在一块儿。   锦虞琢磨须臾,又扭捏片刻,“会不会…不太好?”   那些封礼教条,从前他未固守过她,今后也不会。   池衍含着纵意的笑:“好不好的,哥哥说了算。”   锦虞正欲言语,便听那人又先开口。   “况且,放你和孩子独留宫外,朕是要寝食难安的。”   温柔低醇,话语间无处不漾极深情和关切。   听得锦虞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长睫一扬,落入眼底尽是他俊美的笑容。   看似云淡风轻,但锦虞知道,那笑里全是坏意。   他就是故意的!   但眼下锦虞什么反驳的话都没法说。   一声似娇似嗔:“你别说了……”   皇帝陛下未有旨意,旁侧行礼的侍婢和殷夕兰都只敢低着头。   但九公主殿下那娇言莺语,直听得她们骨头都酥了,更逞论是男人。   便在心里艳羡,陛下对公主,该是何等的宠溺呀。   不过殷夕兰的心境便全然不同了。   只觉得这九公主是故作娇啼,在男人面前以色勾.引,蛊惑君心,面上清纯,骨子里就是个狐媚的。   但她也心知肚明,那人对这九公主已是意醉心迷,此刻她断然是不敢妄言的。   不知怎的,锦虞突然想到皇兄的那句“大庭广众、有碍观瞻”。   先前她一欣喜忽略了。   这会儿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和那人似乎眼下正也如此。   殷夕兰便罢了,这么多侍婢还在。   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卿卿我我,多少有些不自在。   锦虞拽了下他的衣袖,“不想在这儿了。”   池衍说了声好,却在离开前,牵起了她的手。   那双柔荑白嫩纤细,捧在手里,便是他的如珠似玉。   “哥哥的桃花任你折,怎么闹都给你兜着,这话不是骗你的。”   他忽而正经了语气,锦虞不由抬头。   便对上了他一瞬不瞬的目光:“朕在位,后宫唯你一人,倘若江山易主,哥哥便陪你到宣山。”   锦虞愣住。   讶异他为何在此时说这些,但心里还是止不住泛漾奇异的涟漪。   轻咬一点唇瓣:“怎么突然……”   只听他温柔的语色渐渐沉下,隐约几分冷意。   和她面对着,那话却又好像不是在对她说。   “你是朕的女人,若是被欺负了,只管放心打回去,不必忌惮,某些不安分的属地,朕刚想好好治一治。”   殷夕兰身躯一震,心中大骇。   她再咽不下这口气,也不敢赌上乌羌。   噤声到那两人走后,殷夕兰才抬起眸。   沉默望着那方向,一双并肩相携的月白身影消失在白玉路的拐角处。   殷夕兰面容一片深静。   这九公主大抵是她矜尊在上的十八年来,遇见的第一个让她屡次三番吃瘪的人。   这时,有在竹苑伺候的侍婢咕哝:“乌羌国郡主又怎样,敢对公主说那么傲慢的话,还不是被陛下嫌弃。”   “就是,真不要脸……”   声音很低,只是窃窃私语,但殷夕兰听见了。   她斜斜瞥过去,一抹冷傲从眼底流出:“我殷夕兰再如何,都不是你们配提的!”   说罢,她清高如旧,冷哼之下撤袖离身。   那几个侍婢也不过是一时忍不住。   好歹是郡主,自然不敢惹,被她这么一怼,便慌慌张张地散开了。   *   龙辇驶回皇宫,已是申时。   锦虞午时吃得有些多,不太愿一直坐着,池衍便屏退了御辇,陪她一路徐徐趟回后宫。   随那人回到宫中已是破了特例。   若还直接宿在承明宫,似乎太名不正言不顺了些。   且他新君即位,虽说众人目前都忌惮着他,但总归是人心不稳。   锦虞怕他受诸臣非议,便主动说要住在旁的寝殿。   云光不知不觉淡了下去,日色渐有西斜之势。   两人十指相扣,漫步在平整而宽阔的汉白玉长路上。   那背影一高挺一玲珑,相依着,好似一对金龙玉凤。   池衍静凝眼前悠长的玉石路。   声音如沐夕阳:“是哥哥那儿睡得不舒坦?”   锦虞闻言愣了一下。   杏眸略一波动,才摇摇头:“不是。”   慢慢顿足,池衍侧过身,与她相对而立。   似乎是对她方才的决定不太满意。   垂眸凝视着她的眼睛:“那为何要自己住到别处去?”   云光初散,点点暮色如雨如雾,散落在他们之间。   锦虞望着他,羽睫轻轻眨着。   淡薄的夕光里,她水缎般的墨发披散身后,流光滑过锦裙,仿佛是在描绘她曼妙的身姿。   那双眼睛,依然如晶石般清潋纯透。   但恍惚间又似与曾经不太一样了。   锦虞微微含笑:“现在不是从前了,倘若有人居心叵测,污你是纵情声色的昏君,就不好啦。”   发觉小姑娘这番回来,倒是多了理智。   池衍指尖掠过她碎落的鬓发,轻缓别到耳后。   淡淡暮光含烟,倾洒入他眸底。   池衍平静的语气蕴极纵容:“在我面前,不用这么乖。”   那只与他相扣的手,凉风中透来暖意。   锦虞漂亮的杏眸流露笑意:“可你是一国之君,哪儿能何事都肆意妄为呀。”   又想到在四方馆时,他说的那些话。   指间握紧了些,锦虞放轻了声:“而且,只听过国君独宠后宫,却是从未闻得有帝王的后宫连嫔妃都无的,但是阿衍哥哥,如果……如果你必须得有,我怕我会不高兴。”   而今,只要是对他不利的事,小姑娘似乎都百般顾忌。   那性子,全然不似上一世胆大妄为。   池衍静默须臾。   他那般敏锐的心思,轻易便能猜到,是当初自己的死,让她后怕了。   池衍唇间无声泛起一笑:“那夜在郢都,哥哥答应过你的,君无戏言。”   淡言轻语飘落耳畔。   锦虞在他洞察人心的注视下,牵来幽思。   那夜在郢都……   他说,他不会纳妾,他说,他只是她一个人的。   当时,她什么都不知道,他却是将曾经的诺言都延续给了她。   这大抵是清冷人间最暖的存在。   锦虞固然欢喜,但她真的是怕了,再也见不得他满目疮痍,不想有任何能威胁到他的事。   尤其,是因为自己。   锦虞留恋他眼里的温暖,轻轻唤道:“阿衍哥哥……”   她想说什么,他自然晓得。   池衍伸手,指腹抵到她温软的唇间,将她欲言的话轻压了回去。   锦虞微微怔愕。   只见那人指尖从她唇瓣抚过,轻滑到侧脸,轻轻挽起她的发丝。   他似乎是犹豫不决了很久。   才透哑着嗓音,幽深的眼底融着她的身影:“告诉哥哥,后来你在将军府,怎么样了?”   锦虞一愣,心湖瞬间动荡。   最深处的情绪猝不及防被搅动得波澜泛滥。   锦虞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深透的凝视。   呼吸略促几许,“没、没有,挺好的,就是……”   说着说着,声调不知怎的就哽了起来。   偶尔还是会觉得,这一刻的相聚是错觉。   低垂下眸,她声音很轻,很缓:“就是……想你想得食不下咽……”   到此,过多的已不必再问。   池衍眉眼一瞬跳动,抬手一把将人揽入怀中。   按了她的脑袋到自己结实的胸怀。   池衍低头,深陷她颈间浓密的墨发。   刹那刺入心底的深痛,仿佛比那穿心万箭更甚。   沉沉闭了眼,他压抑着气息:“不会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双臂环住他的腰身,锦虞静静窝在他身前。   想到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眼眶还是忍不住酸红。   柔光细风,两人的月色裳衣缠绵飘摇。   蹭蹭他的胸膛,锦虞语色氤氲:“我想住得,离你的寝宫近一些。”   横在她细腰的臂弯勾紧几分。   池衍语气渗透强势:“不准,明日就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怀有龙嗣,我看谁敢多话。”   心跳因他的霸道忽然加快了些。   锦虞双颊泛起绯色,低低嗔了句:“分明就没有……”   如玉修指陷入她发间,徐缓梳理着。   池衍吻了吻她的发,呼吸深沉:“那哥哥,努力努力。”   这语调听上去万分认真,可这话语分明不太正经。   锦虞钻进他衣襟里,将透红的小脸深埋。   心想着,早知道就不乱扯谎了。   垂眸看着身边静静相依的人。   池衍忽然平淡了某处心境……   *   入了夜,星月俏悬。   竹苑一片静谧,唯一间卧房亮着烛火。   案前,锦宸目光凝落书册。   轻抿了口茶,慢慢落盏,随口一言:“幼浔,今日的茶浓了。”   旁侧研墨的幼浔恍然回神。   略有些支吾:“奴、奴婢这就去沏新的。”   锦宸似有察觉,眸光浅浅掠到她脸上。   “你心不在焉,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杂事忙,短小了一点,给大家发小红包吧,嘤嘤嘤~   快说我是不是很宠爱你们!   ————————   感谢在2020-11-16 23:57:31~2020-11-17 23:51: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点点猫、星与拂衣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然然 10瓶;星与拂衣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偷香   他清淡的问话, 令幼浔更为局促了些许。   似乎生怕被他看破心思。   幼浔跪坐案侧,立马放下指间的墨碇,颔首垂眉:“奴婢一时走神, 殿下恕罪。”   习惯了她这般谨小慎微。   视线掠过她时,锦宸不由想到在他病痛缠身的那月里, 他这小侍女是如何日夜不眠照顾和相陪的。   眸光在她脸颊停留片晌。   那月眉和双唇皆素雅浅淡,肌肤亦透白细滑, 只是少了点血色, 瞧上去, 清清丽丽的, 如雪一样。   其实她本就生得好看,不画而秀。   锦宸念及当初, 她便是因着这张脸,才进到甄选秀女的行列,入了东宫。   然而最近, 她眉宇之间似乎显有几分暗沉和憔悴。   思绪无声飘远, 又无息敛回。   锦宸垂眸继续看书, 徐徐翻了一页过去。   面容未有太多情绪, “夜深了, 回去歇吧。”   幼浔诺诺, 方想收整书案再伺候他更衣,却发现他并没有要就寝的意思。   眼下不过戌时将近, 知晓他定会再看一个时辰。   迟疑一瞬,幼浔托了茶壶,起身轻步出了屋。   屋内很快恬静下来,唯有书页偶尔翻动的声响。   锦宸独坐案前,贯注古书。   似乎是神思飘转别处, 他抚落页边的指尖缓缓停下来。   奕奕双眸渐转沉静,不知在想什么。   没过多久,房门“吱呀”一声,轻而缓地再次打开。   锦宸眸光微动,抬眼望去。   便看到他的小侍女托着茶壶走了进来,一身湖绿宫衣素裹纤瘦身躯。   幼浔浅步到案侧跪坐,捧着新茶替他重新沏上一盏。   见她又回来伺候,锦宸沉默一瞬。   目光重新垂落手中的书,“怎么不去睡?”   眼睫微微一动,幼浔停顿之下没有直接回答。   沏到七分满后将茶壶轻轻放下,继续研墨,温声:“香茗清口,但睡前容易难寐,奴婢泡了些花茶来,能舒压助眠。”   锦宸目不斜视,抬手托盏,饮了一口。   花茶温热,流过唇舌,回味而来微微的甘甜。   那人一晚上,俊朗的眉眼间都是轻微凝皱。   幼浔早便注意到了,思虑片刻后道:“殿下今夜,似乎别有心事。”   锦宸闻言顿了一顿,侧眸瞧她一眼。   眼底略起波澜,他徐缓搁下茶盏。   烛光静静燃着,他卷握手里的书也低垂下去几分。   静默半晌,锦宸目光沉沉凝在盏内晶莹沉浮。   只听他缓缓道:“白日的时候,陛下同孤说了些话。”   研墨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幼浔抬眸,静听他说。   “晋宣不复,大楚一国鼎足,并附有诸多属地,如今之势,东陵的存在实乃微不足道,且疆域混乱,东陵便如在暗礁险滩。”   锦宸略作顿默,指节极缓地敲叩了几下案面。   而后才接着沉声道:“陛下有意,将两国合并一统,共防疆域之地。”   反应过来此话,幼浔瞬间怔住。   是合并,而非谁归附谁,更不是把东陵收为属地。   若是这样,那这君王尊位,该由谁来坐?   此言既是楚国的皇帝陛下主动提出的,且他属意九公主,那便自然不可能要东陵退步。   可楚国已然强盛至此。   陛下真要心如止水地,拱手相让这大片江山,似乎也令人难以想象……   思绪之间百般不解。   幼浔轻声相问:“殿下可有抉择了?”   唇畔极轻一丝叹息,锦宸摇了下头。   两国一统纵然是百利无害,但那人今日话中之意,虽未言明,他却是心底有所揣度。   卧房内一时陷入潜静,烛光泛着淡淡暖意。   幼浔只会着手听从他的吩咐办事,却是没能力替他想办法。   心里念着他的蛊毒方解,又日常在为诸事烦忧。   担心他身子吃不消。   “事关两国的决定也不急于一时,还是明日再想,奴婢先伺候殿下歇息吧。”   熟悉的体贴话语入耳,锦宸眼底深沉渐褪。   他扬眸,可有可无地端详身侧之人须臾。   这姑娘总是这般关怀入微,他从来都知道。   这么多年,她好似只一心侍奉,别无他求。   他何时渴了,何时乏了,她都能一清二楚地察觉到,事无巨细皆照顾得妥妥帖帖,便是连他生母都做不到如此。   只不过,她对他见微知著,对自己却仿佛冷暖都不知。   即便为婢,到底也是可怜的人儿。   锦宸看着她,舒下声,只是闲谈一般:“你这脸色似乎比月前差了许多。”   听他突如其来的一句,幼浔一愣。   手背下意识往脸上碰了碰,想着自己当下消瘦得脱了相,定然是难看的,便自卑地垂下了头。   说不在意是假的。   但幼浔还是低声说了句:“奴婢不要紧。”   不知是不是对此生出几分兴致。   手里的书放到案上,锦宸嘴角隐约似有笑意:“孤瞧着笙笙寝宫的妆奁里,都是些花花绿绿的瓶罐,怎么不见你也备一些?”   幼浔愣神间唇瓣微动,欲言又止。   公主殿下自是金枝玉叶,可她不过侍女而已,只要忠诚,岂能顾着自己享受胭脂水粉。   怕那人觉着不堪入目。   幼浔在心里沉思着,悄悄绞着手指,“……若殿下觉着丑,奴婢明日便收拾收拾。”   她低垂的面容透着一丝惆怅。   锦宸目光如有穿透,静凝她一会儿,方淡淡道:“不丑。”   眼波一动,幼浔忍不住循声抬头。   便见那人已敛回眸光,不慌不忙将案面的书合上。   一边又若无其事说了句:“挺好看的。”   听上去只是随意地一言,但幼浔心跳却蓦然颤动起来。   清白的脸颊忽而染了几许红晕。   幼浔不敢再看他,不自觉埋首,整个人却是越发拘谨。   但锦宸没注意到她的情况。   饮尽盏中的花茶,而后自顾起身,往内室而去。   见他预备歇下了,幼浔也赶忙跟随上去。   他先前是沐过浴的,丝袍外搭了件墨色羽缎披风。   进到内室,见他掠袍坐到床榻边,幼浔便如往常走近他。   站到他面前,伸手去解那披风系扣,轻车熟路。   褪下墨披,仔细折叠整齐,摆到侧案。   而后幼浔又过去,在他跟前双膝跪下,有条不紊地替他宽靴。   锦宸一垂眸,便能见到她那尽心尽力的神情。   多年来不曾注意,今日倒是不自主地多留意了她几次,一瞬便想到方才她那不经意的惆怅。   锦宸浅思了下。   双手搭在两边,徐缓言道:“明日,孤派人置办些姑娘家涂抹的东西,送到你屋里去。”   握在后靴跟的素手一顿。   幼浔还未敢置信自己听到的,便又闻他漫不经心一句:“想用便用,不喜欢也无碍。”   他轻言淡语飘入心底。   幼浔一刹只觉耳根子都发起烫来。   害怕在他面前表露出痕迹,幼浔不敢言语。   只强自镇定,屏住呼吸,继续褪下那只云纹长靴。   轻轻整齐摆放到榻边。   随后她站起身来,始终没去直视那人的眼睛。   退身前,幼浔默默捏皱了自己的衣角。   犹豫之下,轻微闷声:“殿下不要对奴婢这么好……”   这样,她会忍不住想要更多……   听见这话,锦宸抬眸看她。   便发现她神色露着显而易见的矛盾。   锦宸有顷刻微惑:“怎么了?”   他这问得,仿佛对她好是理所当然似的。   幼浔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僵了片晌,略一咬唇。   她看上去有些紧张。   没说话,只摇了摇头,而后便欠身退出了他的卧房,那纤弱的身影离得很快。   外室烛光一暗。   随之,房门一声轻“砰”,合上。   锦宸依旧静坐床边,眉睫淡淡敛着。   她今夜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从前都是端庄知礼,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在自己面前这般落荒而逃的模样……   *   与此同时,楚皇宫中亦是有人未眠。   承明宫,寝殿。   林公公及宫奴皆领命退出了殿内。   他们都当陛下要就寝了,喜静,殊不知那人还坐在案前。   一盏精致的烛台,灯芯在案面投下影影绰绰的光。   池衍目光静静流淌在案面,那张红底绣金的绢帛上。   这一纸婚书,是他之前亲手写下的。   就在小姑娘回来前。   当时,他是准备要尽快立她为后。   从此留她在身边,再不分舍,这弥补重生前遗憾的机会,他求而不得。   却是没想到,就在他将所有心意都书下后,她回来了。   对他而言,自然惊喜。   但也因此让他开始犹豫。   若她只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单纯公主。   在后宫尚能继续躺在他铺的锦绣堆里,喜乐无忧地陪他过完这一生。   可现在不一样了。   毕竟上辈子经历太多阴谋风浪,看过各色生死悲喜,便无法如曾经心静如水。   只一日,他便知,在诡谲的宫里多一刻,小姑娘都难免心有余悸。   而这百般顾虑的情绪,大都来自于他。   长案之侧,雕金镂空珐琅炉。   一缕沉香缥缈弥散,缠绕着烛光浮盈而过,将他俊美的面容朦胧得如丝如雾。   池衍凝着绢帛上的每一字,修眸蒙上一层氤氲。   半晌之后,随意搭在案旁的手抬起,将这精致华美的婚书收了起来,仔细放到锦盒之中。   而后他起身,拂开珠帘,走了出去。   *   后宫一处殿宇。   朱墙飞檐,其间梅色如脂如玉,亭台清湖绵延碧水,   这般华贵盛美至极,倒是和昭纯宫有三分相似。   寝殿内,锦虞靠坐在美人榻边。   乌墨翻着毛绒绒的肚皮,仰躺在她腿上。   而宫奴们自内殿屏风后进进出出,为她置备浴水和衣物。   锦虞褪了外裳,身上只穿着薄薄的云白丝衣,簪钗已去,一头墨发倾泻下来,被华灯映得柔光潋滟。   她一边揉抚着乌墨雪白的毛发,一边松弛地晃荡纤细的双腿,等待沐浴。   原先,那人是执意要她住到承明宫去的。   但锦虞牵忧得多了,还是觉得不妥,便要住到离他最近的宫殿去。   方开始,某人是如何也不让。   锦虞好说歹说,又是软磨硬泡,最后被那强势的皇帝陛下堵在宫门后,趁着无人瞧见,便上下其手,粗鲁的吻向她席卷而来。   便宜占够了,那人终于算是放她到了这凤栖宫。   又在她寝殿用了晚膳后,才离开。   后来,似乎是他的吩咐,元青将乌墨从王府带了过来给她。   锦虞先前还觉得,独自在陌生的宫殿稍有不安。   但乌墨一来,便舒坦多了。   那时候,她守在那人的冰棺旁,乌墨也是一直陪着的。   锦虞双眸含笑,低下头去逗它玩儿。   调皮地朝它吹了口气,乌墨倏地伸过头去,极快地舔了下她的鼻子。   “哎呀……”   锦虞嬉笑着往后躲了躲,轻捏住乌墨两只粉粉的小爪子。   正玩得不亦乐乎,有宫奴走上前来。   知道她是未来的皇后,更是万分恭敬:“公主殿下,浴水备妥了,奴婢伺候您沐浴吧。”   锦虞向来不喜欢有旁人在。   她缓缓抚着乌墨柔软的毛,“不用了,你们都下去吧。”   宫奴们微微迟疑,还是撤身退出了寝殿。   锦虞又清闲自在地和乌墨玩儿了会儿。   而后放了它到榻上,自己起身走向内殿屏风。   还是要先沐浴,否则浴水就该凉了。   锦虞走向屏风,隐约可见纱帐后光晕水雾朦胧。   指尖边在侧腰的丝衣系带上解着。   方步至屏风前,忽而一声“吱呀”。   锦虞微微一惊,回首望向身后,宽敞恢弘的大殿空旷无人,只有华灯静静亮着。   她愣了愣,那响声极轻,想着兴许是风吹动窗牖的动静,于是便没当回事,转身继续往屏风后走。   然而下一刻,她都还未来得及抬脚,背后陡然一热。   显然是男人高大的身躯拥了上来。   这感觉甚至熟悉,但锦虞吓得不轻。   一时顾不得多想,张嘴便要惊呼出声,却是被那人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唇。   “呜呜呜……”   锦虞下意识便奋起反抗,又踢又踹的。   直到男人温热的唇抵到耳畔,她颤了颤。   随后便听他低磁的嗓音轻轻响起:“是我。”   锦虞瞬间怔住,愣了好半天。   才从方才的惊吓中舒下一口长长的气。   掌心徐徐从那柔软的双唇移开。   双臂自小姑娘纤腰两侧绕上来,横托盈软,拥揽住她小小的身子。   锦虞尚还有余惊,缓缓平顺呼吸。   轻锤了下他绕到前面的臂弯,压着嗓子嗔道:“进来一点声儿都没,吓死人了!”   池衍在她耳边轻轻一笑:“又不是第一次了,哥哥以为你知道的。”   语气是那么云淡风轻,锦虞几乎哑口无言。   不禁在心里腹诽,从前在她昭纯宫就罢,现在都是堂堂一国之君了,谁晓得他还要干这偷香窃玉的事儿。   不过惊慌之余,又感受到他清冽的气息。   锦虞顿觉安心无比。   但嘴上还是忍不住傲娇,“你怎么大半夜还过来,又不是明日见不着了。”   那人又是一笑:“想你了。”   掌心温柔流连在她肚腹,“再说了,笙笙不在,要哥哥一个人怎么努力?”   这轻哑的声线,和意味深长的语调,好似含水笼纱。   和面前屏风纱帐处透来的轻烟水雾缭绕在一起,渲得两人之间的气氛刹那旖旎迷离。   锦虞瞬间面若霞飞。   这人……是对骨肉的事过不去了……   垂眸望去,便见小姑娘侧腰的系带宽了开,领衿半掩酥玉。   低头偏了偏,在她瑰红的颊侧印下一吻。   池衍故意低哑了声:“笙笙是要去沐浴么?”   锦虞一瞬便意识到他的不怀好意。   踌躇少顷,狐疑着嘀咕:“干嘛……”   近她馨香的发间嗅了嗅。   池衍唇边泛起无声的笑痕:“哥哥也还没洗,正好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斯文败类的池狗   坐怀不乱的皇兄   ▄█ █●给两位大佬跪下   ————————   感谢在2020-11-17 23:51:08~2020-11-18 23:3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X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X 48瓶;暮兮 10瓶;三分甜加芋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肖想   到了如今, 锦虞清楚明白,挣扎是无用的。   越是同他对峙,他越是有百般手段, 撩拨得你手脚都发软,最后只得任由他温柔拿捏。   故而锦虞半推半就地, 就被搂到屏风后。   轻纱薄帐撩开来,浴桶中缭绕而出的水雾浮盈一室, 拂入鼻息, 尽是诱人的香郁。   玉兰绣金立屏半透朦胧薄光。   龙纹常服月白金边, 丝衣云色, 交缠着皱堆在地。   独自便罢,这双人一块儿, 浴桶里的水难免溢出。   哗啦啦两声,漫涌而出的水溅湿一地。   方被他放进浴桶,锦虞便退到边上。   环抱着玉臂, 背靠桶边, 娇小的身子沉入水里, 微露香肩。   池衍进来桶里后, 也不着急做什么。   和小姑娘相对而坐, 含着笑意, 静静与她对视。   那双桃花眸,总能轻易便惑得她心猿意马。   太过完美的胸腹肌理半隐温水, 更是叫人血脉喷张。   不论在他身边多久,还是那么容易脸红。   锦虞绯着双颊,脖颈又往水里浸下几分。   她如云般的长发松松挽了起来,露出莹白雪颈,这会儿一沉, 水面及到下巴,只堪堪露着张深泛红晕的小脸。   两人之间萦绕着氤氲轻雾,朦胧若梦。   池衍张开双臂,后搭桶沿。   他微敛的眸底一丝慵然,薄唇略弯:“还穿着作甚?”   丝衣虽是被他褪掉了,但小衣小裤仍在她身上裹着。   还是羞得紧。   锦虞目光飘忽在浅浮的水面不去看他。   池衍笑了一笑,倒是不慌不忙。   看了她的忸怩在眼里,他慢条斯理倾过去,指尖波在水中,不疾不徐浮到她颈后,熟练地宽开系带。   锦虞一颤,瞬间便感觉到裹着的沉甸一松。   水雾缭绕在眼前,见那人如玉修指沾湿了温水,朦胧间,那红色的绣花小衣兜滴着水珠,随意被丢到了地面的常服边。   心跳怦然间,锦虞想着,还不如在塌呢。   至少帷帐一垂,遮着光什么都看不清,哪像现在,明晃晃地面对面看着彼此,太臊人了。   锦虞脸蛋红得像是被水雾醺醉。   没有喝酒,却有点儿晕乎,脚趾都偷偷蜷了起来。   谁知这样还不算完,那人再次倾向她。   这回是直接揽住了她水中的细腰。   锦虞方要惊愕,忽而被往上提了起来。   猝不及防浮出水面,没了遮掩,晶莹湿滑的水珠便颗颗接连着从凝脂般的白玉流淌下来。   那一瞬,他俊美的面庞就在沉甸前半寸。   像是一切都明明白白地摆在他面前。   好似热血倏而涌上来,锦虞耳尖刹那烫红。   就在那人要去褪她亵裤时,锦虞娇呼一声。   什么都没多想,便蓦地扑上去抱上他,整个人合合的。   小姑娘突然横冲过来,直撞得他后摔回了桶壁。   身段娇娇软软,趴伏他肌理,无暇的玉臂湿漉漉的,紧紧搂住他的颈。   这般主动地投怀送抱,池衍略微一怔。   随后哑声低笑了下,“笙笙这是做什么?肖想哥哥?”   脸颊深埋在他温湿的颈窝,锦虞咬唇懊悔。   方才被他拎起来,光不溜秋的,只想叫他不要看。   一紧张,就这么冲上去了,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然而为时已晚,人已经在他身上挂着了。   果不其然,那人温热的呵气,裹挟着水波异香,漾在她耳廓,修长没在水里,徐徐流连。   想都不必想,肯定又要被他趁机使坏了。   锦虞羞得颤颤如丝,索性闭眼默不作声,一动不动。   其实不单是她局促,男人亦是。   拥挤着少女动人的柔软,怎不令人意动心驰。   池衍阖目,低头近她颈侧深吸了口气。   伴随着馥郁凝香,他沉抑了声:“想让哥哥伺候你洗么?”   锦虞不自觉想起初次在枕云台。   那时候,他也是这般,动情温存,却又隐忍含欲。   她安静不言,宛如默认。   不多时,下巴忽而被两根修指捏住,慢慢抬了起来。   隔着弥漫的水烟,雾似轻纱。   望见男人眼底蠢蠢欲动的幽深,和那带着天生勾人魅异的眼尾泪痣,锦虞长睫轻颤。   上回和他在浴桶中她虽未回,但记忆历历在目。   这人强拽她入浴桶便罢了,还偏就是不让她出去,以至于后来的水下风流,都那么蛮横。   锦虞缱绻幽思着,清眸不经意折入旖旎的水光。   就在她走神之际,那人俊逸绝伦的脸渐渐靠了过来。   反应一瞬,锦虞呼吸微窒。   双眸不由自主虚虚合上,而后他的唇便覆上了她的,和浴水一样,温温热热的。   温情缠绕暖雾,水光涟涟融在一起,直叫人心都如水温淌。   大抵是双唇如焰。   锦虞方还僵着,不知不觉竟是软了下来。   双臂绕在他的颈上抱着,柔若无骨似的攀附。   他今夜的吻那般温柔。   薄唇辗转轻吮,舌齿徘徊相依,呼吸到鼻端的空气,尽是水雾浮盈的迷人香氛。   桶里的水还是热的,烟雾飘散弥漫开来,那般氤氲,便连那人修长在自己柳腰高低而过,都被化成水了似的,可触不可及。   只知道,他此刻举止之间,无处不是爱怜。   锦虞溺在他的温柔里。   莹白玉皙眷恋相偎,天衣无缝,她也忘了要去羞赧或是躲避。   只低垂着头,去迎他的唇。   但即便他此刻千般柔情,但锦虞却是能感知到他越发深重而克制的气息。   锦虞内心深处,某种预感隐动。   果然那人缠绵的吻缓缓而止,湿润的指腹随之代替了唇,轻轻摁在她水色潋滟的唇瓣。   只听他嗓音温哑,又如水柔沁:“……和哥哥试试好不好?”   锦虞心跳瞬促。   突然记起曾经她醉酒,和他初次亲吻后,他亦如此问过她。   极缓极慢地掌握圆翘。   锦虞尚还沉浸在又被他问一次的怦然里,但纵使在水中,他的动作也明显让她自腰下到脊背钻来阵激灵,迫人神魂颠倒。   根本不知要如何回答,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锦虞呆愣着神,便听池衍在她耳边低抑下声。   隐忍带着哄:“疼了,我们就停下。”   意识早已不大清醒,涣散得如若刚睡醒般迷糊。   杏眸潋潋,像蒙了层轻雾,锦虞一时回不过神,只轻轻缓着气。   见她眸心泛滥动情的痕迹。   池衍气息含着水雾般,氤氲着,深了几许,微微倾前,薄唇滑过她耳畔,而后流连到她吹弹可破的脸颊。   金灯照耀,透过屏风,漾着抹抹流光,水色的幽香沁透肺腑。   宫奴侯在凤栖宫外,然而寝殿内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后来水雾轻烟越发香浓,那薄褲不知何时也被丢出来,湿答答地堆在常服旁侧。   暮冬寒夜微凉。   殿内烛光幽散暖意,照过玉兰金立屏,光影明暗沉浮。   无边的夜渐深,轻帷后缥缈着小姑娘的连连啜泣。   怕被外边的宫奴发现,锦虞不敢声太大,哽咽的腔调隐约着,如花木疏影的夜色般撩人。   *   各怀心思的不眠之夜。   四方馆,兰苑。   此苑用以接待乌羌国王臣。   已过亥时,本该夜深人静时候,兰苑书房却是灯火通明。   然而书房一片悄静,并无人声。   不过多时,只听“吱呀”一声,房门从外打开。   殷夕兰只身迈入书房,重新合上门。   拂开隔帘,走向长案。   案侧壁屏上,垂悬一幅秀雅的水墨画。   一人高壮魁梧,背手站定,抬头沉默欣赏。   殷夕兰在他身后顿足。   右手附到心口,颔首道:“父亲,这么晚了寻儿臣何事?”   静默片刻,羌王才慢悠悠回过首来。   深眸凝了她一眼后,侧身坐到案前,抬手略一示意。   猜知是有要事,殷夕兰一言不发,至案旁跪坐而下。   羌王惯常沉稳的神情,带着别样肃穆:“而今大楚池衍称帝,他可不是成煜那蠢货,属地今非昔比,若想稳住大局,乌羌不能坐以待毙威。”   父亲向来遇事得心应手,鲜少露出如此深愁的表情。   殷夕兰微陷怔愣,思虑间深切意识到势态不妙。   譬如新帝登基那日,那人在宣延殿给乌羌的下马威,表面云淡风轻,却是狠且厉。   她亦正色几分:“父亲有何打算?”   羌王肃容道:“先帝赐下的婚事,不可罢休。”   如今唯有联姻,与皇室牵系,方可保乌羌立足之地。   殷夕兰自然知道,只不过那人早已在宣延殿拒婚,让她险成笑话就算了,白日更是冷言警告。   无关乌羌,殷夕兰本就对池衍有意。   但于她而言,简直是鸡蛋碰石头,反伤的永远是她自己。   殷夕兰唇边泛出一丝苦涩:“陛下魂儿都被那东陵九公主勾走了,这婚事怕是无可能的。”   羌王如何不知。   那日宣延殿筵席上,皇帝陛下前一刻方压得乌羌敢怒不敢言,随后便当众求娶东陵九公主。   此言此行,可不就是在告诫他们,要安分守己。   羌王浓眉深敛,冷冷眯起眸。   一字一句低沉道:“陛下既为痴情种,不为所动,东陵太子也可。”   殷夕兰闻言眉心一跳,随即便明白过来其中深意。   皇帝陛下心属那九公主,倘若将来九公主当真入主后宫,那大楚自会庇护东陵。   乌羌与东陵联姻,也算是间接寻得一个依靠。   殷夕兰眼帘半垂,眸色深谙下来。   东陵太子,可不就是那九公主的皇兄……   似是心有谋划,“儿臣要如何做?”   羌王有片刻的沉吟:“当朝首辅尉迟亓大人,今日暗中派人送来一封书信。”   殷夕兰带着疑惑抬眸望去。   *   半窗绮梦悄然过去。   长夜消散,一缕清光照破灰暗的天际。   凤栖宫,寝殿。   池衍自然醒来,睁眼便见臂弯里小姑娘娇纯的脸蛋。   兴许是他的胸膛暖和。   她小小的身子窝过来,抱着他的腰,睡梦甚是香甜。   池衍眸蕴浓情,爱极了与她缠绵悱恻。   从前他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这般沉溺温柔乡。   情不自禁低下头。   薄唇微张,轻轻含住了眼前那诱人的嘴。   方开始还只是温柔亲吻,慢慢便止不住地舐吮渐深。   眠梦中被人堵了气,锦虞迷迷糊糊地醒来。   唇畔哼出一声软软的糯音。   其实并不舍得吵醒她。   但梦醒晨间,男人总是颇有欲念。   何况温香软玉拥在怀里,耳边又是甜甜的吴侬软语,叫人如何不深陷。   且昨夜韵事过半,便被她推搡出去,好比口渴了,到唇边的清茶被打翻,洒了一地,干涸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但谁让他自己事前有过允诺,都听她的,随时可以终止,总归不能对小姑娘食言。   故而结果如何,也只能带着丹田内的炽焰受着。   直到后半夜,才哄着她帮自己潦草地化解了次燃眉之急。   眼下尚还早,不过卯时的样子,帷幔外半点清光都不透。   昏昏暗暗的,便越发克制不住想要吻她。   修指陷入她披散的发间,唇舌绸缪着,他想,一定是自己第一世欠了她的。   睡意惺忪,锦虞抗议低糯。   小手绵软无力地去推,却被那人捉住,摁着动弹不得。   良晌之后,纵意尝尽甜美,池衍才放过。   便见小姑娘娇娇呼吸着,望来的杏眸朦胧含水,带着嗔怨。   支在她身侧的臂膀不急不徐抬起。   池衍舔了舔薄唇,回味甘冽,又低头在她粉颊亲了一口。   而后他若无其事掀被起身,“再睡会儿,哥哥上朝去了。”   莫名被他吻醒,锦虞尚还有点儿懵。   愣愣偏过头,看着他弯下线条结实匀称的腰背,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慢条斯理往身上套。   昨日的常服皱巴巴的,但此处并无他的衣物,想来他是要先回到承明宫去。   都还未寻回神思,便见他扣着腰封,径直踱步走出内殿。   锦虞又怔了半晌,终于稍微清醒。   撇撇唇,不由腹诽着那人,还真像是帝王宠幸后妃来了!   昨夜池衍是暗中来的。   今日回去,他却是走了正门。   宫奴们不知九公主几时起身,便始终守在寝殿之外,随时静候吩咐。   天微亮的时候,殿门突然被打开。   宫奴们正要上前听命,却是一刹那,齐齐震惊在原地。   出现眼前的,哪里是公主,分明是尊贵的皇帝陛下。   只见那一身龙纹常服褶皱凌乱不堪,颈间隐有被抓破的指痕。   俨然一副纵.情后的模样。   且这大清早的,陛下从公主寝殿出来。   难不引人浮想联翩。   宫奴们不知他在此。   惊诧之余,慌慌张张跪下磕拜:“见……见过陛下——”   池衍微一顿足,而后面不改色理了理衣襟。   抬步,淡定自若地离开了凤栖宫。   待他走后,宫奴们才敢抬起头来。   为首的宫婢一脸困惑:“陛下什么时候来的?”   所有人都摇着头,显然是吓得不轻。   “不、不知道啊……”   大家都默契地往寝殿望了一眼。   不禁遐想,昨夜殿内,该是如何地春情暖浪,芙蓉温梦,到底英雄难过美人关。   ……   清晨被那人折腾了番后,锦虞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到午时将近,她才醒来。   锦虞下榻,倦懒地舒展了下身子。   自己披了衣裳,略作梳洗后,拖着微微发酸的双腿,走出寝殿。   宫奴见她起了,忙不迭福身行礼。   为首的宫婢上前两步,恭敬道:“公主殿下可有想吃的,奴婢去为您布膳。”   明媚的阳光照到眼皮,别有几分舒坦。   锦虞疏懒地打了个呵欠,略一沉思,想着这会儿都要午时了,便摇了下头。   她揉了揉睡眼:“过会儿直接准备午膳吧,阿……”   顿住,低低一咳:“陛下他,应该是要过来的。”   那宫婢心知肚明般,抿笑应下。   想到什么,又谨慎道:“对了公主,谢统领求见,现在还在宫门口跪着。”   锦虞愣了一下,“谢怀安?”   作者有话要说:  池狗:你就是仗着哥哥宠你,别问,问就是事不过三:)   (笙笙宝贵的第三次,一定要来个特别的~【单纯.jpg】)   ————————   感谢在2020-11-18 23:36:14~2020-11-19 23:4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eo珍珠香槟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ris、啵啵啵.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刻意   都知金吾卫统领谢怀安, 曾是东陵参将。   对东陵而言,自是叛国之徒。   生怕公主殿下闻得此人不喜而怒。   宫婢察言观色,才小心应声。   锦虞秀眉暗凝:“他来做什么?”   她可没忘记, 此人临阵倒戈时有多果决,从前一直以来的唯命是从, 如烟消云散。   且上一世,也是他。   一路追她到九夷山, 又暗随至浔阳, 费劲手段要抓她回楚皇宫。   宫婢斟酌片刻, 才谨慎道:“谢统领今日在宫中巡守, 听闻公主在此,说是特意来向公主请罪, 这会儿还在凤栖宫外长跪不起。”   即便过去他还在东陵时,锦虞曾当他有大将之风。   但如今,只觉得他烦人透顶。   清光倒映明眸, 冷漠显而易见。   锦虞面上一片平静:“现在知道追悔莫及了又怎样, 秉性也就如此。”   宫婢听出她话语中的不悦, 未敢应声。   不多时, 便又闻她淡漠一声:“他跪多久了?”   宫婢如实回答:“辰时便跪着了。”   这是阿衍哥哥前脚方走, 他后脚便来跪了?   锦虞唇畔透出一声冷冷淡淡的轻嗤。   静默片刻, 徐徐抬了步,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她倒是想看看, 这人要做什么。   凤栖宫雕梁画栋,玉砌飞檐。   宫外一条平坦的青石砖路,拼接鸾凤纹理,宽阔而深长。   锦虞踱步到宫门处时,一眼便瞧见跪在阶下的那人。   银灰薄甲, 冠帽束发。   和从前一般,端着一副庄严不逊的模样。   只不过他此刻低垂着头,神情似乎隐有些无颜面对。   锦虞娇美的脸蛋浮露清冷。   漠然扫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谢怀安默不作声地跪着,肩背挺得笔直。   即便是冬末,午时的骄阳直直照下来,时间久了,也熨得肌肤滚烫发红,但他却不见半分松懈。   直到一双芙蓉金线攒珠绣鞋落入余光。   谢怀安蓦然愣住,反应一瞬,才倏而抬起头。   眼前之人一身镂金缎面玉白锦裙,娇贵依旧。   谢怀安黯然的眸光忽泛波动,“公主……”   兴许是在日头下跪得久了,他这声低喃泛着干涸的沙哑。   可到底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总是看透过冷暖。   锦虞早便抛却了那些无用的同情心。   她眼底深蕴清寒,仿佛再暖的光都照不化。   锦虞声线凉薄:“被撵出去太难看,但凡还有自知之明,就赶紧自己滚。”   本就是来谢罪的,谢怀安怎会轻易离开。   只是一向笑靥温甜的公主,谢怀安从未见过她这般傲冷的态度。   难免怔愕顷刻,却也似乎在他意料之中。   谢怀安随即伏身,对着那纹理坚硬的青石砖面,重重磕下三个响头。   每一下,都那么用力,像是铆足了劲。   神色闪过一丝惊诧,锦虞眉眼深皱起来。   待他再抬头时,只见那额际已遍布腥腥血痕。   谢怀安恍若不觉疼痛,唇色些微苍白。   他情绪颇为低落:“属下枉担重任,负罪之身,不奢饶恕,只求公主看在往日情分,容属下护身左右,罪臣今后,定誓死回报东陵。”   说罢,双目一闭,又是沉重一叩首。   锦虞微怔瞬息,而后不由沉下脸。   生冷喝道:“你要谢罪的人不是我,是皇兄,是东陵无辜的百姓,和千千万万浴战殒命的将士!”   纵使事因东帝设计,致谢家满门蒙冤抄斩,又伪善地利用他占据谢家余势,他得知真相,才生出复仇之心。   但为一己私欲弃国投敌,此行此罪,他无半字可反驳。   谢怀安一瞬如鲠在喉。   意志消沉,紧紧闭了眼,喉咙干哑:“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若是从前,她总能生出几分怜悯。   但如今,对罪对恶,锦虞只余冷淡:“你不配得到饶恕,同样的,你也不配再护我身侧。”   话音沉冷坠地,她半句都不欲多言。   玉白广袖狠狠一甩,锦虞转身便要走回宫中。   见她就要离开,谢怀安忙不迭唤住她:“公主——”   锦虞突然顿了步。   倒不是因为他,而是自己忽而念及什么。   略一沉默,她侧身回首。   漂亮的杏眸里,是少见的幽深如染。   锦虞睨他半晌,语气渐渐沉缓下来:“我问你,倘若当初阿衍哥哥不在,东陵不幸沦亡,你这个楚国的金吾卫统领,会将我抓回去,向那那时的楚皇帝交差吗?”   闻言,谢怀安身躯一震。   垂落身侧的手微微攥紧,指尖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她这般直面地质问,让谢怀安骤陷纠葛。   不愿骗她,但若言实话,怕不是情况更糟糕。   谢怀安一径默声,矛盾良久。   他低垂下眸,唇齿间才艰难地溢出一字:“……会。”   锦虞面容深静,无甚波澜。   她并未有过多意外,毕竟上辈子,他早已用行动,切切实实告诉了她答案。   浅点胭脂色的唇,慢慢掠起不含一丝笑意的弧度。   她想,果然人的秉性最是难移。   面前那人越是冷漠无言,谢怀安越是不安。   他深吸口气,沉思之下还是决定解释。   “这世间本就是成王败寇,如若真有那么一天,东陵不服从新君者,只能被发配疆域,公主千金之躯,怎能流放疆域受苦。”   若说是明哲保身什么的,便罢了。   然而他却是这么一番恳切的说辞,锦虞微愣之余只觉得可笑。   卷翘长睫下的眸子,泛着透心冷意。   “你在这深情给谁看呢?”   她疏离的语气令谢怀安心头一窒。   甫一抬头,便生生触到那双灼灼逼人的杏眸。   谢怀安向来不敢直视她,她的眼睛太过绮丽。   而他,轻易便能心慌无措。   但这一刻,却是让他如坠深渊,静若死寂。   “要跪。”   玉指纤纤,锦虞抬手指向一处,甚是无情:“去那边砾石堆跪着,别在我宫门口挡路。”   “公主……”   厌烦他的不依不饶,锦虞再无耐心。   侧目厉声:“将不相干的人清理了!”   候在她身旁的宫奴们因她的怒意瞬间惊慌。   正不知所措之际,侧方突然扬来一道慵沉且从容的声音。   “这么大火气,是谁招惹到我们笙笙了?”   锦虞眸光凝诧。   刹那回首,她蓦然坠入一双熟悉的桃花笑眸。   怔愣间,便见那人冠金冕旒,一身月白纹金龙袍。   漫天清光之下,姿态惬意,朝她负手走近。   见了他,宫奴们立马伏跪下身。   齐齐行礼:“参见陛下——”   池衍不急不徐站到小姑娘跟前。   她娇小玲珑的,在他面前,身子只及他肩颈的部位。   见她脸色阴沉,池衍唇边噙着温浅笑意。   垂眸,居高临下凝视她:“跟我说说,哥哥可不能让你被人欺负了去。”   一听他那故作轻浮,却颇使人心神安定的话语。   锦虞怫郁的面容瞬息舒和下几分。   他一来,她情不自禁地,便卸下了所有防备和坚强。   烦躁地瞟了眼跪地那人。   锦虞低低一哼,可这声儿里全然没有之前的冷怒,反而像是含娇似嗔。   这样,倒是有几分像从前了。   还是那个骄纵蛮横的小公主。   池衍笑容清淡:“唔,既然笙笙不喜,朕刚好也准备将朝中旧部清个干净,那不如,直接拖他下去问斩得了。”   说着,徐徐挑起她垂散领襟处的一缕秀发。   漫不经心把玩指间,他声线又温下几许:“可好?”   纵然不掩爱恨,到底不似那人生杀予夺。   锦虞闻言,还是不由惊愣了下。   回味男人的语气,是那么可有可无。   想着自己虽不待见这谢怀安,但他倒也不至于恶贯祸盈。   终归是纯稚未泯,尚存那么一丁点儿不忍。   锦虞下意识靠近那人一步,低声似耳语:“真的……要这样?”   小姑娘方才还愤怒威厉,这会儿便就怂软了。   池衍剑眉微挑,笑而不语。   谢怀安仍跪在地上,眉心皱起,略显忐忑。   额际的血沿着鬓发缓缓流下一道。   他甘愿为公主万死不辞,却不见得甘心就这般丧身。   谢怀安咬牙,就着跪地的姿势。   揖手躬身:“金吾卫虽是前朝旧部,但属下绝无二心,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似是对他的反应有所满意。   池衍薄唇勾起微不可见的痕迹,眼尾泪痣晕染几分深邃。   指尖轻落在小姑娘金丝绣花的锦裳襟边。   体贴地替她拢了拢外裳,语调慵懒:“朕从不留无用之人。”   兴许是他的嗓音天生含哑迷离。   说话的语气越是不甚在意,却越是迫人发怵。   谢怀安止不住浑身震颤了下。   知晓不说些什么,自己今日定是性命难保。   暗自思虑顷刻,他颔首正声:“属下不久前方得知一事,还未来得及同陛下禀报。”   锦虞下意识和那人对视一眼。   望见他眸底亦深亦浅的幽暗,她忽而心有所觉。   反应片刻,这才明白过来,他是刻意为之。   方才佯装得那般逼真,害她差点真当他是肆无忌惮的暴君了。   仿佛是看得懂她每一丝情绪变化。   池衍唇边无声泛笑,而后满不在乎地扬了扬眉:“说。”   谢怀安眼下并无退路。   且金吾卫暗布皇城各处,所知所探,定然不少。   而池衍绝不是好糊弄的主,他若还知而不言,想必那人还会有百般手段对付他。   谢怀安认命般极低一叹。   字句清晰道:“昨日,首辅大人命影卫带出一封密信,暗中遣送到四方馆,辰间属下来时,无意在官道碰见丹宁郡主的马车,驶去了尉迟府的方向。”   无人不知,自从新帝登基以来,曾风光无两的当朝首辅尉迟亓便成戴罪之身,其势力悄然之间衰竭下去。   如今全因着旁系强盛,才不至于垮台。   而乌羌国身为大楚属地,倘若与罪臣暗中来往,如此罪名,想来都不是双方能担待得起的。   浅梳如云墨发的指尖缓了下来。   池衍俊眸深敛几分。   *   竹苑,庭园风光秀美,似锦繁花木影疏朗。   苑落的玉砌观廊之下。   锦宸靠坐紫檀瑰椅,手边的案几上摆着瓷盏,和金丝笼。   笼中一只漂亮的画眉,流出清泉般婉转的鸣叫。   他身着墨色软袍,玉簪绾发。   浅浅阖目,甚是闲适地倾听这动听的旋律。   不多时,幼浔沿着长廊走来。   湖绿色宫裙修身也得体,步履轻缓地到那人边上。   见他气色好了不少,别有几分舒坦。   幼浔不由无声莞尔了下,而后温声道:“殿下,方才有人来,说是奉羌王之命,邀殿下今夜至兰苑一叙。”   锦宸微顿了下,缓缓睁开眼睛,墨玉般的瞳心渐渐幽邃。   沉默须臾,他气定神闲道:“知道了。”   幼浔将话传到,正想退身下去,不打扰他休憩。   便在这时,那人抬眸望了过来,目含端详。   被他凝视着,幼浔有些微不自在。   方要出声,但听他静静含笑:“今天涂胭脂了?倒是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阿江最近审核很严格,今天都在改旧章,来不及写了,见谅见谅,红包红包,么哒么哒~   ——————   感谢在2020-11-19 23:45:09~2020-11-20 23:5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江水 2个;伶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9480526 10瓶;47376364 5瓶;Kris 2瓶;等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册子   闻得他那会心的笑语, 幼浔双颊倏而微红。   那人仰面望来的目光分明温淌如水,一触及,却让她心间止不住慌颤。   幼浔不敢再与他对视, 转瞬便垂下眸。   素手悄悄攥紧裙幅,极轻“嗯”了声:“是辰时有人特意送来的……”   今日早早的, 便有婢女送了妆奁盒到她屋里。   里边胭脂粉黛无一不全。   即便那婢女将东西送到后便离开了,什么都没说, 但幼浔心里也明白, 一定是那人的吩咐。   她脸颊尚还透着红。   低着头, 欠了欠身:“谢过殿下。”   案几的金丝笼中, 画眉时而吟出清脆的鸣叫。   但方才耳边温浅而腼腆的声音,好似比之更为婉转。   锦宸侧着首, 抬眸静静凝视她。   原本只是随意探上一眼,却不知怎的,竟一时转不开眸光。   他那成日素容清淡的小侍女, 今儿是淡扫娥眉。   这么多年来, 还是第一次见她好生妆扮自己。   并不鲜丽明艳, 但清雅的淡妆似乎更适合她。   一支浅碧菱花素簪, 将那柔软的长发整齐绾起。   唇瓣点绛湘妃色口脂, 双颊轻泛海棠红, 再不见先前的苍白和暗淡。   月眉星目,一张鹅蛋脸嫩白细腻。   竟是比他印象中的, 清美更甚。   看着眼前娴静的姑娘。   锦宸眸底不自觉地,陷入浅浅的幽深。   察觉到他的注视,幼浔心跳快了几拍。   低垂的眼神略有些飘忽,“……殿下小憩着,奴婢退下了。”   幼浔行了个礼, 转身正欲离开。   随即便被那人唤住:“等等。”   顿足一瞬,她又回过身来,温静颔首:“殿下。”   目光不动声色淡敛,锦宸托过瓷盏。   浅啜一口清茶,而后徐缓道:“去着人备辆马车,孤要去趟宫里。”   想着他兴许是要去见九公主,幼浔便承声应下。   方要问他可还有其他吩咐,却见他若无其事站了起来。   那英俊的面容虚浸清光,墨玉锦袍下的身躯挺拔。   看来病愈后,他体格也渐渐恢复了硬朗。   见他长靴迈出两步,经过她时忽又止步停住。   幼浔站在原地,微微疑惑,而那人偏首望了过来。   骄阳下的风带着暖意,拂过他们之间。   他垂落肩后的乌发扬起几缕。   心觉和太子殿下离得有些近了。   幼浔端正站着,却又是悄无声息地,后退了小半步。   其实半臂的距离,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伺候他身侧这般久,梳发更衣,乃至沐洗浴身,都是她服侍的。   只是这一刻,大抵他点漆般的深眸穿透力太强。   生怕自己别样的心思被看透,幼浔唯唯诺诺,全然无法在他面前平淡心境。   锦宸就这么静静看了会儿自己的小侍女。   她低眉敛目,脸颊莫名有些微的飞红。   略有片刻迟疑,锦宸眼底多了丝探究的意味。   看似云淡风轻地问了句:“昨夜为何,走得那么急?”   幼浔呼吸微窒,眸心不由闪过一丝黯然。   心知自己只是贴身侍婢,而他是东陵未来的君王,自己实是不该,对他生出其他心思。   哑然须臾,她声音中的局促显而易见:“……奴婢只是担心,扰到殿下清静。”   不等他回答,幼浔便又想要逃离了。   盯着自己的脚尖,轻一咬唇:“奴婢这便去安排马车。”   锦宸正要再言,那抹湖绿色已然从眼前一晃而过。   入目只剩她渐渐远去的背影。   双眸微微凝惑,发觉她近日颇有些异样。   但锦宸静默驻足少顷,也没当回事,踱步走出观廊。   *   朱漆府门铺首衔环,其上金丝楠木匾额高悬。   “尉迟府”三字龙飞凤舞,显有几分张扬。   即便这位首辅大人如今一落千丈,但那雄厚奢华的府邸,却不见半分萧瑟。   府中一处醉阴阁,假山玉石,泉水倾泻。   琴音点点滴滴,自那北面的亭台小榭随风流淌而来,一丝一弦,弹情奏欲。   殷夕兰紫袄彩辫,腰配牛皮鞭。   她行过一道垂花游廊,径直穿过北面亭台,便望见南面,花团锦簇间亦有一处小榭。   方才领她入府的婢女将她带到这处后,指了路,便就离去。   知道那亭台中人在等着自己。   殷夕兰冷了冷眸,继而抬步走去。   小榭四面皆有绡纱帘幔飘然垂落。   依稀能见得里面的人影,虽看不甚清,但恍惚有暗影错落。   四下清幽,漫天柔光下,流水潺潺,琴声缕缕。   走得越近,那裹挟其中男人的喟叹,越是清晰地声声入耳。   一听之下颇为隐忍,却又丝丝缕缕透出逍遥快活的味道。   殷夕兰隐约觉出些许异常,英秀的眉眼暗皱。   无声步至亭榭的琼阶之下。   清风拂过,轻帐飘荡而起,一瞬便又落下。   只见精雕细刻的翡玉石桌边,女子伏跪膝间,外披轻薄红纱,朦胧半透。   她盘扣发髻的金玉步摇,镶红嵌玉。   珍珠流苏坠悬下来,随之晃荡着。   殷夕兰骤然惊愕瞠目。   从来只听闻这尉迟首辅私下偏爱美人,却不想竟是荒诞至此。   心生厌恶,殷夕兰转身便欲走。   然而就在这时,轻纱帘幔内,飘出男人透哑又慵然的声音。   “嗯……郡主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   殷夕兰背对小榭,斜斜向后睨了眼。   定下心神,冷声嘲讽:“尉迟大人还真是好兴致。”   男人也不怒,反而喉间发出细碎的哑笑。   嗓音越发沉抑下去:“郡主且等等,就来了。”   话语意味深长,殷夕兰眉眼紧蹙。   随后便闻得那人呵出一声极为复杂的叹息:“初吟,心肝儿,再快点……”   那步摇的坠珠和腰间环佩,碰响愈促。   殷夕兰抿紧双唇,神情僵硬。   方还似哑似忍,没想到他眼下毫不避讳声息。   若非应了她父亲,今日来此赴约,尉迟亓此等风流的伪君子,她是瞧都没兴趣瞧一眼的。   耳边不止琴音动人,隐约好似亦有娇猫轻叫。   殷夕兰深吸口气,只得充耳不闻。   不知等了多久,听得一声极长极瓮的闷哼。   亭内蜂狂蝶乱的无度终于告一段落。   如此浮浪不堪,却是逼得她非旁听不可。   殷夕兰忍了忍,到底一身傲骨,“本郡主没什么耐心,尉迟大人既忙于风月,今日之约不如作罢!”   只这回,那人没了声儿。   大抵是韵事方了,还在缓着。   殷夕兰闭了闭眼,憋着一肚愤怨。   她来趟楚国,几乎是诸事不顺。   先是在郢都对那男人一眼钟情,却是有个妹妹横亘在前。   后来得知他便是大楚新君,都没来得及欣喜,竟就被当众退婚。   她丢尽颜面就罢,险些连整个乌羌都搭赔进去。   而今为国之大计,只能攀附东陵,却又偏偏,要先来赴这罪臣之约。   殷夕兰如此心高傲气之人,轻易不可能低头。   不多时,一只蔻丹精致的玉手探出轻帐。   帘幔徐徐撩开一片,露出一张美艳动人的脸。   瞬息对视间,殷夕兰微微一顿。   那女子眸光似含水露,面染潮红,自然上扬的眼角且娇且媚。   她一身轻薄红纱,隐裹婀娜身段。   而那唇瓣泛着异样的水光。   只见她微探舌尖舐过唇角,殷红的小嘴轻轻翘起。   眼神之间尽是蛊惑。   初吟手中捻着一方红帕,往唇间压了压。   将滑落香肩的纱衣慢慢拢回来,足尖点落琼阶,轻摆纤腰朝她走来。   经过身边时,殷夕兰嗅得一阵异香浮动。   只见她红唇含笑轻启:“大人等着了,郡主进吧。”   声音娇柔妩媚,宛如春水涟漪而来。   殷夕兰眸光一深,略微滞住。   这般奴媚之颜,一姿一态,皆像是任人采撷。   可殷夕兰却是不闻她身上的风尘味,反倒觉得,眼前之人如朵娇花,殷殷相待之下,其间意味真假难辨。   盈盈妙目掠过她,初吟依然媚媚笑着。   红纱一漾,她步履轻盈,越身而去。   视线从那窈窕倩影缓缓收回,殷夕兰侧身踏上亭阶。   她虽对此颇为嫌恶,但到底比不得乌羌重要。   挥拂帘幔,殷夕兰面无表情,径直踏入小榭。   翡玉石桌边摆了张团刻缠枝紫檀榻椅。   尉迟亓懒懒仰靠着,一身宽大的暗红阔袖缎袍松松散散,下摆微皱。   只见他双手搭扶着,慵然合目。   看来是被伺候舒服了,但隐约又有些意犹未尽。   见状,殷夕兰只更不爽快。   她沉声冷言:“有话快说,你若是今天说不出什么好的,休怪本郡主的鞭子不长眼!”   尉迟亓唇边却是飘出笑意。   声线还有欲意残留:“郡主啊,性子太急,容易吃亏。”   殷夕兰不屑轻嗤:“尉迟大人当真是想得开,黥面负罪之身,还能安然沉溺调风弄月,真是让人开了眼。”   尉迟亓徐徐睁开眼睛,未有一丝怒意。   他丹凤眼眸疏懒掠了过去,故作暗叹:“倘若郡主当初稳重些,也不至于在宣延殿败得个声名狼藉。”   这话直听得殷夕兰心一沉:“你……”   尉迟亓慢条斯理地玩转着左手的玉扳指。   悠然笑了笑:“让我猜猜,乌羌在池衍那儿碰了壁,如今羌王,可是对东陵那太子殿下生了兴趣?”   他随意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说了个分毫不差。   殷夕兰忽怔,刹那间惊于他心思的犀利。   尉迟亓不急不徐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   嘴角挂着一抹兴致,声音低缓暗惑:“嫁去东陵多无趣,郡主这样特别的美人儿,不如跟了我,一起共谋大业。”   殷夕兰瞬间觉得受到极大的侮辱。   她眸中冷光一现,不由分说便抽出腰间牛皮鞭,直扬手朝他狠狠挥去。   尉迟亓凌空一手接住,面色自若:“哎,不过玩笑,何必当真。”   对她的冷怒恍若不见。   牛皮鞭圈圈缠绕掌心,尉迟亓顺势俯身到她耳侧。   声线低诱:“那太子殿下可不是什么尔类,再贸然行事,郡主这脸可丢不起了,不过……我可以帮你。”   殷夕兰怒归怒,却也知得清这个理。   一把推开他,冷笑道:“尉迟大人这么好心?帮我,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尉迟亓目光从上而下扫过她。   这样清傲火爆的,他倒是还没玩儿过。   兴味十足:“事成之后,郡主陪我一晚,嗯?”   殷夕兰紧绷着脸,瞪他一眼。   一言不合便又要动手,然而她的牛皮鞭被那人紧紧缠在手掌,难以收回。   尉迟亓凤眸一眯:“这也是玩笑罢了,不过,与我合作,想来郡主不会拒绝。”   恼怒撇过头,殷夕兰不言,但也未否认。   仿佛是势在必得,尉迟亓松开手。   徐徐理了理自己的衣袍,扬着笑:“那便当郡主是应了,我去趟宫中,就不陪郡主了。”   *   池衍在凤栖宫用过午膳,便又命人送来荔枝。   这荔枝新鲜鲜嫩多汁,是从宣山快马加鞭送来的。   虽说之前那两月里,她每日都在吃。   但锦虞好似是吃不腻,当做饭后甜点,吃得津津有味。   不过,那人只给她装了一小碟。   桌上的翠玉碟中堆满鲜红的果壳,锦虞不一会儿便将荔枝吃了个干净。   寝殿弥漫清甜的香气,小姑娘粉唇沾着晶莹。   见她吃得开心,池衍修眸漾着温意。   故意逗她:“也没给哥哥留一个?”   方将最后一颗果肉塞到嘴里。   闻言,锦虞愣了一下,含糊嗔道:“方才我问你,你自己说不要的。”   池衍剑眉斜斜一挑:“是么?”   锦虞咀嚼着,极为郑重地点了点头。   正想再说他两句,便见他凑近过来,先低缓道:“那哥哥这会儿想吃了怎么办?”   他眸里话里,都是熟悉的不怀好意。   锦虞微微一惊,怕他又要做点什么,忙不迭将嘴里的荔枝肉吞咽下去。   清纯的杏眸眨了一眨。   锦虞心安理得:“没了,下回吧。”   池衍难得怔了一瞬,看出她的用意,不由失笑。   两根手指捏住她小巧的鼻子:“小没良心的。”   锦虞嘤咛两声挣脱开,委屈地嗔了他一眼。   目光在她白皙的小脸上转了一转。   池衍薄唇轻轻挑起,幽邃的嗓音缓缓响起:“哥哥有个好东西,要送给你。”   锦虞眸光一亮,倾身过去些许。   她满怀期待:“什么呀?”   池衍悠然看着她,含着起身。   从那侧案上取过方才他让人送来的桃木长盒。   见他回来,将手里的方盒递给她。   少女的好奇心性便一瞬泛滥开来。   锦虞兴致盎然地接过,迫不及待便打开来看。   然而桃木盖一掀,里面只有一本封面画着牡丹花的册子,孤零零躺在其中。   她眼底的失望一瞬显而易见。   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期待,伸手去将册子捧出来。   撇撇嘴,百无聊赖地翻开一页。   只一眼,锦虞倏然浑身僵硬住,双颊刹那面若霞飞。   作者有话要说:  池狗:哥哥送的,肯定是好东西(●—●)   ——————   感谢在2020-11-20 23:56:00~2020-11-21 23:5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艳鬼秋酒 10瓶;啵啵啵. 2瓶;小海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甜宠   捧在指间的册子好似瞬间变得烫手。   锦虞杏眸一瞠, 蓦地慌慌颤颤丢出去。   瞪住那人,含羞带嗔:“你……你流氓!”   她的反应意料之中,彻红的脸颊甚至可爱。   池衍徐徐坐回她身边。   始终泛着怡然自得的笑意:“怎么就流氓了?”   伸手从桌面取过那本散乱开的册子。   他指尖修长冷白, 慢条斯理翻着,“哥哥这是在, 教你晓事。”   分明就是无赖,他怎么就能说得这般正经。   锦虞暗自腹诽了句, 赧红着脸嘀咕:“……我才不要学。”   眼尾弧度狭长, 池衍好整以暇看她:“不过是本《鸳鸯秘戏图》, 笙笙都不敢看, 以后……”   话语顿住,身子缓缓倾近她些许。   池衍故意抑下声来:“跟哥哥被翻红浪的时候, 还是一窍不通可不行。”   他天生迷离的嗓音轻漾慵雅。   让锦虞一瞬念起当初在枕云台的那夜,与他的风流韵事。   男人极致完美的脸庞就在眼前一寸。   锦虞心跳渐速,呼吸都局促起来:“你不知羞!”   然而那人只是若无其事, “卿卿寻欢, 人之常情。”   勾着薄唇, 语色蛊惑且温情:“谁让哥哥喜欢你呢。”   心绪被他拨得羞恼, 却又动颤不已。   想着这人面上不怒而威, 私下对她却总没点正经, 这一生还没将她得尽,就使百般手段, 当真是坏透了。   锦虞羞窘,含了丝娇嗔,“哼”声偏过头去。   见她颇为执拗,池衍轻而笑叹。   语气那么云淡风轻:“笙笙不想看,那哥哥解释给你听也无妨。”   锦虞微愣, 方自困惑,便闻他略一沉吟。   回眸之间,只见他指尖翻过一页。   徐缓地,就念了出来:“绮帐罗香,青鸾两相跨,丹凤共双骑……”   他的声线太过暧昧,且自己与他不是没有过。   故而,纵使不甚明晰那词中意,锦虞还是能隐约感觉出那姿势的无边香.艳。   锦虞忙不迭捂住耳朵,黛眉微蹙:“不要听!”   眼底笑意极深,池衍不慌不忙合上册子。   泛着温柔:“好,哥哥不念了。”   锦虞狐疑瞅了他一眼,这才慢慢移开手。   只见他将绘制牡丹的图册放回桃木盒中。   唇边一抹散漫的淡痕:“那笙笙可要收好,闲着无聊,便自己拿出来瞧瞧。”   这是非将她逗得面红耳赤不可。   和那幽邃的褐眸一触,锦虞更为羞颤,心跳飞促。   “不理你了!”   脸蛋烫得不行,她倏地起身,索性扭头跑出殿去。   裙裳月白如暖玉,从眼前一晃而过。   即便再亲昵的事儿都行过,但小姑娘在他面前,还是能羞得逃跑。   池衍眉梢掩不住笑意流淌。   徐徐起身,步履闲适地跟了出去。   ……   一径快步走出凤栖宫。   外边的风凉凉的,拂过脸颊,那滚烫的温度总算降下了些。   锦虞长长呼出一口气,小手抚着自己乱颤的心跳。   不知不觉便出了后宫。   走在汉白玉石铺就的宫道上。   锦虞脑中不由浮现出之前那一眼,从春册里瞧见的画。   上辈子在枕云台的初次。   那人似乎,便是用的画中那般姿势……   方才淡下颜色的粉颊,又倏地泛起绯霞。   锦虞咬咬唇,双手倏地捧捂住了脸。   当初和他情绵的时候,她是全程闭着眼睛,这会儿明晃晃地将两人的姿态摆了个清楚,真是羞死人了……   分明害臊,却又止不住地回想那时的情景。   锦虞闷头一个劲儿地向前走,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手腕突然被人从身后拉住。   锦虞一愣,还未回过神,腕间那人的力道微重,轻易便将她拽了过去。   踉跄着回身,锦虞蓦地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低醇的声音从头顶字字传来:“跑什么?”   锦虞埋首在那月金龙袍,不吭声。   兴许这便是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无论多久,都平淡不了心绪,也或许,只是因为那人是他。   小姑娘整张脸都陷进他的外裳。   池衍一手揽握纤腰,一手轻抚她的秀发。   笑了一笑:“害羞,还是害怕?”   锦虞温热的脸颊蹭着他衣袍,飞快摇了几下头。   能想象到,小姑娘此刻有多羞臊。   垂首附到她耳畔,池衍轻下声:“这次不欺负你,除非笙笙自愿,不管多久,哥哥都会等你。”   他嗓音旖旎依旧。   低磁,暧昧,但温柔更多。   锦虞娇小玲珑的身躯在那坚实的胸怀靠着。   心跳怦然,却又是无比安定。   “陛下和九公主这般如胶似漆,看来是好事将近,臣提前恭贺新喜了。”   一道满含兴味的声音突然传来,生生打破温存。   意识到自己和那人就这么在外边搂搂抱抱。   锦虞微怔,立马抬头,从他怀里退开。   随即又发觉那声音听上去颇为熟悉。   她回眸望去,便见一人沿着汉白长道缓缓走来。   一身暗红阔袖缎袍,生得秀气清雅,可那双丹凤眼眸却是隐动狠劲。   锦虞瞳心一瞬充斥惊惧。   曾经,便是这人,眼睁睁在她面前砍下了皇兄的头颅,过去有多少个夜晚,害她深陷噩梦的折磨。   来自潜意识里的后怕。   锦虞呼吸一窒,心有余悸般,猛地躲到那人身后。   那些渊源,池衍自然洞彻。   知道她是怕了,高大的身躯将她尽数掩住,修眸向前淡淡扫了过去。   尉迟亓不紧不慢走近。   在三步之远站定,恭恭敬敬揖了一礼:“臣,见过陛下。”   池衍看住他,语气薄薄的:“朕可不记得,有宣你进宫。”   端正站着,尉迟亓依然毕恭守节。   “臣这几日在府中,反躬自省,深知己过,特来文渊阁监察,正身以率。”   池衍看着他,唇边噙出一丝弧度。   那笑温淡,却是蕴极透心的冷:“朕拭目以待。”   尉迟亓亦是含笑:“臣今后,必披肝沥胆,效忠陛下。”   两人不咸不淡的对话,好似打着哑谜。   锦虞听得并不十分明白。   但她清楚的是,这尉迟亓非但欲加害东陵。   上辈子阿衍哥哥的死,更是与他脱不了干系。   对他的心情,大抵是胆怯也痛恨。   锦虞指间不由攥紧了那人背后的衣袍。   尉迟亓目光掠过皇帝身侧,那露出的一片裙摆。   丹凤眸中流出一抹玩味,“当初在东陵,多有得罪,尉迟向公主赔礼了。”   池衍修眸深敛下去。   嗓音低沉如渊:“赔礼就不必了,离她远点就是。”   他这般不留情面,尉迟亓也不尴尬。   只淡然笑了一笑。   这九公主美则美矣,偏就是太嫩了,玩儿起来不甚尽兴。   他虽是有兴趣,却也是可有可无的。   “听懂了就滚!”   那沉浮澹澹杀意的声音,突然冷冷传来。   尉迟亓眸光微动,侧目而去,果真见得太子殿下俊面透着寒厉,负手渐近。   毕竟那时,是他指使楚军攻打东陵王城。   更别提东陵太子曾中的蛊毒,皆是他授意。   尉迟亓自然知晓,东陵同自己恩怨深重。   即便大楚和东陵联姻在即,如此私怨亦是无可能化解的。   眼下情形,并非解决此事的有利时机。   尉迟亓拱手,自若行礼:“太子殿下。”   锦宸负手顿足,玄袍在清光下别蕴冷慑。   “尉迟亓,孤的皇妹,你最好别靠近,否则到时都不用陛下动手,新仇旧怨,孤不介意亲自让你以命相抵!”   皇帝陛下和东陵太子都这般都护着这九公主。   尉迟亓再有心思,也不敢在自己岌岌可危之际动作。   他最是隐忍深算之人。   尉迟亓面不改色,声色依旧平静:“当初是臣愚钝,险些酿成大过,还望殿下见谅。”   两边都揖了一揖,尉迟亓便告退。   离身而去前,他视线不动声色经过太子殿下,削薄的唇掠起满是深意的痕迹。   待尉迟亓身影消失在这条宫道尽头。   锦虞这才从那人背后出来,往前两步跑向锦宸。   “皇兄——”   锦宸揉了揉她的头。   眼底冰寒尽散,弯唇而笑:“没事了,他不敢再欺负你。”   锦虞点点头,想着不让他担心。   眨了眨纤长的眉睫:“阿衍哥哥在呢,我不怕的。”   突然便体会到,所谓嫁女如泼水的感觉。   锦宸挑眉,似无奈似笑叹:“行,那皇兄是白来一趟。”   知道他又在逗她玩笑,锦虞抿唇一笑。   锦宸抬眸,和那人对视了眼。   而后才对她说道:“皇兄和陛下有要事相商,让幼浔先陪陪你。”   闻言,锦虞轻微皱了下眉:“你们又要谈什么?”   目光相触间,两个男人彼此皆有意会。   池衍如斯淡定:“刚好,朕也有此意。”   锦虞回眸瞅他,眸底一抹哀怨,似是不大满意。   身影沐浴在柔光里,将他面容带出几许暖意。   池衍目光凝着她娇艳的脸庞,轻笑道:“乖,先回凤栖宫自己玩会儿,哥哥晚些便来陪你。”   跟随在太子殿下身后的幼浔,上前两步。   欠身温笑道:“公主,奴婢陪您回宫。”   左右两个男人声色相通。   锦虞扭捏了下,还是应了声。   待那一白一绿的两道纤影走远。   锦宸敛回眸光,似是玩笑调侃:“陛下倒是比孤这皇兄,要更像亲的。”   池衍笑意略挑:“自己的女人,当然是要放在心尖上疼的。”   他语气有几分耐人寻味。   说罢,便不疾不徐侧过身,往承明宫的方向走去。   锦宸在原地顿了顿。   他方才那句话兴许只是随口一言,却不由地令锦宸垂眸静思了片刻。   自己的女人……   *   凤栖宫,庭园。   锦虞坐在清湖边的石桌旁,嗑着瓜子,乌墨盘在她腿上乖静睡着。   幼浔在她身边落座。   素手有条不紊地替她剥着壳,仔细将核桃肉放到小金碟里。   “公主吃些核桃吧,养肌。”   锦虞自幼娇生惯养,难免有几分公主脾性。   她对宫奴虽说不蛮横,但想让她喜欢,却也是不容易的。   唯独幼浔,锦虞却是爱和她亲近。   每回她去到东宫,幼浔从来都是温柔娴静,她做错事被皇兄教训的时候,幼浔也会替她说话解围。   故而她一说,锦虞便听话地“嗯”了声。   将抓在手心的一小把瓜子丢回盘中,从小金碟里拣了颗核桃塞到嘴里。   锦虞一边咀嚼,一边托腮。   歪头看她垂眸安静剥核桃的样子。   很快,锦虞便也发现,她今日抹了浅浅的粉妆。   只是轻柔的淡妆,不浓艳,但却将她娴雅的气质尽显无遗。   锦虞想到什么,忽而笑眸弯了弯。   娇颜清甜:“幼浔,我让皇兄娶你吧,这样,你就是我皇嫂啦!”   似是被惊到,幼浔素手微微一颤。   静默一瞬,她故作镇定,平稳下声线:“公主,这不适合,幼浔是侍女,不敢高攀太子殿下。”   话音落下,她继续低头,剥着手里的核桃。   但这回却是有些心神不宁,一走神,核桃壳尖锐的一角倏地割破了她的指腹。   “嘶……”   猝不及防一阵钻心的疼,幼浔吃痛,蓦然缩回手。   锦虞一眼便瞟见,掉落桌面那核桃壳上的血迹。   惊呼了声,忙唤宫婢过来帮她处理伤口。   口子不大,却是稍微有点深。   锦虞看着都疼,虽是缠了纱布,但鲜血还是渗透出不少,好久才止住。   让宫婢取来几罐涂抹的膏药后。   锦虞依然不太放心,想带她到太医院配几副汤药,但幼浔只说不碍事。   见她执着,锦虞便也不吃核桃了,只坐着和她闲聊。   约莫到寅末时分,那两人才终于谈好了事,双双来到凤栖宫。   锦虞原是想着,能一起用晚膳。   谁晓得皇兄没待多久,便就要回四方馆去,说甚今夜有人相邀。   多少还是有些失望,但她也是明事理的。   锦虞轻叹了口气,而后点点头:“那好吧,你改天可一定要再过来啊。”   扶着石桌站起,锦宸顺口应道:“知道了。”   眉梢又好整以暇地挑了过去,笑看她:“这么舍不得,不如笙笙随皇兄一起走?”   闻言,锦虞愣愣“啊”了一声。   下意识瞅了一眼身边静默不言的男人。   轻轻咬唇,支吾须臾,娇糯下了声儿:“这儿的床舒服,我才不去你那儿呢。”   听罢她乖柔的话语,池衍眉眼舒柔几分。   虽是未作言语,但那漂亮的桃花眼尾淡淡浮了笑。   略一扬眉,锦宸也不拆穿她。   含笑道:“那成,你照顾好自己。”   顿默瞬息,他改口,语重心长:“你也别照顾自己了,随意玩吧,反正有陛下看着。”   脸一红,锦虞娇嗔着打了下他的手臂。   锦宸微笑着,也不躲。   想到一事,锦虞突然拍了下掌心。   恍然道:“对了皇兄,幼浔帮我剥核桃的时候,手受伤了,你回去后,叫人给她煮些汤药。”   作者有话要说:  皇兄直男不要紧,有阿衍哥哥和笙笙宝贝助攻~   ——————   感谢在2020-11-21 23:53:46~2020-11-22 23:53: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解夏 10瓶;苏陌离 6瓶;小可爱 3瓶;星与拂衣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书案   愣了极短的一瞬, 锦宸回首。   看了眼身后默默无闻的小侍女,“伤到了?”   幼浔立马将手藏到背后。   牵出微笑:“奴婢没事,一点小伤, 无需喝药的。”   锦虞不假思索道:“伤口可深了,万一感染到, 溃疡就不好了。”   以往她受再小的伤,宫奴们都是俨然对待。   血口最是容易恶化为破伤风, 故而锦虞从不轻易忽视。   这些小伤小痛, 男人是习惯的。   但总归姑娘家细皮嫩肉, 也要体弱些。   锦宸略一颔首, 目光再凝向她。   神情也正色些许:“回去后,孤派人去给你配几贴药, 别不当回事。”   原本想说不用麻烦。   但深觉他的注视,幼浔张了张嘴,一时竟忘了言语。   眸中一抹洞悉, 自两人之间瞬息掠过。   池衍像是随意说了句:“何老正好要去趟四方馆, 到时, 让他顺便替幼浔姑娘瞧瞧吧。”   闻言, 幼浔出乎意料一愣。   方要说话, 却听太子殿下先一步, 温然笑道:“那孤便替幼浔,谢过陛下好意了。”   锦宸离开后, 凤栖宫庭园便静谧下来。   云光淡淡,余晖的色泽如浮光掠影,照得宫苑一片清雅。   锦虞转身到石桌边,抱乌墨进怀里。   忽而肩头微沉,一件柔软的狐氅轻轻披落身上。   回过眸, 便对上那人温暖的目光。   日暮静暖,锦虞不禁莞尔:“你和皇兄在谈什么呀,说了这么久。”   池衍剑眉淡挑,抬手微拢她领襟。   似真似假笑了笑:“唔……在商量,朕何时能将笙笙娶走。”   天边淡金色的余光斜映湖边。   水波如她此刻跳动的心一般,粼粼潋滟。   锦虞嘴角抿下笑痕,“哦”了声。   垂眸抚弄乌墨雪白的毛,淡淡道:“就这事儿,为什么不让我听?”   目光掠入她故作无事的杏眸。   池衍轻轻一笑:“反正你,哥哥是要定了,听与不听,有何差别?”   见他说得这般理所当然,颇有几分霸道。   锦虞扫他一眼,故意娇蛮了句:“万一我不嫁呢?”   两指轻捏了下她滑腻的脸蛋。   池衍眼中玩味隐约:“那到时候哥哥强来,你可别哭。”   心跳怦然之余,锦虞黛眉微微蹙起。   明明她尚未重生前,他还是千般温柔,万般依顺。   这一回来,便如上辈子般,总想着欺负她倒也罢了,还越发地强横。   锦虞轻瞪他:“你之前不这样的。”   见小姑娘面容略微埋怨。   池衍修眉微扬:“之前?”   小脸蹭在颈间那圈绒绒的狐狸毛里。   锦虞仰了仰下巴,理直气壮:“我没回来之前啊,你在昭纯宫都哄我呢,现在……现在居然还给我看那种不正经的东西!”   说罢,她小着声嘀咕:“无怪话本儿里都说,男人厌故喜新,最是难靠。”   反应片刻,池衍哑然失笑。   连厌故喜新都说出来了,小姑娘莫不是在和自己争风吃醋。   指节往她脑门轻弹了下。   池衍唇角拂过调笑:“都看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本子?”   想说他给的画册,才值当奇怪呢。   方要开口,锦虞双唇动了动,又抿了回去。   单单被那双勾人的修眸低垂凝视着,脸颊便有些烫了,她实在没好意思再提那臊人的春册。   最后,锦虞只娇嗔着“哼”了声。   池衍眼底含笑,静静凝视着她柔美的侧颜。   不知不觉,他眸光深下几许:“笙笙喜欢这儿么?”   他突然毫无预兆地言了这么一句。   锦虞微微一怔,而后反应了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这楚皇宫。   思考一瞬,锦虞如实地摇了摇头。   她自然不爱这深宫六苑,从前倒还能心安地待着,但如今总觉得不踏实。   池衍不答,只轻轻抬了手。   修长指尖徐缓梳着她如云的秀发。   日暮渐落,周边有片刻的寂静。   锦虞眸光微垂,不见他神情如何。   静默须臾,她握住发上他的手,拉过来,放到自己掌心拢住。   柔荑温暖,覆着他的微凉。   锦虞轻声低语:“我不喜欢皇宫,但我喜欢在你身边。”   池衍眼波细微一漾。   浅褐眸子无声垂凝她面容,如许笑意依旧。   锦虞抬起头来,目光自羽睫下掠了过去。   “那天你答应我,会回来,却是将我一个人丢在了将军府……”   握住他的手不由一紧,“你说过的,不会再有下次了。”   本就心怀忐忑,尤其今日方还见着那尉迟亓。   只要在这宫中一日,她便生怕,那些不安好心的,再对他使些阴毒的把戏。   池衍眼底一瞬闪过莫测浮光。   俊眸微敛,暗色幽深。   他字句轻柔地,含笑道:“哥哥知道了。”   对视之间,锦虞浸在他的温柔里。   这辈子,她可以什么都不求,只想要他好好的。   只见那人略微低垂下头,清暖的气息拂过她脸颊。   池衍眼尾弧度修长,泪痣深染幽邃。   他泛着让人无比安心的笑容,缓缓对她道:“哥哥会给笙笙,想要的一切。”   *   夜幕彻底降落的时候。   从皇宫驶回的马车停靠在了四方馆门口。   锦宸回到竹苑后,何军医已在厅堂等候了多时。   见他来了,何军医即刻起身行礼。   似乎是正要说什么,在那人抬手示意下,暂且噤了声。   锦宸侧目瞧了眼身后的幼浔。   而后回眸浅笑道:“孤的侍女不慎破了手,有劳何老,先替她诊一诊。”   何军医拱手应声:“下官遵命,姑娘还请这边坐。”   幼浔微一哑声,下意识看向那人。   听他说了声“去吧”,而后顿默瞬息,才垂眸走了过去。   何军医检查过她食指的伤口后,从匣里取出药水,将破伤的地方仔细处理了番,重新裹了层纱布。   一边翻找药匣,一边道:“伤口略深,别看只是在指腹,若是不注意破了风,也是极可能殃及性命的。”   幼浔微愣,慢慢将右手收回来。   片刻之后,何军医寻出一只瓷瓶,放到她手边。   耐心交代道:“这药膏每日涂抹三次,伤口愈合之前,切忌碰到水。”   接过瓷瓶后,幼浔便从桌边站起来。   身子福了福:“多谢何大人。”   何军医温笑答:“无妨,最好再喝上七日药,确保伤口无感染。”   抓药煎药什么的,幼浔觉得太过麻烦。   正欲推脱时,发觉太子殿下走到了边上,“麻烦何老写个药方。”   男人温沉的嗓音传入耳中,幼浔心跳微颤。   低头站得端正,不作言语。   何军医颔首应答,便由婢女领着去到书房。   厅堂静下来,唯余他们二人。   灯盏莹光跳动,单独待着,似乎有些不太自在。   幼浔始终垂着眸,欠身作了一礼:“天晚了,奴婢去为殿下布膳。”   方走出两步,就听身后那人淡沉一声:“不用了。”   幼浔顿足,困惑回身。   只见太子殿下墨玉般的眸子看了过来,只少顷,便就若无其事坐到旁侧的太师椅。   “再过一会儿,陪孤去趟兰苑。”   凝眉细想顷刻,幼浔才反应过来。   今夜羌王邀了他去兰苑小叙。   一整日心神不定的,险些将这事儿遗忘。   幼浔连忙作答,轻而快地走到他身侧,托起茶壶想为他沏盏茶。   谁知一时忘了指腹有伤。   右手方捏上壶柄,伤口忽而一阵刺痛。   幼浔忍不住低呼出声。   一失手,温烫的茶壶滑落,跌回手边的案几,一声迸裂脆响,彻底打了个翻。   茶水骤然溅出一片,洒湿了太子殿下的玄袍衣袖。   幼浔吃痛之下,又是一惊,“殿下……”   她兀自慌神,正要请罪,右手却突然被那人捉了过去。   指尖捏握着她的手腕。   锦宸不顾她微挣,将那只缠着纱布的食指检查了遍,并未被茶水沾湿。   腕间那人指腹递来炙灼的温度。   幼浔心跳略促,轻微地往回缩了缩,“殿、殿下……”   她声线隐约含颤,锦宸眉睫一动。   意识过来,才慢慢松开手。   漫不经心拍了拍自己透湿的袖袍,“小心点,别碰到水。”   右手缩在怀里,腕上好似还残留是他的热度。   幼浔呼吸哑了一哑,好一会儿,才极轻极轻地应下一声。   兴许是袖子湿了大半,一时半会儿干不了。   锦宸索性起身,将外袍褪了下来。   只是被他那么一牵,幼浔便久久难以回魂。   直到见他自己褪掉了外袍,她终于思缓过来。   幼浔忙不迭三两步上前,伸手要接过。   边道:“奴婢去给殿下取件新的。”   不过锦宸没递给她,而是唤了婢女来。   那婢女收拾了案几的碎骸后,将他的湿外袍也一并收走。   幼浔顿了顿,不由垂眸黯然下去。   这些理应是她做的事,然而眼下,她却只能干站在旁边。   见旁人伺候他,哪怕只是收个衣裳。   她心里,都莫名地有点不是滋味。   锦宸并未察觉到她神情的异样。   理了理衣襟,回眸对她道:“孤到书房,寻何老说些事,你先回屋里休息会儿,半个时辰后,随孤一趟去兰苑。”   闻言,幼浔这才抬眸看向他。   宽大的阔袖外袍褪下后,同色里衣佩以纹金腰封,将男人那宽肩窄腰的完美身型勾勒尽显。   双颊隐约有些发热,加之方才怪异的心绪。   幼浔又低了头,不敢再看他,只唯唯诺诺地应答。   ……   待到酉初时分,锦宸才从书房出来。   说是让她回屋歇着,但幼浔一直便在外等候,手里抱着件新的外袍。   一踏出书房,便见她站在门外。   湖绿宫衣下的娇躯半匿暗色里,均称清瘦。   锦宸微愣须臾,倒也没说什么。   只张开手臂,任由她服侍自己搭上外袍,而后便径直去到兰苑赴约。   方到兰苑,便有婢女领他到正堂。   锦宸面上深静,淡淡的神色让人难辨喜怒,倒是未有过多犹豫,他负手一径迈入金灯辉碧的正堂。   在婢女的一片恭迎声中,羌王从首座站起身来。   略一颔首,低笑道:“小王恭候太子殿下多时,殿下今夜肯赏脸,实乃乌羌之幸。”   玉檀圆桌上,珍馐丰盛,琼浆醇香。   锦宸眸底隐隐沉浮,却只上前,缓声笑说:“一人独酌总是欠了味,能寻到人一道饮酒,正好解解闷。”   说罢,他不急不徐,拂衣落座。   幼浔随之站到他身后。   似乎是没料到进展得如此顺利。   羌王愣了下,便立马抚掌而笑:“如此甚好啊,小女夕兰虽是女儿身,但酒量在乌羌从未输过男子,今夜殿下既然有此雅兴,不若让夕兰陪殿下好好喝上几杯。”   话落,羌王即刻唤了人进来。   不多时,只见殷夕兰手托金壶,步入正堂。   百蝶刻丝裙袄,金蝶五彩缠枝钗绾起长发。   那一身清高的美丽,以及与生俱来的傲气,别蕴风情。   殷夕兰微微一笑,徐步至那人身侧。   执壶倾倒,在那金樽中盛满浓香四溢的酒,“此乃乌羌所数酿酒中,酒性至烈者,名为屠泉,殿下请。”   锦宸眉梢微动,两指捏过金樽,一饮而尽。   看向她,目光半是含笑半是幽深:“孤倒是想瞧瞧,丹宁郡主是如何的巾帼不让须眉。”   殷夕兰双眸抬望而去。   近距离一看,发觉这东陵的太子殿下果真如传闻中那般英气迫人,眉间眼底,皆是茫茫云雾般的风流光彩。   她忽然便觉得,往后岁月迢迢,意中人虽难得,但与他朝暮与共,似乎也不错。   殷夕兰优雅俯身,为他添酒:“夕兰自当是,舍命陪君子。”   金樽徐徐把玩指间,锦宸面色好似染了几许酒意。   垂眸凝着樽中晶莹,淡笑:“斟酒这种事,就不劳烦郡主了。”   从容侧首,悠然唤了句:“幼浔。”   *   承明宫,御书房。   华灯半残,长案之上铺泻雪缎,柔软铺展。   明暗不定的光,在案面投下月白金纹锦袍交叠的暗影,锦缎袖袂自两侧垂下来。   双腕都被捏住,摁在长案两侧。   躺在雪缎上,锦虞纤背倒是没被硌着,但唇瓣却是因那人纵意的含吮被据尽气息。   偏生是推不开。   毕竟曾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论气力,她占不得半分便宜。   故而眼下,锦虞是一点儿办法都无,只能偶尔从唇瓣呜出几许抗议。   之前两人在凤栖宫用了晚膳。   某人是要回寝宫处理朝政了,总归如今是一国之君。   听得他要走,锦虞正好也困了。   谁晓得,这人却是直接将她也一并拐到御书房。   若是他好生处理朝政就罢了,她也能在边上好好睡上一觉。   不承想,他是这般耐不住,见她坐在案侧,那目光瞧着瞧着,便突然拽了她到案上来不正经。   便在这时,林公公突然在殿外唤了声“陛下”,而后宣声了句有人求见。   锦虞一惊,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得推开那人,一溜烟躲到了案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两边都在做坏事(●—●)   感谢在2020-11-22 23:53:24~2020-11-23 23:5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然然 10瓶;晋江在逃总裁 6瓶;小可爱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引蝶   池衍蓦地反跌在案。   荼白衮服松松敞着, 暗金色深衣如呼吸般紊乱,隐露的胸膛随着喘息沉抑。   那双桃花眸交织着恣意和迷离。   脉脉风流,惑人心醉, 但此刻深含不满的欲意。   不过,锦虞也好不到哪儿去。   小嘴儿都被吮得瑰红微肿, 锦缎落肩,云鬓碎散下来, 尽是动人的凌乱美。   这种时候被打扰, 想来确实不大让人舒心。   池衍意犹未尽地舔过唇瓣。   方要下案, 便见那急忙藏到案底的小姑娘又探出头来。   她纯澈的清眸蒙了层泛情水雾。   却是朝他极为正经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会儿是憋着满腹的瘾, 不得不耐着。   池衍阖目,深吸了口气, 边站起身,边将龙袍往下拉了拉。   修长指尖落到领襟,扣着暗纽。   修眸低垂, 居高临下凝住她:“等会儿收拾你。”   语气沉哑, 颇有胁迫的意味。   心里咯噔了下, 锦虞小脸一抹酡红, 立马重新躲了回去。   随意拍了拍褶皱的下摆。   而后池衍弯腰将散落在地的奏折捡起来, 丢回案上。   他坐到镶龙御椅, 才慢条斯理允了觐见者入殿。   原以为来者,是朝中尉迟族氏的爪牙。   毕竟自池衍登基以来, 尉迟亓那些安分一时,却又蠢蠢欲动的势力,没少以谏言之名,替他这首辅求情。   然而却是未有预料。   出现在水晶珠帘外的,是一道绯红色倩影, 身姿曼妙袅娜,显然是女子。   一只纤手轻撩,碎光摇曳间拂开珠帘。   伴随着腰肢环佩脆响,一张艳丽媚容浮现眼前。   池衍眸光一深,细细眯起眼睛。   和那慵然坐于案前的九五至尊遥遥一眼相望。   初吟红唇嫣然,一行一步皆如歌似舞。   进殿站定,初吟欠身行礼:“初吟,见过陛下。”   那娇柔身子微微前倾,低裹酥玉的轮廓隐约可见。   便在那一瞬敛眸,池衍目光垂落案面奏折。   锦虞抱膝蜷在案底,黛眉不由蹙了紧。   这般晚了,竟然有女人来寝宫寻他,且单凭声音,便知还是个妩媚勾人的。   若是今夜她不在,这两人可不就是孤男寡女共处一殿了?   越想便越是醋海生波。   锦虞绷紧脸,咬着牙关踢了那人一脚。   靴子又是叫小姑娘一踩,池衍暗咳了声。   漫不经心翻阅折子,低沉道:“何时起,朝臣的姬妾都能随意入宫了?”   初吟眸含春水:“宫规不敢破,初吟今夜来此,自然,是有尉迟大人的符信。”   眉睫掠去,确见她丝绦上垂悬一块腰牌。   池衍眼波微沉,容色平添峻肃:“怎么,他尉迟亓已傲然至此,自己不求谒见,倒要你来说。”   锦虞悄悄听着,面容便搁在那人双膝间。   想着,原来是尉迟亓的姬妾,可她为何要在夜里过来……   只见初吟徐徐掩唇轻笑。   殿内金灯投下的光,在她娇媚的容颜覆下一层暗影。   她清灵动人的语色,如玉珠溅落清湖。   “尉迟大人谋害先皇,勾结东帝,蓄意把控朝政,其罪罄竹难书,如今,哪儿还敢在陛下面前故弄玄虚呢。”   这一言一语散尽媚态,却皆是无情之辞。   池衍眼底闪过一丝异色。   但声音静若平湖:“如何,你这首辅宠姬是要弃恶从善,提早为自己寻后路了?”   香靥笑意盈盈,初吟不置可否。   身姿轻盈上前两步到案边,和男人相对,徐缓跪坐而下。   她前倾过去,微伏案面,纤纤婀娜的曲线便描勒了出来。   长发丝丝缕缕,妖娆铺垂案面。   初吟指尖轻轻托颔,颦笑间荡漾媚态:“陛下莫不是忘了,初吟曾说过,愿为君效劳。”   眉头敏锐一皱,锦虞立刻竖起耳朵。   这话显而易见,两人曾有过交集,可她竟全然不知。   锦虞屏住呼吸,仔细去听。   只闻那人熟悉的嗓音低醇:“哦?你想怎么效劳?”   随之便是女子媚人心魄的声线。   一字一字,低缓道来:“任君采撷……”   御书房香炉玉暖,光华流溢,本就旖旎。   更别提两人之间暧昧的言语,实在惹人浮想联翩。   且还得知那人背着自己,和人家的宠姬有过不解的渊源。   至此,锦虞躲在案底甚觉憋屈。   方才还摁着她上下其手,想喘个气儿都不让,转眼就和人姑娘含情脉脉的了。   鼻息间忽而嗅得一阵如妖似媚的暗香。   这香气很特殊,故而锦虞分外熟悉,静思片刻,随即便想起来,是上回在王府中,在那人身上闻到的味道。   那时候,他说是去见皇兄了,她都没当回事。   原来,那果真是女人的香味!   气急之下锦虞一把推开那人的腿,从案下钻出来。   她裙裳凌乱,鬓发微蓬,莹白的雪肤闷得胀红。   男人案底下突然跑出个姑娘来。   初吟微有一瞬惊诧,而后心领神会一笑。   进来时林公公便交代过,九公主正在殿中。   原以为是在内殿歇息,却没想到是在这儿躲着。   锦虞胡乱拍了两下衣裙,一口气呼开拂在颊侧的碎发。   一眼便见那狐媚的女子倾伏案面。   绡红轻纱下的曼妙欲露还隐,眉眼间尽生万种风情。   简直!不知羞耻!   锦虞杏眸浮愠,赫然便怼:“采什么采!”   又是斜睨过去,瞪住旁边略懵的男人:“还有你,走了个郡主又来个宠姬,你招蜂引蝶!”   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几眼。   兴许是那女子覆上眉梢的引诱太过露骨,仿佛是在威胁她心底的占有。   锦虞愤愤一哼,挣开那人来捉她的手,转身便疾步迈出殿去。   池衍脸色终于变了变:“笙笙……”   下意识撑案起身,快步走出正欲追,便听身后那人媚媚一笑。   “初吟还当陛下这般人物,真真是不好女色,原来,是早已金屋藏娇了。”   池衍顿足,冰冷的眸子微侧:“你今夜最好是有充分的理由,否则朕索性一旨降罪,连同那尉迟亓!”   面对男人不怒而威的气势,初吟倒是并未有畏怯。   斜倚案旁,语色婉转:“陛下先别急着动怒嘛。”   她柔柔站起来,足尖轻点到那人身侧。   “当初领兵攻城,陛下碍于楚都旧部势力难以抗衡,故而留了尉迟大人一命,如今江山已定,想来陛下,正待时机。”   池衍薄唇勾起清冷的弧度:“时机?”   “自然是……”   悠缓妩媚的字里行间,如温柔带刀,呼吸近他些许:“除掉他的时机。”   池衍浅褐的瞳仁微微一缩。   “陛下应该不会怀疑,在尉迟府,初吟多的是接近他的机会。”   初吟美目隐约勾出一丝阴暗。   衬之诱人的气韵,一瞬便宛若冷艳的蛇蝎美人。   她唇边漾着迷醉的笑:“若是我来动手,不是正好,省得陛下来操这份心。”   此言确实不假。   尉迟亓死于非命,首辅垮台,那些大大小小的旁系便无法以此策反,倘若仍是怀疑到他,那也是正中下怀,一并将那尉迟族系端了,朝中必也无二话。   池衍眼底翻涌暗澜。   看来尉迟亓这宠姬,今夜并非因那人授命而来。   他细眸淡淡掠过去:“你求什么?”   初吟低头审视自己嫣然的蔻丹。   绛唇一翘:“初吟是为自己,若不是贸然下手我也插翅难飞,他早该去了。”   池衍目光幽邃,睨她一眼。   那双极具穿透力的修眸似是要将她彻底看透。   初吟含笑不避不退。   纤纤玉手若有似无地滑过那龙纹袖袍,“求陛下,事成之后,派人将初吟安然送回西域。”   ……   不多时,池衍便从御书房出来,径直到凤栖宫。   待他到时,方才得知那小姑娘连夜叫人送自己去了四方馆。   池衍怔愣一瞬,最后只得合目沉沉叹了口气。   他就晚来这么会儿功夫,跑得倒是快。   却也没法,自己纵容的姑娘,再如何也只能惯着。   想到什么,他俊朗的眉目忽而隐隐沉浮。   随后便立刻吩咐了下去,备马车到四方馆。   *   兰苑正堂。   酒过三巡,得意尽欢。   屠泉烈酒的醇香弥散满堂,幽香缠绵肺腑。   玉檀圆桌上杯觥交错,三人看似都已是酩酊之态。   目光暗自端详,见太子殿下俊面深染醉意。   羌王试探笑道:“小王先前所言,不知……殿下可有想法了?”   锦宸捏着残酒金樽,单手支额,双眸微眯。   闻言唇边略微泛出一丝痕迹,淡淡笑着:“羌王也知道,陛下和舍妹婚事在即,倘若真按羌王说的那般,是要将孤置于两难的境地啊。”   方才对饮之间。   羌王便时不时地向他隐晦表达同盟的意向。   今日午时去了躺宫中,锦宸已从池衍那儿得知,乌羌和尉迟亓许是有所勾搭。   只不过如今双方皆是势力大削。   故而今夜的请宴,羌王蓄意拉拢东陵,锦宸倒也不觉意外。   羌王当然知道,太子殿下并不好糊弄。   随意笑了一笑:“诶,殿下此言差矣,明人不说暗话,观今之势,楚国独霸一方,想来东陵若要立足,也并不容易,便算是九公主入宫为后,一介女子,又能改变什么呢?”   说罢,他举起酒樽,抬了抬手。   意味深长缓声道:“多谋一条退路,绝不是坏事,殿下如此聪慧之人,定然是明白的。”   锦宸眼角勾着微醺的红晕。   眸底一片式深静,已然分不清是情绪幽邃,还是醉了。   沉默少顷,他嘴角略弯,慢条斯理回举了下金樽。   此间之意,便是达成共识。   羌王眸光一动,暗露喜色,欣然将酒一饮而尽。   锦宸略一仰头,喉结滚动,烈酒入喉。   空樽把玩指间,他眼底醉意好似深浓了些许,“丹宁郡主酒量不浅,无愧乌羌的女中豪杰,相比之下,孤倒是不胜酒力了。”   听得此言,羌王开怀大笑。   语气越发耐人寻味:“殿下和小女这般投缘,不若……就趁此全了这好事一桩。”   旁边的殷夕兰执壶倾倒满樽。   顺势敬他:“夕兰敬殿下一杯。”   锦宸淡淡一笑,指节轻叩了叩桌面,示意斟酒。   在他们方才的对话里,幼浔一时百感交集。   低垂下眸,直到听见那人的指示,才倏而回过神。   知道他的意思,但幼浔却是犹豫了。   迟疑着低声:“醉酒伤人,殿下今夜饮得够多了,还是莫要再喝。”   锦宸迷离的双眸斜望她一眼。   一瞬后便又敛回视线,嗓音似有朦胧:“孤确实撑不太住了,只能拂了郡主好意。”   殷夕兰将酒收回,善解人意地道了句无妨。   锦宸没再说话。   似是醉酒的眩晕,让他意识恍惚得双眸浅合,只得扶额支着桌面。   见他情况,显然是酒里那劲儿上来了。   羌王探了片刻,轻声问:“殿下可还好?”   迷醉间,锦宸低哑了声儿:“羌王这酒,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又观察他片刻,羌王淡定笑说:“不过是普通的酒罢了,这儿回竹苑稍有些距离,殿下醉了行动不便,不若就在此处歇一晚。”   说着,他眸色深长地看向那人:“夕兰,快扶殿下回屋。”   殷夕兰会意,应声站起。   正要伸手去搀边上的男人,却见他先一步捉过了身侧侍女的手。   幼浔一惊,手已被太子殿下捏住,裹在了掌心。   他喝醉之后,整个手心都是滚烫的,但他呵出的气喷洒在她手背,那温度竟要更甚。   她下意识想要挣脱出来,却发现那人使了些力道。   锦宸将那只微凉的素手好整以暇把玩指间。   迷蒙的目光流连在她白净的手上,神情间尽是醉后的慵昧:“幼浔是孤的通房侍女,孤习惯了她在……”   侧瞥向殷夕兰,他斜眉微挑。   声线被烈酒染得透哑:“今夜让她陪着,郡主不介意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过敏吃了药,结果困得睁不开眼,今天写不多了,晚安晚安~   看到有小可爱问,其实正文内容不多了,第一世和皇兄的感情线,番外会具体写的,一定满足你们,么哒 第78章 求你   这些天潢贵胄身边, 总是备有通房的。   何况是他。   既然是他的通房侍女,那主子行事时在外随时伺候着,本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殷夕兰也不好说什么。   便含笑开口:“殿下喜欢这婢女, 带着就是了。”   唇边泛着似有若无的痕迹。   指间徐徐松开,锦宸略有一丝颤悠, 扶着桌案站起来,伸手过去示意她搀。   手背犹自残存着他掌心的热度。   幼浔心跳极快, 反应过来忙屏息去扶他。   臂弯绕过去, 虚软搭在她单薄的肩。   锦宸大半的重量都倚了幼浔身上, 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缓缓走出两步, 他又顿了足。   慢条斯理回过首,侧颜痴醉不甚清醒:“羌王。”   羌王站起, 右手覆于心口。   颔首恭敬道:“殿下有何吩咐?”   锦宸俊眸微抬:“孤平生……最厌受人牵制。”   他低缓的嗓音却叫人不由屏气,“假如羌王这边靠不住,那今夜所谈, 绝不是孤的作风。”   神情恍惚, 声线喑哑。   但那有条不紊的头绪似乎并未受到一丝影响, 让人一时难辨他清醒与否。   羌王有一瞬的怔忡。   随后便又听他呼吸深沉:“若临倒悬之急, 不如趁早作壁上观。”   此言别具深味, 旁人不解其意, 但羌王心知肚明。   毕竟是违逆之行,太子殿下以整个东陵为注, 无非是想留有余地,譬如一纸字据,以免将来谋败,以撇清东陵关系,全身而退。   此行虽显有几分无意, 但想来也是情理之中。   何况今晚留他在此,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倘若殷夕兰成太子妃,未来便是东陵的皇后,那对乌羌而言,绝不是吃亏的交易。   羌王眼眸低转,略一思踱。   而后咧唇笑道:“待今夜过后,小王定于明早,命人将诚意呈交殿下。”   幼浔在男人的臂弯下,清瘦的身子撑着他。   听得一知半解,也不知两人打的什么哑谜。   只闻得太子殿下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如此甚好”,而后便由她搀着,虚步走出正堂。   方才在正堂,佳人才俊,把酒言欢。   羌王那句“就此成了好事一桩”,三人之间早已是心照不宣。   当时太子殿下笑而应之,并未拒绝。   那今夜留宿的用意便显而易见了,无非是以此良宵,卖亲求荣。   故而殷夕兰自然是随着的。   领路在前,她回眸望了眼身后拥搂的两人。   身为属国郡主,她自幼高傲。   那些徒有其表的王公重臣,她一概瞧不上眼。   然而那位曾经的赤云骑主将池衍,以及眼下满腹经纶的东陵太子,她既有所耳闻,亦是难能钦佩。   对她这样的人而言,无所谓爱与不爱。   最重要的,是浮于表面的那无限风光。   目光自幼浔身上淡淡扫过。   殷夕兰悠悠笑问:“殿下,西院清静,去那儿如何?”   锦宸略掀眼皮,轻飘飘望了过去。   那双如墨般的眸子此刻染上一层迷醉,无比惑人。   “孤都无妨,主要……看郡主。”   他嗓音缥缈,隐约含欲,又是言不尽意。   殷夕兰心中微动,一时走了神。   双颊竟浮现几许自己曾嗤之以鼻的赧色。   刹那恍惚过后,她弯唇一笑,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西院较为偏远,在兰苑最侧。   平日并无人来此,所候的婢女不多,都是临时调遣来的。   进了屋,婢女们便候茶铺被,四处开始忙活。   锦宸在一旁的软塌靠躺下来。   似乎是酒的后劲冲了上来,他头昏脑热,两指探入领襟,往外用力拉扯,玄袍便松垮开来。   他阖目,音色沉哑着:“幼浔在便足够,其他人都出去。”   领头的婢女年纪颇长,显然阅历丰富。   她福身道:“奴婢们是奉命,特地来伺候殿下和郡主的。”   看来是羌王安插过来的眼线。   锦宸垂眸静默须臾,而后略微抬唇:“如此良辰,若有闲人打扰,郡主不觉扫兴?”   殷夕兰怔了一瞬,便领会而笑。   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那婢女稍有些迟疑,但郡主之意一如羌王,她弗敢违抗,犹豫片刻后,便领人请退而出。   殷夕兰合上房门,踱步回到内室时。   只见太子殿下已在那侍女的伺候下宽去外袍,坐在榻边。   她拂开帘幔,对上那人迷离的眸子。   四目相望间烛火暗影阑珊,她心中泛起异样的涟漪,朝他缓缓走过去。   都到这时候了,若还一无所知,未免太愚笨。   素手悄无声息攥紧裙边,幼浔声音低闷下来:“奴婢还是出去吧。”   虽然她曾说过,此生都愿伺候他。   但要她在一帐之隔,候着他们欢好,也太过残忍了些。   然而锦宸却是不答,恍若未闻。   殷夕兰在他身侧拂衣坐下。   面上是少见的温柔:“就让她去吧,夕兰来服侍殿下也是一样的。”   锦宸瞥过一眼,笑痕似真似假:“等会儿,总是要有人伺候擦身的。”   不承想这霁月清风的英俊太子,伴随酒气呵出的每一字,都叫人意醉心迷。   殷夕兰朱唇含笑,也不再说。   好似呼吸都哽在了喉咙里,压得幼浔喘不过气。   她着实是待不下去了。   幼浔低埋着头,只敢盯着自己脚尖。   她不知那两人在做什么,只知道自己咬紧了牙关,逃离般,全然不受控地往屋外迈了步。   然而她方走出三两步,忽闻身后一声闷哼。   幼浔来不及反应,便又听见那人低沉了句“回来”。   她倏而顿足。   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太久了,以至于他再简短的话语,她也能清楚辨出他情绪。   好比此刻,他沉稳肃穆,不见半分醉态。   幼浔顿默少顷,回眸望去那一幕,直直愣住。   那丹宁郡主衣衫完整,已然昏躺在了床上,失去知觉。   尚还在惊诧中,只见那人往对面槛窗探了一眼。   而后低暗下声:“过来。”   见他如此,幼浔隐约有所察觉。   顾不得自己方才的逾矩,忙悄步跑回去。   谁知人刚到榻边,腕骨突然被他捉住,一拽。   幼浔猝不及防,一失力,低呼着跌仰下来。   锦宸顺势后躺,两人双双陷进锦衾。   帷幔被他一扯,同时飘垂而落,覆拢其间朦胧的身影。   发觉自己正好摔在他臂弯里。   幼浔呼吸一窒,忙不迭挣扎着要起来,却是被他握肩摁住。   就在她满目惊诧和迷惘时。   锦宸低俯到她耳侧低语,裹挟酒色:“叫两声。”   幼浔心跳猛得漏了一拍。   她一向事无巨细地伺候他,但却从未像现在这般,单纯地和他靠得如此近。   她根本,无法心无旁骛,无法镇定下来。   心底翻涌缭乱成了一片:“殿、殿下……”   锦宸低哑的嗓音放柔了些许:“出两句声儿,然后陪孤,在这儿躺一夜。”   他虽事先服下了何太医配制的解药,那烈酒以及掺在酒里的东西,对他并无影响,之前不过逢场作戏。   但那满身的酒味,却是如何也掩盖不去的。   呼入鼻息,幼浔只觉得,自己都几乎微醺了……   *   而这边。   锦虞气不打一处来,连夜出宫到四方馆。   毫无顾地闯进竹苑时,才从侍女那儿得知皇兄不在,而是受羌王所邀,去了兰苑赴宴。   锦虞今夜心绪不佳,也并无任何耐心。   闻言,没好气道:“羌王那坏东西邀他喝酒?”   守在竹苑的婢女喏声应是。   精致的眉眼不由蹙起来。   锦虞琢磨须臾,语气怫郁:“我皇兄也是,就这么去了?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回来!”   心里本就郁结,这会儿更不舒畅了。   锦虞努努嘴,索性在玫瑰椅坐下来。   知道九公主在厅堂,婢女们都不敢怠慢,又是奉茶又是送上点心。   然而锦虞无心在此。   羌王和那殷夕兰,不可能无故邀她皇兄去品酒,总归是打了什么主意的。   想了想,锦虞坐不住了。   倏地起身便往厅堂外走,想要亲自过去兰苑瞧一瞧。   她脚步轻快,半走半跑。   纤足刚轻盈一下迈出门槛,没注意到堂外,那径直走来的一道暗影。   身子尚还带着冲劲。   她蓦地一下,额头便狠狠撞上了那堵墙壁似的结实胸膛。   锦虞吃痛“啊”了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那人想来也是始料未及,立马伸手去扶她时已来不及。   “呜……”   那一下摔得太疼,锦虞眼角沁红,忍不住低呜哽咽。   旁边的婢女原是要去扶她的。   但看清来人,情急之下忙跪下,齐齐向皇帝陛下行礼。   闻声,锦虞讷了一瞬。   正想抬头,便见一只修长冷白的手递到眼前。   那人步到她面前蹲下,低头微微笑着:“还乱不乱跑了?”   那双带笑的眼睛,好似蕴着满庭春月。   锦虞略微走了一丝神,但即刻便反应过来,恼嗔着偏开脑袋。   池衍也不怪,笑容风华依旧。   伸臂绕后,揽住她细软的腰肢,将人扶起来。   到底还是痛的,锦虞咬唇,搓搓自己的两瓣。   但也不高兴搭理他,越身便往外走,却被那人握腕轻拽了回来。   揽抱的姿势,圈了她在两臂之间。   池衍垂眸看她:“去哪儿?”   被他锢着走不掉,锦虞越发不乐意了。   漾着俏眸瞪他一眼:“我还想问你来这儿干嘛呢!”   池衍眼梢微挑:“我若是不过来,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到哥哥身边?”   下意识张嘴想说什么,还未出声又收了回去。   锦虞唇角一抿,嘀咕了句:“才不回。”   池衍笑看她神情变幻。   那香嫩的娇靥上写满了口是心非。   指腹温柔拭过她微湿的眼尾。   池衍笑意温存翩然:“听话,不生气了。”   都任君采撷了,她要怎么不生气!   锦虞一掌拍开他的手。   晶眸一瞬不瞬盯住他,质问:“之前我在王府,你是不是去见过她?”   小姑娘一身暖玉锦裙,绾于发间的璎珞步摇簪随着她一仰头清脆撞响,胜雪的肌肤反衬她浮愠双颊恼红。   静凝她片刻,池衍自然不会骗她。   沉吟了极短的一瞬,他如实道:“她确实在,不过……”   不过那回是为替她皇兄解蛊毒罢了。   但锦虞只听了上半句,便气上心头,甩手要走。   池衍手快拉住她。   知道小姑娘在气头上,不说些什么,她是不会理睬自己了。   指腹锁住她细腕,池衍目光深凝她容颜。   气定神闲说道:“那日她也在竹苑,是因为你皇兄。”   锦虞一愣,看了眼面前那万般魅力的脸。   她犹自困惑:“我皇兄找她做什么?”   “那不如到时,你问一问他看。”   说罢,又触及到她狐疑的眼神,池衍淡定自如:“笙笙信不过我?”   锦虞静思少顷,还是沉着脸。   杏眸上挑,冷哼道:“休要敷衍我,她今夜分明是来寻你的!”   对她,他总是有着用不完的耐心。   池衍轻声解释:“她来是为正事,并无其他。”   憋她一眼,有意无意地叹了口气:“你看你就这么跑了,哥哥什么都没做不是?”   这回倒是轮到锦虞哑然了。   他们确实无事发生,似乎是她一时冲动,可谁让那女人娇莺似啼的,身上的香还那般郁。   锦虞撇撇唇不语。   如玉无暇的面容上,两腮透粉,清娆又可人。   见她动摇了,池衍修眸掠过极深的笑意。   竟慢条斯理曲了膝,单腿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锦虞眼底惊诧一泛,颤了颤长睫。   不由低呼:“你干嘛呀……”   这么多婢女都还在,他一身龙袍对着她跪,也太不像样了……   婢女们倒是都识眼色,皆深埋了头,是连余光都不敢去探。   所有人都屏息噤声,反而那人最是云淡风轻。   池衍若无其事将那双柔荑握捧在手心。   抬眸上望,眼中是极致的柔情:“那哥哥求你。”   明知道他一温柔,她便止不住心软。   这人偏就是回回都使这招儿。   锦虞此刻满腹的火突然就不知去哪儿了。   怪他不起来,只好半赧半嗔地咕哝一句:“你无赖……”   那得逞的男人目蕴浅笑,轻轻摩挲她温软的小手。   一气呵成般,字字狡黠道:“公主殿下若不原谅,那朕今夜便跪这儿不起了。”   这话倒像是说给旁人听的。   毕竟,谁敢让皇帝陛下就这么跪着,可太折煞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婢女们都深明大义似的,纷纷斗胆为陛下说好话。   锦虞嘴角动了动。   他就这般有手段,这么一来,竟是显得她有些无理取闹。   无奈拉了拉他的手,“起来起来……”   语气里有那么些甜丝丝的味道。   池衍便听话地,顺着站起身。   眼中荡漾着迷人的微笑。   黛眉上扬,锦虞娇矜睨他一眼:“以后离她远一点。”   池衍目中盛极笑意,颔首应下。   接着低声轻道:“在我心里,无人及笙笙一言一笑,哥哥只对你……”   微顿之间倾身过去,近她耳畔。   他咬字蛊惑:“有非分之想。”   作者有话要说:  笙笙:那!你!想!着!吧!   ——————   感谢在2020-11-24 23:42:18~2020-11-25 23:5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ya 20瓶;路人葭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姿态   这人总爱这般故意。   有旁人在的时候, 靠近她,偷偷说些暧昧的话语。   锦虞双颊一瞬绯如流霞。   恼羞参半瞥他一眼,又娇又嗔:“那你想着吧!”   说罢, 暖玉裙幅一摆,她侧身便往堂外走。   这次池衍没拽她回来, 而是眉眼含笑地跟着她。   竹苑庭园宫灯排排延开。   柔光透着点点星月,迤逦散入深重的夜色。   感觉到身后细碎不绝的脚步。   锦虞倏而顿足, 回眸睨向那人:“你做什么要跟着我?”   池衍俊容带笑, 徐徐走上前。   掌心极为自然地便揽住了那窈窕纤腰。   “可想好了?笙笙是要跟哥哥回去, 还是在这儿将就一晚?”   他的身影浸在柔光里, 晕得面容异常温情。   锦虞忽然便扭捏了。   瞟开目光,唇畔依稀一声:“我要找皇兄。”   池衍剑眉略扬, 徐缓说:“唔,你皇兄……”   说了半句便顿住,垂眸似是静思。   见他欲言又止,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锦虞立马警惕起来:“我皇兄怎么了?”   看了她一眼, 池衍轻轻一笑:“他今夜分身乏术, 笙笙还是别去打扰了。”   锦虞秀眉一紧, 越听越觉不对劲, “什么叫打扰?”   端详他片刻, 杏眸满含猜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对上小姑娘聪敏的眼神,池衍若有似无的笑容映在褐瞳。   瞒不过, 也未想过瞒她。   池衍点点头:“羌王邀你皇兄聊叙,八成,是看上了东陵太子妃的位子。”   太过出乎意料,锦虞甚是意外。   怔了一怔,微微睁大了眼睛:“你说那什么郡主?”   锦虞有一瞬的木讷。   随后直接气笑:“还太子妃呢, 她怎么不太上老君啊她!”   见她怒气冲冲的,愤愤抱臂的模样颇为蛮横。   黛眉颦蹙,杏眸圆睁,那张娇艳的脸庞大抵是因为怒意,泛漾潮红。   面上是显而易见的肆意骄纵。   可偏就是有几分稚气未脱,叫人不觉杀伤,宛如一只娇憨的小奶猫。   池衍眉梢掩不住笑意,就这么静静欣赏她的愠态。   实在气不过,也忍不住了。   锦虞极快思踱了须臾,蓦地转身又想去做什么,结果马上就被那人拦腰捞了回去。   池衍将人扣入怀中,垂眸笑了笑:“大半夜的,就这么喜欢乱跑?”   挣了两下脱不开身。   锦虞理直气壮:“我收拾她去啊!前段时间还在对你暗送秋波,这么一会儿就打起我皇兄的注意了,指不准明儿个又来纠缠你,简直,厚颜无耻,至极!”   她义愤填膺,又是嫉恶如仇。   在暮冬在夜里,红润双唇呵气成霜,好似在清寒中散发出甜纯的暖意。   池衍笑眸里交织着温柔和宠溺。   知晓她脾性上来了,是听不进劝的,故而索性弯下腰,略一使劲,便轻易地抗起她到肩上。   猝不及防被凌空腾起,锦虞一声失措惊呼。   倒挂在他肩膀,柔顺秀发垂散下来,丝缕如云。   忙不迭去拍打他的背,锦虞又气又急:“你放我下来!”   池衍却是不理会她的反抗。   小姑娘身娇体软,压在肩头并无多少分量,他一只臂弯勾着她纤细双煺,便能将人稳稳固住。   他兀自抬步,不急不徐往偏院的方向走去。   柔缓的语调中,多了三分强硬:“明早再收拾,你皇兄他自有分寸,现在乖乖去睡觉。”   眼看着这人就要带自己进屋。   且婢女们都心领神会似的,悄无声息退散出去。   而她毫无还手之力就被他这么杠来,未免丢脸。   锦虞甚是难堪,脆声娇喝:“你……你无耻!”   那人根本不顾她的抗议。   甚至进屋后,婢女们还很是贴心地将门带上。   偏院本就僻静,房门关上,自成一方天地。   烛光渺然,悄无声息的,像是能肆无忌惮地做任何事。   这人一旦有了机会,就一定会对她不安好心。   锦虞再清楚不过。   错乱之际正要说什么,娇躯蓦地就被抛了出去。   锦虞吓得一声惊叫,白裙一扬,整个人骤然落入柔软的锦衾里。   摔得倒是不疼,就是姿势略显狼狈。   “唔……”   锦虞扑腾两下方想坐起,却见那人随即直直倾过来。   那身躯高大峻挺,覆拢一片阴影。   只眨眼的功夫,池衍已然撑臂在她颈侧,囚了她在结实的两臂之间。   跌仰在了锦衾,锦虞愣愣看着那人近在咫尺的俊庞。   下意识地,便将双手交叠,护在了身前。   池衍静静俯视她片刻,眼底闪过别样的意味。   忽而将头垂下几许,令那清冽好闻的气息更为清晰。   这双眼睛她太过熟悉。   看似无波无澜,喜怒难探,却是激荡着一脉深深浅浅的暗流。   他眼神每每这般幽深含欲时,通常是要欺负人了。   锦虞刹那间乖静下来,抿抿唇,娇小玲珑的一只蜷在下边,连声儿都不敢出。   只听他嗓音幽邃,慢条斯理响起:“方才说什么?无耻?”   话语间那温热惑人的呵气喷洒在脸上。   慑得锦虞呼吸一窒,想都不想地猛然摇头。   池衍修长的脖颈左右微动了下。   手指干净好看,捏住领襟往外扯松些许。   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薄唇流连到她耳畔,嗓音低哑下来:“那看来,哥哥得真正无耻给你瞧瞧。”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   那镶龙暗金的交领半散,她眸光一掠,线条清晰的胸膛肌理便蛊惑心神般,隐约可见。   锦虞不由咽了一咽。   她自认从不是贪馋男色之人,但每次一见到他坚实迷人的身材,脸红心跳就罢,甚至近乎血脉偾张。   锦虞时常在想。   明明他是个男人,明明是他动了歹念。   可怎么回回都成了她意醉心迷了……   思绪缭乱间。   只见那人呵气含情的吻不由分说便印下来。   锦虞心跳一颤,下意识紧闭上了眼。   手中的暖白衣襟越攥越紧。   等着他亲吻自己,抑或温柔缱绻,抑或强势粗鲁。   她皆不排斥,也都是习惯了的。   然而合目良久,却没感觉到唇瓣有半点儿触感。   锦虞在心里又犹疑了半晌,悄然之间单单睁开一只眼睛。   这才发现,那人只默不作声看着她。   唇边泛着好整以暇的弧度。   怔愣一瞬,锦虞正要反应过来他在逗弄自己。   池衍便在这时探出一指,轻轻敲叩了下她洁白的额。   而后单曲手肘,颇为闲适地斜倚到她身侧。   眼尾泪痣一勾,一脸若有所思:“笙笙这是……想哥哥亲?”   锦虞又是愣了一愣,随后彻底清醒过来。   这人!真是!毫无疑问的!无耻!   然而她越是恼怒,某人却越是悠闲。   非是故意,满眼风情流欲:“嗯?你不说,哥哥怎么知道?”   锦虞不由气结。   一瞬不瞬瞪住男人的坏笑,竟一时气得牙缝里都蹦不出一字。   可那人偏就要继续。   眉梢眼底温柔沉浮,却是别有用心低低一叹:“说过会等你自愿,哥哥向来言出必行。”   这人总叫她恨得心痒,又无可奈何。   锦虞斜睨他,羽睫折入几分气恼。   而那人倒是气定神闲地对上她的视线。   眼角一弯修挑弧度:“不过,倘若你想……”   兴许是被激起了那骄恣的逆反心理。   锦虞蓦然探过身,两手用力捧住他的头。   她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猛地亲了他一口。   将他那叫人爱恨不能的话都堵了回去。   半分轻柔也无,倒像是单纯的出气。   一股脑冲过来,温软的唇撞到牙齿,隐有痛意。   声息一断,池衍难得顿了顿。   片刻之后哑然失笑,舌尖舔过嘴角残留的甜。   凝睇小姑娘娇蛮愠红的脸蛋。   他神情惬意,眼底蕴极意犹未尽:“就这样?”   锦虞俏眸漾怒,他满含兴味的模样更是气人。   索性两手往他肩上使劲一推。   对男人来说,姑娘家这点气力微乎其微。   但池衍一点儿反抗都无,顺着她的力便后躺在了锦衾。   他方仰后,锦虞便越过去,双纤曲折固在他两侧。   这是将刚才两人的姿态调了个位。   墨发在锦衾上披散开来,池衍笑容散漫。   小姑娘轻飘飘的,即便坐着,他也没有感觉到多少分量,更多了种任由她摆布的意味。   桃花眸细细眯起。   他嗓音温缓,半是玩味半是认真:“笙笙若是按捺不住了,哥哥今夜都依你。”   落入眼底,尽是修眸惑笑的迷离和胸襟半敞的风流。   这人平日里对她道貌岸然惯了,就没正经过两回。   锦虞今晚是铁了心要制裁他。   居高临下睨他一眼,无情嗔道:“不许说话!”   池衍从容躺着,欣赏她曼妙的秀色。   眼中满是笑意:“好,哥哥安静,你随意。”   垂眸盯着那任自己的宰割的男人。   锦虞也没思考到底是谁吃了亏,只一心想着将之前他欺负自己的,通通还回去。   她要吻得他吁吁的,叫他也尝尝喘不过气儿的滋味!   细密的睫毛敛下来,在眼睑覆上乖戾的阴影。   锦虞简直恼得想咬他,毫不犹豫地便一径俯过去。   然而唇还未碰到,方离一寸。   那人突然幽幽出了声儿,语气隐含深味:“那画册里,有一页,刚巧同现在别无二致,笙笙可想一试?”   他修眸中,细细密密透着氤氲的微光。   锦虞不知不觉,心思就被勾了过去。   明知是他的陷阱,还是止不住忸怩低问:“什么?”   池衍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双目浅浅阖上。   他冷白魅异的容色透着慵雅,仿佛是在品味覆于身前那缱绻的柔软,和鼻息间小姑娘清甜的呵气。   只听他嗓音万般耐人寻味地,轻吟着那画中情景。   “独坐幽篁里……”   作者有话要说:  池狗:笙笙独坐幽篁里就好,哥哥可以自己弹琴复长啸●ω●   【单纯.jpg】   ————————   感谢在2020-11-25 23:52:45~2020-11-26 23:30: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莹乘二 30瓶;星与拂衣 10瓶;解夏 8瓶;遇见厮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愿望   原本只是一句简单的诗而已。   但从他口中吟出来, 便充斥了无限的旖旎,好似故意在引导着她,往更深长的地方去想。   且他们曾有过, 她也并非是懵懂无知。   这会儿在心里默念后边几句,锦虞都觉不太对劲了。   离得近, 一呼一吸,尽是他的温度。   他暧昧地温言轻语, 让她的满腔愤慨瞬间成了化骨绵一般。   锦虞突然开始退缩。   她又哪里是这人的对手, 自己投怀献吻, 最后还不是便宜了他。   反应过来, 锦虞又羞又恼。   透红着双颊立马翻身而下,恼闷嗔他:“你自个儿试去!”   见她就要挪下榻。   池衍长臂一揽, 便利落地从背后捞了她到怀里。   呵气的温热流淌在她耳后。   他低沉暗惑:“笙笙方才非是要故意撩拨,现在想半途而废,哥哥可不让了。”   锦虞被他锢在怀抱中, 一动也不能动。   纤背透来温暖, 耳畔是他柔软微凉的唇轻滑而过。   心底倏而悸动, 先前的嗔怨瞬间抛之脑后。   只余满心的羞臊和忸怩。   锦虞作势挣了下身, 温温吞吞:“谁故意了?”   池衍唇角一弯, 露出俊美的笑容。   慢条斯理握拢住她那温软无暇的柔荑, “哥哥从来对你有瘾,笙笙不是知道的?”   这人, 又要开始忽悠着她,往风情月事上带了。   锦虞就是要反着来,傲娇轻哼一声:“不知道。”   池衍仍是笑着,枕在她香腻的颈窝。   低然一叹:“唉,掳了哥哥的心, 还要装糊涂。”   语气听上去有些凄楚。   他的怀抱很暖和,锦虞情不自禁地,又要融化在他的温柔里。   她眸中浅浅漾着埋怨。   嗓音却是软软的,有几分娇态:“你道貌岸然,伪君子。”   闻言,池衍忍不住轻笑一声。   从背后将小姑娘拥紧了些,不以为杵道:“男人见了美色,都是无法心如止水的。”   凑过去,呼吸轻抚她瓷白的颊侧。   池衍慵然含笑,低缓下声来:“但哥哥只对你如此。”   偏院的床榻比不得宫里,两人相拥而坐,虽也足够,但相比之下似乎略有些拥挤,不大容易施展。   尤其锦帐飘垂而落后,如丝如缕的气息,极为轻易地便能纠缠在一处。   许是姑娘家独有的敏锐。   如今回来,锦虞越发觉得,他与上辈子很是不同了。   即便他一如往常,总爱不正经地调侃逗弄她。   但现在,却是会时而在她耳边,诉说自己的心意,仿佛是生怕她不知道。   锦虞自然是知道的。   他每一个风流纵意的笑容里,转出的,都是动人心肠的真情。   锦虞垂眸,将他修长暖热的大手反握住。   略微踌躇着,轻声道:“你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了。”   池衍微微笑了笑:“哪里?”   沉默片刻,锦虞转过身去,和他相对坐着。   杏眸清透,一瞬不瞬注视着他的眼睛:“阿衍哥哥,你是不是有心事?”   眸光与她相凝,池衍微顿一瞬。   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深知彼此最细微的情绪,饶是伪装得再好。   沉静良晌,他幽深如染的眼底忽而浮出一缕笑意。   池衍摇了摇头。   狭长的修眸几多温情。   不待她狐疑,池衍温柔含笑:“只是哥哥喜欢你,不想遮遮掩掩。”   掩饰感情这种事儿。   有过一辈子,悔过一辈子,足矣。   锦虞凝睫看他,也不多言。   这人心里总是藏着很多事,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丝眼神,都似乎有着莫名的深意。   瞧出来了,锦虞却是没有去追问。   冥冥中就是觉得,他所忧所思,有一天她会知道的。   锦虞敛下探寻的目光,轻着声:“我晓得的。”   池衍眸中笑意深深如许。   徐徐环了她到臂弯里,让那娇柔无骨的小姑娘靠到自己肩头。   暖白华衣织绣精美金纹,烛光照映不及的帷幔内,暗影轻柔交叠,幽香弥漫。   锦帐内的气氛悄然之间温存了起来。   依在他胸怀,锦虞抱住他精瘦的腰。   合目低唤:“阿衍哥哥。”   陷入她秀发的指尖勾缠着柔顺的发丝。   下巴轻抵在她头顶,池衍嗓音润了宠溺:“嗯?”   细碎的灯影微漾入帐。   锦虞温温静静靠着他,轻轻细语:“我的生辰,就快到了。”   池衍瞬目而笑。   上回是带了她到宣山看日出,重来一次,不知她想如何过。   揉了揉她的发,“可有什么想要的?”   窝在他怀里动了动,寻着他的温暖。   锦虞点点头:“嗯。”   池衍没去想,也不问是什么。   只唇边蕴着笑容,轻轻应了声“好”。   见他答得这般若无其事。   锦虞不由睁开清澈的眼睛,抬头去看他。   那双浅褐瞳眸有着醉人的风华,但从容之下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锦虞凝着他,面露微疑:“你都不问是什么?”   漫不经心把玩着她耳边的长发。   池衍若有若无地笑了一笑,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锦虞执着地拉住他的衣襟。   颇有一丝为难的意味:“倘若我想要的,很难很难呢?”   池衍淡淡柔笑:“你说,我做。”   丝绒羽睫轻巧一眨。   锦虞眸中亮着晶莹清芒:“那你到时候可别后悔。”   池衍笑意不减,目光低垂凝在她清美的容颜。   往昔的遗憾弥补都来不及,他又有何可悔的。   *   翌日,晨曦普照。   兰苑西院依然浸在一片深静之中。   阳光映入窗棂,帷幔挡住光线,榻间还笼罩在昏暗中。   彼时锦宸已穿戴整齐,坐在桌边,不急不徐垂眸品茶。   而幼浔则是在内室,听从太子殿下的吩咐,将那丹宁郡主的衣衫褪尽,然后掖上锦衾,独留她一人昏迷在榻。   办好一切,幼浔拂帘走出内室。   到那人身侧,轻言:“殿下,都妥了。”   浅啜一口茶水后,锦宸搁下瓷盏。   徐缓起身:“嗯,走吧。”   见他真就要这么离开,幼浔心觉不大合适。   明明昨夜那人和这郡主什么都没做,太子殿下却是要她帮衬着伪造一场事后的假象。   他甚至刺破自己的指腹,在被褥滴落一抹血迹。   幼浔踌躇了下,迟疑道:“那……郡主她……”   锦宸回首睨了她一眼,“怎么?”   整夜相拥,幼浔这会儿着实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慌张垂下头,低声嗫喏:“郡主毕竟是女子,这样……是否不好?”   锦宸略一挑眉,好笑道:“难不成,你要孤和她来真的?”   闻言,幼浔一瞬哑然。   昨夜以防隔墙耳目,她无法,只能待在那人臂弯里,却几乎是一夜未眠,眼下神思不大清晰,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下意识连连摇了头。   锦宸凝视了她片刻。   即便她此刻低着头,也能明显看出她没什么精神。   但他并未去细究。   只淡淡道:“再过一会儿,她自己会醒来,你回去睡一觉,其他事情孤自有主意。”   幼浔愣了一愣,这才清醒过来。   他向来有分寸和把握,处世上又何需她多言。   幼浔一边暗骂自己管太多。   一边垂眉敛目,应声跟上他的脚步。   方一出门,侍候在屋外的婢女便齐齐向他行礼。   指尖随意理了两下玄袍衣襟。   锦宸若无其事往外走,“你们郡主还睡着,别去打扰了。”   婢女们心领神会地答道:“是——”   而幼浔默不作声,随在他身后走出西院。   两人还未离开兰苑,便有一乌羌侍从迎面而来。   浓眉大脸,壮实魁梧,手里攥着一封信纸。   到那人面前,他右手覆于心口。   躬身道:“太子殿下,下属奉命,将此书信送交殿下。”   见他双手捧信呈上。   锦宸眸光淡淡扫了一眼,嘴角掠过极其细微的弧度。   他略一抬手,幼浔便会意上前,将信接过。   锦宸满含意味地笑了笑。   语气深长:“告诉羌王,孤很满意。”   那莽汉侍从又是一礼:“大王邀殿下于园□□进早膳,不知殿下可否赏脸?”   锦宸并不多留,越身便往兰苑之外走去。   侧首离开的那一刻,神色也跟着冷了下来:“早膳就不必了,孤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侍从粗犷的声音扬起:“殿下留步——”   锦宸顿足,斜斜睨了他一眼,漆黑的眸子隐约昭示着不悦。   侍从不卑不亢,颔首道:“大王还有一言,吩咐了要亲口带给殿下。”   锦宸眸色微深,随意挥了下手,示意他快说。   那侍从始终恭敬垂首:“大王说,九公主已怀有陛下子嗣,想来封后在即,还望殿下,早日将郡主的事定下来,以免撞了喜气。”   羌王口中的事,无非是立殷夕兰为太子妃。   他这么点儿心思,锦宸早便有所揣度,故而毫不意外。   但他却是被前半句话,彻底惊了一诧。   他皇妹有了身孕,他作皇兄的,竟概不知情。   *   而在竹苑这边,锦虞倒是也起了身。   今日阳光依然明媚。   用过早膳,锦虞便和那人在花园里晒暖。   只不过她满心想着皇兄。   起床到现在,短短小半个时辰,已然念叨了八百回。   “我皇兄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锦虞从榻椅上倏然坐起,极不安心地看向旁边的人。   然而池衍却是淡定如斯。   阖目仰靠在软塌,暖光照拂下来,好似在温柔舒缓着他的眼皮。   他双手交叠在腹部,漫不经心动了动唇:“快了。”   锦虞早已没了耐心。   杏眸含嗔控诉:“半个时辰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皇兄一夜未归,若是醉酒在那兰苑歇了一晚就罢。   锦虞就是担心那不安好心的羌王使诡,诓了她皇兄入套可如何是好。   池衍疏懒掀开眼帘,侧目瞧她。   方回眸,目光无意越过她身后,遥望了眼那渐行渐近的身影。   略一静默,他慵然挑唇一笑,悠悠道:“这不就来了?”   锦虞怔了怔,顺着他的视线回首望去。   果真一眼便看到她英俊高挺的皇兄朝这边走来了。   眸光绽亮,锦虞立马跳下榻椅,流星赶月似的跑了过去。   “皇兄!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身上还都是酒气,是不是他们故意灌醉你了?那羌王没为难你吧?还有那个叫什么殷夕兰的郡主,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他们可有对你使坏?我找他们算账去!”   锦宸方踏进花园,便意外见着自家皇妹出现在这儿。   尚还疑惑着,就被她劈头盖脸一通问。   怔忡半晌,他恍然失笑:“这一大早的,怎么就跑我这儿来了?”   锦虞秀眉轻蹙:“我昨夜就在了,可你都没回呀。”   她难以捉摸,复又追问:“你真就只是喝了一夜的酒?”   正要开口,锦宸忽而望见徐缓走近的那人。   眸光微微一动,他又想到什么,旁若无事笑道:“皇兄这会儿有事要忙,幼浔手上的伤该换药了,你去陪陪她,昨日何老写了药方,你唤下人去抓药来。”   锦虞张了张嘴,原是有一肚子疑问,但念着幼浔的伤,忽然又不知说什么了。   幼浔听出太子殿下是在故意支开公主,便也未有多言。   思忖片刻,锦虞点点头“嗯”了声。   而后下意识回眸看了眼身后,那人便在这时走到了她身边。   锦虞仰着脑袋望他,声音乖甜:“那我过去了。”   小姑娘白皙的面庞在阳光下,清丽又朦胧。   池衍含笑,旁若无人地拍了拍她的发,“好。”   幼浔将信送到太子殿下手中后,便随锦虞一道离开了。   此时花园中,除却远远侍候的婢女,只剩两个男人。   视线自那乌羌特质的桑皮信纸上掠过。   池衍负手,调侃笑言:“看来殿下,昨夜收获颇丰。”   如何听不出他的调笑。   锦宸睨他一眼,却又无可奈何,便将指间的战利品递了过去。   池衍噙着一丝笑,从容接过。   如玉指尖慢条斯理展开信纸,澈晰的目光浏览而过。   唇边的笑痕越来越深,眸色却是愈渐深冷下来。   池衍一径清冷:“玩儿这一招欲擒故纵,羌王倒是舍得下血本。”   为了取得锦宸的信任,让他无后顾之忧。   羌王甚至是将自己和尉迟亓合作之事,一字一句行书下来。   信纸上盖有乌羌国印,将来若是出了事,乌羌是无论如何也赖不了的。   如此大胆冒险之举,叫人难不佩服他的果敢。   却也实在是讥讽,他正洋洋得意之时,殊不知自己已是瓮中之鳖。   锦宸淡淡道:“有了此证,别说乌羌,便是尉迟亓,也难脱罪责。”   难脱罪责不假,但要他抵命并不容易。   毕竟尉迟亓身后的旁系,对楚国朝政影响不小。   池衍低沉下声:“尉迟亓我另有打算,这次,我要他所有的势力,都再无翻身的机会!”   ……   四方馆一应俱全,雕栏玉砌,更是设有医馆药铺。   锦虞帮幼浔换药后,又缠了新的纱布。   而幼浔不习惯被人伺候,也不喜欢麻烦别人,便要自己去抓药,故而锦虞就陪她一同去往了医馆的方向。   白玉石路清光明亮,寒梅暗香疏影。   今日天色大好,竟是有种冬去春来的舒心。   锦虞颇为享受地摆着金织云纹广袖。   娇容闲适,步履翩跹。   神思又念及那事,她忽而侧目:“幼浔,你快告诉我,皇兄昨夜到底去做什么了?”   娴静走在路上,突然听她这么问,幼浔怔了下。   一想到昨晚,她脸颊便不由一烫。   幼浔心一慌,说话便不利索了,“没、没,殿下只、只是喝酒而已……”   狐疑瞄她一眼,锦虞一双美目清晰透彻。   “没有,那你脸红什么?”   心里咯噔一下,幼浔忙掩饰般低垂下了头。   在太子殿下臂弯里躺了一夜,他胸怀的热度,那余温好似现在她还能感受到。   锦虞方要再问,一道百蝶紫袄的身影骤然坠落余光。   她倏而警惕,凛眸瞥了过去。   果不其然相迎而来的,是那殷夕兰,看上去颇为满面春风。   俗话说冤家路窄,两人又好巧不巧地,在这儿处狭路相逢。   ……   与此同时,竹苑。   交谈完要事后,池衍和锦宸并肩走出书房。   便在这时,元佑匆忙跑了过来。   大喘着气儿:“将……陛下,你还真在这儿!”   池衍淡然看着他:“什么事,慌慌张张。”   拼命抚平心口呼吸,元佑着急忙慌地解释:“易琼将军说是今日受你召见,进宫后却得知你不见,寻到属下这儿来了,我这左思右想,便猜到你在四方馆,所以这就赶过来了,然后刚刚到时,才知道你和太子殿下正在商谈要事,就没去打扰,但……”   他啰哩吧嗦了半天,也没说出重点。   还是和从前一样大大咧咧。   池衍听得头疼,捏了捏高挺的鼻梁,“直接说事。”   元佑咽来了下口水。   话语谨慎,缓慢了下来:“方才属下闲着,便在外边随意溜了溜,看到九公主她……又打人了……”   说罢,元佑顿了一下。   他为什么……要说又?   锦宸一愣:“她打谁了?”   元佑低咳一声,小心道:“丹宁郡主……”   作者有话要说:  前有阿衍哥哥,后有太子哥哥的笙笙子:直接爆头!狗女人!   ——————   感谢在2020-11-26 23:30:59~2020-11-27 23:55: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horan、言、庭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言 20瓶;颖火虫、song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昏君   两人闻言皆露出一瞬诧异。   但池衍很快便淡定下来。   总归有过上一世的经历, 知道这小姑娘的脾性,骄横起来想要从她那儿讨得便宜,还真不是容易的事儿。   不过, 锦宸相较之下便无法镇静了。   自己看着长大的皇妹,纵使有些骄纵, 可近十六年也没见她行过粗暴之事,乍一听她打人, 他简直难以置信。   反应过来, 锦宸眉间皱痕一深, 抬步便要过去。   池衍伸手拦下他, “你出面有所不便。”   对视一眼,他脚步从容不迫, 负手往外走。   昨夜方和他们做了出戏,眼下由锦宸处理此事,的确不合时宜。   但锦宸难免担忧。   乌羌女子大多有劲, 他是生怕那丫头受了委屈。   那人方转身要走, 锦宸便将他喊住。   待他回眸侧瞥而来, 锦宸肃下容色, 正经叮嘱:“千万别让她吃亏了。”   池衍略微勾起嘴角, 笑而应之, 悠闲走出竹苑。   元佑忙不迭跟上前去带路,“将军……不不, 陛下……”   斜睨他一眼,池衍轻然一笑:“行了,甭改口了。”   得他应允,元佑憨笑着抓了抓头。   将军叫习惯了,想必没个一年半载, 就军中他们这些五大三粗的,是更不过口来的。   这下心安理得了,元佑意兴盎然。   “将军,先前在东陵,九公主还跟朵娇花儿似的,没想到动起手来这么狠!”   池衍反而眸中闪过笑意。   想到上一世在方府,小姑娘那愠怒气红的脸蛋还犹历在目。   走在白玉石路上,阳光盛浓。   他唇角轻弯,颇有一味兴致:“怎么?”   一回想方才所见,姑娘家的矜骄和蛮横。   元佑止不住啧啧叹道:“九公主抓住那郡主的头发就是又扯又拽,那拳头还只往脸上打,要不是公主没多少力气,怕不是衣裳都要给她撕烂掉……”   说着,他又自问自答般:“倒也是奇了怪了,那丹宁郡主都不带还手的……不过也是,有将军您和太子殿下撑腰,想来她也没这胆子!”   池衍唇边犹自带笑,俊眸却是深沉下来。   他一点儿不着急,是确定那殷夕兰不敢反抗,毕竟事关乌羌生计,忌惮他们是一方面,她也是怕精心筹谋的计划落空。   默然走了一段路,池衍徐徐顿足。   浅思须臾,他神色淡淡:“你不必跟来了,回去告诉易琼,明夜子时三刻,潜入尉迟府替我接应一人。”   元佑随着他止了步,疑惑道:“是何人?”   眸光幽深,池衍面无情绪:“尉迟亓的宠姬,名唤初吟。”   愣神半晌,元佑彻底惊诧:“啊?”   他再问一遍确认:“就之前给太子殿下解毒那个,玩儿蛇的漂亮姑娘?”   池衍并未否认,静默思虑一瞬。   严声嘱咐:“到时尉迟府必定大乱,你领百人于府外接应,事成后,让易琼绕北道密林走,再沿河西水路直达尽头,务必连夜将人安全送到渡口。”   闻言便知他自有计策与安排。   元佑从不怠慢他的命令,当下便应声,立马奔走而去。   这时,婢女正好不知所措地寻来。   见那两位主子打架,也不敢劝,只好去到竹苑请太子,不承想半路遇到了皇帝陛下。   于是她们忙不迭将事情复述与他听,求他去瞧上一瞧。   池衍也不多犹豫,转身往医馆的方向走。   去给那小姑娘收拾烂摊。   天际浮云缥缈,阳光盛亮。   原是个明媚爽朗的好天气,但姿态万千的梅林之下,暴戾充盈。   殷夕兰发髻凌乱散落,紫袄的银扣被扯落了好些颗。   脸颊有紫红微肿的掌印,更是破了嘴,渗出一丝血迹。   几个乌羌侍女在她身边,战战兢兢替她擦拭伤口。   锦虞虽然没受伤,却也好不到哪儿去。   秀发蓬乱松垮,流苏凤钗都不晓得掉到何处去了,那身暖白锦裙不太整齐,甚至染了脏灰。   不过相比殷夕兰,锦虞是要好得多。   至少她还抱臂傲然站着,而殷夕兰已是撑扶在了石板长椅,侍女每拭过唇角都要发出一声轻嘶。   其中一侍女站在边上干着急。   见郡主一身狼狈,被打得生疼,便忍不住护主:“九公主下手也太没个轻重了,好歹我们郡主是属国王女,不知礼数就罢,怎可如此粗鲁!”   杏眸骄纵地掠过去。   锦虞认得她,先前在玉瑶殿便跟着殷夕兰言三语四的侍女。   嗤笑一声,芙蓉娇面浮漫骄恣。   锦虞美目流露几许挑衅的意味:“不服也憋着。”   许是跟在殷夕兰身边傲慢惯,那侍女一气就要还口:“你……”   一点儿不爱听她逼逼赖赖。   精致的下巴微抬,锦虞横她一眼,指着她:“话再多,信不信本公主连你一块儿打!”   到底外强中干,那侍女倏地便噤了声。   当她真要再动手,幼浔忙拉住她,“公主,算了。”   伸出素手,轻柔理着她颊侧碎发。   幼浔边温声低劝:“再将事情闹大,万一到时将您泼蛮的名声传出去,就不好看了。”   任她整理自己的鬓发,锦虞斜斜瞥了眼长椅上那人。   乖张又傲冷:“谁让她口不择言,还敢说你是我皇兄的通房,将来也要伺候她,小小乌羌郡主,脸还挺大!”   殷夕兰的性子,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却也不敢太造次,只冷冷淡淡道:“公主不信,大可去问太子殿下。”   冰肌玉容闪过寒意。   锦虞面不改色与之对视:“你也配本公主问。”   攥珠金丝绣鞋抬起,锦虞徐徐走过去。   举手投足尽是公主尊贵高傲的姿态。   秀眸自上而下清冷盯住她。   锦虞冷着脸:“你还真是奇怪,想当太子妃,还想让幼浔伺候你,都不知道先来问一问我是否答应?”   冷不防与她漠然的目光相交。   殷夕兰微顿一瞬,突然拂开侍女擦伤的手,站起身来。   “太子殿下立妃可由不得你,还望公主清楚,今日我不还手,不过是看在殿下的面子,若非你是东陵九公主,你以为你能在我这儿占得便宜?”   她话音低沉,听起来平静无波,却是深蕴隐忍。   “她便算不是东陵九公主,你乌羌上下也得对她俯首称臣!”   突然,一道深冷的声音沉稳有力,清清楚楚传入每个人耳中。   所有人脑中轰然一下,有一瞬的声息全无。   婢女们最先反应,慌慌张张向那人伏跪行礼。   殷夕兰惊得不清,愕然片刻,垂首福身。   放低了姿态:“……陛下。”   背后万里长空湛蓝如水,晴冷的光铺展而下。   锦虞倒是淡然,默默看着他径直走到自己面前。   总归他都会护着自己。   锦虞越发骄纵起来,“我不喜欢她,所以打她了,现在手很疼。”   她甚有几分无理取闹,殷夕兰心中升起一股怒气。   “公主未免太过蛮不讲理,分明是你欺压在先,却反过来咬我一口,可还有王法?”   “朕让你说话了?”   男人迫人生畏的语气,听得殷夕兰声息刹然一哽。   池衍在锦虞面前站定,牵过她白腻的手。   指腹温凉,慢条斯理抚过那泛红的骨节处。   动作温柔,“王法是么?”   殷夕兰心中一悸。   只见皇帝陛下又拢了拢九公主散乱的衣襟,那处的绣花金丝不知何时脱了线。   但听他嗓音温淡,却掩不住声音里透心的冷。   “这件衣裳,是朕送予公主的,故意毁损御赐之物,丹宁郡主是何居心?”   殷夕兰一刹怔忡,很快又回过神。   镇定下来,衬着脸上的伤别有几许娇怜:“是九公主莫名先动的手,臣女并非有意,也未有还手,陛下泾渭分明,当能明鉴。”   方才还威胁她呢,这会儿又开始认虚。   锦虞无声轻蔑一笑,她还偏就是要胡搅蛮缠了。   一抹傲然浮现唇瓣,“原来还能说话,看来刚刚就该把你牙都打掉!”   殷夕兰满腹怨狠,话到喉咙却噎住。   毕竟那人在此,她只得敢怒不敢言。   修指覆上小姑娘细皮嫩肉的侧脸,轻缓摩挲。   池衍深邃的眸中一缕温和:“可有伤到?”   这话听着很是熟悉。   锦虞愣了一下,才想起前世她打了那方汐容后,他也是这么问的。   当时,她回答他手都红了来着。   锦虞思量一瞬,伸了两只纤细玉手到他面前。   杏眸一扬:“嗯,疼死了。”   凝在那双柔荑片刻,又抬眸对上她任性的眼神。   池衍目光含着纵容和宠溺,语气那般随意:“那便将她收押刑部吧。”   说罢,他淡淡抬了下手,很快便有侍卫上前听命。   乍一听刑部,殷夕兰瞬间慌了神,“陛下……”   只听他语调平缓冷淡:“丹宁郡主心怀不轨,带下去。”   侍卫闻言,即刻应命,一左一右利索地将殷夕兰按持压住。   即便有练过武,到底是挣不脱孔武有力的男子。   殷夕兰无用挣扎着,“陛下这是做什么!臣女何曾有过不轨之心?”   而池衍话语清冷淡薄:“分明知晓锦虞怀有身孕,却仍要伤她,蓄意谋害龙嗣,不降你忤逆之罪就地斩首,已是朕对你最大的宽容。”   这一霎殷夕兰蓦然一愕。   她突然明白了,他就是存心要降罪,可一时间又不懂,这到底是为什么。   就在她满心困惑时,那人淡淡一声“带走”,侍卫便强行押了她下去。   “还当陛下君王之尊,未承想竟是臣女识人不清,分明昏君!”   殷夕兰的嘶喊声渐渐远去。   四下只余下乌羌侍女们跪地磕头的求饶声。   对殷夕兰,锦虞厌恶归厌恶,却是没想到那人会因为她,将其关押刑部。   怔愣良晌,她轻唤了声:“阿衍哥哥……”   池衍循声垂眸看她。   眼底温情覆没,一点儿方才的戾气都无,“嗯?”   想说什么,锦虞动了动唇,又止了声。   相信他凡是自有用意,绝不是旁人口中的昏君。   故而思索须臾,锦虞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到医馆抓了药后,他们便回到竹苑。   见到锦虞安然无恙,锦宸才算放心下来。   彼时那人扣押丹宁郡主之事已飞速传遍,两个男人对望一眼,心中便有了数。   锦虞陪同去幼浔煎药后,锦宸和池衍在花园石桌旁坐下。   亲手沏茶,落盏到他面前。   锦宸又为自己倒了一盏,边道:“你这出去一趟,轰动不小。”   托盏不急不徐抿了一口。   池衍从容不迫:“顺水推舟罢了,羌王定然是坐不住的,很快便要来寻你了。”   觑他一眼,锦宸无奈笑叹:“行,我应付着。”   眸光潜静看着他:“不过你扣殷夕兰入狱,是为何?”   瓷盏漫不经心把玩指间。   池衍语色平淡:“殷夕兰是羌王最大的筹码,她出了事,羌王必定急脚,他来寻你相助,绝对也会遣人到尉迟府。”   他眼底深沉如渊,字字如刃:“那就顺便送他们一出自相残害。”   锦宸神色微微一动,心有所觉。   略一颔首,沉默片刻后道:“尉迟亓此人花样百出,那叫初吟的女子当真靠得住?”   池衍修眸微敛,浅褐双眸愈渐邃远起来。   仿佛一瞬陷入久远的幽思。   少顷,他才清淡开口:“西域曾有一楼,名曰拂衣,表面上是花前月下的春楼,实则是精通各路消息的情报司,只不过拂衣楼搜集情报在暗处,知晓之人极少,多年前尉迟亓无意得知,便派杀手屠戮,将拂衣楼占为己有。”   锦宸诧异略收,似乎是明白了什么,“那初吟,来自西域。”   眉目之间蕴着别样的幽深。   池衍俊冷的眼角无声一沉:“她是楼主之女,逃过一劫,故意接近尉迟亓这么多年,为的便是报这血海深仇。”   如此一来,由那宠姬动手,省去麻烦。   很多对他们棘手的事倒是迎刃而解了。   浅啜一口茶,锦宸半是玩笑道:“这般隐秘之事,孤从未听闻,陛下知道的还真是不少。”   池衍眸心一瞬有微光轻闪。   很快又不动声色挑了挑眉梢,笑而不语。   并未发觉他的异样,锦宸淡淡一笑。   “尉迟亓的戒备心不容小觑,确实除了信她,且别无他法。”   池衍面容不含一丝感情。   垂眸沉声:“这么爱玩手段,也是时候都奉还给他了。”   盯着幼浔趁热喝下药后,锦虞便推了她回屋去休息。   而后锦虞独自回到花园寻那两人。   从药馆回来,她就一直憋着。   这会儿锦虞一路疾步到花园,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颇为算账的意思。   那时,两个男人的谈话已结束。   锦虞一径走到他们面前,容颜一肃:“皇兄。”   有片刻微懵,锦宸随后笑了笑:“怎么了?”   锦虞仰头瞪住他:“你和那殷夕兰……”   实在说不出口,她深吸了口气,如玉般透白的小脸上尽是怒意。   “我告诉你,她现在被关刑部了,就算日后能出来,也休想成我皇嫂,你这年纪难免气盛,做错一次事我原谅你,但从今往后,你不准再被她迷惑了!”   她义正言辞,狠厉且无情地斥责了他一顿。   锦宸一愣一愣,有些想笑又摸不着头脑。   意识过来这丫头是有所误会,可偏偏他一时难以解释。   锦宸下意识看向边上那人,谁知一触到他的目光,池衍便云淡风轻偏过了头,显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锦宸哑然,颇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见他如此反应,宛若不乐意。   锦虞气得踢他一脚:“你!不知惜取眼前人!”   眼前人?   锦宸顿了一顿,虽是语塞,但神情恍惚有几分若有所思。   “你再敢诋毁幼浔是通房,我就回东陵一把火烧了你东宫!”   神思便她这一句勃怒拉扯回来。   锦宸眼尾带过一瞥,睨着她:“胆子肥了,我倒还想问问你看,都未和陛下成婚,你肚里的玩意儿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笙笙:溜了溜了●v●   池衍:那叫龙嗣:)   (周末快乐,这章给大家发红包~)   ——————   感谢在2020-11-27 23:55:02~2020-11-28 23:4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horan、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庭砌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大火   忽而一窒息。   锦虞正义凛然的气焰顿时消下来。   她此刻是万般懊悔。   当初逞口舌之快的时候, 谁能想到这谎的后劲儿如此之大。   居然……连皇兄都晓得了……   锦虞只好装傻充楞。   望了望天,“什、什么什么玩意儿?”   俊眉微紧,锦宸沉着声:“几个月了?”   他就不能别问了吗!   心里怨了他千百句, 但锦虞面上仍保持着呆稚单纯。   摸摸肚腹,乖乖静静的:“什么几个月?我都还没吃午膳呢, 肚子当然是空的呀……”   此时最气定神闲的皇帝陛下,唇边不经意弯了一丝弧度。   锦宸自然没那么容易被她搪塞过去。   “你才多大, 就敢给我奉子成婚, 怎么, 是嫌皇兄命太长, 故意气气我?”   真是越说越离谱。   锦虞有口难辩,胳膊暗暗怼了下旁边那人, 想让他解释两句。   池衍倒是懂她的意思。   随即便淡淡笑道:“殿下也无需耿耿于怀,此事……”   池衍故意顿了一顿,引得那两人齐齐看向他。   只见他剑眉微挑, 徐缓接着说:“迟早的。”   “……”   别说锦宸了, 连锦虞一时都怔愣住。   嗔了那人一眼, 锦虞低声埋怨:“你怎么也不好好说话!”   方言罢, 余光便触到了皇兄直勾勾盯来的目光。   锦虞心里略一咯噔, 稍稍怂怯下来。   语气带着点试探:“如果我说什么都没有……皇兄你信吗?”   打量了她几眼, 锦宸唇角轻抿。   “那我若说,和那殷夕兰也什么都没发生, 你信?”   锦虞想也不想,接二连三点头:“信信信!”   而后便想着蒙混过去,爱娇一笑:“不早了,阿衍哥哥肯定有好多折子要批奏,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啊皇兄。”   说罢, 锦虞拉住身边那人的胳膊。   头也不回地,便一溜烟出了竹苑。   等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锦宸不急不徐敛回目光,弯着唇摇了摇头。   侧身欲到书房,然而回首的那一刹那,幼浔的面容径直坠入他眼底。   湖绿宫衣衬她清素婉约,温雅的气质淡淡流露。   锦宸忽而想到适才锦虞说他不知道珍惜眼前人。   沉默良晌,锦宸可有可无地道了句:“才休息了多久,怎么不多躺会儿?”   幼浔轻步到他面前站定。   垂眸颔首,细声道:“这就快午时了,奴婢便想着来问问公主,午膳可有什么要吃的。”   视线掠到她脸上,片刻后又不动声色移开。   “不必问了,他们已经回去。”   幼浔愣了一瞬,反应过来,颔首应了声。   原是想说去替他布膳。   但琢磨之下,幼浔轻语问他:“殿下昨夜饮了太多酒,可要奴婢去煮碗醒酒汤来?”   锦宸目光不自觉地又凝视向她。   唇畔微动,想了想,最后还是欲言又止,只随意“嗯”了声。   *   尉迟府,主苑。   入夜之后,冷风扬起院落中的枯叶飞扬,天空层层暗云积累,隐约有几分雨意。   这场将下未下的雨,抑得天地间幽刹深重。   屋内饰以彩绘金梁,白玉砌砖,银钻垂帘。   一丝一毫皆堪比宫廷,尽显主人桀骜和嚣张。   这是当今首辅尉迟亓的卧房,常人从来不容进入。   除却他最为偏爱的宠姬,初吟。   明暗交错的华灯渲染一室,漂浮着旖旎暗香。   帷幔轻纱垂荡,渺渺浮光掩映之下,勾勒出榻间朦胧的幽秘轮廓。   那充盈无限魅惑的纱帷,一呵一喘飘荡而出。   伴随着一声媚笑,男人单手探出两片荡漾的白帐,指间扬挑了下,手里的艳红绡纱便轻轻飘落在地。   初吟笑得勾媚,妖娆仰靠在榻,玉颈香肩细腻胜雪。   分明留了最后的透红薄纱堪堪掩着些处婀娜。   却比尽数褪落更添媚色风情。   面前的男人合目,嗅入暗香缠绵肺腑。   一场鱼游方了,他深深吸上一口气,思欲又蔓延而上,也不忍着,一径倾过去。   望进他如狼似虎的眸光。   初吟往后避了避,红唇曼笑:“大人何要这般着急,人家又不是不答应。”   呼吸间尽是她身上幽冶的媚香,闻入鼻尖,不由叫人筋酥骨软。   尉迟亓无意识地又是深吸,像是中了邪,极近贪婪。   他气息微促,一把将人拦腰捞进怀中。   低头埋入她乌发间,动情连连:“心肝儿,今天用的什么香?勾得爷难耐,都停不下来。”   如蛇如蔓的玉臂绕上他肩颈。   初吟在他耳边呵气如丝:“这香叫做醉心,大人可还喜欢?”   流连曼妙爱不忍释,尉迟亓仍是闭目享受着她动人的气息。   他全然未有设防,几近神魂颠倒,“嗯……喜欢……”   羽睫半掩迷离,初吟娇媚一笑,腰肢微摆。   调笑的语色荡漾媚意:“大人对人家都没有戒心,就不怕,应了那句牡丹花下死?”   美人儿娇言莺语,直听得男人心底媚软。   尉迟亓慵懒笑了两声,双唇滑过她腻光颊侧,牵着美人纤细如玉的柔荑,拢住自己的底。   他耐人寻味低笑,眉宇间尽是迷蒙欲念。   “爷可是心甘情愿,被你这小妖精拿捏命脉。”   初吟纤睫微颤,眼底一抹妖异闪过。   而后一声柔笑流溢朱唇,顺着他心意,柔荑游刃有余地自如收放。   听见他长长舒叹了声。   香腻的呵气呼入他耳畔,初吟笑得动人:“大人可知,那醉心花,还有个更好听的名儿。”   尉迟亓双目微阖,舒坦地往后一靠。   把玩着她坠落红玛瑙的耳垂,好整以暇哑了声:“哦?叫什么?”   双眸暗光美艳,冷芒掠过,越发慑人心魄。   初吟袅娜到他身侧,一字一句温缓耳语:“西域,曼陀罗兰。”   尉迟亓惊怔一瞬,骤然睁开眼。   眼前的美人哪里还是颦笑嫣然的模样,分明冷艳似毒,眉目带煞。   忽而感到丹田有股凶血翻滚流窜。   尉迟亓心道不好,眸中精光一动,一把扼住她玉颈。   神情猛然变色,尉迟亓怒视她:“你意欲何为!”   他此刻半分力也提不上来。   初吟往他开怀的胸膛轻轻一推,尉迟亓便失力跌躺了下去。   她掩唇艳丽一笑:“大人方才还说,任由人家拿捏命脉呢,这就动粗了?”   曼陀罗兰制成的迷香,无处不是毒性。   尉迟亓内力已然尽失,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丹田深处的叫嚣汹涌而出。   喉咙刹那一股腥味,他额鬓一层冷汗,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出。   尉迟亓浑身瘫软在榻。   虚冷睨过去,只见前一刻尚还在他身底承欢的艳色,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锋利的刀匕。   事到如今,他自也反应过来,她绝非常人。   尉迟亓咬牙强撑:“……你是何人?”   初吟翘着朱唇,欣赏他奄奄一息的虚态。   薄刃冰凉,抵到他颈间轻缓滑过,如她勾人的眸惊心,“大人千不该万不该,妄想号令拂衣楼。”   蓦然一愕,随后目光顿时厉下三分。   尉迟亓狠笑:“原来是拂衣楼余孽……难为如此手段!”   初吟嘴角漾着妩媚,“初吟的小小手段,还不是这么多年跟大人您学的?”   尉迟亓暗使内力的手隐隐发颤。   似乎是猜到自己大限将至,今夜绝无生还的机会,他突然合目一笑。   “初吟,你是聪明的女人,这么多年了,继续乖乖跟着我难道不好?你最清楚了不是么,杀了我,你无可能避身自保,莫要做傻事。”   横在他咽喉短匕压下几分。   初吟上挑的媚眼好似含毒,“那便不必大人操心了,还是多想想自己,接下来的黄泉路要如何走吧。”   颈间一丝痛意,尉迟亓眉心皱紧。   他镇定下来,一声缱绻叹息:“这么多年的情意,爷到底舍不得你,心肝儿,过来。”   尉迟亓缓缓睁开黑曜石般的眼睛。   嗓音温柔得像是引诱:“你一定也不想死对不对,否则不会现在才动手,过来,爷告诉你,屋里的密道,来……”   即便那人允诺会安然送她回西域。   但初吟闻言,还是有一瞬的犹豫。   然而便是这短短的失神。   虚躺着的那人不知何来的气力,蓦然夺走她手中匕首。   初吟一刹惊愕回神,却是为时已晚。   痛吟之间倒抽一口冷气,那薄利的匕刃狠狠割过她雪臂,入骨三分,香血溅射。   半分迟疑也无,那刀尖便就直直刺向了她瞳心。   电光火石间,一把飞镖遽然射窗而进。   镖刃裹挟凛冽戾气,凌空穿刺入帐,激荡轻纱,和初吟如墨如云的长发飘然扬起。   飞镖割破喉脉一息致命。   尉迟亓甚是连一声惨哼都无,手中的匕首便颤悠悠掉落在榻,两眼一翻,跌身回去再无动静。   势态转得太过出其不意,初吟瞠目惊愣半晌。   那飞镖带着新生血痕,已赫然钉入墙壁,一丝鲜血自尉迟亓脖颈缓缓而下。   怔了许久,初吟极为谨慎地俯身过去。   缓缓放开捂住左臂伤口的手,指尖伸过去,探了探他的鼻端,已彻底没了生息。   便在这时,帐外传来动静。   初吟警惕侧目,透过轻帐缝隙,隐约瞧见一人黑衣遮面,身姿矫健跳窗而入。   来人疾步迈向床榻,一把拂开垂落的帷幔。   似乎是瞧见她衣不蔽体,雪色酥玉一径入目,那不含一丝杂质的冷眸中,惊诧显而易见。   但易琼很快便凝神静气。   注意到榻上之人双唇渐渐失色,左臂止不住地流血,他毫不犹豫地撕扯下夜行衣的一方布料,二话不说便上前替她缠绕包扎。   动作快而稳,毕竟行军之人,受伤见怪不怪。   尉迟亓是使了狠劲,她左臂伤口极深。   初吟疼得额间泛起薄汗,但却一声不吭,咬牙任他处理。   只声线虚薄地问了句:“是陛下派你来的?”   易琼不语,包扎好伤口,便转身出去。   随即传来开箱翻柜的声音,不知他在找什么,很快又回来,手里多了件暗色锦衣。   丢到她手边,“穿上,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话落,易琼又果断扯掉自己蒙面的黑布,也一并扔过去。   那双眼睛透彻明亮,尽显他刚正不阿之姿。   只是面布下初现的容颜颇为清冷,虽是一眼能瞧出不过十八九岁,却是有着与他年纪不想仿的成熟。   兴许是没想到来救她的是个少年,还有些冷酷。   发白的唇瓣微扬,初吟忍不住笑了笑,想他不经世故的年纪,倒是甚有胆识。   初吟扶着自己无力的左臂。   气息缥缈,轻轻喘着:“弟弟,姐姐都这样了,要怎么自己穿?”   不知是她失血过多,还是她故意如此。   那双勾心的眸子微敛迷离,媚视于他,吐字之间如若幽兰。   到底年少单纯,易琼被她看得脸一红。   视线始终不敢瞧她红纱下半隐半露的身姿。   但事态紧急,易琼单手将那尉迟亓翻到一旁。   眼睛一闭,面色镇定,展开锦衣凭感觉往她身上套,偶尔触碰到柔软的地方,他便故作沉冷地道一声抱歉。   觉得他很是有趣。   分明生死关头,初吟竟生出几分闲心,柔媚着声:“弟弟,再往下点儿。”   心里莫名悸动了下,易琼险些手足无措。   他自幼行军,几乎未接触过女子,这一来便遇见这般妖媚肆意的尤物,他居然有一瞬的束手无策。   授受不亲,也怕折到她的伤。   易琼屏住呼吸,接连说了好几句抱歉后,才总算是将衣裳给她套好了。   而后他利索拿起搁在榻边的剑。   不咸不淡:“快走,这里不宜久留。”   左臂受了重伤,她自己走定然是拖后腿的。   初吟妙目流波波,柔柔挑了他一眼:“姐姐走不了,好疼。”   易琼喉结一动,很想让她好好说话,张张嘴又闭上。   冷着脸,背过身蹲下:“上来。”   初吟一笑,娇躯缓缓倾过去。   纤臂轻揽他脖颈,一阵眩晕突然袭来,她瞬间失力伏在了他背上。   易琼察觉到她的异样,知她左臂伤及筋骨,必须尽快治疗,否则极有可能会废,便立马将人背起离开。   初吟意识逐渐涣散,声音低了下来:“弟弟……”   她虚哑着,“别忘了……放把火烧了这儿。”   回眸望了眼血迹狼藉的床榻。   易琼眸色一深,“嗯。”   正要去放火,他发觉背后柔若无骨的那人,寂然不动。   易琼冷淡的眉眼渐渐皱紧,“哎,你别睡。”   “喂……”   *   第二日,天空密云暗沉。   大火之后飞烟残虚,尉迟府已乱成一团。   昨儿个半夜一场大火如龙咆哮,冲起的烈焰火光,将主苑无情吞噬。   等深眠的侍卫和婢女们发现,那凌乱的焰火已冲照满苑,他们进进出出,连夜匆忙救火,却也于事无补。   好在后来压抑整夜的大雨倾泻而下。   愈燃愈烈的大火才慢慢被扑灭。   他们冲进废墟时,并未看见任何人。   翻找之下,只有一具白骨。   有人呆若木鸡,有人毛骨悚然,有人面面想觑。   那指骨上赫然挂着一只玉扳指,明显是尉迟大人的尸骸。   一夜之间,朱紫显赫的首辅尉迟亓丧生火海。   发生了如此震撼的事,今日皇宫中自然热闹至极。   所有人都惊恐万状,除却池衍。   昨晚他在凤栖宫留了夜,今晨侍卫慌忙来启禀尉迟府的情况,他也只是可有可无地应了声。   虽是淡定如斯,但他也穿衣起身,准备去早朝。   锦虞被外边的动静闹醒,睡不安稳便睁了杏眸。   惺忪睡眼看向床边那人,他正有条不紊地系着金玉腰封。   迷迷糊糊地问他出了什么事儿。   池衍什么都没说,只含笑过去,俯身在她滑腻的脸颊印下一吻,让她乖乖继续睡。   他离殿后,锦虞却是睡不着了。   辗转了好半天,索性下了榻,梳洗后用膳时,才从宫婢那儿得知了昨夜的事。   闻此锦虞又惊又愣,良久之后才寻回神思。   清眸中的诧异一瞬被冷漠代替。   低头徐徐喝了勺三鲜虾仁粥。   她淡哼:“天道好还,活该。”   目光深凝在芙玉瓷碗里,汤粥色泽鲜美。   沉思少顷,锦虞突然搁下瓷勺,起身往殿外走。   伺候她起居的婢女忙跟出去。“公主殿下要去何处?”   锦虞步履轻且快,头也不回丢了句:“我要去看看。”   金銮殿是不允女眷无故入内的。   但宫婢拦不住,更不敢拦,只好随行她身后,一路出了凤栖宫。   昨夜雨势不小。   眼下虽停了,但天幕灰蒙,仍旧暗沉。   汉白玉道上水迹未干,湿漉漉的。   锦虞拎着月白裙幅,走得又急又快。   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她心知尉迟亓绝不会愚蠢到被意外烧死。   即便朝堂之事她概不知情,但锦虞潜意识猜测,尉迟亓的死,极有可能和阿衍哥哥有关。   他能率兵篡位,多杀一个尉迟亓又何妨。   但出于担忧,毕竟尉迟族系难以对付,怕旧事重演,故而她才匆匆要过去。   还未到金銮殿,锦虞正要行过奉天门。   延接宫外的另一条旁支侧路,一道鸦青色身影同样箭步而来。   两人便就这样,在奉天门瞬息相遇。   看清来人,锦虞眸心一跳,蓦然顿了足。   盯着苏湛羽的目光愈渐疏冷起来。   重生前他对她无理在先,他又背叛阿衍哥哥在后,即便锦虞此时尚未想起前世所有,但对苏湛羽,此狠足矣。   且先前在王府,锦虞是记得的。   当时苏湛羽来寻,阿衍哥哥已是和他一刀两断。   苏湛羽见到她的那一刻,显然眼底闪过别样的情绪。   兴许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   怔愕片刻,他温润的容色微变:“你是……”   那日在王府所见到的这双眼睛,他绝无可能认错。   作者有话要说:  送走一只碳烤尉迟亓,接下来是世子,受死吧!   ——————   感谢在2020-11-28 23:47:20~2020-11-29 23:5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巷.、嘉嘉、Shor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穗穗平安 46瓶;醨酒 40瓶;庭砌 20瓶;Saya 10瓶;蕊娅 8瓶;Valise、紫琉璃 5瓶;捡回一只小破婉 2瓶;dayto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刺青   旧账自然是要算的。   但锦虞当下心系着阿衍哥哥, 并无心与他纠缠。   不想听,也不想知道他要说什么。   冷眼瞥过,锦虞便漠然越过他, 走过奉天门。   这双清眸羽睫轻展,如樱似杏。   饶是那日在将军府只看过一眼, 苏湛羽也确信那人身边的姑娘就是她无疑。   虽然当时那双眼眸满是纯澈懵稚。   而此刻,她清瞳明美依旧, 剜向他的目光却是隐泛冷意。   跟随在他身后的墨陵扶剑颔首。   禀道:“世子, 这位便是陛下当日在宣延殿求娶之人, 东陵九公主。”   苏湛羽闻言眉心颤动了下。   望着那人渐渐远去的窈窕倩影, 强烈的压抑感油然而生。   心底莫名催生悸动,兴许便是这股冲动促使着他。   苏湛羽连步上前, 喊住了她:“公主且留步——”   循声顿足,锦虞默了须臾,面无表情回过首。   只见苏湛羽拱手, 行了个君子之礼。   态度谦善翩和:“在下并无其他意思, 只是总觉着与公主曾有过相识, 却又想不起来, 不得甚解, 不知公主可否解惑?”   这话在旁人听来像是有意勾搭。   但锦虞是心领神会的, 也知道,他上辈子虽自食恶果, 但此生确实还没有其他意思。   不似曾经心有余悸,避而远之。   如今,锦虞反而万般冷静,转过身来直面他。   杏眸深凝,她沉下声:“苏世子认为, 为一己私欲背叛挚友之人,值当被原谅么?”   她不答反问,苏湛羽倏而怔愣住。   不知为何,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问题,他一时竟言不出半字。   锦虞目不斜视,直将他逼问:“苏世子不说话,是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   苏湛羽自己都没发现。   在听到她的话时,指尖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呼吸暗自深深起伏,他良久不语。   锦虞也不急,只静冷看着他,是非要他直面此问。   所授儒学道统,苏湛羽自当明白背叛有违道义。   但他不思解为何自己竟犹豫了,许久,才垂下眸,如心迟缓道:“辄背叛者非忠,不值一谈。”   锦虞端站如仪,锦裳玉饰,姿容贵不可言。   突然一笑,淡淡锁视他:“既如此,有人背后捅一刀,却又跑来要我解惑,世子觉着,他是能心安,还是能心安理得?”   苏湛羽浑身一震。   方念及那日在将军府,那人的态度和反应,彼时他不得其解,眼下全然变了心态。   最后凝他一眼,锦虞侧身,步履沉稳走远。   而苏湛羽愣在原地,未再阻拦。   墨陵见状,无声探看了下世子的神情。   曾经那般要好的两人,一夕之间分道扬镳,到底让人心有不忍。   犹疑之下,墨陵缓缓道:“陛下和公主,或许是误会了什么,不若属下到时求见,和陛下约个时日,坐下好好谈谈。”   苏湛羽望着脚前那一滩水洼,双目略有些无神。   沉默半晌后,他闭上眼。   唇畔依稀一声叹息:“最近,我时常做些怪梦,似乎有许多重要的事记不清了。”   以为他是因那事积郁在心。   思虑片刻,墨陵道:“世子近日是否太过劳累,可要请大夫来瞧瞧?”   那郁结难以言说,心病又岂是能医好的。   苏湛羽无力摆了摆手,正欲说什么,脑仁突然一阵刺痛。   他闷哼了声,蓦然捂住额鬓,身子难以抑制地蜷了下去。   “世子——”   墨陵一惊,即刻去扶他,却被苏湛羽拂手挥开。   “无事……”   那一刹好似有千万根尖针扎入脑中,但好在只是一瞬。   苏湛羽自顾缓了缓,他脸色些微泛白,但还是强撑着慢慢直起身。   虚软着声:“去殿上吧,尉迟亓出了事,他那些族系必定躁动。”   ……   半夜雨落倾盆,将金銮殿前的雕玉长阶冲洗透亮。   殿外黑云压城,遍布沉抑。   而此时此刻,殿中更是有拔刃张弩之势。   “好好一个大活人被烧死,实在太过荒唐!”   “没错,别说当朝首辅才思敏捷,便算只是一介愚人,也无可能活生生被烧啊!”   “此事定有蹊跷,直接断言尉迟大人死于意外,为时过早了罢?”   肃穆的大殿之下,百官大多屏息不敢多言。   而眼下这些慷慨陈词的,皆是尉迟族相关旁系,或是与其牵涉利益,事出突然,他们自然站立难安。   除却他们,其余人都想着明哲保身,故而埋首缄默。   唯独豫亲王神色威严,凛眸一个个扫视过去。   “要么彻查,要么闭嘴!诸位好歹都是京都有头有脸的人物,在金銮殿上如此喧哗,未免目无尊法!”   单凭豫亲王在朝中声威,便足以慑人生畏。   方还激昂不绝的那群人,当下无不惊凛,瞬息便噤了声。   而池衍始终默不作声。   一身月底暗金龙吟衮服,冠以帝冕,面色淡然地倚坐在纯金镶龙御椅。   便在此僵持之时,徐军医自殿外而入。   行礼而拜,道:“陛下,下官适才去了趟验尸坊,经杵作查验尸骨,确认尉迟大人乃利器割喉而亡,是为他杀。”   前一刻还静若寒蝉的大殿,顿时骇声一片,喁喁私语起来。   听得那话,其中一人便足了底气。   上前两步,对着高阶之上那人拱手道:“望陛下彻查此事,勿让施凶者逍遥法外——”   启奏之人正是三代老臣,御史萧赫。   成煜在位时,朝政昏聩不堪,不少识清局势且有野心的,都选择依附尉迟一族,而萧家便是其中之一。   也只有他,在陛下和豫亲王面前,能持着一份胆气。   话音落下,有顷刻寂静。   而后便见皇帝陛下徐徐站起,玄金龙纹长靴踩着金砖,不急不缓步下大殿。   池衍薄唇淡挑,姿态悠缓:“别急,朕会你们一个说法的。”   就在众人犹自疑惑时。   他略一指示,很快元佑和元青便抬着担架上殿来。   那铺在木架上的白布鼓起,显然其下平躺着一人。   担架落地,池衍挥手示意。   元佑领命扬布掀开,入目赫然是一具尸体。   殿中之人无不震惊,抽气声频频,紧接着又是一片唏嘘。   那尸身魁梧健壮,面目惨白泛着灰沉之气。   但一眼望去身上并无血伤。   元青俯身,应命道:“昨夜负守四方馆的禁军巡逻时,发现此人半夜在官道鬼鬼祟祟,便暗中跟随着,发现他偷偷潜入了尉迟府,当时禁军不敢擅闯,即刻回程启禀途中,首辅大人的府邸便起了大火。”   此话一出,谁还听不明白,此事和这人脱不了干系。   萧赫老眉凝了凝,半信半疑:“此是何人?”   元佑性子急,虽是那人之命,但面对这些虚有其表的真小人,他实在装模作样不成,便拿肘怼了下旁边的元青,暗示他来说。   胳膊肘一动,元青和他对睨一眼。   只好无奈继续道:“尉迟府起火后,禁军便全力搜捕,即刻将此人捉拿归案,但此人不愿认罪伏诛,刑部还未审出个所以然,便就咬毒自尽了。”   不知是谁大着胆子诘问了句:“要按这么说,那是死无对证了?”   “倒也未必。”   就在此时,一个清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众人下意识齐齐回眸望去,只见东陵太子殿下一身玄墨蟒袍,踏阶而上。   官职较低的诸臣都纷纷低首而下。   锦宸徐徐步入殿内。   池衍将娶那九公主,东陵自是和他同进同出。   如此便势力相对,故而萧赫有意为难:“时乃我大楚朝会,太子殿下突然造访,是否不妥?”   但听皇帝陛下语调平缓有力。   池衍容色淡淡:“是朕授意,萧卿可还有疑议?”   话堵在了这儿,他哪里还有多言的噱头。   萧赫失声一瞬,只得拱了手:“老臣未敢,不知太子殿下有何高见?”   锦宸潇洒一笑:“晨时孤从排查四方馆的禁军口中得知,此人背后有极为特别的刺青,孤便去瞧了一眼。”   微顿须臾,锦宸掠了眼众臣。   弯着唇:“图腾刺青大都所指异族王室,便就东陵而言,王族亲卫都会在心口刺以象征国威的白虎表忠心,各位大人见多识广,应当识得才是。”   他言至此处,池衍便顺其自然地扬了扬手。   淡淡接道:“掀开。”   元佑和元青立马应声,上前将担架上那人翻过去,掀开了夜行衣的上衫。   那魁岸的脊背上,整片摄人心魄的刺青骤然入目。   那刺青所绘之物如鸡似凤,双目凛凛直盯得人发寒。   众人当场倒吸一口气。   此绘为献明神兽重明鸟,但凡有所学识,都是认得的。   而王旗之上正正绘制重明鸟的,是大楚最大的属国,乌羌。   所有人都默默有了主意。   而萧赫抬眼,老眸一扫:“太子殿下的意思,杀害首辅大人的背后主使,是羌王?”   略一挑眉,锦宸笑道:“孤不过是局外之人,真相究竟如何,还得陛下定夺。”   羌王命人谋害尉迟亓,此事想来便令人难以置信。   毕竟在旁人看来,尉迟亓和乌羌,两方全然没有交集甚至瓜葛。   尉迟亓的死疑云丛生,萧赫显然不信。   方要开口再言,便听豫亲王先行厉声打断:“多说无益,不如宣召羌王入殿当面对峙,来得直接了当。”   豫亲王都这么说了,就有不少官臣随之附和。   池衍也有此意,正好顺势派人去宣羌王。   身为国君,许多话由他来说,尉迟亓的那些党羽难免会想尽办法回以口舌。   故而在此之前,他将事情都悄然交代了下去。   而今日,除掉乌羌和尉迟一族,只需静观其变。   ……   与此同时,锦虞正在金銮殿外。   她站在白玉雕龙的长阶上,仰头望着庄严凛肃的宫殿,那儿大门紧闭。   方才她本是想进去的,但恰遇皇兄到来,被他制止了,只好乖乖待在外边儿等着。   而同样在殿外静待的,还有苏湛羽。   她独自等在外面就罢了,偏就是有个煞风景的。   锦虞也不给他好脸色,故意站得离他远一些。   好在皇兄带了幼浔来,还能陪她在说话解闷。   阴天的风有些寒凉。   幼浔从宫婢手中接过那件雪色狐氅,轻轻披到她身上。   温柔拢了拢,幼浔莞尔:“倘若陛下知道公主如此宝贝这件狐氅,一定会很高兴吧。”   锦虞愣了一愣。   这狐氅是阿衍哥哥送的,上辈子她也常穿,饶是尚衣局更漂亮舒服的数不胜数,可她却是不想再要别的。   但那人逗她成瘾,一念及便是他坏坏的笑容。   锦虞眸光微微飘忽,正儿八经地口是心非:“我只是,没其他的了而已。”   幼浔也不拆穿她的心思。   素手灵巧地系着她颈前丝带,微微含笑:“那日丹宁郡主请求陛下履行先帝赐的婚约,被陛下拒绝了,还得了个难堪,不仅如此,陛下又当着所有王侯公孙的面,说是要迎娶公主为后呢。”   瞬间怔住好半天,杏眸眨了眨。   锦虞懵懵问:“……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系好结,幼浔耐心地抚平她肩臂处微浅的皱痕。   轻声笑语:“就是陛下登基那天,在宣延殿。”   又是一段冗长的怔忡,锦虞才慢慢想起当时的情况。   那时候她不慎喝了杯烈酒,便去玉瑶殿歇息了,后来重生回来,那人没对她说过,她亦是没去多想,故而这些事儿她是概不知情。   宣延殿的筵席都过去这般久了。   他既然有言在先要娶她,怎的偏生在她回来后又没了动静呢,甚至嫁娶之事,他是提都未提一句。   想到这儿,锦虞心里有些不大舒坦。   她似乎,是有些患得患失了,生怕那人有了别的想法。   清容凝脂如玉,陷在颈间那一圈柔软的狐狸毛里。   锦虞垂着眸,攒珠绣鞋有一下没一下地踢踏着脚下水渍。   语色温温吞吞的:“可他都没同我说起过,这么多日了,也未曾送来聘问之礼呀。”   作者有话要说:  笙笙乖乖的哦,阿衍只是另有打算   毕竟我是女鹅亲娘,鹅子后妈(づ ●─● )づ   ——————   感谢在2020-11-29 23:55:24~2020-11-30 23:51: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嘉嘉、1532946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庭砌、希望 10瓶;捡回一只小破婉、沉迷小说无法自拔 6瓶;巴啦啦 5瓶;旧时光与远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记忆   如若他有心在此, 早该三书六礼相聘了,还有何可犹豫的?   见她有些怏怏不乐,幼浔静思片刻。   柔声道:“兴许已经在筹备着了呢, 公主放宽心,谁都看得出来, 陛下对您情深入骨,婚娶时日可待。”   那人的情意, 锦虞当然不怀疑。   只不过, 他们还能有如今有多不容易, 旁人是不知的, 此生的每一朝每一夕,锦虞都不想再与他错过。   唇畔极轻地唉叹了声。   长睫微扬, 锦虞抬了眸,方欲言语,身后忽而一道隐含不安的声音响起。   “林总管可否告知, 陛下突然宣召, 究竟何事?”   林公公目光微侧, 掸了掸拂尘:“羌王进去便知。”   而今情形, 猝不及防被传召入宫, 羌王自然忐忑难安。   殷夕兰入狱, 昨日他亲自去求太子殿下出面不成,又暗中派遣亲卫到尉迟府, 想请那尉迟亓相助。   谁知这一夜之间,人便没了。   奉他命前去的亲卫竟是被禁军逮捕,即便尉迟亓的死与他无半分关系,他也不敢坦荡地讲明实情。   私下勾结尉迟亓这个带罪首辅,他是不想要脑袋了。   眼下被宣召, 羌王心里多少是有些数的。   故而他才这般惶恐不安。   战战兢兢随在林公公身侧。   经过苏湛羽时,只见林公公颔首向他行了一礼。   心中郁结,又是万般担忧。   苏湛羽锁着眉:“林公公,殿中情况如何?”   圣命不敢耽误,却也不能无视他。   林公公便言简意赅,回道:“一切皆待陛下决断,咱家岂能多言,世子似乎气色不佳,不如回去歇着,咱家先进殿复命了。”   说罢,拂尘一撇,他侧身而去。   再走几步,又见着锦虞。   这位被陛下当宝儿宠的九公主,林公公再耽搁时辰也不敢怠慢。   他忙福身:“公主殿下金安——”   锦虞随意暼了眼,认出他身后那人。   芙蓉温面瞬间沉下来:“他来做什么?”   乌羌和东陵,从宣延殿起便就很是微妙。   且那丹宁郡主被扣押刑部,也是因为得罪了九公主。   她不喜这羌王也无甚奇怪。   林公公如实答道:“回公主,是陛下要问话,因而传召羌王入殿。”   锦虞对这人并无兴趣,甚至是厌恶的。   眼风淡淡扫过,兴致索然地“哦”了一声。   殷夕兰因这九公主被扣押,羌王本就心有怨恨。   到底也是铮铮铁汉,属国之王毕竟心高气傲,这会儿触上她傲慢又轻蔑的眼神,如何能忍着。   “明人不说暗话,小王有一问,想请教公主。”   羌王端起王主的架势,眼底一抹狂傲。   不等她表态,便振袖道:“夕兰入狱,其中是有所误解,还是公主意欲如此?”   这般语气已然有了质问的意思。   林公公暗道他没眼力见,低声提醒:“羌王……”   “你们若是问心无愧,何惧牢狱之灾?”   林公公的话尚未言尽,锦虞便就面不改色径自怼了回去。   那羌王方一张嘴想说什么,又被她一句堵得哑口无言。   锦虞抬头,黛眉杏目间敛尽娇蛮。   挑眸睨着眼前那健壮的男人,“本公主瞧你这面相也不像是好的,兴许是你自个儿命中带煞,才牵连了她受累呢。”   这话气得他是一股恼意直冲脑门。   羌王脸色一怒:“你……”   “再让陛下久等,羌王可是能担待得起?”   林公公甩了下拂尘,不动声色警告,羌王蓦地收声,只好将这口气哽在心口,随他进入金銮殿。   大殿的镶金朱门再次合上。   视线敛回,幼浔微一摇头,叹笑:“公主故意这般气他,羌王怕是敢怒不敢言。”   锦虞骄纵一抱臂。   低哼了声:“就他这种居心叵测的人,我见一次骂一次!”   她本就生得娇俏可人,如朝晖春露。   即便傲得无与伦比的时候,也总能透着一丝纯稚,好似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惹得幼浔掩唇轻轻一笑。   正闲聊着,幼浔无意留神到她身后几步开外,那人时不时投来的目光。   略一思量,幼浔放低了声:“那位苏世子,似乎一直在往公主这儿看。”   听到这话时,锦虞眸底掠过几许寒星。   头也不回,淡淡一嗤:“真是碍眼,别管了,就当他虚无的。”   顿了一瞬,又冷漠添了句:“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幼浔自然不晓得那些纠葛。   闻言微讶,目露不解:“可苏世子瞧上去,倒是温润如玉,待人亦是彬彬有礼。”   锦虞杏眸微瞠,一瞬浮现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个多数姑娘们口中的谦谦君子,怎么就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即便上辈子在方府头一回见他。   锦虞也是下意识生出几分排斥,总想要疏远。   难不成……是她早有预感,直觉所致?   敛眸沉思良久,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反而脑袋忽而有些沉沉的异样。   锦虞飞快甩甩头,清醒过来几分。   而后星眸看住她,极为正经:“幼浔你可别被诓骗了,有些人就是伪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如画黛眉就快要拧到一处。   双颊飞染两抹温烫红晕,像是愠怒的痕迹。   见她如此,幼浔便柔笑着,应声说好。   两人分明只差几月而已,可幼浔待她,却总是如长姐般关护。   好似在告诫自己,锦虞又若有似无地道了句。   “总归,今后要离这种阳奉阴违的人远一些。”   灰蒙蒙的天如染尘埃,笼络一片乌青色。   候在金銮殿外的几人又等了许久,仍旧不闻任何动静。   大殿的门紧闭着,里边的声儿一丝不透。   但可想而知,此刻殿内的气氛定是剑拔弩张。   锦虞干等在外边,心被吊悬着。   目光越过千阶白玉,遥望那深红宫门,飞檐之上两条金鳞蟒龙,更添庄严磅礴之势。   历过一生,她早已不似最初懵懂。   知道朝廷的争名夺利和杀伐屠戮,有多么残酷。   因而此生那人虽登基称帝,一人独尊。   但锦虞反而愈加提心吊胆,总是担心,他再被朝中那些不轨之人暗算。   幼浔陪在她身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而那苏湛羽虽与她等在一处,却始终维持着之前的距离,未靠近半步。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声沉重的声响,金銮殿门缓缓洞开。   视线倏而眺望过去。   锦虞立马来了精神,焉焉的眸心好似瞬间泛了光。   迫不及待地朝上小跑了几层台阶。   但突然想起皇兄进去前,嘱咐过她切莫胡闯,容易徒生事端,锦虞便又硬生生顿了足,没再往前一步。   微凉的寒风拂过,扬起她丝缕乌发柔软。   锦虞秀眉轻颦,正犯着愁,不多时,只见元青和元佑从殿内双双走出后,又合上了门。   两人从侧阶而下,很快便走近她。   但锦虞都等不急眨眼,连步过去,想也没想便问:“阿衍哥哥他没事儿吧?”   原是要先向她行礼的,但两人都被她问懵了一下。   按理说,该是问他们殿内什么情况了才是,可她竟是意外地问那人如何。   元佑回过神儿,立刻笑嘻嘻答道:“公主放心放心,将军好得很!”   见他们都是满脸轻松爽朗,锦虞微不可见地舒了口气。   但随后眉宇间闪过一丝困惑。   锦虞复又追问:“那他为什么还不出来,事情没解决完么?”   大条的神经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元佑抓了抓头,“应该……差不多了?”   这话听罢,锦虞越发一头雾水。   元青更是颇为嫌弃地睨了他一眼。   重新解释道:“是这样的公主,羌王与尉迟亓勾结,亲笔书信证据确凿,丹宁郡主锒铛入狱,两人闹到不合,故而昨夜,是羌王命亲卫暗杀尉迟亓泄愤。”   这因果由来听上去天衣无缝,但锦虞机敏着。   且不论她皇兄为何那时无故在兰苑留夜。   便是那两人近日时常私下约谈,更是有意将她支开就足够奇怪,说是商讨事宜,但这些蛛丝马迹,锦虞也能猜到,他们必定是在谋划什么事儿。   锦虞细了杏眸,别有深意地盯着他们:“我要听事实。”   没料到她察觉得如此敏锐。   想着将军之前也没吩咐对公主如何交代。   元青怔了一怔,只好支吾着:“事实……对外就是如此……”   而元佑立刻摆出笑来:“总之羌王罪名已定,现在殿里的矛头都指向了乌羌。”   他豪爽的笑脸里泛出狡黠。   又压低嗓音:“还有尉迟亓的那群狐狗党羽们,意图谋逆可是要诛九族的,现在他们都急了眼,想把罪责推给羌王,闹得是不可开交!”   锦虞羽睫轻轻一颤,眼帘微敛,沉思之下有几分恍然。   看来,从昨日殷夕兰入狱,到尉迟府起火,再是今日朝会,这环环相扣的变故,都在那两人的意料之中。   而乌羌和尉迟一族,殊不知这一切不过请君入瓮。   是纷纷跳入了阿衍哥哥和皇兄的圈套。   铁证如山,任他们再闹也无济于事。   那些新恩旧怨,整个尉迟旁系,以及关系羽翼,那人如今是绝不会放过的。   锦虞深知其心,便没再多问。   点点头,只一心念着他何时出来,“还得多久?”   毕竟并非简易的小事,定然是要些功夫的。   元青含笑道:“陛下交代了,让属下们先带您回寝殿,说是今儿都没个日头,外边天凉,怕公主受了寒。”   元佑嘿嘿一笑,跟着说道:“是啊!公主的鞋这么好看,地上湿哒哒的,踩脏了多可惜,等将军解决完了事情,肯定马上去寻你的!”   无心歇息,锦虞自然是不想走的。   但幼浔也劝了她两句,想着自己在这儿待着确实也改变不了什么,保不准还会让那两人分心呢。   见她还是犹豫不决,元佑猛地拍了下脑袋。   “对了对了,公主,乌墨最近一不见你,就不吃不喝,前夜你不在,宫婢没法,只好送军中来了,可也不顶用,我今天又给带回来了,您快去瞧瞧看,那小主子饿坏了可不得了!”   闻言锦虞瞬间惊愕。   忽而便想起她死前那几日,乌墨寸步不离地陪着,也是跟着她滴水不进。   于是又一思索后,锦虞应了下来。   而后回眸,拉住了身旁那人冰凉的素手,“幼浔,你跟我一块儿回去吧,殿里暖和,反正皇兄一时半会儿也不出来。”   幼浔温温柔柔地笑着,却是摇了头。   下意识往远阶之上望了一眼,“奴婢是跟随殿下过来的,还在这儿等着比较妥当。”   说着,反握住她纤软的手,放到狐氅里掖好。   不等她再言,幼浔便又抬手将她颈间的狐狸毛拢合了些。   莞尔笑道:“公主快去吧,陛下会担心的。”   锦虞原是想再劝她一劝,眼前突然一恍惚。   虽然只是极短的一瞬,又似无事发生。   但随后脑袋莫名慢慢泛空起来,意识开始有些不由自主的感觉。   锦虞面上不露声色。   以为自己大抵是早膳只吃了一口,站在风中这般久,饿昏头了。   又想着幼浔这么好的姑娘多难得。   于是强撑着怨了句“我皇兄他真是不知好歹”。   也没精力再去注意幼浔的表情。   锦虞稀里糊涂地说了什么,便侧过身,迈下台阶,踩在宫道上,那步履恍惚不大稳当。   汉白玉砌成的宫道深长宽敞。   一步一步徐缓走着,锦虞只觉得自己气力渐失似的越来越累。   地面尽是暴雨之后的水色,倒映天幕。   有冰凉的光反射而来,明暗不定地折入眸中,锦虞眼前蓦然一道白光闪过,随之又是一暗。   她顿觉无力,双腿忽软。   娇柔的身子一斜,踉跄着,便往前一径倾倒了下去。   这一刹那,锦虞什么都看不清了。   耳后隐约有他们惊呼跑来的声音,但四周的一切很快都飘得很远很远。   锦虞跌躺在地,溅起积雨似飞花。   直到涣散的意识尽离,她仿佛坠落了无止境的旋涡里,再寻不回思绪。   元青、元佑以及幼浔,三人大惊之下,飞快朝她奔过去。   离此处最近的自然是那人的寝宫。   也顾不得什么规矩越权,连忙背起她去到承明宫,又传了御医过去。   而苏湛羽原先是静默不语站在后方的。   但在看见她昏倒的那一刻,胸口竟是跟着一阵刺痛,不受控地往前疾步,想要过去抱住她。   所有的举动都是那么不由自己。   却也不知为何,没走出几步,他也有了失力的感觉,双腿莫名其妙开始发颤。   然而便在这时,那三人已飞奔过他,虽是着急忙慌,但极快将那人背走。   心口和脑中的痛楚阵阵交错。   苏湛羽不得不闷哼着蜷下身去。   方从九公主晕倒的意外中回神,又见他异样。   墨陵咯噔一下,忙唤道:“世子——”   双膝渐渐无力跪了下去。   苏湛羽垂着首,恍若被扼住咽喉一般,呼吸深喘。   他挣扎着最后一丝气力,抬眼望向宫道上,那渐渐远去的,暖玉锦裙的背影。   墨陵一时无措,“世子,属下送您回府。”   却只见他唇畔微颤着,动了动,虚着气儿隐约在说什么。   “笙……笙……”   没一会儿,苏湛羽便就闭了眼,再无半分神识,扑倒着滚落最后几层玉阶。   *   承明宫,寝殿。   天色阴沉,殿内燃着一盏半残的烛火。   镶金紫檀床榻雕龙嵌玉,烛光淡淡,悄然透入罗帐。   锦虞躺在玉枕之上,一片浅影静静覆在她瓷白如玉的肌肤,轻拂她沉睡的容颜。   此刻殿内寂静无声,唯她一人,可锦虞睡得并不安稳。   黛眉如柳,鼻梁秀挺,睡颜是那样恬淡。   但她眉间始终拢着蹙痕,细密的睫毛时而一颤。   “如果有来生,别再遇见我了……”   依稀有一个沙哑的声音飘传入耳。   锦虞心口的起伏逐渐剧烈起来,深梦中,模糊呢喃着不要。   脑海中一瞬闪过一人的身影。   他浑身是血,身上的朱红披风已分不清哪里是血迹。   那身坚毅的铠甲已然裂开。   而那人一把长剑杵地,看看撑着佝偻的身子,鲜血不知从何处流出,滴滴溅落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掐指算了一下,正文快完结了。   为了激励自己尽早写完,从这章开始,一直到正文完结章,都给大家发红包。   女人,就是要对自己狠一点!_(:з」∠)_   ——————   感谢在2020-11-30 23:51:10~2020-12-01 23:5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eo珍珠香槟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与拂衣 13瓶;庭砌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往生   男人耷拉的脑袋颤巍巍抬起。   刀剑割破了他凌乱碎发下俊美的面容, 如一块完美无缺的玉,被摔砸出裂痕。   身躯、脸颊、嘴角……无处不是血水。   便是血污容颜难以识清,但凭那双桃花眸, 和他眼尾浅浅的泪痣,她也绝不会认错。   陷在沉沉的睡梦里。   突然, 男人的目光深深注视而来,别有一番复杂意味。   他唇齿间都是鲜血。   仿佛是用尽了气力, 才对她低哑了声“走”。   锦虞心头猛然一惊。   好似周遭所有都瞬息被战场上的黄沙淹埋沉没, 只余面前那人深邃的眼睛。   神识像是游离在无尽的深渊。   锦虞拼命想要挣扎, 却是怎么也清醒不过来。   一腔思忆如波澜汹涌, 将往昔幕幕呈现。   那些她重生前梦到过,却朦胧的。   譬如少女怀春, 对那人芳心暗许。   譬如及笄礼前鼓起勇气,情衷未诉就被他冷漠拒绝。   或是还未曾梦到,但潜意识里抵抗记起的。   都由不得她再抗拒, 是非要逼着她全部想起来。   譬如那人亲自相陪一路, 送的却是她出嫁。   譬如她屈从政治联姻, 有约在先, 才与苏湛羽成了婚。   譬如后来……   喜礼事成, 他要归京复命。   在他离开前夕, 她悄悄地,去堵过他一次。   那夜静冷无月, 星星点点散落人间。   士兵把守在巷口,悠长昏暝的巷子里,只有他们两人。   锦虞已褪下前几日华丽的艳红喜服,换了身轻便的白裙。   抬眸望着眼前那人,她眼角泛红, 吁吁喘着气。   显然,方才是匆忙追他而来。   “我现在只问你一句,以后都不会再说了……”   她声音有点轻哑,微微含哽。   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阿衍哥哥,你当真不要我吗?”   眼底毫不掩饰期冀,也隐有局促。   最后执着地复问一遍:“要,还是不要?”   那含水的杏眸,一时竟叫他辨不明是她天生的清澈美丽,还是因他的无情而盈泪。   当时,池衍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只是藏在暗色中的眸子,微不可见地掀起丝丝波澜,而面上,都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直到决绝离去前,他都未言一句。   身后都是她的孤寞和失落。   再后来……   爱而不得,背井离乡。   锦虞独自在那陌生的豫亲王府里,日日都过得浑浑噩噩。   她想着,得过且过罢了。   但那所有人口中如玉无双的君子,苏湛羽待她确实百依百顺。   连随她陪嫁过来的贴身丫鬟,都时常在她耳边念叨着他的好。   时间久了,锦虞自己都麻木了。   偶尔也会反思,占着世子妃的名头,就为了逃避自己那一颗颓萎的心,对苏湛羽来说,似乎并不公平。   毕竟,从最初她躲婚,到后来被庇护豫亲王府中,他都是别无所求。   对她而言,日子过得很煎熬,却又仿佛很快。   一年就那么悄然之间过去了,他们也做了一年夫妻,名义上的。   直到有一回宫宴,苏湛羽深夜才归府。   回到思兰阁时,锦虞早已歇下了。   而他难得醉了酒,醺然踉跄地,破格进了内室。   榻上的姑娘睡颜恬静,安然若梦。   他站在帘边思绪朦胧,望着望着,便红了眼睛。   不受控地,一步步走过去。   应许是借酒壮胆,催化了心底的欲念,苏湛羽突然俯身,隔着锦衾,紧紧抱住了她。   来这儿之后,锦虞每夜都睡得很浅。   蓦然从梦中惊醒,她猛地推开他,一瞬睡意全无。   “你干什么!”   喝醉后的苏湛羽撑不太住,一下便后跌在了床边。   他也没力气起来,有几分颓然地坐在地上。   那双往日温润的眸,涣散不清地看着她。   虚弱的嗓音带着哀求:“笙笙……为什么你心心念念的只有他……要我怎么做,你才愿意看看我?”   心底的伤疤被忽然揭开,锦虞眼波微动。   成婚以来,他私下从来唤她公主。   以礼相待,也始终未做过出格的事,这是第一回 。   翌日酒醒后,不知是心中有愧,还是朝中事多。   苏湛羽几乎未在她面前出现,似乎是一心在忙什么。   正好,锦虞一连静思了几日。   在丫鬟的劝诱唆使下,锦虞也终于决定,将那人忘掉,试着去接受他。   却也不知是造物弄人。   还是和那人命中注定是藕中丝。   就在锦虞欲要和苏湛羽将念头挑明的那日。   她竟是在书房,无意发现了他的秘密。   苏湛羽和户部私下往来的书信。   户部贪污受赂,暗地里多次拨款奸臣。   苏湛羽得知此事,非但没有揭露,更是徇私情,出了克扣部分军队粮饷,以作填补的主意。   而那拨军饷,是预备要运到战场前线去的。   因她联姻,两国共结秦晋之好,并肩抵御敌军,这拨军饷至关重要,毕竟,粮饷就是士兵的命。   锦虞更是从信中知晓,她的阿衍哥哥,不日便要领兵赴援,倘若粮饷不足,无异于送死。   那时候,她慌乱中连日送出密信。   到底是想见他,但也知他有意避讳,轻易不会来。   故而信里,她是将自己写得心病成疾,食不甘味,仿佛随时都要离世,才算是骗了他赶到豫亲王府。   也是那一夜。   克制而隐忍的深情终归抵不过久别重逢的欲念。   他们倒凤颠鸾,真真正正地发生了关系。   那是历经三世以来的第一次。   锦虞知道,苏湛羽扣着那批军饷,是故意针对他的。   原因大抵是因为她。   最初想的,只是要阿衍哥哥过来,将事情告诉他而已,避免入了圈套。   但一年未见,泉涌般的思念占据了她所有情绪。   后来在思兰阁的小竹林里,他们做的一切都不能自已。   以为想遗忘是容易的,再见终知,纯粹无稽之谈。   赤云骑发兵在即,得知粮饷一事,池衍只得火速赶回。   毕竟他是私潜国境,且暗入王府。   若是当面揭露户部罪行,他自己反伤负罪便罢,夜里私会旁的男子,更是会令锦虞落人口舌。   离开之前,池衍终于对她说了那些,已在心里挣扎多年的话。   他说,那夜的事他会承担,也会对她负责。   他还说,等他回来,就带她走。   没人知道,那天晚上,她偷偷地,在被窝里哭了多久。   但那夺眶的湿泪,是出于欢喜。   不承想,他们的事,被苏湛羽知晓了。   深知自己胳膊拧不过大腿,锦虞也不轻举妄动。   她只是每天都在等啊等。   等着那人凯旋归来,等着他来接她回去。   可谁能想到两月过后。   锦虞非但没等到他回来,竟是等来了他战死沙场的消息。   那个唯一让她活下去的支撑,好似一瞬间崩塌了。   万念俱灰的滋味,她也算是尝过一遍。   那时,便连苏湛羽说要带她去寻那人的尸首,她也未有怀疑地连连应下。   几经辗转到疆域战地,在那多年未被修缮的乱葬岗。   素来娇贵如珠的九公主,彼时恍若不觉可怖。   独自一人冲进遍野的尸堆,只为了寻到那人的尸体。   眼眶的泪珠滴滴答答地落下来,长睫湿透。   月落鸦啼,她不知疲倦地翻找,脚踝上的瓷铃铛叮铃当啷,伴随着阴风吹动枯叶沙沙的响声。   良久良久,她一心都在找他。   殊不知身后突然之间箭如雨落,玄铁箭矢,箭箭尖锐,无不射向她。   只觉一阵厉风直逼耳后。   锦虞心惊之下方要回首,忽然被一人从身后拥扣入怀。   那人身躯高大硬朗,朱红披风飞扬而起,和她梨花玉白的裙摆凌风交缠。   他一手执剑挥铁如泥,斩断四面八方而来的利箭。   一手紧紧揽抱着她,飞转移步间,也不忘将她护在怀中,未让她伤到分毫。   刀戈玄铁铿锵,和她脚踝的铃铛声凌乱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挡下了千万支利箭,得了片刻安稳。   锦虞于惊愕之中倏而回头,那人清俊的容颜骤然入目。   他没死……   那一刻,她全然顾不得什么生死攸关。   泪水瞬间冲出眼眶,她声线发颤,却是带着笑:“阿衍哥哥……”   他自然不懂她此刻的反应。   神情正经而严肃:“这里危险,你来干什么?”   锦虞顿了顿,才哽咽着,低低将因果告诉了他。   而池衍沉默下来,容色肃穆。   千里之远的人儿突然出现此处,险些为飞箭所伤,他如何想不到,这是有人故意利用她,引他出来的把戏。   他统率军队的阵地易守难攻,敌军拿他毫无办法。   想来,是苏湛羽暗中使的阴招,勾结敌军,目的只是要他死。   纵使猜到也为时已晚,苏湛羽终究是得逞了。   乱葬岗早有埋伏,只待放出消息,等他自投罗网。   当那敌兵不知从何处铁潮般涌出来。   池衍当时唯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拼死,也要保护好她。   乱葬岗尸横遍野,血流长河。   而锦虞被苏湛羽命人挟持在一旁,挣脱不开。   泪雾模糊的视线穿梭过刀光剑影。   她看着他挥剑斩杀飞身迎上,看着他以一敌万身中数刀,看着他玄铠暗甲尽数迸裂。   最后眼睁睁看着他,血枯力竭,长剑柱地。   他鲜血横流,身影晃颤着,仿佛随时都要倒下去。   锦虞声嘶力竭地哭喊。   也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猛然撞开了桎梏自己的士兵,毫不犹豫地冲过去。   他头晕目眩,全身都在痛,意志渐散,四周的声息渐远渐弱。   生死临头,那一刻,池衍眼中只有一人。   血水模糊着视线,他强撑着虚软的眼皮,望见小姑娘飞奔向他。   “走……”   仿佛是耗尽了力气,他只重重闷出一字,而后一股腥甜便直冲喉咙。   几口鲜血喷溅而出,长剑一崴,他再也支撑不住,蓦然倒了下去。   锦虞直扑过去,眼泪一下就飙了出来。   她抱住他,不停哭唤:“阿衍哥哥……阿衍哥哥……”   颗颗滚烫的泪珠,接连不断地坠落。   池衍很想擦一擦她的泪水,可他抬不起手。   只知道自己流不止的血,将她的梨花白裙都染透了……   她小小的身子跪坐在血泊里,将他抱得很紧。   兴许是难舍她,他尚还强忍着最后一口气。   池衍微微掀开眼皮,虚哑的嗓音气若游丝。   “如果有来生……别再遇见我了……”   笙笙……   还未这样唤过你,以后怕也再无机会。   其实哥哥心里,一直有你。   从在将军府初见开始,从你趁我小憩偷亲的时候开始。   但若可以,从今往后不要再遇见我。   都说眼尾含痣者,生世多别离,实乃不详,这回,还真真是灵验了……   其实,只要有人为你绾发描眉,伴你看尽四季花开。   哪怕爱你的人是我,陪你的人不是我,哥哥也觉……此生足矣。   在他那句似深情,又似凉薄的话里。   锦虞的啜泣声渐渐缓慢下来。   她垂着眸,凝着赫然刺穿他肚腹的那把剑,不知在想什么。   仿佛是无声的抗议,和他唱反调。   锦虞止了泪,毅然决然地紧紧环抱住他,身子跟着蓦地贴过去。   一声吃痛闷哼,锦虞像是瞬间被抽光了所有生气,颤抖着,失力靠到了他怀里。   池衍隐约察觉不对劲。   意识朦胧不清地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那把剑也刺入了她的体内。   他眉宇紧锁,唇色失血,神情间骤然泛蕴起极大的痛苦。   可他早便奄奄一息,什么都做不了。   一把长剑连着他们的身和心,彼此的鲜血交融在一起,似乎这样便能再不分离。   两人躺在血泊里,旁的声息都飘散,眼里心中只有彼此。   侧脸枕在他胸膛,连抬头的力气都无。   锦虞双唇微动,薄弱细语:“如、如果……有来生……我还是会、很喜欢你的……”   纤手满是血污,虚虚攥着他披风一角。   “……你呢?”   喉结滚动了下,池衍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   颤抖着,抚上她滑腻的脸颊。   也没想等他回答,锦虞突然轻轻笑了。   虚渺着声儿,“阿衍哥哥……”   恍惚是在和他说着悄悄话:“我已有两月,未来月信,我可能……可能……”   想说的话还未说完,锦虞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直到捏着他披风的手滑落在地,她再无动静。   池衍紧闭了眼,眼角隐约有些濡湿。   他薄唇微微颤着,用虚无缥缈的气声,将那辈子的话言尽。   “会……”   再多几世,他都会爱上她。   只是,他的回答,她再也听不到了。   他说,要她别再遇见他。   而后来世,她真的没有再和他一起,她成了东陵娇贵无比的九公主,而他是楚国首屈一指的大将军。   不过,有些事偏生就是注定的,兜兜转转,也绕不来和她的情劫。   ……   承明宫寝殿内,烛火终要燃尽。   锦虞躺在紫檀床榻,额鬓虚汗涔涔。   梦魇一瞬抽离般,她骤地清醒,惊呼之下猛然惊坐起来。   殿中只有她一人,她急促的喘息分外清晰。   湿润的杏眸惊怖丛生,缓冲良久,她好似才终于反应过来今夕何夕。   原来曾经的梦都不是梦,都是真的。   她终于也明白,重生前守在他的冰棺旁时,那被她遗忘,却又害怕想起来的记忆,都是什么了。   锦虞根本顾不上平静心神。   那些过往,敲骨吸髓,将她的神智都饮尽。   她蓦然掀开被褥。   一身丝衣,玉足赤.裸,满面泪痕,却是不管不顾地跑出了殿去。   她要去找他,她只想要快点找到他……   殿内“砰”得一声被她从里边撞开。   宫婢吓得都来不及反应。   而幼浔方端药过来,更是赶不上喊住她,便见她脚底生风似的,从眼前闪了过去。   御医为她诊病后,说是并无大碍。   且元青和元佑不敢擅自扰乱朝堂。   故而早朝结束,池衍才被告知锦虞昏倒的事。   彼时,他正匆匆从金銮殿赶回。   谁知方踏入承明宫,刚要往寝殿去。   远远便见那小姑娘雪色寝衣单薄,赤足踩着湿湿的砖面,惊慌失措地,径直冲他奔来。   跟在他身后的元青和元佑,皆怔愣住。   “公主怎么……”   她在哭。   池衍眸光一动,剑眉皱起,疾步迎上她。   两人的距离很快拉近。   池衍顺势张开双臂,接住直投入他怀的人。   锦虞带着冲劲,一径撞进他怀里。   双臂环上他精瘦的腰,抱得很紧很紧。   她浑身都在哆嗦,连深喘的呼吸都在颤抖。   池衍拥着她,深皱的眉眼之中,满含温柔担忧。   指尖安抚地柔软的长发,“笙笙……”   眼泪簌簌流淌,很快便将他的龙袍前襟染湿了。   锦虞闷着哭腔,“别再离开我了……”   眼眶泛酸,鼻子一酸。   她又抱紧几分,像是要将自己揉进他身体里。   哽咽的语色满是委屈。   “阿衍哥哥,你不要再离开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接下来都是甜甜的啦,番外也都是甜甜啦~   今天也是发红包~   ——   感谢在2020-12-01 23:56:26~2020-12-02 23:5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紫琉璃、捡回一只小破婉、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X 60瓶;钦安 20瓶;庭砌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情意   他走了两次, 她殉情两次。   过去两世他们便是那藕中丝,虽断犹连。   饶是现世安稳,人间清宁。   可一旦念及曾经, 心口还是骤觉抽痛。   或许,是有太多遗恨萦绕心头。   于是往昔都好似蒙上了忧伤的暗影, 寻不见欢喜,便叫人难以释怀。   锦虞此刻没有任何顾忌, 也不想去管。   不知所措地紧抱着他的腰, 放声在他怀里哭出来。   惆怅难言, 但深处亦有雀跃。   是还能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是他们还有此生的无比满足。   上回有这样的感觉。   是她重生而归,发现那人安然依旧的时候。   而此番更甚。   轻哄着, 可怀中温软的人儿竟是越哭越狠。   饶是池衍都开始有些手足无措。   拍抚她的头,“笙笙,别哭。”   听见他温柔的声音, 锦虞忍不住哭得更厉害了。   眼泪决堤了似的, 冲刷着他的衣襟。   池衍声息微窒, 心绪莫名隐隐作动。   会是什么事, 能让她哭成这样, 便是重逢那时, 她更多的也是欢喜,不见悲痛至此。   并不直接去问。   而是收紧了臂弯, 将她单薄的身子拥搂彻底。   温热的呼吸流淌在她耳边。   池衍耐心又温情:“乖,出任何都事儿都不打紧,没什么大不了的,左右都有哥哥在。”   泪水满盈盈的,锦虞摇了摇头。   低低泣诉:“都是我不好……”   池衍愣住, 一时竟是没反应过来。   见况,元青和元佑自觉招呼了旁侧的宫奴,一并无声退了下去。   恢弘华贵的寝殿就在眼前。   而他们相拥在白玉石砖铺就的大道,周身空静无人。   正想低头去安抚,却听小姑娘先出了声。   “如果我没去乱葬岗,你不来救我,就不会死了……”   锦虞悲咽着,只想着哭出来,倒是也没去想他是否记起。   而池衍浑身一震。   那素来镇定不移的容色忽变。   怔愣良久,他才意识过来。   最初那辈子的事儿,她都想起来了。   池衍微微蹙了眉。   那些伤悲里的感情,他记得就好,终归是不愿她知道的。   但既然她无可避免地知晓了,也好。   许是上天多给他了一个,挽回和弥补遗憾的机会。   隽浓的情愫凝结眼底。   沉默许久,池衍轻柔着声:“为你,从来都值得。”   伏在他胸膛,锦虞缓了缓哭泣,竭力咽下泪水。   他低沉的嗓音,微微哑了下来。   “是我没保护好你……便算那时他未利用你,为了你和孩子,我也无可能放过他!”   闻言,思缓之下,锦虞不由哽住哭腔。   这才反应到,原来那破碎的前尘往事,他亦是记得的。   冷风吹得她透湿的瞳眸愈发酸涩。   千言万语好像一时都被压抑在喉咙里,锦虞什么都说不出来。   眼底氤氲如深,池衍同样静默不言。   片刻之后,他只俯下身,轻轻横抱起她,大步迈往寝殿。   幼浔原是担心着,但见皇帝陛下抱了公主回来,看两人的神情,似乎是需要空间安静待着。   她便去打了盆热水,又备了套干净的衣裳放到枕边。   而后和宫婢们一同出了去。   前脚方踏出承明宫,就见那人步履急促地赶来。   锦宸神色着急,却也只能等金銮殿事毕再离身。   方走到跟前,便匆忙问:“笙笙她人呢?怎么样了?”   见他万般牵忧着,幼浔连忙颔首行礼。   边道:“殿下别担心,公主已经醒了,陛下正在殿中陪着。”   怔忡须臾,锦宸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他长舒一口气,眉头却依然皱着:“怎么会突然昏倒?御医可有来诊过?”   幼浔仔细解释:“诊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兴许是公主未食早膳,在寒风中站太久的缘故。”   锦宸闻言,紧蹙的眉眼这才缓和了几分。   他身为东陵储君,闯进承明宫也不合适。   故而确认锦虞安然无恙后,锦宸放心点了点头。   他将视线从遥远的大殿敛回,“嗯,先回去吧。”   幼浔便喏声应下。   刚侧过半身,目光又不由落到她身上。   打量了他的小侍女少顷,发觉她还是那身湖绿宫衣,双肩削瘦,衣衫单薄,一点都不像能抵住严寒。   顿默片刻,锦宸随口问了句:“你呢,冷吗?”   他嗓音温和如流水,听得幼浔心中一跳。   也可能,只是她的感觉别有不同。   有些微慌张地垂下头,避开他的注视。   幼浔声音极低地回答:“不、不冷,奴婢不冷的……”   相处久了,何止是她知悉他一切喜恶。   他亦是不知不觉,对她细微的表情了如指掌。   手背看似随意地探过去,碰了碰她端放在腹上的手。   递来的温度凉得像是摸到了冰块。   猝不及防被他一碰,幼浔微惊,连连无声将手往袖口缩了缩。   见她如此反应,锦宸微怔了一瞬。   不知为何突然想到那天,锦虞怒斥他时说的话。   但锦宸面上仍旧静默,转身抬步,“回去多穿点。”   幼浔立刻应声,紧随其后。   ……   承明宫寝殿内室。   珐琅掐丝金炉中,炭火静静燃着,清香淡淡,散发着暖意。   锦虞半倚床榻,看着他拧干巾帕,俯身过来替她擦脸。   温热的帕子覆到面上,瞬间驱散寒意。   池衍仔细拭净她泪痕纵意的脸蛋。   又在榻边蹲下来,指尖探了下水温,而后轻握住她双足,缓缓浸到那盆热水里。   今日天光暗沉,殿内燃了新的烛火。   灯影幢幢,悄然沉静,好似所有声息都淹没在了光照里。   两人仿佛都很享受这一刻的静谧。   哪怕什么也不说,只是待在一起。   洗净擦干她方才踩脏的脚后,池衍掀过锦衾,裹好她冰凉的身子。   又将金盆搬到一旁,才回到床边坐下。   一缕暖光曳过,四目触及。   相视之间眸光缱绻,流淌着缠绵肺腑的温存。   抱憾太多,而今其实,他们都有满心满肺的话语想说。   但痛失两世,此刻坐在这里,两人却都只是静静凝望着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锦虞泛红的眼尾又湿润了点。   唇畔微微牵动:“阿衍哥哥……”   “会。”   在她说之前,静默无言的那人突然先开了口。   嗓音微微含哑,但又是那么毋庸置疑。   忽然言了这短短一字,听着突兀,想来,又似乎别有深意。   锦虞清眸流闪,瞬息怔住。   心底波澜起伏难以平静,面上反而木讷:“什么……”   牵过她的手,放到掌心捧住。   池衍一瞬不瞬地凝住她,轻轻笑了。   “哥哥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只有你,以后也不会有别人。”   目光熠熠锁着她清润的双眸。   池衍字句徐缓:“三生皆是。”   微湿的羽睫一颤,锦虞眼眶渐渐又蓄晶莹。   这是当时,她到死都没能听到的答案。   其实问他的时候,也没想过要他回应。   如今听到了,饶是已隔时空的距离,心里的欣悦与感慨也不逊分毫。   见她红着眼,水光潋滟。   池衍含笑:“还记得那天晚上,你说,你只问一次。”   他垂眸,指腹温柔摩挲着她微凉的柔荑。   嗓音温沉下来,“现在回答,还来得及吗?”   我现在只问你一句,以后都不会再说了。   你当真……不要我吗?   那时,她是这么问的,只是他选择了沉默。   怕自己忍不住溢出哭腔,锦虞言不出话来。   便轻咽着喉咙,反握住他的手,无声回应。   池衍合目,不动声色深吸了口气。   再睁开眼睛时,他眸染迷离,掌心握住她后颈,霎时低头覆上她柔软的唇。   他突如其来的吻纵意辗转,温柔也强势。   这是第一世,他一直想做,却不得不克制的。   哪怕在小竹林里那唯一失控的一夜,暗度陈仓,也是带着禁忌。   而他想要的,是能不顾一切,尝尽她的甜美。   便如现在,倾付所有深情地,和她唇齿相依。   良久终于放开她的唇。   池衍气息难抑,垂头陷入她颈窝,“想要……”   锦虞唇瓣娇红,眸中浮漫水色。   被他吮得有些虚软,无力攀附着他,发愣低喘着。   只听他深息间,在耳边透哑了声:“哥哥发了疯地想要你。”   就是这一瞬间,好似冲破了几辈子的阴霾。   那颗闪烁在眼眶的泪终于啪嗒落了下来。   锦虞眸心深处波光重影,但唇边缓缓渲出笑痕。   那笑别蕴幽致,包含太多释然,蔓延到了整张面容。   她突然便觉得,所有的遗憾都被驱散了。   锦虞主动依偎过去,蓦地抱住他。   便如同第一世追在他身后那样,将所谓的矜持统统丢掉。   “……阿衍哥哥,我们成婚吧。”   她等不及,也不想等了。   历经三世,酸甜苦辣和悲欢离合都尝了个遍,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心底的渴望有多深。   从未像现在这般,抛却万千隐忍,彻底交付真心地相拥在一起。   顷刻后,池衍慢慢抬起头。   他眸中浮泛清辉,如黑夜里惑人的光,但却只垂眸捧住她的脸,许久无言。   锦虞看着他,感受他柔软的注视。   可他静在那里不言不语,让她的不安又泛了起来。   失望多了,心便有了余悸。   指间不由捏紧了他的衣袍,眼底隐隐泛动局促和忐忑。   但见他忽然微微笑了起来。   深澈的桃花眸中,那一抹温暖动人心肠。   竟一时不明他意欲如何。   望进他眼里,锦虞眼睫还坠着湿痕。   懵稚地问:“笑什么……”   想想又不甚满意,握拳往他身上一捶。   偶尔软糯地抽一下哭嗝,带着娇蛮:“你到底娶不娶我!”   还是从前那个淘气乖张的小公主。   池衍眸中染着深深的笑意,指腹轻拭她颊侧的泪痕。   他偏是不说话,只温柔笑着。   伸手取过枕边银盘上的衣裙,一件一件,有条不紊地帮她穿。   锦虞一脸懵然,不知他要做什么,愣神间,那人已将她的衣裳穿好了。   方要追问,就被他握住手,带下床榻。   他温热的指尖,拢着她微凉的小手,池衍牵着她来到案边。   “……做什么呀?”   话刚问完,锦虞又被他按坐到雕龙御椅上。   而后便见他转身,走向椅背后的博古架,从那儿取了什么。   回来时,手里多了只方形锦盒。   池衍俯下高挺的身躯,半蹲半跪在椅边。   在小姑娘困惑的眼神中,他笑容如烟如雾。   抬了抬手里的锦盒,“原本想着,这东西等尘埃落定再与你,现在看来,不如直接给了你。”   池衍笑语清暖,说罢,摊开她的手心,将锦盒交过去。   眼前的方形锦盒,红缎裱金,极为精致。   锦虞微怔须臾,望了眼他缱绻依旧的笑眸,好似有什么轻轻掷入了心湖。   她垂下眸,解了锁扣。   打开来,便见一卷红缎绢帛,静静躺在里面。   锦虞下意识屏住呼吸,将那绢帛取出来。   轻缓又仔细地在眼前铺开。   绢帛上绣着金丝鸾凤纹,红底跃金。   里边镶有玉面书贴,其上书着漂亮的笔墨,字迹深凝而郑重,落款处,是玉玺的盖章。   每一个行云流水的字,锦虞都认真看过去。   循环往复地,一遍又一遍,像是怎么也看不够。   方才止泪的清眸,又一瞬朦胧了起来。   池衍目光凝在她透粉的脸蛋。   低柔且轻缓:“哥哥早就想,和你共结连理了。”   长睫微微颤动,如漂亮的蝶翅。   锦虞轻然抬眼,对上他明镜般的注视。   而他默了会儿,才继续说:“过去让你委屈受苦,哥哥很后悔,从今往后,只想给你最好的东西。”   眉梢沉淀着清醒的缠绵。   池衍抚上她散落肩头的如云青丝,“倘若笙笙喜欢,哥哥便做这江山之主,凤冠霞帔,让你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如果你不想,那哥哥便将玉玺赠与你皇兄,笙笙想去哪儿,哥哥都陪着你。”   在他将话说完的那一刹那。   锦虞眼中的泪光再也憋不住地落下来,滚烫的泪珠,坠溅到绢帛上。   染湿了那句——“奉予吾妻锦虞”。   此时此刻的感觉,大抵是修成正果的触动,和功德圆满的感慨。   心里满怀欣喜,可她却是哭得不行。   锦虞什么都不想再说,只蓦地扑过去搂住他的脖颈。   递上温软的唇,锦虞吻住了他。   生疏,但那样急切,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给这个男人。   只顿了极为短暂的那么一瞬。   池衍立马便反客为主,握揽她纤细的腰肢往内一收,低头深吻,情意漾动。   烛光柔暖氤氲,朦胧里相映成双,暗影深深浅浅地重叠,分明暮冬,却刹那如临桃红春色,万丈芳菲。   堆砌满案的奏折和笔墨纸砚,咣啷啷地稀落坠地。   但没人去在乎,占据心神的,唯有千丝万缕的旖旎情绵。   如意扣一松,那暖玉衿带便从腰间散开,自案边毫无束缚地滑落下去。   指尖梳入她柔顺纤密的长发。   池衍撬开她齿贝,情思尽数倾注,唇舌柔情百转,呵气烫得炽人。   没有柔毯铺就,案面其实是透凉的。   但锦虞此刻躺在上面,只觉从丹田深处细细绵绵地燃起欲焰。   从唇畔到耳垂,流连在凝脂玉颈,又绵延至那半隐的洁白无瑕的珠玉。   锦虞觉得自己魂都要被他吮舐散了。   神智颠倒间,那人突然将她从案面拦腰搂起。   修指灵活地挑动金边系带,边宽解,边忘情地拥吻着踉跄往内室去。   而锦虞迷迷糊糊地,玉臂抱紧他的颈,跟上他错乱的脚步。   相拥着跌入金绣龙鸾的宫帷。   帷幔飘垂下来,掩映一片暗影幽滟,烛光影影绰绰地在外沉浮,而里边只余下属于他们的温存。   那如莺娇啼,和深重呵气,都不抑着。   交织在一起动人也好听。   从长案到龙榻,暖白章绣花纹的锦裳和月色镶金的尊贵龙袍,从里到外,丢了一路。   便连榻边的绣鞋和长靴,都是横七竖八地倒着。   而那条姑娘家水红色刺绣芙蓉的小衣兜,也虚虚在榻沿半挂着。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拉灯   这章就有红包~   ——————   感谢在2020-12-02 23:53:25~2020-12-03 23:5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eo珍珠香槟绿、Shoran、诺糯糯米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不是星星 20瓶;默念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黏人   光线氤氲, 覆映浅影如翻红浪,在帷幔投下颠骋的轮廓。   侧案烛盏上的那一挑灯芯,热焰灼灼燃着。   宛若烛火被帐内的动静撞倒了般, 从桌脚烧到宫帷,火势旺盛而猛烈, 弥漫起纷馥的香郁,烧得那金绣鸾凤的帷幔间, 如莺似燕的娇啼不息不止。   这是第三回 碧玉初破, 三回都是他。   但又似乎每回都不尽相同。 第一回 是在昏暗的小竹林。   那时是失控的, 一年未见的思念, 在那一瞬间将所有忍耐都击溃,她撇去了羞耻, 而他忘却了理智。 第二回 是在宣山,将军府的枕云台。   记得当时她很紧张,他虽温柔, 却故意在她耳边讲些不入流的话, 非是要她哭着唤他哥哥, 不过好在后来, 慢慢便有了别样的感觉。   而这回, 是白昼抒情。   枕边春思荡, 鬓发钗乱横,花翻露桃蒂, 倾付真心和热情,毫无保留。   一切都是最完美的契合。   花娇难禁暗皱眉,锦虞喉咙也像是被火烧过似的。   水光潋滟的唇畔透出“阿衍哥哥”,她一声又一声,哑甜地叫唤着。   而他淋漓在甘甜的泉露里, 如蜂狂蝶乱。   后来,殿外似乎降了场雨。   乌云阴沉的天终于将压抑到极致的暴雨倾泻而下,连绵如注的雨,仿佛让所有的沉抑都得到了消释。   暖浪慢慢退散,宫帷下异香浮盈,温情又缱绻。   锦虞娇虚怯力地窝在他怀里,两人静静地相拥而眠。   承明宫的寝殿,光影静暗,散了一地凌乱。   宫奴都是识眼色的,直到骤雨停歇,入了夜,也未曾有人来打扰。   锦虞重新醒来时,还是枕在他的臂弯里。   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目便是男人俊朗完美的侧颜。   他眉宇舒缓,难得未有蹙痕,甚至带着满足。   狭长的眸子浅浅阖着,眼尾那一点泪痣不论何时,总能透出丝丝蛊惑的味道。   好比现在锦虞无意流连了一眼,心思便被勾到了之前,他放浪不羁纵情的时候。   湿汗涔涔,流过线条分明的肌理。   深燃欲意的修眸,碎乱垂落的鬓发,放纵无忌的颠动,都是那般迷离而狷狂。   双颊顿时就飞了霞。   但锦虞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她想,怎的会有男人生得如此好看。   记得最初的时候,她便是被这张俊美到无可挑剔的脸,一眼勾走了魂儿。   没想到之后她非但没瞧腻,更是深陷了进去,越来越无可自拔,就这样到了今天。   想到这儿,锦虞唇边的笑痕忍不住愈来愈深。   而那人好似对她的气息颇有感应。   就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将那肆无忌惮欣赏他容色的小姑娘抓了个正着。   欢愉过后,她本就面若桃红,杏眸含春。   先前情到深处什么都放开了,可这会儿无处可避地被他直视着,锦虞一瞬间便又臊得不行。   但羞归羞,到底不是从前。   锦虞脸蛋瑰红发烫,却也舍不得将目光从他眼睛上移开。   于是就这么羞赧又懵懂地望着他,娇娇纯纯的,好似满怀春情。   池衍眉眼一弯,眸底溢满柔情。   情绵后醒来,他浅褐色瞳眸浮盈着一层疏懒的旖旎。   臂弯温柔地收紧了些,低头去亲她的唇。   声音轻轻地:“还好吗?”   两人都是丝衣未蔽,在锦衾里相抱着,能清楚感受到彼此的温暖。   心跳又有些怦然了。   眼神躲闪了下,锦虞含糊着:“嗯……还行吧……”   池衍嗓音还透着方睡醒的温哑:“哥哥很喜欢。”   大抵是睡懵了,锦虞略微一顿:“嗯?”   只见他弯了弯唇,附到耳边。   故意将声线压低下来:“笙笙好润。”   这句太容易叫人浮想联翩,锦虞脸颊蓦然又升高了温。   这人最是没正经,她是知道的。   怕再被他三言两语带着走,锦虞很快若无其事地言了句其他:“天、天亮了么?”   闻言,池衍微阖上眼睛,唇边漾出一缕深意的笑。   他靠着玉枕,而锦虞靠着他。   秀眉略蹙,抬眼困惑地觑着他:“……你笑什么呀?”   池衍缓缓又掀开眼帘,俊眸半敛半睁地含笑看她。   静默一瞬后,他惬意埋首下去,薄唇在她颊侧和耳朵之间流连轻蹭。   散漫而慵懒地呵着气:“乖乖,现在是夜里。”   锦虞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先前在金銮殿前昏倒,都还未至午时。   “噢……”   所以,他们是勾勾缠缠了整个白天,醒来天就黑了。   这不真成白日宣那个什么了么……   锦虞红着脸屏了屏息。   渐渐发觉到他声息和姿态都散发着倦懒。   帐外隐约还荡漾着烛火的光影。   想了想,忍不住低温着声:“你累的话,接着睡吧。”   只是怕他晨间为朝中事操了心,想他好好休息。   可这话听到男人耳朵里,意思就千差万别了。   池衍抬起头,目光在她眸心停了停。   而后微微眯起眼睛:“笙笙是怀疑哥哥不行?”   锦虞怔住,这人……怎么突然就危险起来了。   她下意识往锦衾里缩了缩。   “我这不是担心你没精神嘛……”   她是真心实意地在担心,而这人却是逮住机会就想欺欺她。   柳腰纤细好似没有骨头,锦衾里徐缓流连过,连延到那双洁白无暇的珠玉,便让人想到那句“莹软酿琼缪,温比玉,腻如膏”。   锦虞倏而僵住,轻轻咬唇,动也不动。   她方才往里面躲闪,这人就跟故意跟她唱反调似的,全然不安分。   知道也习惯了他总不讲道理。   了解他,知道自己越避,他便越发不厌其烦地追着她逗趣,偏是要逗得她面红耳赤才好。   锦虞只好嗔他一眼,正想去制止。   那人却是先附到她耳旁,声调轻沉,仿佛是刻意的:“哥哥要是没精神,那方才是谁泣得那般狠?”   秀眉微皱,锦虞张张嘴,想怪他一怪,开口却是欲言又止。   微微红肿的唇抿了抿。   锦虞轻瞪他一眼,“我说不过你,不与你说了!”   见她瘪着嘴,半个脑袋扭到了另一边。   池衍失声一笑,眸心带着宠溺,揉了两下她的发:“好了,不闹你了,饿不饿,再躺会儿,哥哥陪你用晚膳。”   斜眸瞥了他一眼,锦虞颇为傲娇地低哼了声。   而后想了想,还是转过身去,乖乖窝回他怀里。   和他亲昵在一处的感觉,从来便是她的心之所向。   如今看似一切都很完满了,但又好像,还差了点什么。   锦虞静靠他温暖的胸怀。   想起先前他说的那番话,心里默默生了主意出来……   *   那日过后,岁月便宛如云开见月明。   连在暮冬都觉暖意融融,凉风拂来也叫人心旷神怡。   两人只要闲下来,就黏在一块儿,像是一分开就不舒坦似的。   那人更是霸道强势地告诉她。   睡觉只能在他寝殿,不许再回凤栖宫。   锦虞面上嗔怪,但心里又是甜滋滋的。   故而池衍在御书房处理朝政,她便陪在旁边,枕在他腿上悠闲地翻着花花绿绿的小话本。   若是他去上朝了,锦虞便在他寝殿里和乌墨玩耍。   说起来,那天元佑说她不在,乌墨便不吃不喝。   眼下她回来了,乌墨还真是吃什么都香,津津有味的,都不挑食。   因而锦虞时不时就同那人说笑,兴许乌墨也重活了一遭也说不定。   池衍每回都是噙着弧度,听着她在身边言笑晏晏。   那眉眼间的笑意柔到了骨子里。   如此甜蜜动情地过了几日。   这天,池衍一如既往地天蒙蒙亮便去了早朝。   约莫巳中时分,锦虞才温温吞吞地睡醒过来。   她起得晚,原是想随意吃点早膳,那人很快就下朝回来了,反正到时又要用午膳的。   但她皇兄真当她上回是饿晕了。   对阿衍哥哥是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她每日将早膳吃妥帖了。   故而最近她一觉醒来,宫婢们就一个个端着汤盅瓷碗,将她面前的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如此还不算,她吃了什么,吃了多少,随时都会被报备到她皇兄那儿,再这般下去,早膳都要成她噩梦了。   偶尔锦虞故意赖到午时才起床,锦宸当天便会亲自到宫里来,对她念叨个没完。   而池衍即便知道小姑娘身体好得很,但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那是他未来的妻兄,他是要成人妹婿的。   没法,锦虞只好认栽。   对着满桌异常丰盛的早膳,唉声叹气,便如同现在。   乌墨扬着蓬松的雪尾,趴伏在她腿上。   锦虞兴致缺缺地舀了勺糖蒸酥酪,低头吃得漫不经心。   而元佑正站在她边上,喋喋不休地向她讲着朝中的事,事无巨细,无一隐瞒。   譬如羌王和尉迟亓勾结之事。   他们确有其心,阿衍哥哥和皇兄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既已定罪,那羌王绝对再无生机。   而殷夕兰乃至王室之人,必然会受到牵连。   且那势力庞大的尉迟族,历代以来屹立不倒。   而今但凭诛九族这一条,便足以令其崩垮没落。   尉迟族系一倒,那些依附的官臣自然也就随之土崩瓦解。   此事之后,朝中是换了次大血。   那些谋私枉法的官员都被彻查革职,而从前被埋没的忠臣义士,终于再得报效朝廷的机会。   如今,盛世王朝终于有了盛世的样子。   清宁人间也真真正正地清宁安稳了。   听元佑激情昂然地说着这些。   锦虞不知不觉,胃口也好了不少。   刚咬下一口玫瑰莲蓉糕,便闻他忽然之间叹了口气。   唇齿间咀嚼着,锦虞微惑瞧他一眼:“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不由自主唉叹,元佑立刻摆摆手。   没心没肺地笑了两声:“没事儿公主,属下就是突然想到易琼那小子了。”   易琼年小他们好些岁,当初赤云骑攻城,易琼领兵协助,和他们也都甚是合得来。   不急不徐咽下口中的糕点。   锦虞边思索边喝了口甜羹,好奇问道:“他还没回来吗?”   那夜在到御书房觐见阿衍哥哥那姑娘。   她接近尉迟亓是为复仇的事儿,锦虞也已知晓了。   元佑摇了摇头:“没呢,前几天他传回的密信上,说是初吟姑娘臂伤严重,一时没法让她独自渡船。”   闻言,锦虞默了一瞬。   虽说之前因她生过气,但到底上回是自己误会了,且她蛰伏在尉迟亓身边这么多年,只是想要报仇,也是个苦命之人。   得知实情后,锦虞多少心生怜悯。   毕竟她杀了尉迟亓,也算是帮了个大忙。   不由问道:“她不愿意留在楚国,一定要回西域去吗?”   元佑笑着解释:“公主,她曾是尉迟亓的宠姬,楚国无人不知,再留着可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顿了一顿,锦虞慢慢点了下头。   似乎,确实是这么个理,她也只能回去西域了。   又听元佑接着说道:“那日之后,陛下命人暗中放了具假尸骨到尉迟府的残墟里,初吟姑娘才得以全身而退,今后只要不踏出西域,想来绝无危险。”   倒是感慨,锦虞唇畔依稀飘出一丝叹息。   慢悠悠搁下筷箸,垂眸抚摸着乌墨柔顺的毛发。   便在这时,元青敲了敲殿门,得了应允后步入。   “公主,苏世子在宫外求见。”   乍一听这人,锦虞慨叹的情绪蓦然尽散。   她瞬间凛了眉,没好气道:“不见不见,阿衍哥哥忙着呢,哪儿有空搭理他!”   将军早便和苏世子一刀两断,而公主也甚是不喜他,他们都是知道的。   元青踌躇半晌,才小声支吾:“苏世子并非要见陛下,而是……想见公主您。”   黛眉颦蹙,锦虞目露狐疑:“见我?”   下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听了个笑话,冷嗤一声。   正想说让他赶紧滚,还未骂出口,锦虞忽默下来。   她想起那日听宫奴说起,她昏倒后,苏世子也跟着心脑发痛,失了意识,回府调歇了好几日。   心中猛然起了个念头。   既然她能记起从前,那他……   锦虞长睫一颤,杏眸淡垂,冰澈的瞳心渐渐幽暗起来。   他曾害阿衍哥哥两次。   而他们前两世也皆因他而不能终。   便算他此生对过往一概不知,这笔账锦虞迟早也是准备要向他讨回来的。   沉默良久,锦虞抱着乌墨站起,表情阴霾地走出外殿。   “让他过来。”   ……   凤栖宫正殿。   锦虞难得回来一趟,宫婢们纷纷迎上前去伺候,却是被她一并挥退了下去。   不多时,苏湛羽便被元青和元佑带到了此处。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   苏湛羽的神情倏而泛滥强烈的激动。   而锦虞一双如杏花般的美目,静若渊海,也深寒若玄冰。   他的反应,让她心里的想法有了几分确定。   锦虞淡淡敛回视线,侧首吩咐元青和元佑先下去。   两人犹豫之下也不敢违抗,只好迟疑着退出了正殿。   殿门合上后,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辉碧的大殿金漆耀眼,两侧摆以坐席,其上有一把镌雕凤鸟的檀木主椅,而座椅后那精致的画壁上,一把象征尊贵的镂金长剑凛凛悬挂。   锦虞站在主椅前,一言不发,只冷着秀眸,目中投下寒光。   而苏湛羽眼中有闪光烁动,显然情绪激动。   垂落两侧的指尖止不住抖着,他深吸着气,不知是在懊悔恼恨,还是惶恐不安。   总之,他双唇隐颤,却是说不出话来。   殿内一时间安静得令人心悸。   而外边,池衍禀退了所有人,在殿外缓下脚步。   顿足,站定。   他下朝回到寝宫后,得知此事,便疾步过来。   身上还是那玉底镶金的衮服。   隔着一扇殿门的距离,池衍眼底幽深一片。   他曾坚定过,绝不会再让苏湛羽接近她分毫。   从前的算计和背叛,他也势必不可能饶过。   只不过,豫亲王是他此前犹疑的原因。   苏湛羽可以不顾情义,但他一时无法说服自己狠下心,违背仁义道德,真让那人唯一的儿子以命抵命,血债血偿。   即便豫亲王爱憎分明,曾说过不会插手他们之间的事。   担心她,故而匆匆到了这儿。   但池衍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静默站着,并没有直接推门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池狗:我媳妇润润的(●—●)   (嗯,笙笙脸蛋很润,小手也很润[单纯.jpg])   ————————   说到做到,这章依然有红包!   不出意外,下章是正文完结章~   但我明天要去参加小姐妹的婚礼,大概不能码字啦,后天更哦~么么哒~   ————————   感谢在2020-12-03 23:56:12~2020-12-04 23:53: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umber、、3226733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樱花卷卷 20瓶;Saya 10瓶;36281068 6瓶;椒盐很咸、之子 5瓶;巴啦啦 3瓶;zhl、陈蘑菇 2瓶;4781907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蜜谋   他静默站着, 并没有直接推门进去。   不过殿内的动静,能听得一清二楚。   如许日中,正殿光灿如玉。   可那流波的光影照到身上, 却是那么透冷。   寒光折入窗牖,掠过眼前, 气氛迥然肃杀。   苏湛羽止步在高阶之下,再无勇气踏前一步。   抬眸望进眼底那人, 她一身暖玉雪衣, 纯美无暇。   娇秀, 高贵, 一如初相识。   初相识的那一世,他便是如此一见难忘。   可她清丽的笑容, 终是散尽在了和他的大婚之日上。   那日金銮殿前突发异况,苏湛羽亦是记起一切。   非但如此,他更是梦到一些关乎那一世, 却分明不属于那一世的记忆。   譬如……他和景云。   从深信不疑的好友, 到物是人非的陌路, 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难怪当日, 在奉天门撞见, 她会那般质问。   挚友始料未及的仇视, 和她无故的敌对。   苏湛羽从前想不明白,如今是能猜透几分, 原因,许是过去那两世他造下的孽。   而他们,都是知晓的。   第一次因他那一念之差的独占欲,利用了她,违背初心, 也未得到想要的。   第二次更是为私欲背信弃义,亏负那人的信任,又是执迷不悟,枉负所有。   锦虞站在高阶之上俯视,神情极其冷淡。   冷到苏湛羽不敢直视。   但终是无法抑制,他不由往前半步。   破出一声微嘶:“笙笙……”   对视之间,锦虞清寒的瞳仁有如深渊一暗。   听得这一声,未觉惊诧,也不必再问,她心中的答案已然肯定。   “苏世子今日前来,那些不得甚解的疑惑,看来是想明白了。”   入目,是她唇边显而易见的嘲讽。   苏湛羽眉宇间浮现痛苦之色:“你可……还恨我?”   话落,他便觉得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也是可笑,而今他是万死不足以弥补犯下的过错,竟还想来求谅解。   苏湛羽苦笑,低哑了声:“我……没资格得到你们的原谅。”   明澈的眼眸淡淡扫过,“知道就好。”   锦虞始终面容疏冷:“本公主心眼小,恨过的,不论多久,偏就是记得一清二楚。”   她凉透心魄的语气和神色,和第一世冷漠逼问他时的模样,几乎重合。   但多少还是心有不甘。   他想,有些事若是现在不问个彻底,自己怕是难以死心。   苏湛羽暗自深吸口气,“笙笙,你当真是恨极了我吗?”   终于凝眸去看她。   他声音越发颤哑下来:“即便只是名义上,但毕竟夫妻一场,你对我,可曾有过情意,哪怕一点……”   锦虞容色静冷,徐徐背过身。   一字一句平缓道:“我爱的,想嫁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他。”   她语气间,带着哪怕魄散魂飞也绝不动摇的笃定。   苏湛羽的心直沉了下去。   知道自己再如何,也挽回不了了。   苏湛羽紧紧闭上眼,反复问自己,问了,听到她的答案了,可真的死心了吗?   良晌之后,他缓缓睁开眼睛。   意难平,但或许悔恨更多,“分明知晓你的心意,明白那样做定会伤你很深,可我……我两次都无法蒙蔽自己的心……”   苏湛羽望着她清冷的背影。   眼底恍惚烁过水光,像是最后的挣扎:“但那真的,非我本意。”   羽睫轻轻上扬,锦虞抬眼。   目光凝注悬在画壁上的那把镂金长剑,伸手,握上剑柄。   她声色皆冷:“我只知道,我与你,切骨之仇永不休!”   伴随着剑锋出鞘的冷冽清鸣,锦虞猛然拔剑回身。   一道寒光深冷刺目,锋利的长剑直指他咽喉。   而苏湛羽分毫不避,眸中不见惊惧,只有哀痛。   明知自己罪不可恕,但他总抱有一丝希冀。   过了这么久,今日才鼓起勇气来见她,得到的回应果然意料之中,期望幻灭,心却反而平静了。   苏湛羽向前轻迈一步。   勉强牵出一抹微笑,泛着柔和:“我无颜面你,也愧对于他,你若真恨我至此,这剑,我绝不还手。”   锦虞紧紧盯着他:“你还活着站在这儿,不过是阿衍哥哥看在豫亲王的面子。”   他一时做不下忘恩负义的事,那她便当他的剑。   他两世皆因她而死,拼死也要护她周全,这一世,她想为他做点什么。   手指捏紧剑柄,锦虞眸底澹澹杀意:“但我没什么可为难的。”   苏湛羽看着她双眸。   这双杏眼一如从前明美,只是此刻多了令人心悸的冷。   他眼底水色淡笼,最后一笑。   那笑里带着苦涩,竟也有一丝安抚,而后他便慢慢合了目。   终是清醒,是他自欺欺人,是他一厢情愿。   手中的剑越攥越紧,连呼吸都深寒得丝缕成冰。   锦虞骤然出剑,利剑刺入他心口的那一刹,寒光猛地照亮她疏离的冷眸。   这一剑,她是使了十分的力,毫不留情。   而他非但生生受中这剑,更是强稳住身一步不退,直抵剑锋,让那剑更没入心口几分。   连一声闷哼都无,苏湛羽堪堪站稳。   微微抬起瞬间惨白的脸,望见她凛冽依旧的秀眸。   轻柔淡笑,他缓了半天,才低低嘶哑出声:“可是……还不解恨?”   说罢,苏湛羽握上剑锋,将剑用力往伤口捅进几寸。   鲜血渗透了他胸前那片鸦青色绸衫,也从指骨间汩汩流淌。   剑入心脏要害,很快他便支撑不住。   脸色苍白,失力跌跪而下。   锦虞一瞬不瞬盯住他,微顿片刻,但面不改色。   居高临下睨着命若悬丝的那人。   顷刻后,她冷淡瞥开目光,拂袖而去。   就在越过苏湛羽身侧时。   锦虞只听他气息奄奄,缥缈的话语从含血的唇齿间飘出。   “笙笙……对不起……”   擦肩而过的一瞬,锦虞缓缓顿了足。   沉默须臾,她声音淡如流水:“我曾想过忘了他,试着去当你的世子妃。”   闻言,苏湛羽微微掀开疲惫的眼皮。   朦胧的眸心闪过讶异,也隐有一丝惊喜。   但随后,锦虞便又沉下眸。   面如冷玉:“可你却是想要害他,是你自己毁了这一切。”   垂落在地的指尖止不住抖起来。   苏湛羽唇色愈加发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身子也跟着剧颤。   “不过说起来,我还得要谢谢你,若不是你,说不定,我真就和他错过了。”   锦虞淡淡说罢,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高阔庄严的殿宇之中,她走远的脚步声,一步步仿佛都踩在他剜裂的心上。   一口鲜血喷溅满地,苏湛羽无力向后倒去。   而大殿的门同时被打开,透进光芒万丈,锦虞决绝推门而出。   跨越三世的仇怨,如此便消解了吗?   想来也是不大可能,那恨,大抵也是无绝期的。   饶是他真的以命相赎。   ……   锦虞方踏出沉抑的大殿,便见那人站在眼前。   一袭五爪九龙金丝衮服,尊贵,也纤尘不染。   天光清浅,温和的暖阳落了满眼。   廊檐下的两人安静对视,眸心倒映着彼此的容颜。   愣住,悄无声息半晌,锦虞才缓过神来。   微垂下长睫:“我刺了他一剑。”   池衍静静看着她:“嗯。”   清风裹挟着对方熟悉的气息。   此刻锦虞眼底已不见任何寒意,见着他,眸光便不由地柔软起来。   他反应淡淡,锦虞抬眼看他。   眼波漾入光影,声音轻轻的:“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死。”   小姑娘看上去乖静温软。   却是绝口不提自己的先斩后奏。   知道他心有顾忌,不愿辜负豫亲王,她才做了今日之事。   说是要苏湛羽偿还仇恨,但其实,她更多是为了他。   池衍都是清楚的,对心爱之人,心思总是如水晶般透彻。   揉着她的发,池衍反过去哄她:“乖,哥哥在。”   锦虞眉眼间伴了微风莞尔,拉了他的手,“我们回去。”   唇边笑痕淡淡,但池衍眸底略微深沉下来。   “笙笙。”   温顺地凝望着他,锦虞静静等他说。   池衍未言,而是握住她细软的腰肢,揽她到怀里,抱住。   下巴轻抵她发顶,“我也欠你一句对不起。”   第一世她爱而不得,他爱而不能,惹她错付情衷,他是悔也愧。   缱绻的嗓音如温泉千回百转,一瞬覆没了她的身心。   锦虞轻轻回抱住他,“那以后,你要寸步不离地陪在我身边。”   下巴温柔摩挲着她馨香的发。   像是什么都听她的,池衍柔哑着声:“好。”   锦虞什么都没再说,只安静靠在他坚硬温暖的胸膛。   似乎一直和他依偎着,才能让她拥有安全感,心底深处才能真的安宁。   突然间,她好厌倦闭守的深宫。   但也知道,他最是一丝不苟,不将朝中事宜一应交接妥当,是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的。   可锦虞是一刻也不想等了……   *   苏湛羽被墨陵慌忙背回豫亲王府后,早已命在旦夕。   京都城内最好的大夫轮番诊治。   王府中所有人都日夜不眠,急得焦头烂额,可苏湛羽自己却似万念俱灰,全然没有生还的欲望。   至于世子爷那日在皇宫遇到了什么。   豫亲王面色深静,除却询问病况,其他只字不提。   故而府里的下人自然也是无人敢问。   苏湛羽吊着一口气,昏迷在床多日。   好几次险些踏进鬼门关,最终还是如无垠浮萍,捡回了一条性命。   即便如此,他终日躺在床上。   心灰意冷,郁郁寡欢,与死无异。   这么多日,豫亲王只从墨陵口中听闻他情况。   终于在那夜,踏入了苏湛羽的苑。   推门进屋,一盏烛火静淡黯然。   豫亲王轻步而入,负手到床前站定,而苏湛羽双唇泛白,面无血色,闭着眼不知是否已睡着。   良久之后,豫亲王慢慢坐到床边。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他才低缓道:“羽儿,从小爹便教你,人最重要的是志气和底线,便是成兵沦卒,亦不可被私利障目。”   侧眸看了他一眼,依稀低叹。   “爹知你一直都是听话的孩子,然人非圣贤,有过承担便是,男儿在世,最不可忘却的就是责任,敢作敢当,而不是做逃避的懦夫。”   对外他是秉正无私的豫亲王。   对内,他也只是个孩子的父亲,见儿子如此,到底也是心疼。   拍了拍苏湛羽搭在被褥外的手背。   知道他一时不愿说话,豫亲王轻声道:“你犯了错,爹会严惩不贷,绝不包庇,但哪怕你罪恶滔天,你也永远是爹的儿子,永远是我豫亲王府的世子。”   说完,慢慢替他掖好锦被后,豫亲王徐缓站起,无声出了屋。   而在他转身的那一刹。   一直静默躺在床上的苏湛羽,唇瓣微微颤抖着,一颗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滑落下来。   *   暮冬渐逝,初春临来。   入眼尽是花落花开的悠远宁静,光色透密也撩人。   这天,日轮灿然升高,千万缕光华破云洒照在焕然一新的大地。   四方馆竹苑。   片片修竹茂密苍翠,微风掠过,竹叶轻轻作响。   光影斑驳下,锦虞缓步前行,双眸微微眯拢,颇为享受阳光温暖的疏懒。   方舒心叹了口气,便听身边那人似是而非一笑。   “亏你记得自己尚有皇兄,还知道主动来看我。”   他意味深长地调侃,锦虞斜睨他一眼。   想到这段时日,她一瞬便不满了:“你还说呢,竟然吩咐宫婢每天备那么多早膳,非是要看着我吃完,这刚起身的,哪儿有胃口吃得下那许多!”   锦宸侧目打量她几眼。   小丫头双颊白里透粉,气色确实好了不少。   他唇边上扬弧度,语气带着嫌弃:“你这小身板,难道不该多吃点?”   锦虞哑口一瞬,瘪唇咕哝:“那也没必要吃那么多呀。”   说着,两指捏住自己柔软的脸颊。   秀眉皱起几分:“你看我,都能掐出块肉来了!”   瞧了她一眼,锦宸被她逗笑:“这不挺好看的。”   锦虞低哼了声:“一点儿也不!”   姑娘家爱美,但其实这样艳若桃花,是要更娇美水灵了。   指尖不太轻地戳了下她的脑袋。   锦宸淡淡笑着,刻意肃声:“我看就得再让你晕一次,喝上十天半月的苦药,才长记性。”   扭头觑他,想着皇兄真是坏透了。   分明知道她最是怕苦,还□□都故意拿这吓唬她。   锦虞气恼,却又一时无法反驳。   倏而顿了步,忍不住向跟随后侧的那人吐槽:“幼浔你看他!”   幼浔微怔之下也停下来。   习惯了殿下和公主时常的拌嘴,她眼眸微垂,抿唇轻轻一笑。   锦宸原是想再逗锦虞两句。   却在回眸的那一瞬,不由愣住。   目光停留在女子宁静美好的笑靥。   这么多年了,竟还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的小侍女笑起来时,嘴角是有梨涡的。   浅浅的,如春风一般,朦胧几分旖旎。   有短暂的失神,但他敛回神思。   眸光移向身旁的锦虞,锦宸若无其事道:“好了,这两日有空收拾收拾,出来这么久,我们也该回去了。”   锦虞闻言怔忡片刻,一脸懵懂:“啊……去哪儿啊?”   听罢锦宸觉着好笑:“你这丫头,怕不是忘了东陵才是你的家?”   这太过突然,也实属意料之外。   呆了半晌,锦虞撇撇嘴,“可、可是……”   她一点儿也不想,再和阿衍哥哥分开那么久那么远了。   似乎是猜到她想说什么。   锦宸点了点她的鼻尖,郑重道:“便是陛下明日就要娶你,今日你也得先回东陵待嫁,仪礼不可破。”   见他神情慎重,锦虞忽而有些慌。   眼波略一转动,她扯着话就是敷衍:“再等等吧皇兄,过两日就是我生辰了,先不走嘛……”   自己妹妹的那点心思,他是一眼便能看戳。   锦宸情面不留:“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嗯?”   张嘴却又失了声,不知要怎么说。   跺一跺脚,锦虞索性撒泼:“我不管不管,就是先不走!”   仿佛是有十分要紧的事儿要去做。   锦虞随即拎起裙幅,着急忙慌地转身走:“想起些事,我先回去了!”   身后那两人都顿了少顷。   一眨眼,就见她踩着碎步跑出了老远。   望着她纤柔的背影,那抹雪色渐渐远去。   锦宸摇头笑了笑,这丫头,走得倒是挺快。   回首正欲到书房去,视线滑过身侧那人的脸,锦宸无意多看了她两眼。   察觉到他一瞬不瞬的凝视,那目光好似带着热度。   幼浔心猛然跳颤了下,忙不迭垂下头,规矩站好:“殿下。”   忽然发觉自己近日有些奇怪。   锦宸故作淡然,负手原路返回,语气水波不兴:“嗯,走吧。”   幼浔低着头,立马应喏,跟在他身后。   *   马车从四方馆一路回到承明宫。   锦虞今日出来得早,这会儿又火急火燎地赶回来,都还未到池衍下朝的时辰。   趁着那人没回来,锦虞悄悄召了元青和元佑,还有何军医,一同到了御书房。   所有侍候在书房外的宫奴皆被屏退。   殿门紧闭,四人在屋内待了许久,也不知在预谋着什么。   总之在池衍下朝之前,他们才神情复杂地从御书房内出来。   锦虞走在最前头,金边雪色的广袖里揣藏着一卷明黄的锦帛。   步出廊檐到灼目的天光下。   她回过身,微眯杏眸扫过后边的三人,“都记清楚没有,这事儿若办砸了,本公主唯你们是问!”   陛下对九公主有多宠溺纵容,如今是无人不知。   故而三人虽是面有难色,但她这么一警告,他们是想也没想,忙不迭点头,连连应声。   面上依顺着,然而说罢,元青和何军医都暗中用手肘怼了怼中间的元佑,示意他说点什么。   元佑被左右催促,踌躇须臾,只好低咳了声。   嘴巴一咧,说道:“公主,其实……咱大可直接同将军说,没必要偷偷摸摸的。”   随后立马“哈哈”一声,笑得发憨:“您的话,将军哪儿能不听呢!”   锦虞沉思一瞬,很快便凝了眉。   她倒也想直接说,可等那人交代好一切,怎么也得好些日,到时她万一被皇兄带回东陵去可就晚了。   唇角一抿,锦虞明眸肃然生威:“我喜欢,我就要这么来。”   她神情甚是肆意妄为,活脱脱一个不讲理的骄纵公主。   话落,裙摆一扬,便拂袖快步而去。   三人留在原地,面面想觑好几眼。   饶是何军医这看惯世态的年纪。   眼下也不由迟疑:“真的……要如此?”   元佑认命一叹:“公主的话,还敢不从吗?”   而元青挠挠头,两难道:“我们这是暗算将军,不合适吧……”   何军医颔首表示同意。   见他们如此,元佑最先想开。   思路清晰地说道:“你们想啊,得罪公主,将军能放过咱们吗?肯定不能够啊!这一下招俩,还不如听了公主的,惹一个,总比惹两个划算,是吧?”   冗长的静思之后,两人仿若突然醒悟。   都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瞬间便释然了,于是再无心理负担,毫不心虚地去办公主吩咐的事。   池衍下朝后,还未至用午膳的时辰。   想着那小姑娘一大早去了四方馆,兴许没这么快回来,便先去了趟御书房。   御书房檀香淡淡,静得只有翻页声。   池衍在案前批这奏折,而元佑在他边上候着。   似乎是纠结了好半天,元佑终于鼓起勇气。   深吸一口,“咳……将军。”   手中握笔,行书微顿,池衍侧瞥他一眼。   被他这么可有可无地一凝。   元佑立马就有点心虚了,但还是佯装镇定道:“那个……属下这不是婚期将近嘛,咳,所以想来请示将军……可否允属下回家几日?”   那双修眸邃如深海,仿佛能将一切都看透。   凝了他少顷,池衍若无其事回眸,继续落笔。   慢条斯理道:“答应过给你办婚宴,安排人去将你未过门的妻子和家中亲眷接过来就是。”   闻言,元佑默默拍了下自己脑门。   看来今朝是要将自个儿的幸福搭赔进去了。   也只得认栽,“嘿嘿,多谢将军,可属下还是想……先回趟家看看。”   合上一本折子,搁到一边,又取过下一本。   池衍随口言了句:“想去就去吧。”   元佑步步为营,极为谨慎地试探道:“属下想今晚连夜赶回去,不如……将军给道手谕?”   听了这话,池衍再次停了笔,看向他。   眼神清清淡淡的,却是让元佑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的目光穿透力太强。   方对上这一眼,元佑便马上反复思考,自己的语气有无露馅。   就在元佑心惊胆战,生怕自己坏了事时。   下一刻,却见那人什么都没说,从旁侧取过一张御纸,摊在眼前。   池衍面不改色,行笔纡缓有致,最后盖落玺印。   他动作一气呵成,从容得像是做了件极不经意的小事。   元佑忍不住面露惊喜,忙伸出两手,将这允诺出宫城的手谕捧过来,嘴上也不忘接连溜须拍马。   待他抑不住欢天喜地出殿后,御书房重归静谧。   池衍独自在案前,垂眸似陷入幽思,不知在想什么。   沉默坐了会儿,他取出一卷明黄锦帛,在案面铺展开来。   池衍提笔,掠过墨砚润湿。   纹龙袖袍行云流水般随着飞书浮动,笔迹横折间,尽是和他神情一般安定淡然。   *   当夜,承明宫寝殿。   长案上一盏烛火静静燃着,池衍靠坐案前,手握一本兵书,颇为闲适。   不多时,珠帘清灵碰响。   锦虞从内室轻步走出。   她刚沐浴过,只一身流云丝衣,身躯曼妙玲珑。   如墨潋澈的长发倾散下来,滑落腰畔。   虽不似白日钗鬓华衣,但如此反衬她琼光如玉,更诱人几分。   锦虞拂开珠帘,顿足一瞬,才踏着锦毯,轻步款款走到那人身边。   池衍闻声抬眸,含笑看着她。   顺势伸手揽上她有致的腰肢,抱她侧坐到自己腿上。   发觉小姑娘今夜甚是乖巧。   方坐下,玉臂勾缠住他的颈,那温香软玉便主动靠过来。   池衍隐约挑了下唇,低头埋入她发间,嗅了嗅。   她沐浴过后,身上还带着若有似无的水气,清暖中散发着幽幽冶冶的馨香。   那香味微郁,和她平日里的淡雅截然不同。   嗅入鼻息,恍惚惹人媚软。   见他颇为留恋地蹭着自己散肩的发。   锦虞眼底掠过一丝狡黠。   附到他耳边,娇柔着声:“好闻么?”   池衍合目,仿佛是被她迷人的香气勾走了魂儿。   呼吸流连在她发间,嗓音低哑了些许:“唔,故意的?”   眸中笑意愈深,锦虞不答。   唇瓣温软,有意无意地触到他耳垂,温言软语:“阿衍哥哥,你还记不记得,欠着我生辰愿望呢。”   修指轻轻掠过她发梢,爱抚般徐徐梳着,“嗯。”   娇躯软软贴近他,锦虞在他耳畔轻声呵气:“你答应过的,什么都可以。”   继续闭着眼,池衍微微笑了笑:“你说。”   眼梢勾着柔媚的笑,锦虞抬起头来看他。   玉指若有若无地在他襟口挑着,声调细细绵绵:“若你心口不一呢?”   小姑娘今夜清纯又魅人,显然是刻意为之。   池衍却也不揭穿,她故意勾他,他自是欣然接受。   长眸微挑,池衍漫不经心道:“君无戏言,只要笙笙说得出,哥哥唯你是从。”   锦虞眸含春水,嫣然一笑竟比桃花儿娇艳更甚。   凑近过去,轻柔婉转地同他耳语了句什么。   只见他薄唇淡淡勾笑,眼尾却是一弯幽深弧度。   锦虞一时难辨他情绪如何,凝睫看他时不禁多了些许局促。   然而片晌之后,池衍笑意不改。   云淡风轻地腾出一只手,探到案下暗格,取出一只精雕龙身的宝匣,随意摆到她面前。   锦虞愣了一愣。   宝匣里装着传国玉玺,那是帝王身份的象征。   而他真因她一句话,不提也不问,就这么轻易给她了。   他对她太好,锦虞忽然之间有些发虚。   但眉眼间的异样也只是一瞬。   很快锦虞便无事般翩然漾笑。   主动仰头,含吮了下他的唇,而后乖乖窝到他怀里靠着。   池衍深眸中隐约一缕笑意,不作言语。   一只手揽抱着小美人,一只手重新握起兵书。   边爱不忍释地摩挲,边垂眸静读兵法。   当他再看一会儿就会放下。   谁知案面那盏烛火都快要燃尽了,这人也不见要去歇息的迹象。   锦虞开始坐不住,一心惦记着越发晚的时辰。   眸光低转了下,从他身上站起来,锦虞默不作声回到内室。   往珠帘外悄悄探了一眼,他并没有跟过来。   锦虞急得暗暗皱了眉,方才她主动去亲,这人竟也不来回吻她。   思忖之下,锦虞咬咬牙,低头解开了丝衣系带。   流云丝衣如水滑落,露出那瓷白凝脂的香肩玉颈,藕臂光洁无暇。   到妆镜旁寻出一瓷瓶。   锦虞将里边状若口脂的凝膏补涂到唇瓣。   而后回到床边,掀开锦衾,轻轻躺到榻上。   怕自己做错,她伸手从玉枕之下取出事先备好的画册,翻到其中一页,红着脸,反复看了好几遍。   这画册封绢牡丹,是那天,那人送的,要她闲着好好学的那不正经的玩意儿。   合上画册,重新藏好后。   锦虞探出脑袋向外望了一眼。   娇软着声唤他:“阿衍哥哥——”   而此刻在案前读书的男人,看似坐怀不乱地应了声。   随后便又听小姑娘的声音从内室传来。   语色如水波荡漾涟漪:“你过来——”   池衍笑眸掠过洞察人心的浮光。   目不离书,不动声色回答:“好,再一会儿。”   他气定神闲的反应,让锦虞怔了半晌。   这人平常爱极了上下其手,怎么今儿她都如此了,又突然这么难诱来。   锦虞轻咬唇畔。   甜糯的嗓音蕴着旖旎:“你别看了嘛,累坏了,我会心疼。”   说完这句,锦虞便竖起耳朵,屏息听着外边的动静。   安静半晌,她忽而听见珠帘晃荡了下。   他总算是过来了。   心里有几分雀跃,也倏而生出几许紧张,心跳急促了好几拍。   锦虞忙不迭趴躺好。   一双玉足故意勾抬起来,锦衾便往上卷了卷,探出一截纤细柔美的小腿。   柔软的锦衾滑落香肩一侧,窈窕多姿,肤白盛雪。   后颈是水红色的芙蓉肚兜的香带。   她偏过首,杏眸含波。   藕臂就着香枕,柔柔托腮,望着那人一步一步徐徐走近。   拂帘而入后,映进眸心便是这般绝美的画面。   池衍眉梢一扬,毫不掩饰地欣赏榻中艳色。   那是属于纯情少女独特的娇媚。   美而不俗,娇而不妖,高贵而清娆,别有韵味。   实在难叫一个正常男人抑住不去浮想。   那隐在衾内的曼妙婀娜该是何等地惑人意醉心迷。   池衍眼底渐深,桃花修眸别蕴幽致。   饶是他一贯明察秋毫,但对她,他从来都是没有抵抗力的,也并没有想过克制。   早先梳洗过,他此刻一身月白常服。   走过去,在榻边不疾不徐侧坐而下。   对视之间,情浮意动。   池衍伸过手,指腹抚过她吹弹可破的脸蛋,指尖往后,梳入她柔顺披散的墨发。   流连过香腻玉颈时,徐缓挑开了那水红色系带,而后若有似无地绵延至后背。   那一片轻薄的水红兜着酥玉。   这会儿脱了束缚,便松松散了下来。   锦虞浅浅阖目。   将白皙的脸颊贴到他掌心,温顺不已。   然而男人只是顺势摩挲她的脸蛋,半晌也不多做其他。   锦虞面上不露声色,但心底有些着急。   故作优雅地翻过身去,双臂后曲,半躺半仰着。   锦衾已然随之滑落一侧,唯两片里衬堪堪虚掩着小美人的曼妙。   锦虞脉脉含情地凝睇他,齿贝略微咬住一丝唇肉。   她抬起纤白玉足,隔着月白常服,脚尖轻轻点上他心口。   那绵软无骨似的妖娆曲线,明晃晃地在眼前蛊惑着他。   扪心自问,在她面前,他何曾正人君子过。   池衍喉结动了动,忽而握上那纤细的足踝,轻轻一扯,将人拉近后,便径直倾过去。   也顾不得真假虚实,总之他就是溺了她的温柔乡。   他俯身吻来的时候,锦虞仰头递上香唇。   玉臂搂住他脖颈,极为配合地张开唇瓣便他侵据。   她涂在唇上的口脂,是含有何军医给的迷药的。   那药轻微有些味儿,掺在茶水里容易引他生疑,故而锦虞只好事先服下解药,用了这么个办法。   只是眼下的情况,和她预想中的不太一样。   何老分明告诉她说,这药最是不伤身,药劲也强,不出须臾,定会昏倒。   然而当下,某人和她缠吻了一刻有余,却全然没有要昏厥的迹象,锦虞甚至感觉,他的精力要越发旺盛起来了。   趁他流连到颈窝,锦虞连忙深深吸了口新鲜的气儿。   缓过呵气,她声音含了水似的朦胧:“阿衍哥哥……”   感觉到小姑娘在推搡他的肩膀。   池衍这才松唇抬起头,垂眼看她,他发际碎乱,丝红的瞳心尽是泛情的的痕迹。   锦虞被他吻得魂都飘然涣散了。   桃腮粉面,咬住水光潋滟的唇:“我、我想躺在上边。”   闻言池衍眸色愈发迷离莫测。   唇腔透出一声喑哑:“嗯?”   眼睛一闭,锦虞索性豁了出去。   她面染霞飞,双颊像是要烧起来,却还要故作万种风情:“这样……到时候能更深一些。”   这样,她就能慢慢来,省得到时药效还没发挥作用,人先真被他给办了。   池衍呼吸更重,臂弯搂住她腰肢。   略一使劲,两人便天旋地转地换了个位。   谁知这么一动,玉枕被带着挪开。   藏在下面的那本画册便露了出来。   背后压到画册,那厚度异物感明显,池衍反手抽出。   甫一入目,便是那熟悉的艳丽牡丹,是那本《鸳鸯秘戏图》。   不等他反应,锦虞瞠目一惊,飞快抢过来,羞臊得下意识将画册丢出老远。   池衍愣了一下,意识过来,唇边噙出丝丝惑人的弧度。   撞上他眸心那不怀好意的眼神。   怕他又开始没正经地挑逗,锦虞心一横,决定先发制人。   她蓦然一低头,堵住了他的唇。   双纤分开,正好跨在了那章绣龙纹的暗金腰封上,中间镶嵌玉扣,冰冰凉凉的。   池衍带着惑人笑意,任她摁着自己唇齿相依。   掌心极致温柔,覆上那洁玉无暇的背,抱住她。   兴许是他的体质要比常人好上太多。   那迷药到现在才终于开始生了效果。   就在他将那两片水红一并扯开,丢出帷幔后。   池衍神智开始渐渐恍惚,慢慢失去力气,流连不止的手忽而跌垂,他很快便昏睡过去。   锢着她胡作非为的那人渐渐没了动静。   锦虞顿了顿,边平复着呼吸,边垂眸去看。   确定他彻底被迷昏了,锦虞才长长吁出一口气。   这药效发挥得还真是时候,再晚那么一点儿,她就要被强行做到最后了。   眼下显然时辰已晚,锦虞精疲力尽地爬下来。   三两下将衣裳穿妥,而后偷偷出殿,悄声唤了一直等候在殿外的元青和元佑进来。   *   翌日。   四方馆竹苑,天气清暖,阳光普照。   锦宸起身用了早膳后,方到书房坐下,便见幼浔领了两名女官入内。   幼浔走上前来,欠身道:“殿下,这两位女官是从宫中来的,奉了陛下和公主的命,有物什要呈与殿下。”   眉宇微微凝惑,锦宸放下手中竹简,“是什么?”   其中一女官行礼道:“回殿下,奴婢不知,只是陛下有令,此物必须亲手交给殿下。”   随后,另一女官亦恭敬颔首:“回殿下,九公主也是如此说的。”   听罢,锦宸困惑更深。   察觉出些微端倪,他问道:“你们不是一块儿来的?”   两名女官垂首,异口同声作答:“回殿下,不是。”   “……”   那两人是何情况,同时遣人送东西来,还交代一样的话。   锦宸怔愣良久,才回神。   指骨敲叩了下桌面,“放着。”   那两名宫婢应声,将两只偌大微沉的锦盒放到案面后,便就齐齐行礼退身。   目光在锦盒上流连片刻,锦宸伸手打开其中一只。   盒中静静躺着一卷明黄锦帛,一封信纸,和一只雕镌龙身的精贵宝匣。   眸中一瞬惊诧闪烁。   锦宸立马取出那宝匣,掀盖一看,果真是那传国玉玺!   他神情震动,随即忙铺开那卷明黄锦帛。   赫然是传位诏书。   愕然之下,锦宸顿滞良晌。   最后展开那封信纸,他扫了两眼,如临惊天霹雳。   其上字迹娟秀,出自谁的手笔锦宸一眼便知。   “皇兄,见字如晤,相伴多年,汝为至亲也,然于往事许多,妹常觉遗恨在心,故留书不告而别,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祈蒙见恕……汝以良德,深谙经国之务,必能担得尊位,他日君临万邦,两国共主,仁政民和,百姓之福……”   将此信中每一字都仔细默念过去。   锦宸眉眼皱痕越发深凝,神色愈渐复杂。   看罢,他眸光骤变,倏而撑案站起。   正深沉着容色,欲往外走,便先听得身畔之人担忧相问。   “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幼浔不由捏紧手指,那双干净的眼眸里满含关切。   循声顿住,锦宸沉默一瞬,回眸看向她。   终是没说话,但低沉的神情却是缓和了些许。   心中忽而一个念头轻闪而过。   锦宸略一默思,侧身打开另一只锦盒,其中同样有一卷锦帛和一封信。   两指徐缓取出那封信。   展开,然而其中唯书有短短两句话。   “一切但听吾妻之意。”   “小姑娘颇爱闹,那诏书怕是写得破绽百出,殿下还是以我所书为准得好。”   眸中情绪交替繁错。   静默站了许久,锦宸沉重叹了口气,扶着案边,又慢慢坐了回去。   斜眸睨了眼案上的那两锦盒,锦宸又气又无奈。   这两人,一言不发就将这江山甩到了他手里,自个儿洒脱去,是连商量的余地都不给他留。   锦宸撑案支额,合目,两指捏了捏高挺的鼻梁。   见他如此,幼浔犹豫片刻。   轻声问道:“殿下……可是身子不舒服?”   听见耳边那熟悉的声音。   锦宸缓缓睁开眼睛,望了她一眼。   浅思片刻,他拍拍案边。   嗓音微倦:“过来,陪孤坐会儿。”   幼浔短暂迟疑了下,终于还是轻步走了过去。   步至案侧,正要俯身,跪坐到蒲垫上,却不想脚尖勾到案边那半阶高的波折。   幼浔不慎绊到,惊呼着往前失重跌去。   出于惧意她下意识闭了眼,以为自己就要重重磕到案面,然而那人眼疾手快,长臂一搂,将她一把揽了过去。   她人是没摔砸到,却是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察觉不对,幼浔蓦然睁眼,竟是发现自己坐在了太子殿下的腿上。   她猛然惊慌,忙不迭想要起身。   然而锦宸臂弯收紧了些,无意识地扣住了她的腰身。   离得太近,他气息的热度都能清晰感觉。   幼浔心跳骤然飞蹿,一瞬便跳到了嗓子眼:“殿、殿下……”   他的小侍女坐在身上好似没有重量,指间触觉也颇为骨感。   锦宸微微放柔了语气:“这么瘦,怎么也不多吃点?”   他突然这般,话语中隐约带着温情。   幼浔双颊绯红,生怕自己对他的心思陷得更深。   深深垂下头,声音很轻:“殿下还是快将奴婢放开,于礼不合。”   端详她两眼,锦宸莫名心有些堵。   想了想,不由问出口:“你最近,是故意在躲我?”   被他一语中的,幼浔倏地噤了声。   也不知怎的,锦宸忽而又念起了那天,锦虞的话。   不禁抬起指尖,捏住她小巧的下巴,转过来面对自己。   在幼浔慌乱的眼神中。   锦宸不避不退地直视着她。   仿若有郁郁兰酒沁入肺腑,气氛瞬息醉人恍惚。   锦宸墨玉般的瞳眸一瞬不瞬凝着她。   突然字字徐缓道来:“笙笙说孤,不知惜取眼前人。”   话语流入心田,幼浔咯噔一下。   怔在了他幽深如染的注视里,久久不能回神……   *   清辉漫然,倾洒下来,照得乌骊黑毛光亮。   它拉着一辆宽敞而舒适的马车,元青和元佑坐在车前,驭行驶出楚都。   一路向东,是去往宣山的方向。   其实他们已不停不休地赶了一夜的路。   从昨晚皇宫出发,凭借一张出城手谕,一路离开畅通无阻。   途径山路,临近午时,他们在一处清泉停马暂歇。   元青下马来,对着车厢内探声询问。   “公主,出山还需要点时辰,可要下来吃些东西?”   不一会儿,一只白嫩的手掀开车帘。   锦虞扶着他的胳膊踩下马车,乌墨也跟着跳了出来。   小手遮拢住眼睛,望了望天色。   锦虞面染愁色:“这都差不多午时了,阿衍哥哥怎么还没醒过来?”   忽然一念起,她惊呼:“该不是何老那药用错了吧?”   元佑斩钉截铁道:“不能够!公主放心,何老给的药,绝对能信过!”   锦虞半信半疑,回首望了眼车厢。   这都走远了,也没其他办法。   锦虞只得点点头,抱起地上的乌墨,走到清泉边想要洗把脸。   元青元佑也拿起水囊,跟过去备水。   清泉旁,一道飞瀑如银帘般,折射暖日碎光摇曳。   元青和元佑储好清水,便去到林间,说是要抓只山鸡来。   那类活物锦虞自然不敢碰,就先走回到马车边。   将乌墨放到马车踏板后,锦虞半踩上去。   正要拂帘入内,却见乌墨那双异瞳滴溜一转,它没有跟上,而是忽然扭头跳了下去。   锦虞一愣,忙唤它回来:“乌墨,别乱跑——”   锦虞刚想下车去抱它回来。   便在这时,手腕突然被人捏住,锦虞一激灵,未及反应,就被一把拽进了马车。   “啊……”   方惊呼出声,跌入那人怀里的同时,尾音忽而被他含进嘴里。   这突如其来的亲吻,不由分说,强势而霸道。   锦虞是全然未有预料,娇小的身子被他有力的臂膀禁锢着,她挣脱不开,只能“呜呜”抗议。   池衍并没有浅尝辄止的意思。   而是尽情地品尝,那樱桃唇和丁香舌的甜美。   拨开暖白色织金锦摆间的两条纤长,放她到自己腿上坐稳。   纵意吮舐良久,池衍终于放开了她的唇。   而锦虞呵气略促,但到底心虚。   想要乖乖问他何时醒来的,却突然被他咬了下耳垂。   嘶声间只听他近到耳畔,低沉含哑:“背过去。”   每回他这般语气,准没好事儿。   锦虞下意识心跳一颤,“做、做什么……”   “你说呢?”   锦虞正欲说什么,又被他惩罚性地掐了下腰。   吃痛“哎呀”了声,方想抱怨。   便闻他气息隐忍且深长:“昨晚勾我,又不喂饱,哪有这么好的事?”   锦虞这下是彻底听明白了。   边在心里怨他太风流,边软下声来:“不行不行,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话音未毕,锦虞下巴就被他轻捏住,掰过脸来。   刹那一瞬间,她便直直对上了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和迷情含欲的桃花眸。   池衍寸步不让,声线沉哑:“快点儿,哥哥憋坏了。”   哪有他这样的!   锦虞想也不想,猛得摇了几下头。   谁知这人竟是带着威胁的口吻,压下声来。   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又意味深长:“你再磨蹭,哥哥就在这儿慢慢教你,如何张弛有度。”   “……”   啊啊啊啊池衍你还是人吗!   进退维谷,锦虞忍不住在心里怒骂。   却是一点儿办法都无,谁让她算计在他在前,现在毫无底气。   不见他半分意外的神情。   锦虞自长睫下觑了他一眼,“你……你都知道了?”   果然那人心知肚明,细了眼梢掠向她:“你觉得?”   行吧。   锦虞抿抿唇,只得认栽,想着他们抓山鸡兴许要些功夫。   于是咬咬牙,温温吞吞背过身去。   语气软糯又委屈:“那你快点儿……”   在小姑娘转身的那一瞬间。   池衍佯装威严的面容刹那如冰雪初融,唇边不经意间勾起笑痕。   虽说是故意吓唬她的。   但这到嘴的甜蜜饯又怎能舍得不咬一口呢。   何况昨夜她那般,是引得他心火难消,今日他自然要笑纳。   织锦绣帘垂落下来,将车厢内的风光掩得严严实实。   除却车身偶尔如行在石子路上一般颠簸,清泉旁的瀑布飞泻而下,耳边流水的响声淋漓不绝,倒是听不到其他娇莺燕语。   山林有些远,元青和元佑回来时,约莫已过半个时辰。   而车厢内方才云歇雨收。   对锦虞而言,这简直是自作孽的折磨。   但对池衍而言,却是尚未尽兴,最后不过潦草收场,待到落脚的客栈,定然是要再好好地,将昨夜的兴致讨回来。   “公主饿了吧,属下这就是给您烤山鸡去——”   元佑嬉笑着走近,元青和他并肩走着。   两人手里都缚着只肥胖的山鸡。   然而满载而归的两人刚走到马车前。   下一瞬,便见车帘微动。   先是男人俊逸完美的容颜映入眼中。   随后他高挺峻拔的身影出现。   元青和元佑骤然怔住,大气不敢呵地顿在原地。   看着那人不急不徐下马,站在眼前两步之远。   被他凌厉的眼神一瞥,两人一怂。   突然双双噗通跪下,“将军,属下认罪——”   池衍负手静静睨着他们。   语气古井无波:“你们合起伙算计我的时候,还想过罪不罪的?”   两人瑟瑟发抖:“属下不敢……”   这时,锦虞从车厢内探出头来,脸蛋尚还潮红着。   她轻咬了下唇,有些虚软地扶着车边想下来,但姿势略微有些难看。   池衍听见动静,回过身,揽臂抱她下来。   而后侧眸往地上扫了眼,淡淡道:“不是要烤山鸡?还不快去?”   闻言,元青和元佑皆愣了愣。   一瞬后反应过来,两人如释大赦,忙不迭谢恩,抓着两只鸡逃似的奔去了一旁,开始搭木柴。   池衍自然知道,她现在走不动道。   于是丝毫不避讳地折下腰,将小姑娘横抱起来。   双脚猝不及防一凌空,锦虞忙搂住他脖颈。   心有甜蜜的余悸,她瘪瘪唇:“你又想干嘛?”   池衍抱着她往瀑布后的方向稳稳走去。   听出她的哀怨,他眉梢淡挑,含笑间似真似假:“想你,给哥哥生孩子。”   脸蛋倏而更红润了几许。   锦虞这会儿是没骨气再和他唱反调了,生怕他再来那么一下。   沉默着,只轻哼了声。   池衍垂眸凝了眼怀里娇甜的小美人。   眉眼间渐渐浮现出温存笑意:“哥哥出来前,已吩咐人送出婚贴,下月初七,在将军府,笙笙可还满意?”   在他温柔旖旎的话语里,锦虞怔了好半晌。   反应过来,她倏而扬睫,对上他那双,魅异依旧的笑眸。   心间情绪瞬息泛滥,锦虞突然感慨颇深。   第三世,她终于,梦寐以求地,成了他枕边的小女人。   池衍踏在溪间小道,而怀里的小姑娘安静了。   垂眼一瞧,发现她朦胧了杏眸。   池衍弯了下唇,低头轻咬了下她的脸蛋。   “以后,改口叫夫君。”   这何止是她的梦寐以求。   更是他三世以来的魂牵梦萦,唯一的心驰神往。   笙笙。   遇见你,三生有幸。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这章是正文部分最后一次红包~   答应过你们的,开灯的详情等番外结束后会给你们写滴~   ————   接下来预告一下番外内容——   ①第一世笙笙和阿衍哥哥的甜甜部分(皇兄和幼浔也有~)   ②现世的甜甜部分,包括结婚生包子、皇兄和幼浔的结局(还有易琼和初吟可能会简单带过一下,大概是be)   ③其他想到可能还会添,over,么么哒~   ——————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